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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休竹客

[二十四史] 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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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八十‧列傳第五十  王羲之(子玄之 凝之 徽之 徽之子楨之 徽之弟操之 獻之 許邁)
王羲之字逸少,司徒導之從子也。祖正,尚書郎。父曠,淮南太守。元帝之過江也,曠首創其議。羲之幼訥於言,人未之奇。年十三,嘗謁周顗,顗察而異之。時重牛心炙,坐客未噉,顗先割啗羲之,於是始知名。及長,辯贍,以骨鯁稱,尤善隸書,為古今之冠,論者稱其筆勢,以為飄若浮雲,矯若驚龍。深為從伯敦、導所器重。時陳留阮裕有重名,為敦主簿。敦嘗謂羲之曰:「汝是吾家佳子弟,當不減阮主簿。」裕亦目羲之與王承、王悅為王氏三少。時太尉郗鑒使門生求女婿於導,導令就東廂遍觀子弟。門生歸,謂鑒曰:「王氏諸少並佳,然聞信至,咸自矜持。惟一人在東牀坦腹食,獨若不聞。」鑒曰:「正此佳婿邪!」訪之,乃羲之也,遂以女妻之。
起家祕書郎,征西將軍庾亮請為參軍,累遷長史。亮臨薨,上疏稱羲之清貴有鑒裁。遷寧遠將軍、江州刺史。羲之既少有美譽,朝廷公卿皆愛其才器,頻召為侍中、吏部尚書,皆不就。復授謢軍將軍,又推遷不拜。揚州刺史殷浩素雅重之,勸使應命,乃遺羲之書曰:「悠悠者以足下出處足觀政之隆替,如吾等亦謂為然。至如足下出處,正與隆替對,豈可以一世之存亡,必從足下從容之適?幸徐求衆心。卿不時起,復可以求美政不?若豁然開懷,當知萬物之情也。」羲之遂報書曰:「吾素自無廊廟志,直王丞相時果欲內吾,誓不許之,手跡猶存,由來尚矣,不於足下參政而方進退。自兒娶女嫁,便懷尚子平之志,數與親知言之,非一日也。若蒙驅使,關隴、巴蜀皆所不辭。吾雖無專對之能,直謹守時命,宣國家威德,固當不同於凡使,必令遠近咸知朝廷留心於無外,此所益殊不同居護軍也。漢末使太傅馬日磾慰撫關東,若不以吾輕微,無所為疑,宜及初冬以行,吾惟恭以待命。」
羲之既拜護軍,又苦求宣城郡,不許,乃以為右軍將軍、會稽內史。時殷浩與桓溫不協,羲之以國家之安在於內外和,因以與浩書以戒之,浩不從。及浩將北伐,義之以為必敗,以書止之,言甚切至。浩遂行,果為姚襄所敗。復圖再舉,又遺浩書曰:
知安西敗喪,公私惋怛,不能須臾去懷。以區區江左,所營綜如此,天下寒心,固以久矣,而加之敗喪,此可熟念。往事豈復可追,願思弘將來,令天下寄命有所,自隆中興之業。政以道勝寬和為本,力爭武功,作非所當,因循所長,以固大業,想識其由來也。
自寇亂以來,處內外之任者,未有深謀遠慮,括囊至計,而疲竭根本,各從所志,竟無一功可論,一事可記,忠言嘉謀棄而莫用,遂令天下將有土崩之勢,何能不痛心悲慨也。任其事者,豈得辭四海之責!追咎往事,亦何所復及,宜更虛己求賢,當與有識共之,不可復令忠允之言常屈於當權。今軍破於外,資竭於內,保淮之志非復所及,莫過還保長江,都督將各復舊鎮,自長江以外,羈縻而已。任國鈞者,引咎責躬,深自貶降以謝百姓,更與朝賢思布平政,除其煩苛,省其賦役,與百姓更始,庶可以允塞群望,救倒懸之急。
使君起於布衣,任天下之重,尚德之舉,未能事事允稱,當董統之任而敗喪至此,恐闔朝群賢未有與人分其謗者。今亟修德補闕,廣延群賢,與之分任,尚未知獲濟所期。若猶以前事為未工,故復求之於分外,宇宙雖廣,自容何所!知言不必用,或取怨執政,然當情慨所在,正自不能不盡懷極言。若必親征,未達此旨,果行者,愚智所不解也。願復與衆共之。
復被州符,增運千石,徵役兼至,皆以軍期,對之喪氣,罔知所厝。自頃年割剝遺黎,刑徒竟路,殆同秦政,惟未加參夷之刑耳,恐勝廣之憂,無復日矣。
又與會稽王牋陳浩不宜北伐,并論時事曰:
古人恥其君不為堯舜,北面之道,豈不願尊其所事,比隆往代,況遇千載一時之運?顧智力屈於當年,何得不權輕重而處之也。今雖有可欣之會,內求諸己,而所憂乃重於所欣。傳云,「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今外不寧,內憂已深。古之弘大業者,或不謀於衆,傾國以濟一時功者,亦往往而有之。誠獨運之明足以邁衆,暫勞之弊終獲永逸者可也。求之於今,可得擬議乎!
夫廟算決勝,必宜審量彼我,萬全而後動。功就之日,便當因其衆而即其實。今功未可期,而遺黎殲盡,萬不餘一。且千里饋糧,自古為難,況今轉運供繼,西輸許洛,北入黃河。雖秦政之弊,未至於此,而十室之憂,便以交至。今運無還期,徵求日重,以區區吳越經緯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而不度德量力,不弊不已,此封內所痛心歎悼而莫敢吐誠。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願殿下更垂三思,解而更張,令殷浩、荀羨還據合肥、廣陵,許昌、譙郡、梁、彭城諸軍皆還保淮,為不可勝之基,須根立勢舉,謀之未晚,此實當今策之上者。若不行此,社稷之憂可計日而待。安危之機,易於反掌,考之虛實,著於目前,願運獨斷之明,定之於一朝也。
地淺而言深,豈不知其未易。然古人處閭閻行陣之間,尚或干時謀國,評裁者不以為譏,況廁大臣末行,豈可默而不言哉!存亡所係,決在行之,不可復持疑後機,不定之於此,後欲悔之,亦無及也。
殿下德冠宇內,以公室輔朝,最可直道行之,致隆當年,而未允物望,受殊遇者所以寤寐長歎,實為殿下惜之。國家之慮深矣,常恐伍員之憂不獨在昔,麋鹿之游將不止林藪而已。願殿下暫廢虛遠之懷,以救倒懸之急,可謂以亡為存,轉禍為福,則宗廟之慶,四海有賴矣。
時東土饑荒,羲之輒開倉振貸。然朝廷賦役繁重,吳會尤甚,羲之每上疏爭之,事多見從。又遺尚書僕射謝安書曰:
頃所陳論,每蒙允納,所以令下小得蘇息,各安其業。若不耳,此一郡久以蹈東海矣。
今事之大者未布,漕運是也。吾意望朝廷可申下定期,委之所司,勿復催下,但當歲終考其殿最。長吏尤殿,命檻車送詣天臺。三縣不舉,二千石必免,或可左降,令在疆塞極難之地。
又自吾到此,從事常有四五,兼以臺司及都水御史行臺文符如雨,倒錯違背,不復可知。吾又瞑目循常推前,取重者及綱紀,輕者在五曹。主者涖事,未嘗得十日,吏民趨走,功費萬計。卿方任其重,可徐尋所言。江左平日,揚州一良刺史便足統之,況以群才而更不理,正由為法不一,牽制者衆,思簡而易從,便足以保守成業。
倉督監秏盜官米,動以萬計,吾謂誅翦一人,其後便斷,而時意不同。近檢校諸縣,無不皆爾。餘姚近十萬斛,重斂以資姦吏,令國用空乏,良可歎也。
自軍興以來,征役及充運死亡叛散不反者衆,虛秏至此,而補代循常,所在凋困,莫知所出。上命所差,上道多叛,則吏及叛者席卷同去。又有常制,輒令其家及同伍課捕。課捕不擒,家及同伍尋復亡叛。百姓流亡,戶口日減,其源在此。又有百工醫寺,死亡絕沒,家戶空盡,差代無所,上命不絕,事起或十年、十五年,彈舉獲罪無懈息,而無益實事,何以堪之!謂自今諸死罪原輕者及五歲刑,可以充此,其減死者,可長充兵役,五歲者,可充雜工醫寺,皆令移其家以實都邑。都邑既實,是政之本,又可絕其亡叛。不移其家,逃亡之患復如初耳。今除罪而充雜役,盡移其家,小人愚迷,或以為重於殺戮,可以絕姦。刑名雖輕,懲肅實重,豈非適時之宜邪!
羲之雅好服食養性,不樂在京師,初渡浙江,便有終焉之志。會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謝安未仕時亦居焉。孫綽、李充、許詢、支遁等皆以文義冠世,並築室東土,與羲之同好。嘗與同志宴集於會稽山陰之蘭亭,羲之自為之序以申其志,曰: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絃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係之矣。向之所欣,俛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或以潘岳金谷詩序方其文,羲之比於石崇,聞而甚喜。
性愛鵝,會稽有孤居姥養一鵝,善鳴,求市未能得,遂攜親友命駕就觀。姥聞羲之將至,烹以待之,羲之歎惜彌日。又山陰有一道士,養好鵝,羲之往觀焉,意甚悅,固求市之。道士云:「為寫道德經,當舉群相贈耳。」羲之欣然寫畢,籠鵝而歸,甚以為樂。其任率如此。嘗詣門生家,見棐几滑淨,因書之,真草相半。後為其父誤刮去之,門生驚懊者累日。又嘗在蕺山見一老姥,持六角竹扇賣之。羲之書其扇,各為五字。姥初有慍色。因謂姥曰:「但言是王右軍書,以求百錢邪。」姥如其言。人競買之。他日,姥又持扇來,羲之笑而不答。其書為世所重,皆此類也。每自稱「我書比鍾繇,當抗行;比張芝草,猶當雁行也」。曾與人書云:「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黑,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後之也。」羲之書初不勝庾翼、郗愔,及其暮年方妙,嘗以章草答庾亮,而翼深歎伏,因與羲之書云:「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紙,過江顛狽,遂乃亡失,常歎妙跡永絕。忽見足下答家兄書,煥若神明,頓還舊觀。」
時驃騎將軍王述少有名譽,與羲之齊名,而羲之甚輕之,由是情好不協。述先為會稽,以母喪居郡境,羲之代述,止一弔,遂不重詣。述每聞角聲,謂羲之當候己,輒洒掃而待之。如此者累年,而羲之竟不顧,述深以為恨。及述為揚州刺史,將就徵,周行郡界,而不過羲之,臨發,一別而去。先是,羲之常謂賓友曰:「懷祖正當作尚書耳,投老可得僕射。更求會稽,便自邈然。」及述蒙顯授,羲之恥為之下,遣使詣朝廷,求分會稽為越州。行人失辭,大為時賢所笑。既而內懷愧歎,謂其諸子曰:「吾不減懷祖,而位遇懸邈,當由汝等不及坦之故邪!」述後檢察會稽郡,辯其刑政,主者疲於簡對。羲之深恥之,遂稱病去郡,於父母墓前自誓曰:「維永和十一年三月癸卯朔,九日辛亥,小子羲之敢告二尊之靈。羲之不天,夙遭閔凶,不蒙過庭之訓。母兄鞠育,得漸庶幾,遂因人乏,蒙國寵榮。進無忠孝之節,退違推賢之義,每仰詠老氏、周任之誡,常恐死亡無日,憂及宗祀,豈在微身而已!是用寤寐永歎,若墮深谷。止足之分,定之於今。謹以今月吉辰肆筵設席,稽顙歸誠,告誓先靈。自今之後,敢渝此心。貪冒苟進,是有無尊之心而不子也。子而不子,天地所不覆載,名教所不得容。信誓之誠,有如皦日!」
羲之既去官,與東土人士盡山水之游,弋釣為娛。又與道士許邁共修服食,採藥石不遠千里,遍游東中諸郡,窮諸名山,泛滄海,歎曰:「我卒當以樂死。」謝安嘗謂羲之曰:「中年以來,傷於哀樂,與親友別,輒作數日惡。」羲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頃正賴絲竹陶寫,恒恐兒輩覺,損其歡樂之趣。」朝廷以其誓苦,亦不復徵之。
時劉惔為丹楊尹,許詢嘗就惔宿,牀帷新麗,飲食豐甘。詢曰:「若此保全,殊勝東山。」惔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保此。」羲之在坐,曰:「令巢許遇稷契,當無此言。」二人並有愧色。
初,羲之既優游無事,與吏部郎謝萬書曰:
古之辭世者或被髮陽狂,或污身穢跡,可謂艱矣。今僕坐而獲逸,遂其宿心,其為慶幸,豈非天賜!違天不祥。
頃東游還,修植桑果,今盛敷榮,率諸子,抱弱孫,游觀其間,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以娛目前。雖植德無殊邈,猶欲教養子孫以敦厚退讓。或以輕薄,庶令舉策數馬,彷佛萬石之風。君謂此何如?
比當與安石東游山海,并行田視地利,頤養閑暇。衣食之餘,欲與親知時共歡讌,雖不能興言高詠,銜杯引滿,語田里所行,故以為撫掌之資,其為得意,可勝言邪!常依陸賈、班嗣、楊王孫之處世,甚欲希風數子,老夫志願盡於此也。
萬後為豫州都督,又遺萬書誡之曰:「以君邁往不屑之韻,而俯同群辟,誠難為意也。然所謂通識,正自當隨事行藏,乃為遠耳。願君每與士之下者同,則盡善矣。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此復何有,而古人以為美談。濟否所由,實在積小以致高大,君其存之。」萬不能用,果敗。
年五十九卒,贈金紫光祿大夫。諸子遵父先旨,固讓不受。
有七子,知名者五人。玄之早卒。次凝之,亦工草隸,仕歷江州刺史、左將軍、會稽內史。王氏世事張氏五斗米道,凝之彌篤。孫恩之攻會稽,僚佐請為之備。凝之不從,方入靖室請禱,出語諸將佐曰:「吾已請大道,許鬼兵相助,賊自破矣。」既不設備,遂為孫恩所害。
徽之字子猷。性卓犖不羈,為大司馬桓溫參軍,蓬首散帶,不綜府事。又為車騎桓沖騎兵參軍,沖問:「卿署何曹?」對曰:「似是馬曹。」又問:「管幾馬?」曰:「不知馬,何由如數!」又問:「馬比死多少?」曰:「未知生,焉知死!」嘗從沖行,值暴雨,徽之因下馬排入車中,謂曰:「公豈得獨擅一車!」沖嘗謂徽之曰:「卿在府日久,比當相料理。」徽之初不酬答,直高視,以手版柱頰云:「西山朝來致有爽氣耳。」
時吳中一士大夫家有好竹,欲觀之,便出坐輿造竹下,諷嘯良久。主人洒掃請坐,徽之不顧。將出,主人乃閉門,徽之便以此賞之,盡歡而去。嘗寄居空宅中,便令種竹。或問其故,徽之但嘯詠,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邪!」嘗居山陰,夜雪初霽,月色清朗,四望皓然,獨酌酒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逵。逵時在剡,便夜乘小船詣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反。人問其故,徽之曰:「本乘興而行,興盡而反,何必見安道邪!」雅性放誕,好聲色,嘗夜與弟獻之共讀高士傳讚,獻之賞井丹高潔,徽之曰:「未若長卿慢世也。」其傲達若此。時人皆欽其才而穢其行。
後為黃門侍郎,棄官東歸,與獻之俱病篤。時有術人云:「人命應終,而有生人樂代者,則死者可生。」徽之謂曰:「吾才位不如弟,請以餘年代之。」術者曰:「代死者,以己年有餘,得以足亡者耳。今君與弟算俱盡,何代也!」未幾,獻之卒,徽之奔喪不哭,直上靈牀坐,取獻之琴彈之,久而不調,歎曰:「嗚呼子敬,人琴俱亡!」因頓絕。先有背疾,遂潰裂,月餘亦卒。子楨之。
楨之字公幹,歷位侍中、大司馬長史。桓玄為太尉,朝臣畢集,問楨之:「我何如君亡叔?」在坐咸為氣咽。楨之曰:「亡叔一時之標,公是千載之英。」一坐皆悅。
操之字子重,歷侍中、尚書、豫章太守。
獻之字子敬。少有盛名,而高邁不羈,雖閑居終日,容止不怠,風流為一時之冠。年數歲,嘗觀門生摴蒱,曰:「南風不競。」門生曰:「此郎亦管中窺豹,時見一班。」獻之怒曰:「遠慚荀奉倩,近愧劉真長。」遂拂衣而去。嘗與兄徽之、操之俱詣謝安,二兄多言俗事,獻之寒溫而已。既出,客問安王氏兄弟優劣,安曰:「小者佳。」客問其故,安曰:「吉人之辭寡,以其少言,故知之。」嘗與徽之共在一室,忽然火發,徽之遽走,不遑取履。獻之神色恬然,徐呼左右扶出。夜臥齋中,而有偷人入其室,盜物都盡。獻之徐曰:「偷兒,青氈我家舊物,可特置之。」群偷驚走。
工草隸,善丹青。七八歲時學書,羲之密從後掣其筆不得,歎曰:「此兒後當復有大名。」嘗書壁為方丈大字,羲之甚以為能,觀者數百人。桓溫嘗使書扇,筆誤落,因畫作烏駮牸牛,甚妙。
起家州主簿、祕書郎,轉丞,以選尚新安公主。嘗經吳郡,聞顧辟彊有名園,先不相識,乘平肩輿徑入。時辟彊方集賓友,而獻之游歷既畢,傍若無人。辟彊勃然數之曰:「傲主人,非禮也。以貴驕士,非道也。失是二者,不足齒之傖耳。」便驅出門。獻之傲如也,不以屑意。
謝安甚欽愛之,請為長史。安進號衛將軍,復為長史。太元中,新起太極殿,安欲使獻之題榜,以為萬代寶,而難言之,試謂曰:「魏時陵雲殿榜未題,而匠者誤釘之,不可下,乃使韋仲將懸橙書之。比訖,鬚鬢盡白,裁餘氣息。還語子弟,宜絕此法。」獻之揣知其旨,正色曰:「仲將,魏之大臣,寧有此事!使其若此,有以知魏德之不長。」安遂不之逼。安又問曰:「君書何如君家尊?」答曰:「故當不同。」安曰:「外論不爾。」答曰:「人那得知!」尋除建威將軍、吳興太守,徵拜中書令。
及安薨,贈禮有同異之議,惟獻之、徐邈共明安之忠勳。獻之乃上疏曰:「故太傅臣安少振玄風,道譽洋溢。弱冠遐棲,則契齊箕皓;應運釋褐,而王猷允塞。及至載宣威靈,強猾消殄。功勳既融,投韍高讓。且服事先帝,眷隆布衣。陛下踐阼,陽秋尚富,盡心竭智以輔聖明。考其潛躍始終,事情繾綣,實大晉之俊輔,義篤於曩臣矣。伏惟陛下留心宗臣,澄神於省察。」孝武帝遂加安殊禮。
未幾,獻之遇疾,家人為上章,道家法應首過,問其有何得失。對曰:「不覺餘事,惟憶與郗家離婚。」獻之前妻,郗曇女也。俄而卒於官。安僖皇后立,以后父追贈侍中、特進、光祿大夫、太宰,謚曰憲。無子,以兄子靜之嗣,位至義興太守。時議者以為羲之草隸,江左中朝莫有及者,獻之骨力遠不及父,而頗有媚趣。桓玄雅愛其父子書,各為一袠,置左右以翫之。始羲之所與共游者許邁。
許邁字叔玄,一名映,丹楊句容人也。家世士族,而邁少恬靜,不慕仕進。未弱冠,嘗造郭璞,璞為之筮,遇泰之大畜,其上六爻發。璞謂曰:「君元吉自天,宜學升遐之道。」時南海太守鮑靚隱跡潛遁,人莫之知。邁乃往候之,探其至要。父母尚存,未忍違親。謂餘杭懸霤山近延陵之茅山,是洞庭西門,潛通五嶽,陳安世、茅季偉常所游處,於是立精舍於懸霤,而往來茅嶺之洞室,放絕世務,以尋仙館,朔望時節還家定省而已。父母既終,乃遣婦孫氏還家,遂攜其同志遍游名山焉。
初採藥於桐廬縣之桓山,餌朮涉三年,時欲斷穀。以此山近人,不得專一,四面藩之,好道之徒欲相見者,登樓與語,以此為樂。常服氣,一氣千餘息。永和二年,移入臨安西山,登巖茹芝,眇爾自得,有終焉之志。乃改名玄,字遠游。與婦書告別,又著詩十二首,論神僊之事焉。羲之造之,未嘗不彌日忘歸,相與為世外之交。玄遺羲之書云:「自山陰南至臨安,多有金堂玉室,仙人芝草,左元放之徒,漢末諸得道者皆在焉。」羲之自為之傳,述靈異之跡甚多,不可詳記。玄自後莫測所終,好道者皆謂之羽化矣。
制曰:書契之興,肇乎中古,繩文鳥跡,不可足觀。末代去朴歸華,舒牋點翰,爭相誇尚,競其工拙。伯英臨池之妙,無復餘蹤;師宜懸帳之奇,罕有遺跡。逮乎鍾王以降,略可言焉。鍾雖擅美一時,亦為迥絕,論其盡善,或有所疑。至於布纖濃,分疏密,霞舒雲卷,無所間然。但其體則古而不今,字則長而逾制,語其大量,以此為瑕。獻之雖有父風,殊非新巧。觀其字勢疏瘦,如隆冬之枯樹;覽其筆蹤拘束,若嚴家之餓隸。其枯樹也,雖槎而無屈伸;其餓隸也,則羈羸而不放縱。兼斯二者,故翰墨之病歟!子雲近出,擅名江表,然僅得成書,無丈夫之氣,行行若縈春蚓,字字如綰秋蛇;臥王濛於紙中,坐徐偃於筆下;雖禿千兔之翰,聚無一毫之筋,窮萬穀之皮,斂無半分之骨;以茲播美,非其濫名邪!此數子者,皆譽過其實。所以詳察古今,研精篆素,盡善盡美,其惟王逸少乎!觀其點曳之工,裁成之妙,煙霏露結,狀若斷而還連;鳳翥龍蟠,勢如斜而反直。翫之不覺為倦,覽之莫識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餘區區之類,何足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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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八十一‧列傳第五十一  王遜 蔡豹 羊鑒 劉胤 桓宣 朱伺 毛寶 劉遐 鄧嶽 朱序
王遜
王遜字邵伯,魏興人也。仕郡察孝廉,為吏部令史,轉殿中將軍,累遷上洛太守。私牛馬在郡生駒犢者,秩滿悉以付官,云是郡中所產也。轉魏興太守。
惠帝末,西南夷叛,寧州刺史李毅卒,城中百餘人奉毅女固守經年。永嘉四年,治中毛孟詣京師求刺史,不見省。孟固陳曰:「君亡親喪,幽閉窮城,萬里訴哀,不垂愍救。既慚包胥無哭秦之感,又愧梁妻無崩城之驗,存不若亡,乞賜臣死。」朝廷憐之,乃以遜為南夷校尉、寧州刺史,使於郡便之鎮。
遜與孟俱行,道遇寇賊,踰年乃至。外逼李雄,內有夷寇,吏士散沒,城邑丘墟。遜披荒糾厲,收聚離散,專杖威刑,鞭撻殊俗。遜未到州,遙舉董聯為秀才,建寧功曹周悅謂聯非才,不下版檄。遜既到,收悅殺之。悅弟潛謀殺遜,以前建寧太守趙混子濤代為刺史。事覺,並誅之。又誅豪右不奉法度者數十家。征伐諸夷,俘馘千計,獲馬及牛羊數萬餘,於是莫不振服,威行寧土。又遣子澄奉表勸進於元帝,帝嘉之,累加散騎常侍、安南將軍、假節,校尉、刺史如故,賜爵褒中縣公。遜以地勢形便,上分牂柯為平夷郡,分朱提為南廣郡,分建寧為夜郎郡,分永昌為梁水郡,又改益州郡為晉寧郡,事皆施行。
先是,越巂太守李釗為李雄所執,自蜀逃歸,遜復以釗為越巂太守。李雄遣李驤、任回攻釗,釗自南秦與漢嘉太守王載共距之,戰于溫水,釗敗績,載遂以二郡附雄。後驤等又渡瀘水寇寧州,遜使將軍姚崇、爨琛距之,戰于堂狼,大破驤等,崇追至瀘水,透水死者千餘人。崇以道遠不敢渡水,遜以崇不窮追也,怒囚群帥,執崇,鞭之,怒甚,髮上衝冠,冠為之裂,夜中卒。
遜在州十四年,州人復立遜中子堅行州府事。詔除堅為南夷校尉、寧州刺史、假節,謚遜曰壯。陶侃懼堅不能抗對蜀人,太寧末,表以零陵太守尹奉為寧州,徵堅還京,病卒。兄澄襲爵,歷魏興太守、散騎常侍。
蔡豹
蔡豹字士宣,陳留圉城人。高祖質,漢衛尉,左中郎將邕之叔父也。祖睦,魏尚書。父宏,陰平太守。豹有氣幹,歷河南丞,長樂、清河太守。避亂南渡,元帝以為振武將軍、臨淮太守,遷建威將軍、徐州刺史。初,祖逖為徐州,豹為司馬,素易豹。至是,逖為豫州,而豹為徐州,俱受征討之寄,逖甚愧之。
是時太山太守徐龕與彭城內史劉遐同討反賊周撫於寒山,龕將于藥斬撫。及論功,而遐先之。龕怒,以太山叛,自號安北將軍、兗州刺史,攻破東莞太守侯史旄而據其塢。石季龍伐之,龕懼,求降,元帝許焉。既而復叛歸石勒,勒遣其將王伏都、張景等數百騎助龕。詔征虜將軍羊鑒、武威將軍侯禮、臨淮太守劉遐、鮮卑段文鴦等與豹共討之。諸將畏懦,頓兵下邳,不敢前。豹欲進軍,鑒固不許。龕遣使請救於勒,勒辭以外難,而多求於龕。又王伏都等淫其室。龕知勒不救,且患伏都等縱暴,乃殺之,復求降。元帝惡其反覆,不納,勑豹、鑒以時進討。鑒及劉遐等並疑憚不相聽從,互有表聞,故豹久不得進。尚書令刁協奏曰:「臣等伏思淮北征軍已失不速,今方盛暑,冒涉山險,山人便弓弩,習土俗,一人守阨,百夫不當。且運漕至難,一朝糧乏,非復智力所能防禦也。書云寧致人,不致於人。宜頓兵所在,深壁固壘,至秋不了,乃進大軍。」詔曰:「知難而退,誠合兵家之言。然小賊雖狡猾,故成擒耳。未戰而退,先自摧衄,亦古之所忌。且邵存已據賊壘,威勢既振,不可退一步也。」於是遣治書御史郝嘏為行臺,催攝令進討。豹欲逕進,鑒執不聽。協又奏免鑒官,委豹為前鋒,以鑒兵配之,降號折衝將軍,以責後效。豹進據卞城,欲以逼龕。時石季龍屯鉅平,將攻豹,豹夜遁,退守下邳。徐龕襲取豹輜重於檀丘,將軍留寵、陸黨力戰,死之。
豹既敗,將歸謝罪,北中郎王舒止之,曰:「胡寇方至,使君且當攝職,為百姓障扞。賊退謝罪,不晚也。」豹從之。元帝聞豹退,使收之。使者至,王舒夜以兵圍豹,豹以為他難,率麾下擊之,聞有詔乃止。舒執豹,送至建康,斬之,尸于市三日,時年五十二。
豹在徐土,內撫將士,外懷諸衆,甚得遠近情,聞其死,多悼惜之。無子,兄子裔字元子,散騎常侍、兗州刺史、高陽鄉侯。殷浩北伐,使裔率衆出彭城,卒於軍。
羊鑒
羊鑒字景期,太山人也。父濟,匈奴中郎將。兄煒,歷太僕、兗徐二州刺史。鑒為東陽太守,累遷太子左衛率。時徐龕反叛,司徒王導以鑒是龕州里冠族,必能制之,請遣北討。鑒深辭才非將帥。太尉郗鑒亦表謂鑒非才,不宜妄使。導不納,強啟授以征討都督,果敗績。導以舉鑒非才,請自貶,帝不從。有司正鑒斬刑,元帝詔以鑒太妃外屬,特免死,除名。久之,為少府。及王敦反,明帝以鑒敦舅,又素相親黨,微被嫌責。及成帝即位,豫討蘇峻,以功封豐城縣侯,徙光祿勳,卒。
劉胤
劉胤字承胤,東萊掖人,漢齊悼惠王肥之後也。美姿容,善自任遇,交結時豪,名著海岱間,士咸慕之。舉賢良,辟司空掾,並不就。
會天下大亂,攜母欲避地遼東,路經幽州,刺史王浚留胤,表為渤海太守。浚敗,轉依冀州刺史邵續。續徒衆寡弱,謀降於石勒,胤言於續曰:「夫田單、包胥,齊楚之小吏耳,猶能存已滅之邦,全喪敗之國。今將軍杖精銳之衆,居全勝之城,如何墜將登之功於一蕢,委忠信之人於豺狼乎!且項羽、袁紹非不強也,高祖縞冠,人應如響;曹公奉帝,而諸侯綏穆。何者?蓋逆順之理殊,自然之數定也。況夷戎醜類,屯結無賴,雖有犬羊之盛,終有庖宰之患,而欲託根結援,無乃殆哉!」續曰:「若如君言,計將安出?」胤曰:「琅邪王以聖德欽明,創基江左,中興之隆可企踵而待。今為將軍計者,莫若抗大順以激義士之心,奉忠正以厲軍人之志。夫機事在密,時至難違,存亡廢興,在此舉矣。」續從之,乃殺異議者數人,遣使江南,朝廷嘉之。胤仍求自行,續厚遣之。
既至,元帝命為丞相參軍,累遷尚書吏部郎。胤聞石季龍攻厭次,言於元帝曰:「北方方鎮皆沒,惟餘邵續而已。如使君為季龍所制,孤義士之心,阻歸本之路。愚謂宜存救援。」元帝將遣救之,會續已沒而止。王敦素與胤交,甚欽貴之,請為右司馬。胤知敦有不臣心,枕疾不視事,以是忤敦意,出為豫章太守,辭以腳疾,詔就家授印綬。郡人莫鴻,南土豪族,因亂,殺本縣令,橫恣無道,百姓患之。胤至,誅鴻及諸豪右,界內肅然。咸和初,為平南軍司,加散騎常侍。蘇峻作亂,溫嶠率衆而下,留胤等守湓口。事平,以勳賜爵豐城子。俄而代嶠為平南將軍、都督江州諸軍事、領江州刺史、假節。
胤位任轉高,矜豪日甚,縱酒耽樂,不恤政事,大殖財貨,商販百萬。初,胤之代嶠也,遠近皆謂非選。陶侃、郗鑒咸云胤非方伯才,朝廷不從。或問王悅曰:「今大難之後,綱紀弛頓,自江陵至于建康三千餘里,流人萬計,布在江州。江州,國之南藩,要害之地,而胤以侈忲之性,臥而對之,不有外變,必有內患。」悅曰:「聞溫平南語家公云,連得惡夢,思見代者。尋云可用劉胤。此乃溫意,非家公也。」是時朝廷空罄,百官無祿,惟資江州運漕。而胤商旅繼路,以私廢公。有司奏免胤官。書始下,而胤為郭默所害,年四十九。
子赤松嗣,尚南平長公主,位至黃門郎、義興太守。
桓宣 族子伊
桓宣,譙國銍人也。祖詡,義陽太守。父弼,冠軍長史。宣開濟篤素,為元帝丞相舍人。
時塢主張平自稱豫州刺史,樊雅自號譙郡太守,各據一城,衆數千人。帝以宣信厚,又與平、雅同州里,轉宣為參軍,使就。平、雅。平雅遣軍主簿隨宣詣丞相府受節度,帝皆加四品將軍,即其所部,使扦禦北方。南中郎將王含請宣為參軍。
頃之,豫州刺史祖逖出屯蘆洲,遣參軍殷乂詣平、雅。乂意輕平,視其屋,云當持作馬廄,見大鑊,欲鑄作鐵器。平曰:「此是帝王大鑊,天下定後方當用之,奈何打破!」乂曰:「卿能保頭不?而惜大鑊邪!」平大怒,於坐斬乂,阻兵固守。歲餘,逖攻平殺之,而雅據譙城。逖以力弱,求助於含,含遣宣領兵五百助逖。逖謂宣曰:「卿先已說平、雅,信義大著於彼。今復為我說雅。雅若降者,方相擢用,不但免死而已。」宣復單馬從兩人詣雅,曰:「祖逖方欲平蕩二寇,每倚卿為援。前殷乂輕薄,非豫州意。今若和解,則忠勳可立,富貴可保。若猶固執,東府赫然更遣猛將,以卿烏合之衆,憑阻窮城,強賊伺其北,國家攻其南,萬無一全也。願善量之。」雅與宣置酒結友,遣子隨宣詣逖。少日,雅便自詣逖,逖遣雅還撫其衆。雅僉謂前數罵辱,懼罪不敢降。雅復閉城自守。逖往攻之,復遣宣入說雅,雅即斬異己者,遂出降。未幾,石勒別將圍譙城,含又遣宣率衆救逖,未至而賊退。逖留宣討諸未服,皆破之。遷譙國內史。
祖約之棄譙城也,宣以牋諫,不從,由是石勒遂有陳留。及約與蘇峻同反,宣謂祖智曰:「今強胡未滅,將戮力以討之,而與峻俱反,此安得久乎!使君若欲為雄霸,何不助國討峻,威名自舉。」智等不能用。宣欲諫約,遣其子戎白約求入。約知宣必諫,不聽。宣遂距約,不與之同。邵陵人陳光率部落數百家降宣,宣皆慰撫之。約還歷陽,宣將數千家欲南投尋陽,營於馬頭山。值祖煥欲襲湓口,陶侃使毛寶救之。煥遣衆攻宣,宣使戎求救於寶。寶擊煥,破之,宣因投溫嶠。嶠以戎為參軍。賊平,宣居於武昌,戎復為劉胤參軍。郭默害胤,復以戎為參軍。
陶侃討默,默遣戎求救於宣,宣偽許之。西陽太守郭嶽、武昌太守劉詡皆疑宣與默同。豫州西曹王隨曰:「宣尚背祖約,何緣同郭默邪!」嶽、詡乃遣隨詣宣以觀之。隨謂宣曰:「明府心雖不爾,無以自明,惟有以戎付隨耳。」宣乃遣戎與隨俱迎陶侃。辟戎為掾,上宣為武昌太守。尋遷監沔中軍事、南中郎將、江夏相。
石勒荊州刺史郭敬戍襄陽,陶侃使其子平西參軍斌與宣俱攻樊城,拔之。竟陵太守李陽又破新野。敬懼,遁走。宣與陽遂平襄陽。侃使宣鎮之,以其淮南部曲立義成郡。宣招懷初附,勸課農桑,簡刑罰,略威儀,或載鉏耒於軺軒,或親芸穫於隴畝。十餘年間,石季龍再遣騎攻之,宣能得衆心,每以寡弱距守,論者以為次於祖逖、周訪。
侃方欲使宣北事中原,會侃薨。後庾亮為荊州,將謀北伐,以宣為都督沔北前鋒征討軍事、平北將軍、司州刺史、假節,鎮襄陽。季龍使騎七千渡沔攻之,亮遣司馬王愆期、輔國將軍毛寶救宣。賊三面為地窟攻城,宣募精勇,出其不意,殺傷數百,多獲鎧馬,賊解圍退走。久之,宣遣步騎收南陽諸郡百姓沒賊者八千餘人以歸。庾翼代亮,欲傾國北討,更以宣為都督司梁雍三州荊州之南陽襄陽新野南鄉四郡軍事、梁州刺史、持節,將軍如故。以前後功,封竟陵縣男。
宣久在襄陽,綏撫僑舊,甚有稱績。庾翼遷鎮襄陽,令宣進伐石季龍將李羆,軍次丹水,為賊所敗。翼怒,貶宣為建威將軍,使移戍峴山。宣望實俱喪,兼以老疾,時南蠻校尉王愆期守江陵,以疾求代,翼以宣為鎮南將軍、南郡太守,代愆期。宣不得志,未之官,發憤卒。追贈鎮南將軍。戎官至新野太守。
伊字叔夏。父景,有當世才幹,仕至侍中、丹楊尹、中領軍、護軍將軍、長社侯。
伊有武幹,標悟簡率,為王濛、劉惔所知,頻參諸府軍事,累遷大司馬參軍。時苻堅強盛,邊鄙多虞,朝議選能距捍疆埸者,乃授伊淮南太守。以綏御有方,進督豫州之十二郡揚州之江西五郡軍事、建威將軍、歷陽太守,淮南如故。與謝玄共破賊別將王鑒、張蚝等,以功封宣城縣子,又進都督豫州諸軍事、西中郎將、豫州刺史。及苻堅南寇,伊與冠軍將軍謝玄、輔國將軍謝琰俱破堅於肥水,以功封永脩縣侯,進號右軍將軍,賜錢百萬,袍表千端。
伊性謙素,雖有大功,而始終不替。善音樂,盡一時之妙,為江左第一。有蔡邕柯亭笛,常自吹之。王徽之赴召京師,泊舟青溪側。素不與徽之相識。伊於岸上過,船中客稱伊小字曰:「此桓野王也。」徽之便令人謂伊曰:「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伊是時已貴顯,素聞徽之名,便下車,踞胡牀,為作三調,弄畢,便上車去,客主不交一言。
時謝安女婿王國寶專利無檢行,安惡其為人,每抑制之。及孝武末年,嗜酒好內,而會稽王道子昏醟尤甚,惟狎昵諂邪,於是國寶讒諛之計稍行於主相之間。而好利險詖之徒,以安功名盛極,而構會之,嫌隙遂成。帝召伊飲讌,安侍坐。帝命伊吹笛。伊神色無迕,即吹為一弄,乃放笛云:「臣於箏分乃不及笛,然自足以韻合歌管,請以箏歌,并請一吹笛人。」帝善其調達,乃勑御妓奏笛。伊又云:「御府人於臣必自不合,臣有一奴,善相便串。」帝彌賞其放率,乃許召之。奴既吹笛,伊便撫箏而歌怨詩曰:「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周旦佐文武,金縢功不刊。推心輔王政,二叔反流言。」聲節慷慨,俯仰可觀。安泣下沾衿,乃越席而就之,捋其鬚曰:「使君於此不凡!」帝甚有愧色。
伊在州十年,綏撫荒雜,甚得物情。桓沖卒,遷都督江州荊州十郡豫州四郡軍事、江州刺史,將軍如故。假節。伊到鎮,以邊境無虞,宜以寬卹為務,乃上疏以江州虛秏,加連歲不登,今餘戶有五萬六千,宜并合小縣,除諸郡逋米,移州還鎮豫章,詔令移州尋陽,其餘皆聽之。伊隨宜拯撫,百姓賴焉。在任累年,徵拜護軍將軍,以右軍府千人自隨,配護軍府。卒官。贈右將軍,加散騎常侍,謚曰烈。
初,伊有馬步鎧六百領,豫為表令,死乃上之。表曰:「臣過蒙殊寵,受任西藩。淮南之捷,逆兵奔北,人馬器鎧,隨處放散。于時收拾敗破,不足貫連。比年營繕,並已修整。今六合雖一,餘燼未滅,臣不以朽邁,猶欲輸效力命,仰報皇恩。此志永絕,銜恨泉壤。謹奉輸馬具裝百具、步鎧五百領,並在尋陽,請勒所屬領受。」詔曰:「伊忠誠不遂,益以傷懷,仍受其所上之鎧。」
子肅之嗣。卒,子陵嗣。宋受禪,國除。伊弟不才,亦有將略,討孫恩,至冠軍將軍。
朱伺
朱伺字仲文,安陸人。少為吳牙門將陶丹給使。吳平,內徙江夏。伺有武勇,而訥口,不知書,為郡將督,見鄉里士大夫,揖稱名而已。及為將,遂以謙恭稱。
張昌之逆,太守弓欽走灄口,伺與同輩郴寶、布興合衆討之,不克,乃與欽奔武昌。後更率部黨攻滅之。轉騎部曲督,加綏夷都尉。伺部曲等以諸縣附昌,惟本部唱義討逆,逆順有嫌,求別立縣,因此遂割安陸東界為灄陽縣而貫焉。
其後陳敏作亂,陶侃時鎮江夏,以伺能水戰,曉作舟艦,乃遣作大艦,署為左甄,據江口,摧破敏前鋒。敏弟恢稱荊州刺史,在武昌,侃率伺及諸軍進討,破之。敏、恢既平,伺以功封亭侯,領騎督。時西陽夷賊抄掠江夏,太守楊珉每請督將議距賊之計,伺獨不言。珉曰:「朱將軍何以不言?」伺答曰:「諸人以舌擊賊,伺惟以力耳。」珉又問:「將軍前後擊賊,何以每得勝邪?」伺曰:「兩敵共對,惟當忍之。彼不能忍,我能忍,是以勝耳。」珉大笑。
永嘉中,石勒破江夏,伺與楊珉走夏口。及陶侃來戍夏口,伺依之,加明威將軍。隨侃討杜弢,有殊功,語在侃傳。夏口之戰,伺用鐵面自衛,以弩的射賊大帥數人,皆殺之。賊挽船上岸,於水邊作陣。伺逐水上下以邀之,箭中其脛,氣色不變。諸軍尋至,賊潰,追擊之,皆棄船投水,死者太半。賊夜還長沙,伺追至蒲圻,不及而反。加威遠將軍,赤幢曲蓋。
建興中,陳聲率諸無賴二千餘家斷江抄掠,侃遣伺為督護討聲。聲衆雖少,伺容之不擊,求遣弟詣侃降,伺外許之。及聲去,伺乃遣勁勇要聲弟斬之,潛軍襲聲。聲正旦並出祭祀飲食,伺軍入其門,方覺。聲將閻晉、鄭進皆死戰,伺軍人多傷,乃還營。聲東走,保董城。伺又率諸軍圍守之,遂重柴繞城,作高櫓,以勁弩下射之,又斷其水道。城中無水,殺牛飲血。閻晉,聲婦弟也,乃斬聲首出降。又以平蜀賊襲高之功,加伺廣威將軍,領竟陵內史。
時王敦欲用從弟廙代侃為荊州,侃故將鄭攀、馬雋等乞侃於敦,敦不許。攀等以侃始滅大賊,人皆樂附,又以廙忌戾難事,謀共距之。遂屯結溳口,遣使告伺。伺外許之,而稱疾不赴。攀等遂進距廙。既而士衆疑阻,復散還橫桑口,欲入杜曾。時朱軌、趙誘、李桓率衆將擊之,攀等懼誅,以司馬孫景造謀距廙,因斬之,降軌等。
廙將西出,遣長史劉浚留鎮揚口壘。時杜曾請討第五猗於襄陽,伺謂廙曰:「曾是猾賊,外示西還,以疑衆心,欲誘引官軍使西,然後兼道襲揚口耳。宜大部分,未可便西。」廙性矜厲自用,兼以伺老怯難信,遂西行。曾等果馳還。廙乃遣伺歸,裁至壘,即為曾等所圍。劉浚以壘北門危,欲令伺守之。或說浚云:「伺與鄭攀同者。」乃轉守南門。賊知之,攻其北門。時鄭攀黨馬雋等亦來攻壘,雋妻子先在壘內,或請皮其面以示之。伺曰:「殺其妻子,未能解圍,但益其怒耳。」乃止。伺常所調弩忽噤不發,伺甚惡之。及賊攻陷北門,伺被傷退入船。初,浚開諸船底,以木掩之,名為船械。伺既入,賊舉鋋摘伺,伺逆接得鋋,反以摘賊。賊走上船屋,大喚云:「賊帥在此!」伺從船底沈行五十步,乃免。遇醫療,創小差。杜曾遣說伺云:「馬雋等感卿恩,妻孥得活。盡以卿家外內百口付雋,雋已盡心收視,卿可來也。」伺答曰:「賊無白首者,今吾年六十餘,不能復與卿作賊。吾死,當歸南,妻子付汝。」乃還甑山。時王廙與李桓、杜曾相持,累戰甑山下。軍士數驚喚云:「賊欲至!」伺驚創而卒。因葬甑山。
毛寶 子穆之 孫璩 安之 宗人德祖
毛寶字碩真,滎陽陽武人也。王敦以為臨湘令。敦卒,為溫嶠平南參軍。蘇峻作逆,嶠將赴難,而征西將軍陶侃懷疑不從。嶠屢說不能迴,更遣使順侃意曰:「仁公且守,僕宜先下。」遣信已二日,會寶別使還,聞之,說嶠曰:「凡舉大事,當與天下共同,衆克在和,不聞有異。假令可疑,猶當外示不覺,況自作疑邪!便宜急追信,改舊書,說必應俱征。若不及前信,宜更遣使。」嶠意悟,即追信改書,侃果共征峻。寶領千人為嶠前鋒,俱次茄子浦。
初,嶠以南軍習水,峻軍便步,欲以所長制之,宣令三軍,有上岸者死。時蘇峻送米萬斛饋祖約,約遣司馬桓撫等迎之。寶告其衆曰:「兵法,軍令有所不從,豈可不上岸邪!」乃設變力戰,悉獲其米,虜殺萬計,約用大飢。嶠嘉其勳,上為廬江太守。
約遣祖煥、桓撫等欲襲湓口,陶侃將自擊之,寶曰:「義軍恃公,公不可動,寶請討之。」侃顧謂坐客曰:「此年少言可用也。」乃使寶行。先是,桓宣背約,南屯馬頭山,為煥、撫所攻,求救於寶。寶衆以宣本是約黨,疑之。宣遣子戎重請,寶即隨戎赴之。未至,而賊已與宣戰。寶軍懸兵少,器杖濫惡,大為煥、撫所破。寶中箭,貫髀徹鞍,使人蹋鞍拔箭,血流滿t,夜奔船所百餘里,望星而行。到,先哭戰亡將士,洗瘡訖,夜還救宣。寶至宣營,而煥、撫亦退。寶進攻祖約,軍次東關,破合肥,尋召歸石頭。
陶侃、溫嶠未能破賊,侃欲率衆南還。寶謂嶠曰:「下官能留之。」乃往說侃曰:「公本應領蕪湖,為南北勢援,前既已下,勢不可還。且軍政有進無退,非直整齊三軍,示衆必死而已,亦謂退無所據,終至滅亡。往者杜弢非不強盛,公竟滅之,何至於峻獨不可破邪!賊亦畏死,非皆勇健,公可試與寶兵,使上岸斷賊資糧,出其不意,使賊困蹙。若寶不立效,然後公去,人心不恨。」侃然之,加寶督護。寶燒峻句容、湖孰積聚,峻頗乏食,侃遂留不去。
峻既死,匡術以苑城降。侃使寶守南城,鄧嶽守西城。賊遣韓晃攻之,寶登城射殺數十人。晃問寶曰:「君是毛廬江邪?」寶曰:「是。」晃曰:「君名壯勇,何不出鬬!」寶曰:「君若健將,何不入鬬!」晃笑而退。賊平,封州陵縣開國侯,千六百戶。
庾亮西鎮,請為輔國將軍、江夏相、督隨義陽二郡,鎮上明。又進南中郎。隨亮討郭默。默平,與亮司馬王愆期等救桓宣於章山,擊賊將石遇,破之,進征虜將軍。亮謀北伐,上疏解豫州,請以授寶。於是詔以寶監揚州之江西諸軍事、豫州刺史,將軍如故,與西陽太守樊峻以萬人守邾城。石季龍惡之,乃遣其子鑒與其將夔安、李菟等五萬人來寇,張渡二萬騎攻邾城。寶求救於亮,亮以城固,不時遣軍,城遂陷。寶、峻等率左右突圍出,赴江死者六千人,寶亦溺死。亮哭之慟,因發疾,遂薨。
詔曰:「寶之傾敗,宜在貶裁。然蘇峻之難,致力王室。今咎其過,故不加贈,祭之可也。」其後公卿言寶有重勳,加死王事,不宜奪爵。升平三年,乃下詔復本封。
初,寶在武昌,軍人有於市買得一白龜,長四五寸,養之漸大,放諸江中。邾城之敗,養龜人被鎧持刀,自投於水中,如覺墮一石上,視之,乃先所養白龜,長五六尺,送至東岸,遂得免焉。
寶二子:穆之、安之。
穆之字憲祖,小字武生,名犯王靖后諱,故行字,後又以桓溫母名憲,乃更稱小字。穆之果毅有父風,安西將軍庾翼以為參軍,襲爵州陵侯。翼等專威陝西,以子方之為建武將軍,守襄陽。方之年少,翼選武將可信杖者為輔弼,乃以穆之為建武司馬。俄而翼薨,大將干瓚、戴羲等作亂,穆之與安西長史江虨、司馬朱燾等共平之。
桓溫代翼,復取為參軍。從溫平蜀,以功賜次子都鄉侯。尋除揚威將軍、潁川太守,隨溫平洛,入關。溫將旋師,以謝尚未至,留穆之以二千人衛山陵。升平初,遷督寧州諸軍事、揚威將軍、寧州刺史。以桓溫封南郡,徙穆之為建安侯,復為溫太尉參軍,加冠軍將軍,以所募兵配之。溫伐慕容暐,使穆之監鑿鉅野百餘里,引汶會于濟川。及溫焚舟步歸,使穆之督東燕四郡軍事,領東燕太守,本官如故。袁真以壽陽叛,溫將征之。穆之以冠軍領淮南太守,守歷陽。真平,餘黨分散,乃以穆之督揚州之江西軍事,復領陳郡太守。俄而徙督揚州之義成荊州五郡雍州之京兆軍事、襄陽義成河南三郡太守,將軍如故。尋進領梁州刺史。頃之,以疾解職,詔以冠軍徵還。
苻堅別將寇彭城,復以將軍假節、監江北軍事,鎮廣陵。遷右將軍、宣城內史、假節,鎮姑孰。穆之以為戍在近畿,無復軍警,不宜加節,上疏辭讓,許之。苻堅別將圍襄陽,詔穆之就上明受桓沖節度。沖使穆之游軍沔中。穆之始至,而朱序陷沒,引軍還郡。堅衆又寇蜀漢,梁州刺史楊亮、益州刺史周仲孫奔退,沖使穆之督梁州之三郡軍事、右將軍、西蠻校尉、益州刺史、領建平太守、假節,戍巴郡。以子球為梓潼太守。穆之與球伐堅,至于巴西郡,以糧運乏少,退屯巴東,病卒。追贈中軍將軍,謚曰烈。子珍嗣,位至天門太守。珍弟璩、球、璠、瑾、瑗,璩最知名。
璩字叔璉。弱冠,右將軍桓豁以為參軍。尋遭父憂。服闋,為謝安衛將軍參軍,除尚書郎。安復請為參軍,轉安子琰征虜司馬。淮肥之役,苻堅迸走,璩與田次之共躡堅,至中陽,不及而歸。遷寧朔將軍、淮南太守。尋補鎮北將軍、譙王恬司馬。海陵縣界地名青蒲,四面湖澤,皆是菰葑,逃亡所聚,威令不能及。璩建議率千人討之。時大旱,璩因放火,菰葑盡然,亡戶窘迫,悉出詣璩自首,近有萬戶,皆以補兵,朝廷嘉之。轉西中郎司馬、龍驤將軍、譙梁二郡內史。尋代郭銓為建威將軍、益州刺史。
安帝初,進征虜將軍。及桓玄篡位,遣使加璩散騎常侍、左將軍。璩執留玄使,不受命。玄以桓希為梁州刺史,王异據涪,郭法戍宕渠,師寂戍巴郡,周道子戍白帝以防之。璩傳檄遠近,列玄罪狀,遣巴東太守柳約之、建平太守羅述、征虜司馬甄季之擊破希等,仍率衆次於白帝。武陵王令曰:「益州刺史毛璩忠誠愨亮,自桓玄萌禍,常思躡其後。今若平殄兇逆,肅清荊郢者,便當即授上流之任。」
初,璩弟寧州刺史璠卒官,璩兄球孫祐之及參軍費恬以數百人送喪,葬江陵。會玄敗,謀奔梁州。璩弟瑾子脩之時為玄屯騎校尉,誘玄使入蜀。既而脩之與祐之、費恬及漢嘉人馮遷共殺玄。約之等聞玄死,進軍到枝江,而桓振復攻沒江陵。劉毅等還尋陽,約之亦退。俄而季之、述皆病,約之詣振偽降,因欲襲振。事泄,被害。約之司馬時延祖、涪陵太守文處茂等撫其餘衆,保涪陵。振遣桓放之為益州,屯西陵。處茂距擊,破之。振死,安帝反正,詔曰:「夫貞松標於歲寒,忠臣亮於國危。益州刺史璩體識弘正,誠契義旗,受命偏師,次于近畿,匡翼之勳,實感朕心。可進征西將軍,加散騎常侍,都督益梁秦涼寧五州軍事,行宜都、寧蜀太守。文處茂宣讚蕃牧,蒙險夷難,可輔國將軍、西夷校尉、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又詔西夷校尉瑾為持節、監梁秦二州軍事、征虜將軍、梁秦二州刺史、略陽武都太守。瑾弟蜀郡太守瑗為輔國將軍、寧州刺史。
初,璩聞振陷江陵,率衆赴難,使瑾、瑗順外江而下,使參軍譙縱領巴西、梓潼二郡軍下涪水,當與璩軍會於巴郡。蜀人不樂東征,縱因人情思歸,於五城水口反,還襲涪,害瑾,瑾留府長史鄭純之自成都馳使告璩。璩時在略城,去成都四百里,遣參軍王瓊討反者,相距於廣漢。僰道令何林聚黨助縱,而璩下人受縱誘說,遂共害璩及瑗,并子姪之在蜀者,一時殄沒。璩子弘之嗣。
義熙中,時延祖為始康太守,上疏訟璩兄弟,於是詔曰:「故益州刺史璩、西夷校尉瑾、蜀郡太守瑗勤王忠烈,事乖慮外。葬送日近,益懷惻愴。可皆贈先所授官,給錢三十萬、布三百匹。」論璩討桓玄功,追封歸鄉公,千五百戶。又以祐之斬玄功,封夷道縣侯。
自寶至璩三葉,擁旄開國者四人,將帥之家,與尋陽周氏為輩,而人物不及也。
瑾子脩之,頻歷清顯,至右衛將軍,從劉裕平姚泓。後為安西司馬,沒於魏。
安之字仲祖,亦有武幹,累遷撫軍參軍、魏郡太守。簡文輔政,委以爪牙。及登阼,安之領兵從駕,使止宿宮中。尋拜游擊將軍。時庾希入京口,朝廷震動,命安之督城門諸軍事。孝武即位,妖賊盧悚突入殿廷。安之聞難,率衆直入雲龍門,手自奮擊。既而左衛將軍殷康、領軍將軍桓祕等至,與安之并力,悚因剿滅。遷右衛將軍。定后崩,領將作大匠。卒官。追贈光祿勳。
四子:潭、泰、邃、遁。潭嗣爵,官至江夏相。泰歷太傅從事中郎、後軍諮議參軍,與邃俱為會稽王父子所昵,乃追論安之討盧悚勳,賜爵平都子,命潭襲爵。元顯嘗宴泰家,既而欲去,泰苦留之曰:「公若遂去,當取公腳。」元顯大怒,奮衣而出,遂與元顯有隙。及元顯敗,泰時為冠軍將軍、堂邑太山二郡太守。邃為游擊將軍,遁為太傅主簿。桓玄得志,使泰收元顯,送于新亭,泰因宿恨,手加毆辱。俄並為玄所殺,惟遁被徙廣州。義熙初,得還,至宜都太守。
德祖,璩宗人也。父祖並沒于賊中。德祖兄弟五人,相攜南渡,皆有武幹。荊州刺史劉道規以德祖為建武將軍、始平太守,又徙涪陵太守。盧循之役,道規又以為參軍,伐徐道覆於始興。尋遭母憂。
劉裕伐司馬休之,版補太尉參軍、義陽太守,賜爵遷陵縣侯,轉南陽太守。從劉裕伐姚泓,頻攻滎陽、扶風、南安、馮翊數郡,所在克捷。裕嘉之,以為龍驤將軍、秦州刺史。裕留第二子義真為安西將軍、雍州刺史。以德祖為中兵參軍,領天水太守,從義真還。裕以德祖督河東平陽二郡軍事、輔國將軍、河東太守,代劉遵考守蒲阪。及河北覆敗,德祖全軍而歸。裕方欲蕩平關洛,先以德祖督九郡軍事、冠軍將軍、滎陽京兆太守,以前後功,賜爵灌陽縣男,尋遷督司雍并三州諸軍事、冠軍將軍、司州刺史,戍武牢,為魏所沒。
德祖次弟嶷,嶷弟辯,並有志節。嶷死於盧循之難,辯沒於魯宗之役,並奮不顧命,為世所歎。
劉遐
劉遐字正長,廣平易陽人也。性果毅,便弓馬,開豁勇壯。值天下大亂,遐為塢主,每擊賊,率壯士陷堅摧鋒,冀方比之張飛、關羽。鄉人冀州刺史邵續深器之,以女妻焉,遂壁于河濟之間,賊不敢逼。遐間道遣使受元帝節度,朝廷嘉之,璽書慰勉,以為龍驤將軍、平原內史。建武初,元帝令曰:「遐忠勇果毅,義誠可嘉。以遐為下邳內史,將軍如故。」
初,沛人周堅,一名撫,與同郡周默因天下亂,各為塢主,以寇抄為事。默降祖逖,撫怒,遂襲殺默,以彭城叛,石勒遣騎援之。詔遐領彭城內史,與徐州刺史蔡豹、太山太守徐龕共討撫,戰於寒山,撫敗走。詔徙遐為臨淮太守。徐龕復反,事平,以遐為北中郎將、兗州刺史。
太寧初,自彭城移屯泗口。王含反,遐與蘇峻俱赴京都。含敗,隨丹楊尹溫嶠追含至于淮南,遐頗放兵虜掠。嶠曰:「天道助順,故王含剿絕,不可因亂為亂也。」遐深自陳而拜謝。事平,以功封泉陵公,遷散騎常侍、監淮北軍事、北中郎將、徐州刺史、假節,代王邃鎮淮陰。咸和元年卒,追贈安北將軍。
子肇年幼,成帝以徐州授郗鑒,以郭默為北中郎將,領遐部曲。遐妹夫田防及遐故將史迭、卞咸、李龍等不樂他屬,共立肇,襲遐故位以叛。成帝遣郭默等率諸郡討之。默等始上道,而臨淮太守劉矯率將士數百掩襲遐營,迭等迸走,斬田防及督護卞咸等,追斬迭、龍于下邳,傳首詣闕。遐母妻子參佐將士悉還建康。
遐妻驍果有父風。遐嘗為石季龍所圍,妻單將數騎,拔遐出於萬衆之中。及田防等欲為亂,遐妻止之,不從,乃密起火燒甲杖都盡。
肇襲爵,官至散騎侍郎。肇卒,子舉嗣。卒,子遵之嗣。卒,子伯齡嗣。宋受禪,國除。
鄧嶽 子遐
鄧嶽字伯山,陳郡人也。本名岳,以犯康帝諱,改為嶽,後竟改名為岱焉。少有將帥才略,為王敦參軍,轉從事中郎、西陽太守。王含構逆,嶽領兵隨含向京都。及含敗,嶽與周撫俱奔蠻王向蠶。後遇赦,與撫俱出。久之,司徒王導命為從事中郎,後復為西陽太守。
及蘇峻反,平南將軍溫嶠遣嶽與督護王愆期、鄱陽太守紀睦等率舟軍赴難。峻平,還郡。郭默之殺劉胤也,大司馬陶侃使嶽率西陽之衆討之。默平,遷督交廣二州軍事、建武將軍、領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假節,錄前後勳,封宜城縣伯。咸康三年,嶽遣軍伐夜郎,破之,加督寧州,進征虜將軍,遷平南將軍。卒,子遐嗣。
遐字應遠。勇力絕人,氣蓋當時,時人方之樊噲。桓溫以為參軍,數從溫征伐。歷冠軍將軍,數郡太守,號為名將。襄陽城北沔水中有蛟,常為人害,遐遂拔劔入水,蛟繞其足,遐揮劔截蛟數段而出。枋頭之役,溫既懷恥忿,且忌憚遐之勇果,因免遐官,尋卒。寧康中,追贈廬陵太守。
嶽弟逸,字茂山,亦有武幹。嶽卒後,以逸監交廣州、建威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假節。
朱序
朱序字次倫,義陽人也。父燾,以才幹歷西蠻校尉、益州刺史。序世為名將,累遷鷹揚將軍、江夏相。興寧末,梁州刺史司馬勳反,桓溫表序為征討都護往討之,以功拜征虜將軍,封襄平子。
太和中,遷兗州刺史。時長城人錢弘聚黨百餘人,藏匿原鄉山。以序為中軍司馬、吳興太守。序至郡,討擒之。事訖,還兗州。
寧康初,拜使持節、監沔中諸軍事、南中郎將、梁州刺史,鎮襄陽。是歲,苻堅遣其將苻丕等率衆圍序,序固守,賊糧將盡,率衆苦攻之。初,苻丕之來攻也,序母韓自登城履行,謂西北角當先受弊,遂領百餘婢并城中女子於其角斜築城二十餘丈。賊攻西北角,果潰,衆便固新築城。丕遂引退。襄陽人謂此城為夫人城。序累戰破賊,人情勞懈,又以賊退稍遠,疑未能來,守備不謹。督護李伯護密與賊相應,襄陽遂沒,序陷於苻堅。堅殺伯護徇之,以其不忠也。序欲逃歸,潛至宜陽,藏夏揆家。堅疑揆,收之,序乃詣苻暉自首,堅嘉而不問,以為尚書。
太元中,苻堅南侵,謝石率衆距之。時堅大兵尚在項,苻融以三十萬衆先至。堅遣序說謝石,稱己兵威。序反謂石曰:「若堅百萬之衆悉到,莫可與敵。及其未會,擊之,可以得志。」於是石遣謝琰選勇士八千人涉肥水挑戰。堅衆小卻,序時在其軍後,唱云:「堅敗!」衆遂大奔,序乃得歸。拜龍驤將軍、琅邪內史,轉揚州豫州五郡軍事、豫州刺史,屯洛陽。
後丁零翟遼反,序遣將軍秦膺、童斌與淮泗諸郡共討之。又監兗青二州諸軍事、二州刺史,將軍如故,進鎮彭城。序求鎮淮陰,帝許焉。翟遼又使其子釗寇陳潁,序還遣秦膺討釗,走之,拜征虜將軍。表求運江州米十萬斛、布五千匹以資軍費,詔聽之。加都督司、雍、梁、秦四州軍事。帝遣廣威將軍、河南太守楊佺期,南陽太守趙睦,各領兵千人隸序。序又表求故荊州刺史桓石生府田百頃,并穀八萬斛,給之。仍戍洛陽,衛山陵也。
其後慕容永率衆向洛陽,序自河陰北濟,與永偽將王次等相遇,乃戰於沁水,次敗走,斬其支將勿支首。參軍趙睦、江夏相桓不才追永,破之于太行。永歸上黨。時楊楷聚衆數千,在湖陝,聞永敗,遣任子詣序乞降。序追永至上黨之白水,與永相持二旬。聞翟遼欲向金墉,乃還,遂攻翟釗於石門,遣參軍趙蕃破翟遼於懷縣,遼宵遁。序退次洛陽,留鷹揚將軍朱黨戍石門。序仍使子略督護洛城,趙蕃為助。序還襄陽。會稽王道子以序勝負相補,不加褒貶。
其後東羌校尉竇衝欲入漢川,安定人皇甫釗、京兆人周勳等謀納之。梁州刺史周瓊失巴西三郡,衆寡力弱,告急於序,序遣將軍皇甫貞率衆赴之。衝據長安東,釗、勳散走。
序以老病,累表解職,不許。詔斷表,遂輒去任。數旬,歸罪廷尉,詔原不問。太元十八年卒,贈左將軍、散騎常侍。
史臣曰:晉氏淪喪,播遷江表,內難荐臻,外虞不息,經略之道,是所未弘,將帥之功,無聞焉爾。遜、豹、宣、胤服勤於太興之間,毛、鄧、劉、朱馳騖乎咸和之後。雖人不逮古,亦足列於當世焉。
贊曰:氣分淮海,災流瀍澗。覆類玄蚖,興微鴻雁。鼓鞞在聽,兔罝有作。赳赳群英,勤茲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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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八十二‧列傳第五十二  陳壽 王長文 虞溥 司馬彪 王隱 虞預 孫盛 干寶 鄧粲 謝沈 習鑿齒 徐廣
陳壽
陳壽字承祚,巴西安漢人也。少好學,師事同郡譙周,仕蜀為觀閣令史。宦人黃皓專弄威權,大臣皆曲意附之,壽獨不為之屈,由是屢被譴黜。遭父喪,有疾,使婢丸藥,客往見之,鄉黨以為貶議。及蜀平,坐是沈滯者累年。司空張華愛其才,以壽雖不遠嫌,原情不至貶廢,舉為孝廉,除佐著作郎,出補陽平令。撰蜀相諸葛亮集,奏之。除著作郎,領本郡中正。撰魏吳蜀三國志,凡六十五篇。時人稱其善敘事,有良史之才。夏侯湛時著魏書,見壽所作,便壞己書而罷。張華深善之,謂壽曰:「當以晉書相付耳。」其為時所重如此。或云丁儀、丁廙有盛名於魏,壽謂其子曰:「可覓千斛米見與,當為尊公作佳傳。」丁不與之,竟不為立傳。壽父為馬謖參軍,謖為諸葛亮所誅,壽父亦坐被髡,諸葛瞻又輕壽。壽為亮立傳,謂亮將略非長,無應敵之才,言瞻惟工書,名過其實。議者以此少之。
張華將舉壽為中書郎,荀勖忌華而疾壽,遂諷吏部遷壽為長廣太守。辭母老不就。杜預將之鎮,復薦之於帝,宜補黃散。由是授御史治書。以母憂去職。母遺言令葬洛陽,壽遵其志。又坐不以母歸葬,竟被貶議。初,譙周嘗謂壽曰:「卿必以才學成名,當被損折,亦非不幸也。宜深慎之。」壽至此,再致廢辱,皆如周言。後數歲,起為太子中庶子,未拜。
元康七年,病卒,時年六十五。梁州大中正、尚書郎范頵等上表曰:「昔漢武帝詔曰:『司馬相如病甚,可遣悉取其書。』使者得其遺書,言封禪事,天子異焉。臣等案:故治書侍御史陳壽作三國志,辭多勸誡,明乎得失,有益風化,雖文艷不若相如,而質直過之,願垂採錄。」於是詔下河南尹、洛陽令,就家寫其書。壽又撰古國志五十篇、益都耆舊傳十篇,餘文章傳於世。
王長文
王長文字德叡,廣漢郪人也。少以才學知名,而放蕩不羈,州府辟命皆不就。州辟別駕,乃微服竊出,舉州莫知所之。後於成都市中蹲踞齧胡餅。刺史知其不屈,禮遣之。閉門自守,不交人事。著書四卷,擬易,名曰通玄經,有文言、卦象,可用卜筮,時人比之揚雄太玄。同郡馬秀曰:「揚雄作太玄,惟桓譚以為必傳後世。晚遭陸績,玄道遂明。長文通玄經未遭陸績、君山耳。」
太康中,蜀土荒饉,開倉振貸。長文居貧,貸多,後無以償。郡縣切責,送長文到州。刺史徐幹捨之,不謝而去。後成都王穎引為江源令。或問:「前不降志,今何為屈?」長文曰:「祿以養親,非為身也。」梁王肜為丞相,引為從事中郎。在洛出行,輒著白旃小鄣以載車,當時異焉。後終於洛。
虞溥
虞溥字允源,高平昌邑人也。父祕,為偏將軍,鎮隴西。溥從父之官,專心墳籍。時疆埸閱武,人爭視之,溥未嘗寓目。郡察孝廉,除郎中,補尚書都令史。尚書令衛瓘、尚書褚並器重之。溥謂瓘曰:「往者金馬啟符,大晉應天,宜復先王五等之制,以綏久長。不可承暴秦之法,遂漢魏之失也。」瓘曰:「歷代歎此,而終未能改。」
稍遷公車司馬令,除鄱陽內史。大修庠序,廣招學徒,移告屬縣曰:「學所以定情理性而積衆善者也。情定於內而行成於外,積善於心而名顯於教,故中人之性隨教而移,善積則習與性成。唐虞之時,皆比屋而可封,及其廢也,,而云可誅,豈非化以成俗,教移人心者哉!自漢氏失御,天下分崩,江表寇隔,久替王教,庠序之訓,廢而莫修。今四海一統,萬里同軌,熙熙兆庶,咸休息乎太和之中,宜崇尚道素,廣開學業,以讚協時雍,光揚盛化。」乃具為條制。於是至者七百餘人。溥乃作誥以獎訓之,曰:
文學諸生皆冠帶之流,年盛志美,始涉學庭,講修典訓,此大成之業,立德之基也。夫聖人之道淡而寡味,故始學者不好也。及至期月,所觀彌博,所習彌多,日聞所不聞,日見所不見,然後心開意朗,敬業樂群,忽然不覺大化之陶己,至道之入神也。故學之染人,甚於丹青。丹青吾見其久而渝矣,未見久學而渝者也。
夫工人之染,先修其質,後事其色,質修色積,而染工畢矣。學亦有質,孝悌忠信是也。君子內正其心,外修其行,行有餘力,則以學文,文質彬彬,然後為德。夫學者不患才不及,而患志不立,故曰希驥之馬,亦驥之乘,希顏之徒,亦顏之倫也。又曰 34f6.gif 而不舍,金石可虧。斯非其效乎!
今諸生口誦聖人之典,體閑庠序之訓,比及三年,可以小成。而令名宣流,雅譽日新,朋友欽而樂之,朝士敬而歎之。於是州府交命,擇官而仕,不亦美乎!若乃含章舒藻,揮翰流離,稱述世務,探賾究奇,使楊班韜筆,仲舒結舌,亦惟才所居,固無常人也。然積一勺以成江河,累微塵以崇峻極,匪志匪勤,理無由濟也。諸生若絕人間之務,心專親學,累一以貫之,積漸以進之,則亦或遲或速,或先或後耳。何滯而不通,何遠而不至邪!
時祭酒求更起屋行禮,溥曰:「君子行禮,無常處也,故孔子射於矍相之圃,而行禮於大樹之下。況今學庭庠序,高堂顯敞乎!」
溥為政嚴而不猛,風化大行,有白烏集于郡庭。注春秋經、傳,撰江表傳及文章詩賦數十篇。卒於洛,時年六十二。子勃,過江上江表傳於元帝,詔藏于祕書。
司馬彪
司馬彪字紹統,高陽王睦之長子也。出後宣帝弟敏。少篤學不倦,然好色薄行,為睦所責,故不得為嗣,雖名出繼,實廢之也。彪由此不交人事,而專精學習,故得博覽群籍,終其綴集之務。初拜騎都尉。泰始中,為祕書郎,轉丞。注莊子,作九州春秋。以為「先王立史官以書時事,載善惡以為沮勸,撮教世之要也。是以春秋不修,則仲尼理之;關雎既亂,則師摯修之。前哲豈好煩哉?蓋不得已故也。漢氏中興,訖于建安,忠臣義士亦以昭著,而時無良史,記述煩雜,譙周雖已刪除,然猶未盡,安順以下,亡缺者多。」彪乃討論衆書,綴其所聞,起于世祖,終于孝獻,編年二百,錄世十二,通綜上下,旁貫庶事,為紀、志、傳凡八十篇,號曰續漢書。泰始初,武帝親祠南郊,彪上疏定議,語在郊祀志。後拜散騎侍郎。惠帝末年卒,時年六十餘。
初,譙周以司馬遷史記書周秦以上,或採俗語百家之言,不專據正經,周於是作古史考二十五篇,皆憑舊典,以糾遷之謬誤。彪復以周為未盡善也,條古史考中凡百二十二事為不當,多據汲冢紀年之義,亦行於世。
王隱
王隱字處叔,陳郡陳人也。世寒素。父銓,歷陽令,少好學,有著述之志,每私錄晉事及功臣行狀,未就而卒。隱以儒素自守,不交勢援,博學多聞,受父遺業,西都舊事多所諳究。
建興中,過江,丞相軍諮祭酒涿郡祖納雅相知重。納好博弈,每諫止之。納曰:「聊用忘憂耳。」隱曰:「蓋古人遭時,則以功達其道;不遇,則以言達其才,故否泰不窮也。當今晉未有書,天下大亂,舊事蕩滅,非凡才所能立。君少長五都,游宦四方,華夷成敗皆在耳目,何不述而裁之!應仲遠作風俗通,崔子真作政論,蔡伯喈作勸學篇,史游作急就章,猶行於世,便為沒而不朽。當其同時,人豈少哉?而了無聞,皆由無所述作也。故君子疾沒世而無聞,易稱自強不息,況國史明乎得失之跡,何必博弈而後忘憂哉!」納喟然歎曰:「非不悅子之道,力不足也。」乃上疏薦隱。元帝以草創務殷,未遑史官,遂寢不報。
太興初,典章稍備,乃召隱及郭璞俱為著作郎,令撰晉史。豫平王敦功,賜爵平陵鄉侯。時著作郎虞預私撰晉書,而生長東南,不知中朝事,數訪於隱,并借隱所著書竊寫之,所聞漸廣。是後更疾隱,形於言色。預既豪族,交結權貴,共為朋黨,以斥隱,竟以謗免,黜歸于家。貧無資用,書遂不就,乃依征西將軍庾亮于武昌。亮供其紙筆,書乃得成,詣闕上之。隱雖好著述,而文辭鄙拙,蕪舛不倫。其書次第可觀者,皆其父所撰;文體混漫義不可解者,隱之作也。年七十餘,卒於家。
隱兄瑚,字處仲。少重武節,成都王穎舉兵向洛,以為冠軍參軍,積功,累遷游擊將軍,與司隸滿奮、河南尹周馥等俱屯大司馬門,以衛宮掖。時上官巳縱暴,瑚與奮等共謀除之,反為所害。
虞預
虞預字叔寧,徵士喜之弟也,本名茂,犯明穆皇后母諱,故改焉。預十二而孤,少好學,有文章。餘姚風俗,各有朋黨,宗人共薦預為縣功曹,欲使沙汰穢濁。預書與其從叔父曰:「近或聞諸君以預入寺,便應委質,則當親事,不得徒已。然預下愚,過有所懷。邪黨互瞻,異同蜂至,一旦差跌,衆鼓交鳴。毫釐之失,差以千里,此古人之炯戒,而預所大恐也。」卒如預言,未半年,遂見斥退。
太守庾琛命為主簿,預上記陳時政所失,曰:「軍寇以來,賦役繁數,兼值年荒,百姓失業,是輕繇薄斂,寬刑省役之時也。自頃長吏輕多去來,送故迎新,交錯道路。受迎者惟恐船馬之不多,見送者惟恨吏卒之常少。窮奢竭費謂之忠義,省煩從簡呼為薄俗,轉相放效,流而不反,雖有常防,莫肯遵修。加以王塗未夷,所在停滯,送者經年,永失播植。一夫不耕,十夫無食,況轉百數,所妨不訾。愚謂宜勒屬縣,若令尉先去官者,人船吏侍皆具條列,到當依法減省,使公私允當。又今統務多端,動加重制,每有特急,輒立督郵。計今直兼三十餘人,人船吏侍皆當出官,益不堪命,宜復減損,嚴為之防。」琛善之,即皆施行。太守紀瞻到,預復為主簿,轉功曹史。察孝廉,不行。安東從事中郎諸葛恢、參軍庾亮等薦預,召為丞相行參軍兼記室。遭母憂,服竟,除佐著作郎。
太興二年,大旱,詔求讜言直諫之士。預上書諫曰:
大晉受命,于今五十餘載。自元康以來,王德始闕,戎翟及於中國,宗廟焚為灰燼,千里無煙爨之氣,華夏無冠帶之人,自天地開闢,書籍所載,大亂之極未有若茲者也。
陛下以聖德先覺,超然遠鑒,作鎮東南,聲教遐被,上天眷顧,人神贊謀,雖云中興,其實受命,少康、宣王誠未足喻。然南風之歌可著,而陵遲之俗未改者,何也?臣愚謂為國之要在於得才,得才之術在於抽引。苟其可用,讎賤必舉。高宗、文王思佐發夢,拔巖徒以為相,載釣老而師之。下至列國,亦有斯事,故燕重郭隗而三士競至,魏式干木而秦兵退舍。今天下雖弊,人士雖寡,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世不乏驥,求則可致。而束帛未賁於丘園,蒲輪頓轂而不駕,所以大化不洽而雍熙有闕者也。預以寇賊未平,當須良將,又上疏曰:
臣聞承平之世,其教先文,撥亂之運,非武不克;故牧野之戰,呂望杖鉞;淮夷作難,召伯專征;玁狁為暴,衛霍長驅。故陰陽不和,擢士為相;三軍不勝,拔卒為將。漢帝既定天下,猶思猛士以守四方;孝文志存鉅鹿,馮唐進說,魏尚復守。詩稱「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折衝之佐,豈可忽哉!況今中州荒弊,百無一存,牧守官長非戎貊之族類,即寇竊之幸脫。陛下登阼,威暢四遠,故令此等反善向化。然狼子獸心,輕薄易動,羯虜未殄,益使難安。周撫、陳川相係背叛;徐龕驕黠,無所拘忌,放兵侵掠,罪已彰灼。
昔葛伯違道,湯獻之牛;吳濞失禮,錫以几杖,惡成罪著,方復加戮。龕之小醜,可不足滅。然豫備不虞,古之善教,矧乃有虞,可不為防!為防之術,宜得良將。將不素簡,難以應敵。壽春無鎮,祖逖孤立,前有勁虜,後無係援,雖有智力,非可持久。願陛下諮之群公,博舉於衆。若當局之才,必允其任,則宜獎厲,使不顧命。旁料宂猥,或有可者,厚加寵待,足令忘身。昔英布見慢,恚欲自裁,出觀供置,然後致力。禮遇之恩,可不隆哉!
誠知山河之量非塵露可益,神鑒之慮非愚淺所測;然匹夫嫠婦猶有憂國之言,況臣得廁朝堂之末,蒙冠帶之榮者乎!
轉琅邪國常侍,遷祕書丞、著作郎。
咸和初,夏旱,詔衆官各陳致雨之意。預議曰:
臣聞天道貴信,地道貴誠。誠信者,蓋二儀所以生植萬物,人君所以保乂黎蒸。是以殺伐擬於震電,推恩象於雲雨。刑罰在於必信,慶賞貴於平均。臣聞間者以來,刑獄轉繁,多力者則廣牽連逮,以稽年月;無援者則嚴其檟楚,期於入重。是以百姓嗷然,感傷和氣。臣愚以為輕刑耐罪,宜速決遣,殊死重囚,重加以請。寬傜息役,務遵節儉,砥礪朝臣,使各知禁。
蓋老牛不犧,禮有常制,而自頃衆官拜授祖贈,轉相夸尚,屠殺牛犢,動有十數,醉酒流湎,無復限度,傷財敗俗,所虧不少。
昔殷宗修德以消桑穀之異,宋景善言以退熒惑之變,楚國無災,莊王是懼。盛德之君,未嘗無眚,應以信順,天祐乃隆。臣學見淺闇,言不足採。
從平王含,賜爵西鄉侯。蘇峻作亂,預先假歸家,太守王舒請為諮議參軍。峻平,進爵平康縣侯,遷散騎侍郎,著作如故。除散騎常侍,仍領著作。以年老歸,卒于家。
預雅好經史,憎疾玄虛,其論阮籍裸袒,比之伊川被髮,所以胡虜遍於中國,以為過衰周之時。著晉書四十餘卷、會稽典錄二十篇、諸虞傳十二篇,皆行於世。所著詩賦碑誄論難數十篇。
孫盛
孫盛字安國,太原中都人。祖楚,馮翊太守。父恂,潁川太守。恂在郡遇賊,被害。盛年十歲,避難渡江。及長,博學,善言名理。于時殷浩擅名一時,與抗論者,惟盛而已。盛嘗詣浩談論,對食,奮擲麈尾,毛悉落飯中,食冷而復暖者數四,至暮忘餐,理竟不定。盛又著醫卜及易象妙於見形論,浩等竟無以難之,由是遂知名。
起家佐著作郎,以家貧親老,求為小邑,出補瀏陽令。太守陶侃請為參軍。庾亮代侃,引為征西主簿,轉參軍。時丞相王導執政,亮以元舅居外,南蠻校尉陶稱讒構其間,導、亮頗懷疑貳。盛密諫亮曰:「王公神情朗達,常有世外之懷,豈肯為凡人事邪!此必佞邪之徒欲間內外耳。」亮納之。庾翼代亮,以盛為安西諮議參軍,尋遷廷尉正。會桓溫代翼,留盛為參軍,與俱伐蜀。軍次彭模,溫自以輕兵入蜀。盛領羸老輜重在後,賊數千忽至,衆皆遑遽。盛部分諸將,并力距之,應時敗走。蜀平,賜爵安懷縣侯,累遷溫從事中郎。從入關平洛,以功進封吳昌縣侯,出補長沙太守。以家貧,頗營資貨,部從事至郡察知之,服其高名而不劾之。盛與溫牋,而辭旨放蕩,稱州遣從事觀採風聲,進無威鳳來儀之美,退無鷹鸇搏擊之用,徘徊湘川,將為怪鳥。溫得盛牋,復遣從事重案之,贓私狼籍,檻車收盛到州,捨而不罪。累遷祕書監,加給事中。年七十二卒。
盛篤學不倦,自少至老,手不釋卷。著魏氏春秋、晉陽秋,并造詩賦論難復數十篇。晉陽秋詞直而理正,咸稱良史焉。既而桓溫見之,怒謂盛子曰:「枋頭誠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說!若此史遂行,自是關君門戶事。」其子遽拜謝,謂請刪改之。時盛年老還家,性方嚴有軌憲,雖子孫班白,而庭訓愈峻。至此,諸子乃共號泣稽顙,請為百口切計。盛大怒。諸子遂爾改之。盛寫兩定本,寄於慕容雋。太元中,孝武帝博求異聞,始於遼東得之,以相考校,多有不同,書遂兩存。子潛、放。
潛字齊由,為豫章太守。殷仲堪之討王國寶也,潛時在郡,仲堪逼以為諮議參軍,固辭不就,以憂卒。
放字齊莊,幼稱令慧。年七八歲,在荊州,與父俱從庾亮獵,亮謂曰:「君亦來邪?」應聲答曰:「無小無大,從公于邁。」亮又問:「欲齊何莊邪?」放曰:「欲齊莊周。」亮曰:「不慕仲尼邪?」答曰:「仲尼生而知之,非希企所及。」亮大奇之,曰:「王輔嗣弗過也。」庾翼子爰客嘗候盛,見放而問曰:「安國何在?」放答曰:「庾稚恭家。」爰客大笑曰:「諸孫太盛,有兒如此也!」放又曰:「未若諸庾翼翼。」既而語人曰:「我故得重呼奴父也。」終於長沙相。
干寶
干寶字令升,新蔡人也。祖統,吳奮武將軍、都亭侯。父瑩,丹楊丞。寶少勤學,博覽書記,以才器召為著作郎。平杜弢有功,賜爵關內侯。
中興草創,未置史官,中書監王導上疏曰:「夫帝王之跡,莫不必書,著為令典,垂之無窮。宣皇帝廓定四海,武皇帝受禪於魏,至德大勳,等蹤上聖,而紀傳不存於王府,德音未被乎管絃。陛下聖明,當中興之盛,宜建立國史,撰集帝紀,上敷祖宗之烈,下紀佐命之勳,務以實錄,為後代之準,厭率土之望,悅人神之心,斯誠雍熙之至美,王者之弘基也。宜備史官,勑佐著作郎干寶等漸就撰集。」元帝納焉。寶於是始領國史。以家貧,求補山陰令,遷始安太守。王導請為司徒右長史,遷散騎常侍。著晉紀,自宣帝迄于愍帝五十三年,凡二十卷,奏之。其書簡略,直而能婉,咸稱良史。
性好陰陽術數,留思京房、夏侯勝等傳。寶父先有所寵侍婢,母甚妒忌,及父亡,母乃生推婢于墓中。寶兄弟年小,不之審也。後十餘年,母喪,開墓,而婢伏棺如生,載還,經日乃蘇。言其父常取飲食與之,恩情如生。在家中吉凶輒語之,考校悉驗,地中亦不覺為惡。既而嫁之,生子。又寶兄嘗病氣絕,積日不冷,後遂悟,云見天地間鬼神事,如夢覺,不自知死。寶以此遂撰集古今神祇靈異人物變化,名為搜神記,凡三十卷。以示劉惔,惔曰:「卿可謂鬼之董狐。」寶既博採異同,遂混虛實,因作序以陳其志曰:
雖考先志於載籍,收遺逸於當時,蓋非一耳一目之所親聞覩也,亦安敢謂無失實者哉!衛朔失國,二傳互其所聞;呂望事周,子長存其兩說,若此比類,往往有焉。從此觀之,聞見之難一,由來尚矣。夫書赴告之定辭,據國史之方策,猶尚若茲,況仰述千載之前,記殊俗之表,綴片言於殘闕,訪行事於故老,將使事不二跡,言無異塗,然後為信者,固亦前史之所病。然而國家不廢注記之官,學士不絕誦覽之業,豈不以其所失者小,所存者大乎!今之所集,設有承於前載者,則非余之罪也。若使采訪近世之事,苟有虛錯,願與先賢前儒分其譏謗。及其著述,亦足以明神道之不誣也。
群言百家不可勝覽,耳目所受不可勝載,今粗取足以演八略之旨,成其微說而已。幸將來好事之士錄其根體,有以游心寓目而無尤焉。
寶又為春秋左氏義外傳,注周易、周官凡數十篇,及雜文集皆行於世。
鄧粲
鄧粲,長沙人。少以高潔著名,與南陽劉驎之、南郡劉尚公同志友善,並不應州郡辟命。荊州刺史桓沖卑辭厚禮請粲為別駕,粲嘉其好賢,乃起應召。驎之、尚公謂之曰:「卿道廣學深,衆所推懷,忽然改節,誠失所望。」粲笑答曰:「足下可謂有志於隱而未知隱。夫隱之為道,朝亦可隱,市亦可隱。隱初在我,不在於物。」尚公等無以難之,然粲亦於此名譽減半矣。後患足疾,不能朝拜,求去職,不聽,令臥視事。後以病篤,乞骸骨,許之。
粲以父騫有忠信言而世無知者,乃著元明紀十篇,注老子,並行於世。
謝沈
謝沈字行思,會稽山陰人也。曾祖斐,吳豫章太守。父秀,吳翼正都尉。沈少孤,事母至孝,博學多識,明練經史。郡命為主簿、功曹,察孝廉,太尉郗鑒辟,並不就。會稽內史何充引為參軍,以母老去職。平西將軍庾亮命為功曹,征北將軍蔡謨版為參軍,皆不就。閑居養母,不交人事,耕耘之暇,研精墳籍。康帝即位,朝議疑七廟迭毀,乃以太學博士徵,以質疑滯。以母憂去職。服闋,除尚書度支郎。
何充、庾冰並稱沈有史才,遷著作郎,撰晉書三十餘卷。會卒,時年五十二。沈先著後漢書百卷及毛詩、漢書外傳,所著述及詩賦文論皆行於世。其才學在虞預之右云。
習鑿齒
習鑿齒字彥威,襄陽人也。宗族富盛,世為鄉豪。鑿齒少有志氣,博學洽聞,以文筆著稱。荊州刺史桓溫辟為從事,江夏相袁喬深器之,數稱其才於溫,轉西曹主簿,親遇隆密。
時溫有大志,追蜀人知天文者至,夜執手問國家祚運修短。答曰:「世祀方永。」溫疑其難言,乃飾辭云:「如君言,豈獨吾福,乃蒼生之幸。然今日之語自可令盡,必有小小厄運,亦宜說之。」星人曰:「太微、紫微、文昌三宮氣候如此,決無憂虞。至五十年外不論耳。」溫不悅,乃止。異日,送絹一匹、錢五千文以與之。星人乃馳詣鑿齒曰:「家在益州,被命遠下,今受旨自裁,無由致其骸骨。緣君仁厚,乞為標碣棺木耳。」鑿齒問其故,星人曰:「賜絹一匹,令僕自裁,惠錢五千,以買棺耳。」鑿齒曰:「君幾誤死!君嘗聞干知星宿有不覆之義乎?此以絹戲君,以錢供道中資,是聽君去耳。」星人大喜,明便詣溫別。溫問去意,以鑿齒言答。溫笑曰:「鑿齒憂君誤死,君定是誤活。然徒三十年看儒書,不如一詣習主簿。」
累遷別駕。溫出征伐,鑿齒或從或守,所在任職,每處機要,蒞事有績,善尺牘論議,溫甚器遇之。時清談文章之士韓伯、伏滔等並相友善,後使至京師,簡文亦雅重焉。既還,溫問:「相王何似?」答曰:「生平所未見。」以此大忤溫旨,左遷戶曹參軍。時有桑門釋道安,俊辯有高才,自北至荊州,與鑿齒初相見。道安曰:「彌天釋道安。」鑿齒曰:「四海習鑿齒。」時人以為佳對。
初,鑿齒與其二舅羅崇、羅友俱為州從事。及遷別駕,以坐越舅右,屢經陳請。溫後激怒既盛,乃超拔其二舅,相繼為襄陽都督,出鑿齒為滎陽太守。
溫弟祕亦有才氣,素與鑿齒相親善。鑿齒既罷郡歸,與祕書曰:
吾以去五月三日來達襄陽,觸目悲感,略無歡情,痛惻之事,故非書言之所能具也。每定省家舅,從北門入,西望隆中,想臥龍之吟;東眺白沙,思鳳雛之聲;北臨樊墟,存鄧老之高;南眷城邑,懷羊公之風;縱目檀溪,念崔徐之友;肆睇魚梁,追二德之遠,未嘗不徘徊移日,惆悵極多,撫乘躊躇,慨爾而泣。曰若乃魏武之所置酒,孫堅之所隕斃,裴杜之故居,繁王之舊宅,遺事猶存,星列滿目。璅璅常流,碌碌凡士,焉足以感其方寸哉!
夫芬芳起於椒蘭,清響生乎琳琅。命世而作佐者,必垂可大之餘風;高尚而邁德者,必有明勝之遺事。若向八君子者,千載猶使義想其為人,況相去之不遠乎!彼一時也,此一時也,焉知今日之才不如疇辰,百年之後,吾與足下不並為景升乎!
其風期俊邁如此。
是時溫覬覦非望,鑿齒在郡,著漢晉春秋以裁正之。起漢光武,終於晉愍帝。於三國之時,蜀以宗室為正,魏武雖受漢禪晉,尚為篡逆,至文帝平蜀,乃為漢亡而晉始興焉。引世祖諱炎興而為禪受,明天心不可以勢力強也。凡五十四卷。後以腳疾,遂廢於里巷。
及襄陽陷於苻堅,堅素聞其名,與道安俱輿而致焉。既見,與語,大悅之,賜遺甚厚。又以其蹇疾,與諸鎮書:「昔晉氏平吳,利在二陸;今破漢南,獲士裁一人有半耳。」俄以疾歸襄陽。尋而襄鄧反正,朝廷欲徵鑿齒,使典國史,會卒,不果。臨終上疏曰:
臣每謂皇晉宜越魏繼漢,不應以魏後為三恪。而身微官卑,無由上達,懷抱愚情,三十餘年。今沈淪重疾,性命難保,遂嘗懷此,當與之朽爛,區區之情,切所悼惜,謹力疾著論一篇,寫上如左。願陛下考尋古義,求經常之表,超然遠覽,不以臣微賤廢其所言。論曰:
或問:「魏武帝功蓋中夏,文帝受禪於漢,而吾子謂漢終有晉,豈實理乎?且魏之見廢,晉道亦病,晉之臣子寧可以同此言哉!」
答曰:「此乃所以尊晉也。但絕節赴曲,非常耳所悲,見殊心異,雖奇莫察,請為子言焉。
昔漢氏失御,九州殘隔,三國乘間,鼎跱數世,干戈日尋,流血百載,雖各有偏平,而其實亂也。宣皇帝勢逼當年,力制魏氏,蠖屈從時,遂羈戎役,晦明掩耀,龍潛下位,俛首重足,鞠躬屏息,道有不容之難,躬蹈履霜之險,可謂危矣!魏武既亡,大難獲免,始南擒孟達,東蕩海隅,西抑勁蜀,旋撫諸夏,摧吳人入侵之鋒,掃曹爽見忌之黨,植靈根以跨中嶽,樹群才以翼子弟,命世之志既恢,非常之業亦固。景文繼之,靈武冠世,克伐貳違,以定厥庸,席卷梁益,奄征西極,功格皇天,勳侔古烈,豐規顯祚,故以灼如也。至於武皇,遂并強吳,混一宇宙,乂清四海,同軌二漢。除三國之大害,靜漢末之交爭,開九域之蒙晦,定千載之盛功者,皆司馬氏也。而推魏繼漢,以晉承魏,比義唐虞,自託純臣,豈不惜哉!
今若以魏有代王之德,則其道不足;有靜亂之功,則孫劉鼎立。道不足則不可謂制當年,當年不制於魏,則魏未曾為天下之主;王道不足於曹,則曹未始為一日之王矣。昔共工伯有九州,秦政奄平區夏,鞭撻華戎,專總六合,猶不見序於帝王,淪沒於戰國,何況暫制數州之人,威行境內而已,便可推為一代者乎!
若以晉嘗事魏,懼傷皇德,拘惜禪名,謂不可割,則惑之甚者也。何者?隗囂據隴,公孫帝蜀,蜀隴之人雖服其役,取之大義,於彼何有!且吳楚僭號,周室未亡,子文、延陵不見貶絕。宣皇帝官魏,逼於性命,舉非擇木,何虧德美,禪代之義,不同堯舜,校實定名,必彰於後,人各有心,事胡可掩!定空虛之魏以屈於己,孰若杖義而以貶魏哉!夫命世之人正情遇物,假之際會,必兼義勇。宣皇祖考立功於漢,世篤爾勞,思報亦深。魏武超越,志在傾主,德不素積,義險冰薄,宣帝與之,情將何重!雖形屈當年,意申百世,降心全己,憤慨於下,非道服北面,有純臣之節,畢命曹氏,忘濟世之功者也。
夫成業者係於所為,不係所藉;立功者言其所濟,不言所起。是故漢高稟命於懷王,劉氏乘斃於亡秦,超二偽以遠嗣,不論近而計功,考五德於帝典,不疑道於力政,季無承楚之號,漢有繼周之業,取之既美,而己德亦重故也。凡天下事有可借喻於古以曉於今,定之往昔而足為來證者。當陽秋之時,吳楚二國皆僭號之王也,若使楚莊推鄢郢以尊有德,闔閭舉三江以奉命世,命世之君、有德之主或藉之以應天,或撫之而光宅,彼必自係於周室,不推吳楚以為代明矣。況積勳累功,靜亂寧衆,數之所錄,衆之所與,不資於燕噲之授,不賴於因藉之力,長轡廟堂,吳蜀兩斃,運奇二紀而平定天下,服魏武之所不能臣,蕩累葉之所不能除者哉!
自漢末鼎沸五六十年,吳魏犯順而強,蜀人杖正而弱,三家不能相一,萬姓曠而無主。夫有定天下之大功,為天下之所推,孰如見推於闇人,受尊於微弱?配天而為帝,方駕於三代,豈比俛首於曹氏,側足於不正?即情而恒實,取之而無慚,何與詭事而託偽,開亂於將來者乎?是故故舊之恩可封魏後,三恪之數不宜見列。以晉承漢,功實顯然,正名當事,情體亦厭,又何為虛尊不正之魏而虧我道於大通哉!
昔周人詠祖宗之德,追述翦商之功;仲尼明大孝之道,高稱配天之義。然后稷勤於所職,聿來未以翦商,異於司馬氏仕乎曹族,三祖之寓於魏世矣。且夫魏自君之道不正,則三祖臣魏之義未盡。義未盡,故假塗以運高略;道不正,故君臣之節有殊。然則弘道不以輔魏而無逆取之嫌,高拱不勞汗馬而有靜亂之功者,蓋勳足以王四海,義可以登天位,雖我德慚於有周,而彼道異於殷商故也。
今子不疑共工之不得列於帝王,不嫌漢之係周而不係秦,何至於一魏猶疑滯而不化哉!夫欲尊其君而不知推之於堯舜之道,欲重其國而反厝之於不勝之地,豈君子之高義!若猶未悟,請於是止矣。」
子辟強,才學有父風,位至驃騎從事中郎。
徐廣
徐廣字野民,東莞姑幕人,侍中邈之弟也。世好學,至廣尤為精純,百家數術無不研覽。謝玄為兗州,辟從事。譙王恬為鎮北,補參軍。孝武世,除祕書郎,典校祕書省。增置省職,轉員外散騎侍郎,仍領校書。尚書令王珣深相欽重,舉為祠部郎。會稽世子元顯時錄尚書,欲使百僚致敬,內外順之,使廣為議,廣常以為愧焉。元顯引為中軍參軍,遷領軍長史。桓玄輔政,以為大將軍文學祭酒。義熙初,奉詔撰車服儀注,除鎮軍諮議,領記室,封樂成侯,轉員外散騎常侍,領著作。尚書奏:「左史述言,右官書事,乘志顯於晉鄭,春秋著乎魯史。自聖代有造中興記者,道風帝典,煥乎史策。而太和以降,世歷三朝,玄風聖跡,儵為疇古。臣等參詳,宜勑著作郎徐廣撰成國史。」於是勑廣撰集焉。遷驍騎將軍,領徐州大中正,轉正員常侍、大司農,仍領著作如故。十二年,勒成晉紀,凡四十六卷,表上之。因乞解史任,不許。遷祕書監。
初,桓玄篡位,帝出宮,廣陪列,悲動左右。及劉裕受禪,恭帝遜位,廣獨哀感,涕泗交流。謝晦見之,謂曰:「徐公將無小過也。」廣收淚而言曰:「君為宋朝佐命,吾乃晉室遺老,憂喜之事固不同時。」乃更歔欷。因辭衰老,乞歸桑梓。性好讀書,老猶不倦。年七十四,卒于家。廣答禮問行於世。
史臣曰:古之王者咸建史臣,昭法立訓,莫近於此。若夫原始要終,紀情括性,其言微而顯,其義皎而明,然後可以茵藹緹油,作程遐世者也。丘明既沒,班馬迭興,奮鴻筆於西京,騁直詞於東觀。自斯已降,分明競爽,可以繼明先典者,陳壽得之乎!江漢英靈,信有之矣。允源將率之子,篤志典墳;紹統戚藩之胤,研機載籍:咸能綜緝遺文,垂諸不朽,豈必克傳門業,方擅箕裘者哉!處叔區區,勵精著述,混淆蕪舛,良不足觀。叔寧寡聞,穿窬王氏,雖勒成一家,未足多尚。令升、安國有良史之才,而所著之書惜非正典。悠悠晉室,斯文將墜。鄧粲、謝沈祖述前史,葺宇重軒之下,施牀連榻之上,奇詞異義,罕見稱焉。習氏、徐公俱云筆削,彰善癉惡,以為懲勸。夫蹈忠履正,貞士之心;背義圖榮,君子不取。而彥威跡淪寇壤,逡巡於偽國;野民運遭革命,流漣於舊朝。行不違言,廣得之矣。
贊曰:陳壽含章,巖巖孤峙。彪溥勵節,摛辭綜理。王恧雅才,虞慚惇史。干孫撫翰,前良可擬。鄧謝懷鉛,異聞無紀。習亦研思,徐非絢美。咸被簡冊,共傳遙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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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八十三‧列傳第五十三  顧和 袁瓌 江逌 車胤 殷顗 王雅
顧和
顧和字君孝,侍中衆之族子也。曾祖容,吳荊州刺史。祖相,臨海太守。和二歲喪父,總角便有清操,族叔榮雅重之,曰:「此吾家麒麟,興吾宗者,必此子也。」時宗人球亦有令聞,為州別駕,榮謂之曰:「卿速步,君孝超卿矣!」
王導為揚州,辟從事。月旦當朝,未入,停車門外。周顗遇之,和方擇蝨,夷然不動。顗既過,顧指和心曰:「此中何所有?」和徐應曰:「此中最是難測地。」顗入,謂導曰:「卿州吏中有一令僕才。」導亦以為然。和嘗詣導,導小極,對之疲睡。和欲叩會之,因謂同坐曰:「昔每聞族叔元公道公協贊中宗,保全江表。體小不安,令人喘息。」導覺之,謂和曰:「卿珪璋特達,機警有鋒,不徒東南之美,實為海內之俊。」由是遂知名。既而導遣八部從事之部,和為下傳還,同時俱見,諸從事各言二千石官長得失,和獨無言。導問和:「卿何所聞?」答曰:「明公作輔,寧使網漏吞舟,何緣採聽風聞,以察察為政。」導咨嗟稱善。
累遷司徒掾。時東海王沖為長水校尉,妙選僚屬,以沛國劉耽為司馬,和為主簿。永昌初,除司徒左曹掾。太寧初,王敦請為主簿,遷太子舍人、車騎參軍、護軍長史。王導為揚州,請為別駕,所歷皆著稱。遷散騎侍郎、尚書吏部。司空郗鑒請為長史,領晉陵太守。咸康初,拜御史中丞,劾奏尚書左丞戴抗贓汙百萬,付法議罪,并免尚書傅玩、郎劉傭官,百僚憚之。遷侍中。初,中興東遷,舊章多闕,而冕旒飾以翡翠珊瑚及雜珠等。和奏:「舊冕十有二旒,皆用玉珠,今用雜珠等,非禮。若不能用玉,可用白琁珠。」成帝於是始下太常改之。先是,帝以保母周氏有阿保之勞,欲假其名號,內外皆奉詔。和獨上疏以為「周保祐聖躬,不遺其勳,第舍供給擬於戚屬,恩澤所加已為過隆。若假名號,記籍未見明比。惟漢靈帝以乳母趙嬈為平氏君,此末代之私恩,非先代之令典。且君舉必書,將軌物垂則。書而不法,後嗣何觀」!帝從之。轉吏部尚書,頻徙領軍將軍、太常卿、國子祭酒。
康帝即位,將祀南北郊,和議以為車駕宜親行。帝從之,皆躬親行禮。遷尚書僕射,以母老固辭,詔書勑喻,特聽暮出朝還,其見優遇如此。尋朝議以端右之副不宜處外,更拜銀青光祿大夫,領國子祭酒。頃之,母憂去職,居喪以孝聞。既練,衛將軍褚裒上疏薦和,起為尚書令,遣散騎郎喻旨。和每見逼促,輒號咷慟絕,謂所親曰:「古人或有釋其憂服以祗王命,蓋以才足幹時,故不得不體國徇義。吾在常日猶不如人,況今中心荒亂,將何以補於萬分,祇足以示輕忘孝道,貽素冠之議耳。」帝又下詔曰:「百揆務殷,端右總要,而曠職經久,甚以悒然。昔先朝政道休明,中夏隆盛,山賈諸公皆釋服從時,不獲遂其情禮。況今日艱難百王之弊,尚書令禮已過祥練,豈得聽不赴急疾而遂罔極之情乎!」和表疏十餘上,遂不起,服闋,然後視職。
時南中郎將謝尚領宣城內史,收涇令陳幹殺之,有司以尚違法糾黜,詔原之。和重奏曰:「尚先劾姦贓罪,入甲戌赦,聽自首減死。而尚近表云幹包藏姦猾,輒收行刑。幹事狀自郡,非犯軍戎,不由都督。案尚蒙親賢之舉,荷文武之任,不能為國惜體,平心聽斷,內挾小憾,肆其威虐,遠近怪愕,莫不解體。尚忝外屬,宥之有典,至於下吏,宜正刑辟。」尚,皇太后舅,故寢其奏。時汝南王統、江夏公衛崇並為庶母制服三年,和乃奏曰:「禮所以軌物成教,故有國家者莫不崇正明本,以一其統,斯人倫之紀,不二之道也。為人後者,降其所出,奪天屬之性,顯至公之義,降殺節文,著于周典。案汝南王統為庶母居廬服重,江夏公衛崇本由疏屬,開國之緒,近喪所生,復行重制,違冒禮度,肆其私情。閭閻許其過厚,談者莫以為非,則政道陵遲由乎禮廢,憲章穨替始於容違。若弗糾正,無以齊物。皆可下太常奪服。若不祗王命,應加貶黜。」詔從之。和居任多所獻納,雖權臣不苟阿撓。
永和七年,以疾篤辭位,拜左光祿大夫、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尚書令如故。其年卒,年六十四。追贈侍中、司空,謚曰穆。
子淳,歷尚書吏部郎、給事黃門侍郎、左衛將軍。
袁瓌
袁瓌字山甫,陳郡陽夏人,魏郎中令渙之曾孫也。祖、父並早卒。瓌與弟猷欲奉母避亂,求為江淮間縣,拜呂令,轉江都,因南渡。元帝以為丹楊令。中興建,拜奉朝請,遷治書御史。時東海王越尸既為石勒所焚,妃裴氏求招魂葬越,朝廷疑之。瓌與博士傅純議,以為招魂葬是謂埋神,不可從也。帝然之,雖許裴氏招魂葬越,遂下詔禁之。尋除廬江太守。大將軍王敦引為諮議參軍。俄為臨川太守。敦平,為鎮南將軍卞敦軍司。尋自解還都,游於會稽。蘇峻之難,與王舒共起義軍,以功封長合鄉侯,徵補散騎常侍,徙大司農。尋除國子祭酒。頃之,加散騎常侍。
于時喪亂之後,禮教陵遲,瓌上疏曰:
臣聞先王之教也,崇典訓以弘遠代,明禮樂以流後生,所以導萬物之性,暢為善之道也。宗周既興,文史載煥,端委垂於南蠻,頌聲溢於四海,故延州聘魯,聞雅而歎;韓起適魯,觀易而美。何者?立人之道,於斯為首。孔子恂恂以教洙泗,孟軻係之,誨誘無倦,是以仁義之聲于今猶存,禮讓之節時或有之。
疇昔皇運陵替,喪亂屢臻,儒林之教漸穨,庠序之禮有闕,國學索然,墳籍莫啟,有心之徒抱志無由。昔魏武帝身親介冑,務在武功,猶尚廢鞍覽卷,投戈吟詠,況今陛下以聖明臨朝,百官以虔恭蒞事,朝野無虞,江外謐靜,如之何泱泱之風漠然無聞,洋洋之美墜於聖世乎!古人有言,「詩書義之府,禮樂德之則」。實宜留心經籍,闡明學義,使諷誦之音盈於京室,味道之賢是則是詠,豈不盛哉!若得給其宅地,備其學徒,博士僚屬粗有其官,則臣之願也。
疏奏,成帝從之。國學之興,自瓌始也,以年在懸車,上疏告老,尋卒。追贈光祿大夫,謚曰恭。子喬嗣。
喬字彥叔。初拜佐著作郎。輔國將軍桓溫請為司馬,除司徒左西屬,不就,拜尚書郎。桓溫鎮京口,復引為司馬,領廣陵相。初,喬與褚裒友善,及康獻皇后臨朝,喬與裒書曰:「皇太后踐登正阼,臨御皇朝,將軍之於國,外姓之太上皇也。至於皇子近屬,咸有揖讓之禮,而況策名人臣,而交媟人父,天性攸尊,亦宜體國而重矣。故友之好,請於此辭。染絲之變,墨翟致懷,岐路之感,楊朱興歎,況與將軍游處少長,雖世譽先後而臭味同歸也。平昔之交,與禮數而降,箕踞之歡,隨時事而替,雖欲虛詠濠肆,脫落儀制,其能得乎!來物無停,變化遷代,豈惟寸晷,事亦有之。夫御器者神,制衆以約,願將軍怡情無事,以理勝為任,親杖賢達,以納善為大。執筆惆悵,不能自盡。」論者以為得禮。
遷安西諮議參軍、長沙相,不拜。尋督沔中諸戍江夏隨義陽三郡軍事、建武將軍、江夏相。時桓溫謀伐蜀,衆以為不可,喬勸溫曰:「夫經略大事,故非常情所具,智者了於胸心,然後舉無遺算耳。今天下之難,二寇而已。蜀雖險固,方胡為弱,將欲除之,先從易者。今泝流萬里,經歷天險,彼或有備,不必可克。然蜀人自以斗絕一方,恃其完固,不修攻戰之具,若以精卒一萬,輕軍速進,比彼聞之,我已入其險要,李勢君臣不過自力一戰,擒之必矣。論者恐大軍既西,胡必闚覦,此又似是而非。何者?胡聞萬里征伐,以為內有重備,必不敢動。縱復越逸江渚,諸軍足以守境,此無憂矣。蜀土富實,號稱天府,昔諸葛武侯欲以抗衡中國。今誠不能為害,然勢據上流,易為寇盜。若襲而取之者,有其人衆,此國之大利也。」溫從之,使喬以江夏相領二千人為軍鋒。師次彭模,去賊已近,議者欲兩道並進,以分賊勢。喬曰:「今深入萬里,置之死地,士無反顧之心,所謂人自為戰者也。今分為兩軍,軍力不一,萬一偏敗,則大事去矣。不如全軍而進,棄去釜甑,齎三日糧,勝可必矣。」溫以為然,即一時俱進。去成都十里,與賊大戰,前鋒失利,喬軍亦退,矢及馬首,左右失色。喬因麾而進,聲氣愈厲,遂大破之,長驅至成都。李勢既降,勢將鄧定、隗文以其屬反,衆各萬餘。溫自擊定,喬擊文,破之。進號龍驤將軍,封湘西伯。尋卒,年三十六,溫甚悼惜之。追贈益州刺史,謚曰簡。
喬博學有文才,注論語及詩,并諸文筆皆行於世。
子方平嗣,亦以軌素自立,辟大司馬掾,歷義興、琅邪太守。卒,子山松嗣。
山松少有才名,博學有文章,著後漢書百篇。衿情秀遠,善音樂。舊歌有行路難曲,辭頗疏質,山松好之,乃文其辭句,婉其節制,每因酣醉縱歌之,聽者莫不流涕。初,羊曇善唱樂,桓伊能挽歌,及山松行路難繼之,時人謂之「三絕」。時張湛好於齋前種松柏,而山松每出游,好令左右作挽歌,人謂「湛屋下陳尸,山松道上行殯」。
山松歷顯位,為吳郡太守。孫恩作亂,山松守滬瀆,城陷被害。
猷字申甫,少與瓌齊名。代瓌為呂令,復相繼為江都,由是俱渡江。瓌為丹楊,猷為武康,兄弟列宰名邑,論者美之。歷位侍中、衛尉卿。猷孫宏,見文苑傳。
準字孝尼,以儒學知名,注喪服經。官至給事中。準子沖,字景玄,光祿勳。沖子耽。
耽字彥道,少有才氣,俶儻不羈,為士類所稱。桓溫少時游于博徒,資產俱盡,尚有負,進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欲求濟於耽,而耽在艱,試以告焉。耽略無難色,遂變服懷布帽,隨溫與債主戲。耽素有藝名,債者聞之而不相識,謂之曰:「卿當不辦作袁彥道也。」遂就局,十萬一擲,直上百萬。耽投馬絕叫,探布帽擲地,曰:「竟識袁彥道不?」其通脫若此。
蘇峻之役,王導引為參軍,隨導在石頭。初,路永、匡術、賈寧等皆峻心腹,聞祖約奔敗,懼事不立,迭說峻誅大臣。峻既不納,永等慮必敗,陰結於導。導使耽潛說路永,使歸順。峻平,封秭歸男,拜建威將軍、歷陽太守。
咸康初,石季龍游騎十餘匹至歷陽,耽上列不言騎少。時胡寇強盛,朝野危懼,王導以宰輔之重請自討之。既而賊騎不多,又已退散,導止不行。朝廷以耽失於輕妄,黜之。尋復為導從事中郎,方加大任,會卒,時年二十五。子質。
質字道和。自渙至質五世,並以道素繼業,惟其父耽以雄豪著。及質,又以孝行稱。官歷琅邪內史、東陽太守。質子湛。
湛字士深。少有操植,以沖粹自立,而無文華。故不為流俗所重。時謝混為僕射,范泰贈湛及混詩云:「亦有後出雋,離群頗鶱翥。」湛恨而不答。自中書令為僕射、左光祿大夫、晉寧男,卒於官。湛弟豹。
豹字士蔚。博學善文辭,有經國材,為劉裕所知。後為太尉長史、丹楊尹,卒。
江逌
江逌字道載,陳留圉人也。曾祖蕤,譙郡太守。祖允,蕪湖令。父濟,安東參軍。逌少孤,與從弟灌共居,甚相友悌,由是獲當時之譽。避蘇峻之亂,屏居臨海,絕棄人事,翦茅結宇,耽翫載籍,有終焉之志。本州辟從事,除佐著作郎,並不就。征北將軍蔡謨命為參軍,何充復引為驃騎功曹。以家貧,求試守,為太末令。縣界深山中,有亡命數百家,恃險為阻,前後守宰莫能平。逌到官,召其魁帥,厚加撫接,諭以禍福,旬月之間,襁負而至,朝廷嘉之。州檄為治中,轉別駕,遷吳令。
中軍將軍殷浩將謀北伐,請為諮議參軍。浩甚重之,遷長史。浩方修復洛陽,經營荒梗,逌為上佐,甚有匡弼之益,軍中書檄皆以委逌。時羌及丁零叛,浩軍震懼。姚襄去浩十里結營以逼浩,浩令逌擊之。逌進兵至襄營,謂將校曰:「今兵非不精,而衆少於羌,且其塹柵甚固,難與校力,吾當以計破之。」乃取數百雞以長繩連之,繫火於足。群雞駭散,飛集襄營。襄營火發,因其亂,隨而擊之,襄遂小敗。及桓溫奏廢浩佐吏,逌遂免。頃之,除中書郎。升平中,遷吏部郎,長兼侍中。
穆帝將修後池,起閣道,逌上疏曰:
臣聞王者處萬乘之極,享富有之大,必顯明制度以表崇高,盛其文物以殊貴賤。建靈臺,浚辟雍,立宮館,設苑囿,所以弘於皇之尊,彰臨下之義。前聖創其禮,後代遵其矩,當代之君咸營斯事。周宣興百堵之作,鴻雁歌安宅之歡;魯僖修泮水之宮,採芹有思樂之頌。蓋上之有為非予欲是盈,下之奉上不以劬勞為勤,此自古之令典,軌儀之大式也。
夫理無常然,三正相詭,司牧之體,與世而移。致飾則素,故賁返於剝;有大必盈,則受之以謙。損上益下,順兆庶之悅;享以二簋,用至約之義。是以唐虞流化於茅茨,夏禹垂美於卑室。過儉之陋,非中庸之制,然三聖行之以致至道。漢高祖當營建之始,怒宮庫之壯;孝文處既富之世,愛十家之產,亦以播惠當時,著稱來葉。
今者二虜未殄,神州荒蕪,舉江左之衆,經略艱難,漕楊越之粟,北餽河洛,兵不獲戢,運戍悠遠,倉庫內罄,百姓力竭。加春夏以來,水旱為害,遠近之收普減常年,財傷人困,大役未已,軍國之用無所取給。方之往代,豐弊相懸。損之又損,實在今日。伏惟陛下聖質天縱,凝曠清虛,闡日新之盛,茂欽明之量,無欲體於自然,沖素刑乎萬國。韶既盡美,則必盡善。宜養以玄虛,守以無為,登覽不以臺觀,游豫不以苑沼,偃息畢於仁義,馳騁極於六藝,觀巍巍之隆,鑒二代之文,仰味羲農,俯尋周孔。其為逍遙,足以尊道德之輔,親搢紳之秀。疇咨以時,顧問不倦,獻替諷諫,日月而聞,則庶績惟凝,六合咸熙,中興之盛邁於殷宗,休嘉之慶流乎無窮。
昔漢起德陽,鍾離抗言;魏營宮殿,陳群正辭。臣雖才非若人,然職忝近侍,言不足採,而義在以聞。
帝嘉其言而止。復領本州大中正。升平末,遷太常,逌累讓不許。
穆帝崩,山陵將用寶器,逌諫曰:「以宣皇顧命終制,山陵不設明器,以貽後則。景帝奉遵遺制。逮文明皇后崩,武皇帝亦承前制,無所施設,惟脯糒之奠,瓦器而已。昔康皇帝玄宮始用寶劔金舄,此蓋太妃罔已之情,實違先旨累世之法。今外欲以為故事,臣請述先旨,停此二物。」書奏,從之。
哀帝以天文失度,欲依尚書洪祀之制,於太極前殿親執虔肅,冀以免咎,使太常集博士草其制。逌上疏諫曰:
臣尋史漢舊事,藝文志劉向五行傳,洪祀出於其中。然自前代以來,莫有用者。又其文惟說為祀,而不載儀注。此蓋久遠不行之事,非常人所參校。案漢儀,天子所親之祠,惟宗廟而已。祭天於雲陽,祭地於汾陰,在於別宮遙拜,不詣壇所。其餘群祀之所,必在幽靜,是以圓丘方澤列於郊野。今若於承明之庭,正殿之前,設群神之坐,行躬親之禮,準之舊典,有乖常式。
臣聞妖眚之發,所以鑒悟時主,故夤畏上通,則宋災退度;德禮增修,則殷道以隆。此往代之成驗,不易之定理。頃者星辰頗有變異,陛下祗戒之誠達於天人,在予之懼,忘寢與食,仰虔玄象,俯凝庶政,嘉祥之應,實在今日。而猶乾乾夕惕,思廣茲道,誠實聖懷殷勤之至。然洪祀有書無儀,不行於世,詢訪時學,莫識其禮。且其文曰:「洪祀,大祀也。陽曰神,陰曰靈。舉國相率而行祀,順四時之序,無令過差。」今案文而言,皆漫而無適,不可得詳。若不詳而修,其失不小。
帝不納,逌又上疏曰:
臣謹更思尋,參之時事。今強戎據於關雍,桀狄縱於河朔,封豕四逸,虔劉神州,長旌不卷,鉦鼓日戒,兵疲人困,歲無休已。人事弊於下,則七曜錯於上,災沴之作,固其宜然。又頃者以來,無乃大異。彼月之蝕,義見詩人,星辰莫同,載於五行,故洪範不以為沴。
陛下今以晷度之失同之六沴,引其輕變方之重眚,求己篤於禹湯,憂勤踰乎日昃,將修大祀,以禮神祇。傳曰:「外順天地時氣而祭其鬼神。」然則神必有號,祀必有義。案洪祀之文,惟神靈大略而無所祭之名,稱舉國行祀而無貴賤之阻,有赤黍之盛而無牲醴之奠,儀法所用,闕略非一。若率文而行,則舉義皆閡;有所施補,則不統其源。漢侍中盧植,時之達學,受法不究,則不敢厝心。誠以五行深遠,神道幽昧,探賾之求難以常思,錯綜之理不可一數。臣非至精,孰能與此!
帝猶勑撰定,逌又陳古義,帝乃止。
逌在職多所匡諫。著阮籍序贊、逸士箴及詩賦奏議數十篇行於世。病卒,時年五十八。子蔚,吳興太守。
灌字道群。父瞢,尚書郎。灌少知名,才識亞于逌。州辟主簿,舉秀才,為治中,轉別駕,歷司徒屬、北中郎長史,領晉陵太守。簡文帝引為撫軍從事中郎,後遷吏部郎。時謝奕為尚書,銓敘不允,灌每執正不從,奕託以他事免之,受黜無怨色。頃之,簡文帝又以為撫軍司馬,甚相賓禮。遷御史中丞,轉吳興太守。
灌性方正,視權貴蔑如也,為大司馬桓溫所惡。溫欲中傷之,徵拜侍中,以在郡時公事有失,追免之。後為祕書監,尋復解職。時溫方執權,朝廷希旨,故灌積年不調。溫末年,以為諮議參軍。會溫薨,遷尚書、中護軍,復出為吳郡太守,加秩中二千石,未拜,卒。子績。
績字仲元,有志氣,除祕書郎。以父與謝氏不穆,故謝安之世辟召無所從,論者多之。安薨,始為會稽王道子驃騎主簿,多所規諫。歷諮議參軍,出為南郡相。會荊州刺史殷仲堪舉兵以應王恭,仲堪要績與南蠻校尉殷顗同行,並不從。仲堪等屢以為言,績終不為之屈。顗慮績及禍,乃於仲堪坐和解之。績曰:「大丈夫何至以死相脅!江仲元行年六十,但未知獲死所耳。」一坐皆為之懼。仲堪憚其堅正,以楊佺期代之。朝廷聞而徵績為御史中丞,奏劾無所屈撓。
會稽世子元顯專政,夜開六門,績密啟會稽王道子,欲以奏聞,道子不許。車胤亦曰:「元顯驕縱,宜禁制之。」道子默然。元顯聞而謂衆曰:「江績、車胤間我父子。」遣人密讓之。俄而績卒,朝野悼之。
車胤
車胤字武子,南平人也。曾祖浚,吳會稽太守。父育,郡主簿。太守王胡之名知人,見胤於童幼之中,謂胤父曰:「此兒當大興卿門,可使專學。」胤恭勤不倦,博學多通。家貧不常得油,夏月則練囊盛數十螢火以照書,以夜繼日焉。及長,風姿美劭,機悟敏速,甚有鄉曲之譽。桓溫在荊州,辟為從事,以辯識義理深重之。引為主簿,稍遷別駕、征西長史,遂顯於朝廷。時惟胤與吳隱之以寒素博學知名於世。又善於賞會,當時每有盛坐而胤不在,皆云:「無車公不樂。」謝安游集之日,輒開筵待之。
寧康初,以胤為中書侍郎、關內侯。孝武帝嘗講孝經,僕射謝安侍坐,尚書陸納侍講,侍中卞耽執讀,黃門侍郎謝石、吏部郎袁宏執經,胤與丹楊尹王混擿句,時論榮之。累遷侍中。太元中,增置太學生百人,以胤領國子博士。其後年,議郊廟明堂之事,胤以「明堂之制既甚難詳,且樂主於和,禮主於敬,故質文不同,音器亦殊。既茅茨廣廈不一其度,何必守其形範而不弘本順時乎!九服咸寧,四野無塵,然後明堂辟雍可光而修之」。時從其議。又遷驃騎長史、太常,進爵臨湘侯,以疾去職。俄為護軍將軍。時王國寶諂於會稽王道子,諷八坐啟以道子為丞相,加殊禮。胤曰:「此乃成王所以尊周公也。今主上當陽,非成王之地,相王在位,豈得為周公乎!望實二三,並不宜爾,必大忤上意。」乃稱疾不署其事。疏奏,帝大怒,而甚嘉胤。
隆安初,為吳興大守,秩中二千石,辭疾不拜。加輔國將軍、丹楊尹。頃之,遷吏部尚書。元顯有過,胤與江績密言於道子,將奏之,事泄,元顯逼令自裁。俄而胤卒,朝廷傷之。
殷顗
殷顗字伯通,陳郡人也。祖融,太常卿。父康,吳興太守。顗性通率,有才氣,少與從弟仲堪俱知名。太元中,以中書郎擢為南蠻校尉,蒞職清明,政績肅舉。
及仲堪得王恭書,將興兵內伐,告顗,欲同舉。顗不平之,曰:「夫人臣之義,慎保所守。朝廷是非,宰輔之務,豈藩屏之所圖也。晉陽之事,宜所不豫。」仲堪要之轉切,顗怒曰:「吾進不敢同,退不敢異。」仲堪甚以為恨。猶密諫仲堪,辭甚切至。仲堪既貴,素情亦殊,而志望無厭,謂顗言為非。顗見江績亦以正直為仲堪所斥,知仲堪當逐異己,樹置所親,因出行散,託疾不還。仲堪聞其病,出省之,謂顗曰:「兄病殊為可憂。」顗曰:「我病不過身死,但汝病在滅門,幸熟為慮,勿以我為念也。」仲堪不從,卒與楊佺期、桓玄同下。顗遂以憂卒。隆安中,詔曰:「故南蠻校尉殷顗忠績未融,奄焉隕喪,可贈冠軍將軍。」弟仲文、叔獻別有傳。
王雅
王雅字茂達,東海郯人,魏衛將軍肅之曾孫也。祖隆,後將軍。父景,大鴻臚。雅少知名,州檄主簿,舉秀才,除郎中,出補永興令,以幹理著稱。累遷尚書左右丞,歷廷尉、侍中、左衛將軍、丹楊尹,領太子左衛率。雅性好接下,敬慎奉公,孝武帝深加禮遇,雖在外職,侍見甚數,朝廷大事多參謀議。帝每置酒宴集,雅未至,不先舉觴,其見重如此。然任遇有過其才,時人被以佞幸之目。帝起清暑殿於後宮,開北上閤,出華林園,與美人張氏同游止,惟雅與焉。
會稽王道子領太子太傅,以雅為太子少傅。時王珣兒婚,賓客車騎甚衆,會聞雅拜少傅,迴詣雅者過半。時風俗穨弊,無復廉恥。然少傅之任,朝望屬珣,珣亦頗以自許。及中詔用雅,衆遂赴雅焉。將拜,遇雨,請以繖入。王珣不許之,因冒雨而拜。雅既貴倖,威權甚震,門下車騎常數百,而善應接,傾心禮之。
帝以道子無社稷器幹,慮晏駕之後皇室傾危,乃選時望以為藩屏,將擢王恭、殷仲堪等,先以訪雅。雅以恭等無當世之才,不可大任,乃從容曰:「王恭風神簡貴,志氣方嚴,既居外戚之重,當親賢之寄,然其稟性峻隘,無所苞容,執自是之操,無守節之志,仲堪雖謹於細行,以文義著稱,亦無弘量,且幹略不長。若委以連率之重,據形勝之地,今四海無事,足能守職,若道不常隆,必為亂階矣。」帝以恭等為當時秀望,謂雅疾其勝己,故不從。二人皆被升用,其後竟敗,有識之士稱其知人。
遷領軍、尚書、散騎常侍,方大崇進之,將參副相之重,而帝崩,倉卒不獲顧命。雅素被優遇,一旦失權,又以朝廷方亂,內外攜離,但慎默而已,無所辯正。雖在孝武世,亦不能犯顏廷爭,凡所謀謨,唯唯而已。尋遷左僕射。隆安四年卒,時年六十七。追贈光祿大夫、儀同三司。
長子準之,散騎侍郎。次協之,黃門。次少卿,侍中。並有士操,立名於世云。
史臣曰:爰在中興,玄風滋扇,溺王綱於拱默,撓國步於清虛,骨骾蹇諤之風蓋亦微矣。而君孝固情禮而違顯命,山甫獻誠讜而振穨風,彥叔之兵謀,道載之正諫,洋洋盈耳,有足可稱。灌不屈節於權臣,績敢危言於賊將,道子殊物之禮,車胤沮之無懼心,仲堪反常之舉,殷顗折之以正色,求諸古烈,何以加焉!山松悅哀挽於軒冕之辰,彥道歡博徒於衰絰之日,天心已喪,其能濟乎!旋及於促齡,俄致於非命,宜哉!
贊曰:顧生軌物,屢申誠讜。袁子崇儒,拯斯穨喪。逌績剛蹇,車殷忠壯。睠言遺直,莫之能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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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八十四‧列傳第五十四  王恭 庾楷 劉牢之 殷仲堪 楊佺期
王恭
王恭字孝伯,光祿大夫蘊子,定皇后之兄也。少有美譽,清操過人,自負才地高華,恆有宰輔之望。與王忱齊名友善,慕劉惔之為人。謝安常曰:「王恭人地可以為將來伯舅。」嘗從其父自會稽至都,忱訪之,見恭所坐六尺簟,忱謂其有餘,因求之。恭輒以送焉,遂坐薦上。忱聞而大驚,恭曰:「吾平生無長物。」其簡率如此。
起家為佐著作郎,歎曰:「仕宦不為宰相,才志何足以騁!」因以疾辭。俄為祕書丞,轉中書郎,未拜,遭父憂。服闋,除吏部郎,歷建威將軍。太元中,代沈嘉為丹楊尹,遷中書令,領太子詹事。
孝武帝以恭后兄,深相欽重。時陳郡袁悅之以傾巧事會稽王道子,恭言之於帝,遂誅之。道子嘗集朝士,置酒於東府,尚書令謝石因醉為委巷之歌,恭正色曰:「居端右之重,集藩王之第,而肆淫聲,欲令群下何所取則!」石深銜之。淮陵內史虞珧子妻裴氏有服食之術,常衣黃衣,狀如天師,道子甚悅之,令與賓客談論,時人皆為降節。恭抗言曰:「未聞宰相之坐有失行婦人。」坐賓莫不反側,道子甚愧之。其後帝將擢時望以為藩屏,乃以恭為都督兗青冀幽并徐州晉陵諸軍事、平北將軍、兗青二州刺史、假節,鎮京口。初,都督以「北」為號者,累有不祥,故桓沖、王坦之、刁彝之徒不受鎮北之號。恭表讓軍號,以超受為辭,而實惡其名,於是改號前將軍。慕容垂入青州,恭遣偏師禦之,失利,降號輔國將軍。
及帝崩,會稽王道子執政,寵昵王國寶,委以機權。恭每正色直言,道子深憚而忿之。及赴山陵,罷朝,歎曰:「榱棟雖新,便有黍離之歎矣。」時國寶從弟緒說國寶,因恭入覲相王,伏兵殺之,國寶不許。而道子亦欲輯和內外,深布腹心於恭,冀除舊惡。恭多不順,每言及時政,輒厲聲色。道子知恭不可和協,王緒之說遂行,於是國難始結。或勸恭因入朝以兵誅國寶,而庾楷黨於國寶,士馬甚盛,恭憚之,不敢發,遂還鎮。臨別,謂道子曰:「主上諒闇,冢宰之任,伊周所難,願大王親萬機,納直言,遠鄭聲,放佞人。」辭色甚厲,故國寶等愈懼。以恭為安北將軍,不拜。乃謀誅國寶,遣使與殷仲堪、桓玄相結,仲堪偽許之。恭得書,大喜,乃抗表京師曰:「後將軍國寶得以姻戚頻登顯列,不能感恩效力,以報時施,而專寵肆威,將危社稷。先帝登遐,夜乃犯閤叩扉,欲矯遺詔。賴皇太后聦明,相王神武,故逆謀不果。又割東宮見兵以為己府,讒疾二昆甚於讎敵。與其從弟緒同黨凶狡,共相扇動。此不忠不義之明白也。以臣忠誠,必亡身殉國,是以譖臣非一。賴先帝明鑒,浸潤不行。昔趙鞅興甲,誅君側之惡,臣雖駑劣,敢忘斯義!」表至,內外戒嚴。國寶及緒惶懼不知所為,用王珣計,請解職。道子收國寶,賜死,斬緒于市,深謝愆失,恭乃還京口。
恭之初抗表也,慮事不捷,乃版前司徒左長史王廞為吳國內史,令起兵於東。會國寶死,令廞解軍去職。廞怒,以兵伐恭。恭遣劉牢之擊滅之,上疏自貶,詔不許。譙王尚之復說道子以藩伯強盛,宰相權弱,宜多樹置以自衛。道子然之,乃以其司馬王愉為江州刺史,割庾楷豫州四郡使愉督之。由是楷怒,遣子鴻說恭曰:「尚之兄弟專弄相權,欲假朝威貶削方鎮,懲警前事,勢轉難測。及其議未成,宜早圖之。」恭以為然,復以謀告殷仲堪、桓玄。玄等從之,推恭為盟主,剋期同赴京師。
時內外疑阻,津邏嚴急,仲堪之信因庾楷達之,以斜絹為書,內箭簳中,合鏑漆之,楷送於恭,恭發書,絹文角戾,不復可識,謂楷為詐。又料仲堪去年已不赴盟,今無動理,乃先期舉兵。司馬劉牢之諫曰:「將軍今動以伯舅之重,執忠貞之節,相王以姬旦之尊,時望所係,昔年已戮寶、緒,送王廞書,是深伏將軍也。頃所授用,雖非皆允,未為大失。割庾楷四郡以配王愉,於將軍何損!晉陽之師,其可再乎!」恭不從,乃上表以討王愉、司馬尚之兄弟為辭。朝廷使元顯及王珣、謝琰等距之。
恭夢牢之坐其處,旦謂牢之曰:「事克,即以卿為北府。」遣牢之率帳下督顏延先據竹里。元顯使說牢之,啗以重利,牢之乃斬顏延以降。是日,牢之遣其婿高雅之、子敬宣,因恭曜軍,輕騎擊恭。恭敗,將還,雅之已閉城門,恭遂與弟履單騎奔曲阿。恭久不騎乘,髀生瘡,不復能去。曲阿人殷確,恭故參軍也,以船載之,藏於葦席之下,將奔桓玄。至長塘湖,遇商人錢強,強宿憾於確,以告湖浦尉。尉收之,以送京師。道子聞其將至,欲出與語,面折之,而未之殺也。時桓玄等已至石頭,懼其有變,即於建康之倪塘斬之。恭五男及弟爽、爽兄子祕書郎和及其黨孟璞、張恪等皆殺之。
恭性抗直,深存節義,讀左傳至「奉王命討不庭」,每輟卷而歎。為性不弘,以闇於機會,自在北府,雖以簡惠為政,然自矜貴,與下殊隔。不閑用兵,尤信佛道,調役百姓,修營佛寺,務在壯麗,士庶怨嗟。臨刑,猶誦佛經,自理鬚鬢,神無懼容,謂監刑者曰:「我闇於信人,所以致此,原其本心,豈不忠於社稷!但令百代之下知有王恭耳。」家無財帛,唯書籍而已,為識者所傷。
恭美姿儀,人多愛悅,或目之云:「濯濯如春月柳。」嘗被鶴氅裘,涉雪而行,孟昶窺見之,歎曰:「此真神仙中人也!」初見執,遇故吏戴耆之為湖孰令,恭私告之曰:「我有庶兒未舉,在乳母家,卿為我送寄桓南郡。」耆之遂送之於夏口。桓玄撫養之,為立喪庭弔祭焉。及玄執政,上表理恭,詔贈侍中、太保,謚曰忠簡。爽贈太常,和及子簡並通直散騎郎,殷確散騎侍郎。腰斬湖浦尉及錢強等。恭庶子曇亨,義熙中為給事中。
庾楷
庾楷,征西將軍亮之孫,會稽內史羲小子也。初拜侍中,代兄準為西中郎將、豫州刺史、假節,鎮歷陽。隆安初,進號左將軍。時會稽王道子憚王恭、殷仲堪等擅兵,故出王愉為江州,督豫州四郡,以為形援。楷上疏以江州非險塞之地,而西府北帶寇戎,不應使愉分督,詔不許。時楷懷恨,使子鴻說王恭,以譙王尚之兄弟復握機權,勢過國寶。恭亦素忌尚之,遂連謀舉兵,事在恭傳。詔使尚之討楷。楷遣汝南太守段方逆尚之,戰于慈湖,方大敗,被殺,楷奔于桓玄。及玄等盟于柴桑,連名上疏自理,詔赦玄等而不赦恭、楷,楷遂依玄,玄用為武昌太守。楷後懼玄必敗,密遣使結會稽世子元顯:「若朝廷討玄,當為內應。」及玄得志,楷以謀泄,為玄所誅。
劉牢之 子敬宣
劉牢之字道堅,彭城人也。曾祖羲,以善射事武帝,歷北地、雁門太守。父建,有武幹,為征虜將軍。世以壯勇稱。牢之面紫赤色,鬚目驚人,而沈毅多計畫。太元初,謝玄北鎮廣陵,時苻堅方盛,玄多募勁勇,牢之與東海何謙、琅邪諸葛侃、樂安高衡、東平劉軌、西河田洛及晉陵孫無終等以驍猛應選。玄以牢之為參軍,領精銳為前鋒,百戰百勝,號為「北府兵」,敵人畏之。及堅將句難南侵,玄率何謙等距之。牢之破難輜重於盱眙,獲其運船,遷鷹揚將軍、廣陵相。
時車騎將軍桓沖擊襄陽,宣城內史胡彬率衆向壽陽,以為沖聲援。牢之領卒二千,為彬後繼。淮肥之役,苻堅遣其弟融及驍將張蚝攻陷壽陽,謝玄使彬與牢之距之。師次硤石,不敢進。堅將梁成又以二萬人屯洛澗,玄遣牢之以精卒五千距之。去賊十里,成阻澗列陣。牢之率參軍劉襲、諸葛求等直進渡水,臨陣斬成及其弟雲,又分兵斷其歸津。賊步騎崩潰,爭赴淮水,殺獲萬餘人,盡收其器械。堅尋亦大敗,歸長安,餘黨所在屯結。牢之進平譙城,使安豐太守戴寶戍之。遷龍驤將軍、彭城內史,以功賜爵武岡縣男,食邑五百戶。牢之進屯鄄城,討諸未服,河南城堡承風歸順者甚衆。
時苻堅子丕據鄴,為慕容垂所逼,請降,牢之引兵救之。垂聞軍至,出新城北走。牢之與沛郡太守田次之追之,行二百里,至五橋澤中,爭趣輜重,稍亂,為垂所擊,牢之敗績,士卒殲焉。牢之策馬五丈澗,得脫。會丕救至,因入臨漳,集亡散,兵復少振。牢之以軍敗徵還。頃之,復為龍驤將軍,守淮陰。後進戍彭城,復領太守。祅賊劉黎僭尊號於皇丘,牢之討滅之。苻堅將張遇遣兵擊破金鄉,圍太山太守羊邁,牢之遣參軍向欽之擊走之。會慕容垂叛將翟釗救遇,牢之引還。釗還,牢之進平太山,追釗於鄄城,釗走河北,因獲張遇以歸之彭城。祅賊司馬徽聚黨馬頭山,牢之遣參軍竺朗之討滅之。時慕容氏掠丘,高平太守徐含遠告急,牢之不能救,坐畏懦免。
及王恭將討王國寶,引牢之為府司馬,領南彭城內史,加輔國將軍。恭使牢之討破王廞,以牢之領晉陵太守。恭本以才地陵物,及檄至京師,朝廷戮國寶、王緒,自謂威德已著,雖杖牢之為爪牙,但以行陣武將相遇,禮之甚薄。牢之負其才能,深懷恥恨。及恭之後舉,元顯遣廬江太守高素說牢之使叛恭,事成,當即其位號,牢之許焉。恭參軍何澹之以其謀告恭。牢之與澹之有隙,故恭疑而不納。乃置酒請牢之於衆中,拜牢之為兄,精兵利器悉以配之,使為前鋒。行至竹里,牢之背恭歸朝廷。恭既死,遂代恭為都督兗、青、冀、幽、并、徐、揚州、晉陵軍事。牢之本自小將,一朝據恭位,衆情不悅,乃樹用腹心徐謙之等以自強。時楊佺期、桓玄將兵逼京師,上表理王恭,求誅牢之。牢之率北府之衆馳赴京師,次于新亭。玄等受詔退兵,牢之還鎮京口。
及孫恩攻陷會稽,牢之遣將桓寶率師救三吳,復遣子敬宣為寶後繼。比至曲阿,吳郡內史桓謙已棄郡走,牢之乃率衆東討,拜表輒行。至吳,與衛將軍謝琰擊賊,屢勝,殺傷甚衆,徑臨浙江。進拜前將軍、都督吳郡諸軍事。時謝琰屯烏程,遣司馬高素助牢之。牢之率衆軍濟浙江,恩懼,逃于海。牢之還鎮,恩復入會稽,害謝琰。牢之進號鎮北將軍、都督會稽五郡,率衆東征,屯上虞,分軍戍諸縣。恩復攻破吳國,殺內史袁山松。牢之使參軍劉裕討之,恩復入海。頃之,恩浮海奄至京口,戰士十萬,樓船千餘。牢之在山陰,使劉裕自海鹽赴難,牢之率大衆而還。裕兵不滿千人,與賊戰,破之。恩聞牢之已還京口,乃走郁洲,又為敬宣、劉裕等所破。及恩死,牢之威名轉振。
元興初,朝廷將討桓玄,以牢之為前鋒都督、征西將軍,領江州事。元顯遣使以討玄事諮牢之。牢之以玄少有雄名,杖全楚之衆,懼不能制,又慮平玄之後功蓋天下,必不為元顯所容,深懷疑貳,不得已率北府文武屯洌洲。桓玄遣何穆說牢之曰:「自古亂世君臣相信者有燕昭樂毅、玄德孔明,然皆勳業未卒而二主早世,設使功成事遂,未保二臣之禍也。鄙語有之:『高鳥盡,良弓藏;狡兔殫,獵犬烹。』故文種誅於句踐,韓白戮於秦漢。彼皆英雄霸王之主,猶不敢信其功臣,況凶愚凡庸之流乎!自開闢以來,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以見容於闇世者而誰?至如管仲相齊,雍齒侯漢,則往往有之,況君見與無射鉤屢逼之仇邪!今君戰敗則傾宗,戰勝亦覆族,欲以安歸乎?孰若翻然改圖,保其富貴,則身與金石等固,名與天壤無窮,孰與頭足異處,身名俱滅,為天下笑哉!惟君圖之。」牢之自謂握強兵,才能算略足以經綸江表,時譙王尚之已敗,人情轉沮,乃頗納穆說,遣使與玄交通。其甥何無忌與劉裕固諫之。並不從。俄令敬宣降玄。玄大喜,與敬宣置酒宴集,陰謀誅之,陳法書畫圖與敬宣共觀,以安悅其志。敬宣不之覺,玄佐吏莫不相視而笑。
元顯既敗,玄以牢之為征東將軍、會稽太守,牢之乃歎曰:「始爾,便奪我兵,禍將至矣!」時玄屯相府,敬宣勸牢之襲玄,猶豫不決,移屯班瀆,將北奔廣陵相高雅之,欲據江北以距玄,集衆大議。參軍劉襲曰:「事不可者莫大於反,而將軍往年反王兗州,近日反司馬郎君,今復欲反桓公。一人而三反,豈得立也。」語畢,趨出,佐吏多散走。而敬宣先還京口拔其家,失期不到。牢之謂其為劉襲所殺,乃自縊而死。俄而敬宣至,不遑哭,奔于高雅之。將吏共殯斂牢之,喪歸丹徒。桓玄令斲棺斬首,暴尸於市。及劉裕建義,追理牢之,乃復本官。
敬宣,牢之長子也。智略不及父,而技藝過之。孫恩之亂,隨父征討,所向有功。為元顯從事中郎,又為桓玄諮議參軍。牢之敗,與廣陵相高雅之俱奔慕容超,夢丸土而服之,既覺,喜曰:「丸者桓也,丸既吞矣,我當復本土也。」旬日而玄敗,遂與司馬休之還京師。拜輔國將軍、晉陵太守。與諸葛長民破桓歆於芍陂,遷建威將軍、江州刺史,鎮尋陽。又擊桓亮、苻宏於湘中,所在有功。
安帝反政,徵拜冠軍將軍、宣城內史,領襄城太守。譙縱反,以敬宣督征蜀諸軍事、假節,與寧朔將軍臧喜西伐。敬宣入自白帝,所攻皆克。軍次黃獸,與偽將譙道福相持六十餘日,遇癘疫,又以食盡,班師,為有司所劾,免官。
頃之,為中軍諮議,加冠軍將軍,尋遷鎮蠻護軍、安豐太守、梁國內史。會盧循反,以冠軍將軍從大軍南討。循平,遷左衛將軍、散騎常侍,又遷征虜將軍、青州刺史。尋改鎮冀州,為其參軍司馬道賜所害。
殷仲堪
殷仲堪,陳郡人也。祖融,太常、吏部尚書。父師,驃騎諮議參軍、晉陵太守、沙陽男。仲堪能清言,善屬文,每云三日不讀道德論,便覺舌本間強。其談理與韓康伯齊名,士咸愛慕之。
調補佐著作郎。冠軍謝玄鎮京口,請為參軍。除尚書郎,不拜。玄以為長史,厚任遇之。仲堪致書於玄曰:
胡亡之後,中原子女鬻於江東者不可勝數,骨肉星離,荼毒終年,怨苦之氣,感傷和理,誠喪亂之常,足以懲戒,復非王澤廣潤,愛育蒼生之意也。當世大人既慨然經略,將以救其塗炭,而使理至於此,良可歎息!願節下弘之以道德,運之以神明,隱心以及物,垂理以禁暴,使足踐晉境者必無懷慼之心,枯槁之類莫不同漸天潤,仁義與干戈並運,德心與功業俱隆,實所期於明德也。
頃聞抄掠所得,多皆採梠飢人,壯者欲以救子,少者志在存親,行者傾筐以顧念,居者吁嗟以待延。而一旦幽縶,生離死絕,求之於情,可傷之甚。昔孟孫獵而得麑,使秦西以之歸,其母隨而悲鳴,不忍而放之,孟孫赦其罪以傅其子。禽獸猶不可離,況於人乎!夫飛鴞,惡鳥也,食桑葚,猶懷好音。雖曰戎狄,其無情乎!苟感之有物,非難化也。必使邊界無貪小利,強弱不得相陵,德音一發,必聲振沙漠,二寇之黨,將靡然向風,何憂黃河之不濟,函谷之不開哉!
玄深然之。
領晉陵太守,居郡禁產子不舉,久喪不葬,錄父母以質亡叛者,所下條教甚有義理。父病積年,仲堪衣不解帶,躬學醫術,究其精妙,執藥揮淚,遂眇一目。居喪哀毀,以孝聞。服闋,孝武帝召為太子中庶子,甚相親愛。仲堪父嘗患耳聦,聞牀下蟻動,謂之牛鬬。帝素聞之而不知其人。至是,從容問仲堪曰:「患此者為誰?」仲堪流涕而起曰:「臣進退惟谷。」帝有愧焉。復領黃門郎,寵任轉隆。帝嘗示仲堪詩,乃曰:「勿以己才而笑不才。」帝以會稽王非社稷之臣,擢所親幸以為藩捍,乃授仲堪都督荊益寧三州軍事、振威將軍、荊州刺史、假節,鎮江陵。將之任,又詔曰:「卿去有日,使人酸然。常謂永為廊廟之寶,而忽為荊楚之珍,良以慨恨!」其恩狎如此。
仲堪雖有英譽,議者未以分陝許之。既受腹心之任,居上流之重,朝野屬想,謂有異政。及在州,綱目不舉,而好行小惠,夷夏頗安附之。先是,仲堪游於江濱,見流棺,接而葬焉。旬日間,門前之溝忽起為岸。其夕,有人通仲堪,自稱徐伯玄,云:「感君之惠,無以報也。」仲堪因問:「門前之岸是何祥乎?」對曰:「水中有岸,其名為洲,君將為州。」言終而沒。至是,果臨荊州。桂陽人黃欽生父沒已久,詐服衰麻,言迎父喪。府曹先依律詐取父母卒棄市,仲堪乃曰:「律詐取父母寧依敺詈法棄市。原此之旨,當以二親生存而橫言死沒,情事悖逆,忍所不當,故同之敺詈之科,正以大辟之刑。今欽生父實終沒,墓在舊邦,積年久遠,方詐服迎喪,以此為大妄耳。比之於父存言亡,相殊遠矣。」遂活之。又以異姓相養,禮律所不許,子孫繼親族無後者,唯令主其蒸嘗,不聽別籍以避役也。佐史咸服之。
時朝廷徵益州刺史郭銓,犍為太守卞苞於坐勸銓以蜀反,仲堪斬之以聞。朝廷以仲堪事不預察,降號鷹揚將軍。尚書下以益州所統梁州三郡人丁一千番戍漢中,益州未肯承遣。仲堪乃奏之曰:
夫制險分國,各有攸宜,劔閣之隘,實蜀之關鍵。巴西、梓潼、宕渠三郡去漢中遼遠,在劔閣之內,成敗與蜀為一,而統屬梁州,蓋定鼎中華,慮在後伏,所以分斗絕之勢,開荷戟之路。自皇居南遷,守在岷邛,衿帶之形,事異曩昔。是以李勢初平,割此三郡配隸益州,將欲重複上流為習坎之防。事經英略,歷年數紀。梁州以統接曠遠,求還得三郡,忘王侯設險之義,背地勢內外之實,盛陳事力之寡弱,飾哀矜之苦言。今華陽乂清,汧隴順軌,關中餘燼,自相魚肉,梁州以論求三郡,益州以本統有定,更相牽制,莫知所從。致令巴、宕二郡為群獠所覆,城邑空虛,士庶流亡,要害膏腴皆為獠有。今遠慮長規,宜保全險塞。又蠻獠熾盛,兵力寡弱,如遂經理乖謬,號令不一,則劔閣非我保,醜類轉難制。此乃藩扞之大機,上流之至要。
昔三郡全實,正差文武三百,以助梁州。今俘沒蠻獠,十不遺二,加逐食鳥散,資生未立,苟順符指以副梁州,恐公私困弊,無以堪命,則劔閣之守無擊柝之儲,號令選用不專於益州,虛有監統之名,而無制御之用,懼非分位之本旨,經國之遠術。謂今正可更加梁州文武五百,合前為一千五百,自此之外,一仍舊貫。設梁州有急,蜀當傾力救之。
書奏,朝廷許焉。
桓玄在南郡,論四皓來儀漢庭,孝惠以立。而惠帝柔弱,呂后凶忌,此數公者,觸彼埃塵,欲以救弊。二家之中,各有其黨,奪彼與此,其讎必興。不知匹夫之志,四公何以逃其患?素履終吉,隱以保生者,其若是乎!以其文贈仲堪。仲堪乃答之曰:
隱顯默語,非賢達之心,蓋所遇之時不同,故所乘之塗必異。道無所屈而天下以之獲寧,仁者之心未能無感。若夫四公者,養志巖阿,道高天下,秦網雖虐,游之而莫懼,漢祖雖雄,請之而弗顧,徒以一理有感,汎然而應,事同賓客之禮,言無是非之對,孝惠以之獲安,莫由報其德,如意以之定藩,無所容其怨。且爭奪滋生,主非一姓,則百姓生心,祚無常人,則人皆自賢,況夫漢以劔起,人未知義,式遏姦邪,特宜以正順為寶。天下,大器也,苟亂亡見懼,則滄海橫流。原夫若人之振策,豈為一人之廢興哉!苟可以暢其仁義,與夫伏節委質可榮可辱者,道跡懸殊,理勢不同,君何疑之哉!
又謂諸呂強盛,幾危劉氏,如意若立,必無此患。夫禍福同門,倚伏萬端,又未可斷也。于時天下新定,權由上制,高祖分王子弟,有磐石之固,社稷深謀之臣,森然比肩,豈瑣瑣之祿產所能傾奪之哉!此或四公所預,于今亦無以辯之,但求古賢之心,宜存之遠大耳。端本正源者,雖不能無危,其危易持。苟啟競津,雖未必不安,而其安難保。此最有國之要道,古今賢哲所同惜也。
玄屈之。
仲堪自在荊州,連年水旱,百姓饑饉,仲堪食常五碗,盤無餘肴,飯粒落席間,輒拾以噉之,雖欲率物,亦緣其性真素也。每語子弟云:「人物見我受任方州,謂我豁平昔時意,今吾處之不易。貧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爾其存之!」其後蜀水大出,漂浮江陵數千家,以隄防不嚴,復降為寧遠將軍。安帝即位,進號冠軍將軍,固讓不受。
初,桓玄將應王恭,乃說仲堪,推恭為盟主,共興晉陽之舉,立桓文之功,仲堪然之。仲堪以王恭在京口,去都不盈二百,自荊州道遠連兵,勢不相及,乃偽許恭,而實不欲下。聞恭已誅王國寶等,始抗表興師,遣龍驤將軍楊佺期次巴陵。會稽王道子遣書止之,仲堪乃還。
初,桓玄棄官歸國,仲堪憚其才地,深相交結。玄亦欲假其兵勢,誘而悅之。國寶之役,仲堪既納玄之誘,乃外結雍州刺史郗恢,內要從兄南蠻校尉顗、南郡相江績等。恢、顗、績並不同之,乃以楊佺期代績,顗自遜位。
會王恭復與豫州刺史庾楷舉兵討江州刺史王愉及譙王尚之等,仲堪因集議,以為朝廷去年自戮國寶,王恭威名已震,今其重舉,勢無不克。而我去年緩師,已失信於彼,今可整棹晨征,參其霸功。於是使佺期舟師五千為前鋒,桓玄次之,仲堪率兵二萬,相繼而下。佺期、玄至湓口,王愉奔于臨川,玄遣偏軍追獲之。佺期等進至橫江,庾楷敗奔於玄,譙王尚之等退走,尚之弟恢之所領水軍皆沒。玄等至石頭,仲堪至蕪湖,忽聞王恭已死,劉牢之反恭,領北府兵在新亭,玄等三軍失色,無復固志,乃迴師屯于蔡洲。
時朝廷新平恭、楷,且不測西方人心,仲堪等擁衆數萬,充斥郊畿,內外憂逼。玄從兄脩告會稽王道子曰:「西軍可說而解也。脩知其情矣。若許佺期以重利,無不倒戈於仲堪者。」道子納之,乃以玄為江州,佺期為雍州,黜仲堪為廣州,以桓脩為荊州,遣仲堪叔父太常茂宣詔迴軍。仲堪恚被貶退,以王恭雖敗,己衆亦足以立事,令玄等急進軍。玄等喜於寵授,並欲順朝命,猶豫未決。會仲堪弟遹為佺期司馬,夜奔仲堪,說佺期受朝命,納桓脩。仲堪遑遽,即於蕪湖南歸,使徇於玄等軍曰:「若不各散而歸,大軍至江陵,當悉戮餘口。」仲堪將劉系先領二千人隸于佺期,輒率衆而歸。玄等大懼,狼狽追仲堪,至尋陽,及之。於是仲堪失職,倚玄為援,玄等又資仲堪之兵,雖互相疑阻,亦不得異。仲堪與佺期以子弟交質,遂於尋陽結盟,玄為盟主,臨壇歃血,並不受詔,申理王恭,求誅劉牢之、譙王尚之等。朝廷深憚之,於是詔仲堪曰:「間以將軍憑寄失所,朝野懷憂。然既往之事,宜其兩忘,用乃班師迴旆,祗順朝旨,所以改授方任,蓋隨時之宜。將軍大義,誠感朕心,今還復本位,即撫所鎮,釋甲休兵,則內外寧一,故遣太常茂具宣乃懷。」仲堪等並奉詔,各旋所鎮。
頃之,桓玄將討佺期,先告仲堪云:「今當入沔討除佺期,已頓兵江口。若見與無貳,可殺楊廣;若其不然,便當率軍入江。」仲堪乃執玄兄偉,遣從弟遹等水軍七千至江西口。玄使郭銓、苻宏擊之,遹等敗走。玄頓巴陵,而館其穀。玄又破楊廣於夏口。仲堪既失巴陵之積,又諸將皆敗,江陵震駭。城內大饑,以胡麻為廩。仲堪急召佺期。佺期率衆赴之,直濟江擊玄,為玄所敗,走還襄陽。仲堪出奔酇城,為玄追兵所獲,逼令自殺,死于柞溪,弟子道護、參軍羅企生等並被殺。仲堪少奉天師道,又精心事神,不吝財賄,而怠行仁義,嗇於周急,及玄來攻,猶勤請禱。然善取人情,病者自為診脈分藥,而用計倚伏煩密,少於鑒略,以至於敗。
子簡之,載喪下都,葬于丹徒,遂居墓側。義旗建,率私僮客隨義軍躡桓玄。玄死,簡之食其肉。桓振之役,義軍失利,簡之沒陣。弟曠之,有父風,仕至剡令。
楊佺期
楊佺期,弘農華陰人,漢太尉震之後也。曾祖準,太常。自震至準,七世有名德。祖林,少有才望,值亂沒胡。父亮,少仕偽朝,後歸國,終於梁州刺史,以貞幹知名。佺期沈勇果勁,而兄廣及弟思平等皆強獷粗暴。自云門戶承籍,江表莫比,有以其門地比王珣者,猶恚恨,而時人以其晚過江,婚宦失類,每排抑之,恆慷慨切齒,欲因事際以逞其志。
佺期少仕軍府。咸康中,領衆屯成固。苻堅將潘猛距守康回壘,佺期擊走之,其衆悉降,拜廣威將軍、河南太守,戍洛陽。苻堅將竇衝率衆攻平陽太守張元熙於皇天塢,佺期擊走之。佺期自湖城入潼關,累戰皆捷,斬獲千計,降九百餘家,歸於洛陽,進號龍驤將軍。以病,改為新野太守,領建威司馬。遷唐邑太守,督石頭軍事,以疾去職。荊州刺史殷仲堪引為司馬,代江績為南郡相。
仲堪與桓玄舉衆應王恭、庾楷,仲堪素無戎略,軍旅之事一委佺期兄弟,以兵五千人為前鋒,與桓玄相次而下。至石頭,恭死,楷敗,朝廷未測玄軍,乃以佺期代郗恢為都督梁雍秦三州諸軍事、雍州刺史,仲堪、玄皆有遷換,於是俱還尋陽,結盟不奉詔。俄而朝廷復仲堪本職,乃各還鎮。
初,玄未奉詔,欲自為雍州,以郗恢為廣州。恢懼玄之來,問於衆,咸曰:「佺期來者,誰不戮力!若桓玄來,恐難與為敵。」既知佺期代己,乃謀於南陽太守閭丘羨,稱兵距守。佺期慮事不濟,乃聲言玄來入沔,而佺期為前驅。恢衆信之,無復固志。恢軍散請降,佺期入府斬閭丘羨,放恢還都,撫將士,恤百姓,繕修城池,簡練甲卒,甚得人情。
佺期、仲堪與桓玄素不穆,佺期屢欲相攻,仲堪每抑止之。玄以是告執政,求廣其所統。朝廷亦欲成其釁隙,故以桓偉為南蠻校尉。佺期內懷忿懼,勒兵建牙,聲云援洛,欲與仲堪襲玄。仲堪雖外結佺期,內疑其心,苦止之,又遣從弟遹屯北塞以駐之。佺期勢不獨舉,乃解兵。
隆安三年,桓玄遂舉兵討佺期,先攻仲堪。初,仲堪得玄書,急召佺期。佺期曰:「江陵無食,當何以待敵?可來見就,共守襄陽。」仲堪自以保境全軍,無緣棄城逆走,憂佺期不赴,乃紿之曰:「比來收集,已有儲矣。」佺期信之,乃率衆赴焉。步騎八千,精甲耀日。既至,仲堪唯以飯餉其軍。佺期大怒曰:「今茲敗矣!」乃不見仲堪。時玄在零口,佺期與兄廣擊玄。玄畏佺期之銳,乃渡軍馬頭。明日,佺期率殷道護等精銳萬人乘艦出戰,玄距之,不得進。佺期乃率其麾下數十艦,直濟江,徑向玄船。俄而迴擊郭銓,殆獲銓,會玄諸軍至,佺期退走,餘衆盡沒,單馬奔襄陽。玄追軍至,佺期與兄廣俱死之,傳首京都,梟於朱雀門。弟思平,從弟尚保、孜敬,俱逃于蠻。劉裕起義,始歸國,歷位州郡。
孜敬為人剽銳,果於行事。昔與佺期勸殷仲堪殺殷顗,仲堪不從,孜敬拔刃而起,欲自出取之,仲堪苦禁乃止。及為梁州刺史,常怏怏不滿其志。經襄陽,見魯宗之侍衛皆佺期之舊也。孜敬愈憤,見於辭色。宗之參軍劉千期於座面折之,因大發怒,抽劔刺千期立死。宗之表而斬之。思平、尚保後亦以罪誅,楊氏遂滅。
史臣曰:生靈道斷,忠貞路絕,棄彼弊冠,崇茲新履。牢之事非其主,抑亦不臣,功多見疑,勢陵難信,而投兵散地,二三之甚。若夫司牧居愆,方隅作戾,口順勤王,心乖抗節。王恭鯁言時政,有昔賢之風。國寶就誅,而晉陽猶起。是以仲堪僥倖,佺期無狀,雅志多隙,佳兵不和,足以亡身,不足以靜亂也。
贊曰:孝伯懷功,牢之總戎。王因起釁,劉亦慚忠。殷楊乃武,抽旆爭雄。庾君含怨,交鬬其中。猗歟群采,道睽心異。是曰亂階,非關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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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八十五‧列傳第五十五  劉毅 諸葛長民 何無忌 檀憑之 魏詠之
劉毅 兄邁
劉毅字希樂,彭城沛人也。曾祖距,廣陵相。叔父鎮,左光祿大夫。毅少有大志,不修家人產業,仕為州從事,桓弘以為中兵參軍屬。
桓玄篡位,毅與劉裕、何無忌、魏詠之等起義兵,密謀討玄,毅討徐州刺史桓脩於京口、青州刺史桓弘於廣陵。裕率毅等至竹里,玄使其將皇甫敷、吳甫之北距義軍,遇之於江乘,臨陣斬甫之,進至羅落橋,又斬敷首。玄大懼,使桓謙、何澹之屯覆舟山。毅等軍至蔣山,裕使羸弱登山,多張旗幟,玄不之測,益以危懼。謙等士卒多北府人,素慴伏裕,莫敢出鬬。裕與毅等分為數隊,進突謙陣,皆殊死戰,無不一當百。時東北風急,義軍放火,煙塵張天,鼓譟之音震駭京邑,謙等諸軍一時奔散。
玄既西走,裕以毅為冠軍將軍、青州刺史,與何無忌、劉道規躡玄。玄逼帝及琅邪王西上,毅與道規及下邳太守孟懷玉等追及玄,戰於崢嶸洲。毅乘風縱火,盡銳爭先,玄衆大潰,燒輜重夜走。玄將郭銓、劉雅等襲陷尋陽,毅遣武威將軍劉懷肅討平之。
及玄死,桓振、桓謙復聚衆距毅於靈溪。玄將馮該以兵會於振,毅進擊,為振所敗,退次尋陽,坐免官,尋原之。劉裕命何無忌受毅節度,無忌以督攝為煩,輒便解統。毅疾無忌專擅,免其琅邪內史,以輔國將軍攝軍事,無忌遂與毅不平。毅唯自引咎,時論韙之。毅復與道規發尋陽。桓亮自號江州刺史,遣劉敬宣擊走之。毅軍次夏口。時振黨馮該戍大岸,孟山圖據魯城,桓山客守偃月壘,衆合萬人,連艦二岸,水陸相援。毅督衆軍進討,未至夏口,遇風飄沒千餘人。毅與劉懷肅、索邈等攻魯城,道規攻偃月壘,何無忌與檀祗列艦於中流,以防越逸。毅躬貫甲冑,陵城半日而二壘俱潰,生擒山客,而馮該遁走。毅進平巴陵。以毅為使持節、兗州刺史,將軍如故。毅號令嚴整,所經墟邑,百姓安悅。南陽太守魯宗之起義,襲襄陽,破桓蔚。毅等諸軍次江陵之馬頭。振擁乘輿,出營江津。宗之又破偽將溫楷,振自擊宗之。毅因率無忌、道規等諸軍破馮該於豫章口,推鋒而進,遂入江陵。振聞城陷,與謙北走,乘輿反正,毅執玄黨卞範之、羊僧壽、夏侯崇之、桓道恭等,皆斬之。桓振復與苻宏自鄖城襲陷江陵,與劉懷肅相持。毅遣部將擊振,殺之,并斬偽輔國將軍桓珍。毅又攻拔遷陵,斬玄太守劉叔祖於臨嶂。其餘擁衆假號以十數,皆討平之。二州既平,以毅為撫軍將軍。時刁預等作亂,屯於湘中,毅遣將分討,皆滅之。
初,毅丁憂在家,及義旗初興,遂墨絰從事。至是,軍役漸寧,上表乞還京口,以終喪禮,曰:「弘道為國者,理盡於仁孝。訴窮歸天者,莫甚於喪親。但臣凡庸,本無感概,不能隕越,故其宜耳。往年國難滔天,故志竭愚忠,靦然苟存。去春鑾駕迴軫,而狂狡未滅,雖姦凶時梟,餘燼竄伏,威懷寡方,文武勞弊,微情未申,顧景悲憤。今皇威遐肅,海內清蕩,臣窮毒艱穢,亦已具於聖聽。兼羸患滋甚,衆疾互動,如今寢頓無復人理。臣之情也,本不甘生;語其事也,亦可以沒。乞賜餘骸,終其丘墳,庶幾忠孝之道獲宥於聖世。」不許。詔以毅為都督豫州揚州之淮南歷陽廬江安豐堂邑五郡諸軍事、豫州刺史,持節、將軍、常侍如故,本府文武悉令西屬。以匡復功,封南平郡開國公,兼都督宣城軍事,給鼓吹一部。梁州刺史劉雅反,毅遣將討擒之。初,桓玄於南州起齋,悉畫盤龍於其上,號為盤龍齋。毅小字盤龍,至是,遂居之。俄進拜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及何無忌為盧循所敗,賊軍乘勝而進,朝廷震駭。毅具舟船討之,將發,而疾篤,內外失色。朝議欲奉乘輿北就中軍劉裕,會毅疾瘳,將率軍南征,裕與毅書曰:「吾往與妖賊戰,曉其變態。今修船垂畢,將居前撲之。克平之日,上流之任皆以相委。」又遣毅從弟藩往止之。毅大怒,謂藩曰:「我以一時之功相推耳,汝便謂我不及劉裕也!」投書於地。遂以舟師二萬發姑孰。徐道覆聞毅將至建鄴,報盧循曰:「劉毅兵重,成敗繫此一戰,宜併力距之。」循乃引兵發巴陵,與道覆連旗而下。毅次于桑落洲,與賊戰,敗績,棄船,以數百人步走,餘衆皆為賊所虜,輜重盈積,皆棄之。毅走,經涉蠻晉,飢困死亡,至者十二三。參軍羊邃竭力營護之,僅而獲免。劉裕深慰勉之,復其本職。毅乃以邃為諮議參軍。
及裕討循,詔毅知內外留事。毅以喪師,乞解任,降為後將軍。尋轉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都督。毅上表曰:
臣聞天以盈虛為運,政以損益為道。時否而政不革,人凋而事不損,則無以救急病於已危,拯塗炭於將絕。自頃戎車屢駭,干戈溢境,所統江州,以一隅之地當逆順之衝,自桓玄以來,驅蹙殘敗,至乃男不被養,女無匹對,逃亡去就,不避幽深,自非財殫力竭,無以至此。若不曲心矜理,有所釐改,則靡遺之歎奄焉必及。
夫設官分職,軍國殊用,牧養以息務為大,武略以濟事為先。兼而領之,蓋出於權事,因藉既久,遂似常體。江州在腹心之內,憑接揚豫,藩屏所倚,實為重複。昔胡寇縱逸,朔馬臨江,抗禦之宜,蓋權爾耳。今江左區區,戶不盈數十萬,地不踰數千里,而統旅鱗次,未獲減息,大而言之,足為國恥。況乃地在無虞,而猶置軍府文武將佐,資費非要,豈所謂經國大情,揚湯去火者哉!自州郡邊江,百姓遼落,加郵亭險閡,畏阻風波,轉輸往復,恒有淹廢,又非所謂因其所利以濟其弊者也。愚謂宜解軍府,移鎮豫章,處十郡之中,厲簡惠之政,比及數年,可有生氣。且屬縣凋散,示有所存,而役調送迎不得止息,亦謂應隨宜并合以簡衆費。刺史庾悅,自臨蒞以來,甚有恤隱之誠,但綱維不革,自非綱目所理。尋陽接蠻,宜示有遏防,可即州府千兵以助郡戍。
於是解悅,毅移鎮豫章,遣其親將趙恢領千兵守尋陽。俄進毅為都督荊寧秦雍四州之河東河南廣平揚州之義成四郡諸軍事、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刺史,持節、公如故。毅表荊州編戶不盈十萬,器械索然。廣州雖凋殘,猶出丹漆之用,請依先準。於是加督交、廣二州。
毅至江陵,乃輒取江州兵及豫州西府文武萬餘,留而不遣,又告疾困,請藩為副。劉裕以毅貳于己,乃奏之。安帝下詔曰:「劉毅傲很凶戾,履霜日久,中間覆敗,宜即顯戮。晉法含弘,復蒙寵授。曾不思愆內訟,怨望滋甚。賴宰輔藏疾,特加遵養,遂復推轂陝西,寵榮隆泰,庶能洗心感遇,革音改意。而長惡不悛,志為姦宄,陵上虐下,縱逸無度。既解督任,江州非復所統,而輒徙兵衆,略取軍資,驅斥舊戍,厚樹親黨。西府二局,文武盈萬,悉皆割留,曾無片言。肆心恣欲,罔顧天朝。又與從弟藩遠相影響,招聚剽狡,繕甲阻兵,外託省疾,實規伺隙,同惡相濟,圖會荊郢。尚書左僕射謝混憑藉世資,超蒙殊遇,而輕佻躁脫,職為亂階,扇動內外,連謀萬里,是而可忍,孰不可懷!」乃誅藩、混。
劉裕自率衆討毅,命王弘、王鎮惡、蒯恩等率軍至豫章口,於江津燔舟而進。毅參軍朱顯之逢鎮惡,以所統千人赴毅。鎮惡等攻陷外城,毅守內城,精銳尚數千人,戰至日昃,鎮惡以裕書示城內,毅怒,不發書而焚之。毅冀有外救,督士卒力戰。衆知裕至,莫有鬬心。既暮,鎮惡焚諸門,齊力攻之,毅衆乃散。毅自北門單騎而走,去江陵二十里而縊。經宿,居人以告,乃斬於市,子姪皆伏誅。毅兄模奔於襄陽,魯宗之斬送之。
毅剛猛沈斷,而專肆很愎,與劉裕協成大業,而功居其次,深自矜伐,不相推伏。及居方嶽,常怏怏不得志,裕每柔而順之。毅驕縱滋甚,每覽史籍,至藺相如降屈於廉頗,輒絕歎以為不可能也。嘗云:「恨不遇劉項,與之爭中原。」又謂郗僧施曰:「昔劉備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今吾與足下雖才非古賢,而事同斯言。」衆咸惡其陵傲不遜。及敗於桑落,知物情去己,彌復憤激。初,裕征盧循,凱歸,帝大宴於西池,有詔賦詩。毅詩云:「六國多雄士,正始出風流。」自知武功不競,故示文雅有餘也。後於東府聚摴蒱大擲,一判應至數百萬,餘人並黑犢以還,唯劉裕及毅在後。毅次擲得雉,大喜,褰衣繞牀,叫謂同坐曰:「非不能盧,不事此耳。」裕惡之,因挼五木久之,曰:「老兄試為卿答。」既而四子俱黑,其一子轉躍未定,裕厲聲喝之,即成盧焉。毅意殊不快,然素黑,其面如鐵色焉,而乃和言曰:「亦知公不能以此見借!」既出西藩,雖上流分陝,而頓失內權,又頗自嫌事計,故欲擅其威強,伺隙圖裕,以至於敗。
初,江州刺史庾悅,隆安中為司徒長史,曾至京口。毅時甚屯窶,先就府借東堂與親故出射。而悅後與僚佐徑來詣堂,毅告之曰:「毅輩屯否之人,合一射甚難。君於諸堂並可,望以今日見讓。」悅不許。射者皆散,唯毅留射如故。既而悅食鵝,毅求其餘,悅又不答,毅常銜之。義熙中,故奪悅豫章,解其軍府,使人微示其旨,悅忿懼而死。毅之褊躁如此。
邁字伯群。少有才榦,為殷仲堪中兵參軍。桓玄之在江陵,甚豪橫,士庶畏之,過於仲堪。玄曾於仲堪廳事前戲馬,以槊擬仲堪。邁時在坐,謂玄曰:「馬槊有餘,精理不足。」玄自以才雄冠世,而心知外物不許之。仲堪為之失色。玄出,仲堪謂邁曰:「卿乃狂人也!玄夜遣殺卿,我豈能相救!」邁以正辭折仲堪,而不以為悔。仲堪使邁下都以避之。玄果令追之,邁僅而免禍。後玄得志,邁詣門稱謁,玄謂邁曰:「安知不死而敢相見?」邁對曰:「射鉤、斬袪,與邁為三,故知不死。」玄甚喜,以為刑獄參軍。後為竟陵太守。及毅與劉裕等同謀起義,邁將應之,事泄,為玄所害。
諸葛長民
諸葛長民,琅邪陽都人也。有文武榦用,然不持行檢,無鄉曲之譽。桓玄引為參軍平西軍事,尋以貪刻免。及劉裕建義,與之定謀,為揚武將軍。從裕討桓玄,以功拜輔國將軍、宣城內史。于時桓歆聚衆向歷陽,長民擊走之,又與劉敬宣破歆于芍陂,封新淦縣公,食邑二千五百戶,以本官督淮北諸軍事,鎮山陽。義熙初,慕容超寇下邳,長民遣部將徐琰擊走之,進位使持節、督青揚二州諸軍事、青州刺史,領晉陵太守,鎮丹徒,本號及公如故。
及何無忌為徐道覆所害,賊乘勝逼京師,朝廷震駭,長民率衆入衛京都,因表曰:「妖賊集船伐木,而南康相郭澄之隱蔽經年,又深相保明,屢欺無忌,罪合斬刑。」詔原澄之。及盧循之敗劉毅也。循與道覆連旗而下,京都危懼,長民勸劉裕權移天子過江。裕不聽,令長民與劉毅屯于北陵,以備石頭。事平,轉督豫州揚州之六郡諸軍事、豫州刺史,領淮南太守。
及裕討毅,以長民監太尉留府事,詔以甲杖五十人入殿。長民驕縱貪侈,不恤政事,多聚珍寶美色,營建第宅,不知紀極,所在殘虐,為百姓所苦。自以多行無禮,恒懼國憲。及劉毅被誅,長民謂所親曰:「昔年醢彭越,前年殺韓信,禍其至矣!」謀欲為亂,問劉穆之曰:「人間論者謂太尉與我不平,其故何也?」穆之曰:「相公西征,老母弱弟委之將軍,何謂不平!」長民弟黎民輕狡好利,固勸之曰:「黥彭異體而勢不偏全,劉毅之誅,亦諸葛氏之懼,可因裕未還以圖之。」長民猶豫未發,既而歎曰:「貧賤常思富貴,富貴必履機危。今日欲為丹徒布衣,豈可得也!」裕深疑之,駱驛繼遣輜重兼行而下,前剋至日,百司於道候之,輒差其期。既而輕舟徑進,潛入東府。明旦,長民聞之,驚而至門,裕伏壯士丁旿於幙中,引長民進語,素所未盡皆說焉。長民悅,旿自後拉而殺之,輿尸付廷尉。使收黎民,黎民驍勇絕人,與捕者苦戰而死。小弟幼民為大司馬參軍,逃于山中,追擒戮之。諸葛氏之誅也,士庶咸恨正刑之晚,若釋桎梏焉。
初,長民富貴之後,常一月中輒十數夜眠中驚起,跳踉,如與人相打。毛修之嘗與同宿,見之駭愕,問其故。長民答曰:「正見一物,甚黑而有毛,腳不分明,奇健,非我無以制之。」其後來轉數。屋中柱及椽桷間,悉見有蛇頭,令人以刀懸斫,應刃隱藏,去輒復出。又擣衣杵相與語如人聲,不可解。於壁見有巨手,長七八尺,臂大數圍,令斫之,豁然不見。未幾伏誅。
何無忌
何無忌,東海郯人也。少有大志,忠亮任氣,人有不稱其心者,輒形於言色。州辟從事,轉太學博士。鎮北將軍劉牢之,即其舅也,時鎮京口,每有大事,常與參議之。會稽世子元顯子彥章封東海王,以無忌為國中尉,加廣武將軍。及桓玄害彥章於市,無忌入市慟哭而出,時人義焉。隨牢之南征桓玄。牢之將降於玄也,無忌屢諫,辭旨甚切,牢之不從。及玄篡位,無忌與玄吏部郎曹靖之有舊,請蒞小縣。靖之白玄,玄不許,無忌乃還京口。
初,劉裕嘗為劉牢之參軍,與無忌素相親結。至是,因密共圖玄。劉毅家在京口,與無忌素善,言及興復之事,無忌曰:「桓氏強盛,其可圖乎?」毅曰:「天下自有強弱,雖強易弱,正患事主難得耳!」無忌曰:「天下草澤之中非無英雄也。」毅曰:「所見唯有劉下邳。」無忌笑而不答,還以告裕,因共要毅,與相推結,遂共舉義兵,襲京口。無忌偽著傳詔服,稱勑使,城中無敢動者。
初,桓玄聞裕等及無忌之起兵也,甚懼。其黨曰:「劉裕烏合之衆,勢必無成,願不以為慮。」玄曰:「劉裕勇冠三軍,當今無敵。劉毅家無儋石之儲,摴蒱一擲百萬。何無忌,劉牢之之甥,酷似其舅。共舉大事,何謂無成!」其見憚如此。及玄敗走,武陵王遵承制以無忌為輔國將軍、琅邪內史,以會稽王道子所部精兵悉配之,南追桓玄,與振武將軍劉道規俱受冠軍將軍劉毅節度。玄留其龍驤將軍何澹之、前將軍郭銓、江州刺史郭昶之守湓口。無忌等次桑落洲,澹之等率軍來戰。澹之常所乘舫旌旗甚盛,無忌曰:「賊帥必不居此,欲詐我耳,宜亟攻之。」衆咸曰:「澹之不在其中,其徒得之無益。」無忌謂道規曰:「今衆寡不敵,戰無全勝。澹之雖不居此舫,取則易獲,因縱兵騰之,可以一鼓而敗也。」道規從之,遂獲賊舫,因傳呼曰:「已得何澹之矣!」賊中驚擾,無忌之衆亦謂為然。道規乘勝徑進,無忌又鼓譟赴之,澹之遂潰。進據尋陽,遣使奉送宗廟主祏及武康公主、琅邪王妃還京都。又與毅、道規破走玄於崢嶸洲。無忌進據巴陵。玄從兄謙、從子振乘間陷江陵,無忌、道規進攻謙於馬頭,攻桓蔚於龍泉,皆破之。既而為桓振所敗,退還尋陽。無忌與毅、道規復進討振,克夏口三城,遂平巴陵,進次馬頭。桓謙請割荊、江二州,奉送天子,無忌不許。進軍破江陵,謙等敗走。無忌侍衛安帝還京師,以無忌督豫州揚州淮南廬江安豐歷陽堂邑五郡軍事、右將軍、豫州刺史、加節,甲杖五十人入殿,未之職。遷會稽內史、督江東五郡軍事,持節、將軍如故,給鼓吹一部。義熙二年,遷都督江荊二州江夏隨義陽綏安豫州西陽新蔡汝南潁川八郡軍事、江州刺史,將軍、持節如故。以興復之功,封安成郡開國公,食邑三千戶,增督司州之弘農揚州之松滋,加散騎侍郎,進鎮南將軍。
盧循遣別帥徐道覆順流而下,舟艦皆重樓。無忌將率衆距之,長史鄧潛之諫曰:「今以神武之師抗彼逆衆,迴山壓卵,未足為譬。然國家之計在此一舉。聞其舟艦大盛,勢居上流。蜂蠆之毒,邾魯成鑒。宜決破南塘,守二城以待之,其必不敢捨我遠下。蓄力俟其疲老,然後擊之。若棄萬全之長策,而決成敗於一戰,如其失利,悔無及矣。」無忌不從,遂以舟師距之。既及,賊令強弩數百登西岸小山以邀射之,而薄于山側。俄而西風暴急,無忌所乘小艦被飄東岸,賊乘風以大艦逼之,衆遂奔敗,無忌尚厲聲曰:「取我蘇武節來!」節至,乃躬執以督戰。賊衆雲集,登艦者數十人。無忌辭色無撓,遂握節死之。詔曰:「無忌秉哲履正,忠亮明允,亡身殉國,則契協英謨;經綸屯昧,則重氛載廓。及敷政方夏,實播風惠。妖寇搆亂,侵擾邦畿,投袂致討,志清王略。而事出慮外,臨危彌厲,握節隕難,誠貫古賢,朕用傷慟于厥懷。其贈侍中、司空,本官如故,謚曰忠肅。」子邕嗣。
初,桓玄克京邑,劉裕東征,無忌密至裕軍所,潛謀舉義,勸裕於山陰起兵。裕以玄大逆未彰,恐在遠舉事,克濟為難。若玄遂竊天位,然後於京口圖之,事未晚也。無忌乃還。及義師之舉,參贊大勳,皆以算略攻取為效,而此舉敗於輕脫,朝野痛之。
檀憑之
檀憑之字慶子,高平人也。少有志力。閨門邕肅,為世所稱。從兄子韶兄弟五人,皆稚弱而孤,憑之撫養若己所生。初為會稽王驃騎行參軍,轉桓脩長流參軍,領東莞太守,加寧遠將軍。與劉裕有州閭之舊,又數同東討,情好甚密。義旗之建,憑之與劉毅俱以私艱,墨絰而赴。雖才望居毅之後,而官次及威聲過之,故裕以為建武將軍。
裕將義舉也,嘗與何無忌、魏詠之同會憑之所。會善相者晉陵韋叟見憑之,大驚曰:「卿有急兵之厄,其候不過三四日耳。且深藏以避之,不可輕出。」及桓玄將皇甫敷之至羅落橋也,憑之與裕各領一隊而戰,軍敗,為敷軍所害。贈冀州刺史。義熙初,詔曰:「夫旌善紀功,有國之通典,沒而不朽,節義之篤行。故冀州刺史檀憑之忠烈果毅,亡身為國,既義敦其情,故臨危授命。考諸心跡,古人無以遠過,近者之贈,意猶恨焉。可加贈散騎常侍,本官如故。既隕身王事,亦宜追論封賞。可封曲阿縣公,邑三千戶。」
魏詠之
魏詠之字長道,任城人也。家世貧素,而躬耕為事,好學不倦。生而兔缺。有善相者謂之曰:「卿當富貴。」年十八,聞荊州刺史殷仲堪帳下有名醫能療之,貧無行裝,謂家人曰:「殘醜如此,用活何為!」遂齎數斛米西上,以投仲堪。既至,造門自通。仲堪與語,嘉其盛意,召醫視之。醫曰:「可割而補之,但須百日進粥,不得語笑。」詠之曰:「半生不語,而有半生,亦當療之,況百日邪!」仲堪於是處之別屋,令醫善療之。詠之遂閉口不語,唯食薄粥,其厲志如此。及差,仲堪厚資遣之。
初為州主簿,嘗見桓玄。既出,玄鄙其精神不雋,謂坐客曰:「庸神而宅偉幹,不成令器。」竟不調而遣之。詠之早與劉裕游款,及玄篡位,協贊義謀。玄敗,授建威將軍、豫州刺史。桓歆寇歷陽,詠之率衆擊走之。義熙初,進征虜將軍、吳國內史,尋轉荊州刺史、持節、都督六州,領南蠻校尉。詠之初在布衣,不以貧賤為恥;及居顯位,亦不以富貴驕人。始為殷仲堪之客,未幾竟踐其位,論者稱之。尋卒于官。詔曰:「魏詠之器宇弘劭,識局貞隱,同獎之誠,實銘王府;敷績之效,垂惠在人。奄致隕喪,惻愴于心。可贈太常,加散騎常侍。」其後錄其贊義之功,追封江陵縣公,食邑二千五百戶,謚曰桓。弟順之至琅邪內史。
史臣曰:臣觀自古承平之化,必杖正人;非常之業,莫先奇士。當衰晉陵夷之際,逆玄僭擅之秋,外乏桓文,內無平勃,不有雄傑,安能濟之哉!此數子者,氣足以冠時,才足以經世,屬大亨數窮之運,乘義熙天啟之資,建大功若轉圜,翦群兇如拉朽,勢傾百辟,祿極萬鍾,斯亦丈夫之盛也。然希樂陵傲而速禍,諸葛驕淫以成釁,造宋而乖同德,復晉而異純臣,謀之不臧,自取夷滅。無忌挾功名之大志,挺文武之良才,追舊而慟感時人,率義而響震勍敵,因機效捷,處死不懦,比乎向時之輩,豈同日而言歟!
贊曰:劉生剛愎,葛侯凶恣。患結滿盈,禍生疑貳。安成英武,體茲忠烈。捨家殉義,忘生存節。檀實棱威,身隕名飛。魏終協契,效績揚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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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八十六‧列傳第五十六  張軌  張軌字士彥,安定烏氏人,漢常山景王耳十七代孫也。家世孝廉,以儒學顯。父溫,為太官令。軌少明敏好學,有器望,姿儀典則,與同郡皇甫謐善,隱于宜陽女几山。泰始初,受叔父錫官五品。中書監張華與軌論經義及政事損益,甚器之,謂安定中正為蔽善抑才,乃美為之談,以為二品之精。衛將軍楊珧辟為掾,除太子舍人,累遷散騎常侍、征西軍司。
軌以時方多難,陰圖據河西,筮之,遇泰之觀,乃投筴喜曰:「霸者兆也。」於是求為涼州。公卿亦舉軌才堪御遠。永寧初,出為護羌校尉、涼州刺史。于時鮮卑反叛,寇盜從橫,軌到官,即討破之,斬首萬餘級,遂威著西州,化行河右。以宋配、陰充、氾瑗、陰澹為股肱謀主,徵九郡冑子五百人,立學校,始置崇文祭酒,位視別駕,春秋行鄉射之禮。祕書監繆世徵、少府摯虞夜觀星象,相與言曰:「天下方亂,避難之國唯涼土耳。張涼州德量不恒,殆其人乎!」及河間、成都二王之難,遣兵三千,東赴京師。初,漢末金城人陽成遠殺太守以叛,郡人馮忠赴尸號哭,嘔血而死。張掖人吳詠為護羌校尉馬賢所辟,後為太尉龐參掾,參、賢相誣,罪應死,各引詠為證,詠計理無兩直,遂自刎而死。參、賢慚悔,自相和釋。軌皆祭其墓而旌其子孫。永興中,鮮卑若羅拔能皆為寇,軌遣司馬宋配擊之,斬拔能,俘十餘萬口,威名大震。惠帝遣加安西將軍,封安樂鄉侯,邑千戶。於是大城姑臧。其城本匈奴所築也,南北七里,東西三里,地有龍形,故名臥龍城。初,漢末博士敦煌侯瑾謂其門人曰:「後城西泉水當竭,有雙闕起其上,與東門相望,中有霸者出焉。」至魏嘉平中,郡官果起學館,築雙闕于泉上,與東門正相望矣。至是,張氏遂霸河西。
永嘉初,會東羌校尉韓稚殺秦州刺史張輔,軌少府司馬楊胤言於軌曰:「今稚逆命,擅殺張輔,明公杖鉞一方,宜懲不恪,此亦春秋之義,諸侯相滅亡,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軌從焉,遣中督護氾瑗率衆二萬討之,先遺稚書曰:「今王綱紛撓,牧守宜戮力勤王。適得雍州檄,云卿稱兵內侮。吾董任一方,義在伐叛,武旅三萬,駱驛繼發,伐木之感,心豈可言!古之行師,全國為上,卿若單馬軍門者,當與卿共平世難也。」稚得書而降。遣主簿令狐亞聘南陽王模,模甚悅,遺軌以帝所賜劔,謂軌曰:「自隴以西,征伐斷割悉以相委,如此劔矣。」俄而王彌寇洛陽,軌遣北宮純、張纂、馬魴、陰濬等率州軍擊破之,又敗劉聦于河東,京師歌之曰:「涼州大馬,橫行天下。涼州鴟苕,寇賊消;鴟苕翩翩,怖殺人。」帝嘉其忠,進封西平郡公,不受。張掖臨松山石有「金馬」字,磨滅粗可識,而「張」字分明,又有文曰:「初祚天下,西方安萬年。」姑臧又有玄石,白點成二十八宿。于時天下既亂,所在使命莫有至者,軌遣使貢獻,歲時不替。朝廷嘉之,屢降璽書慰勞。
軌後患風,口不能言,使子茂攝州事。酒泉太守張鎮潛引秦州刺史賈龕以代軌,密使詣京師,請尚書侍郎曹袪為西平太守,圖為輔車之勢。軌別駕麴晁欲專威福,又遣使詣長安,告南陽王模,稱軌廢疾,以請賈龕,而龕將受之。其兄讓龕曰:「張涼州一時名士,威著西州,汝何德以代之!」龕乃止。更以侍中爰瑜為涼州刺史。治中楊澹馳詣長安,割耳盤上,訴軌之被誣,模乃表停之。
晉昌張越,涼州大族,讖言張氏霸涼,自以才力應之。從隴西內史遷梁州刺史。越志在涼州,遂託病歸河西,陰圖代軌,乃遣兄鎮及曹袪、麴佩移檄廢軌,以軍司杜耽攝州事,使耽表越為刺史。軌令曰:「吾在州八年,不能綏靖區域,又值中州兵亂,秦隴倒懸,加以寢患委篤,實思斂跡避賢。但負荷任重,未便輒遂。不圖諸人橫興此變,是不明吾心也。吾視去貴州如脫屣耳!」欲遣主簿尉髦奉表詣闕,便速脂轄,將歸老宜陽。長史王融、參軍孟暢折鎮檄,排閤入諫曰:「晉室多故,人神塗炭,實賴明公撫寧西夏。張鎮兄弟敢肆凶逆,宜聲其罪而戮之,不可成其志也。」軌嘿然。融等出而戒嚴。武威太守張琠遣子坦馳詣京,表曰:「魏尚安邊而獲戾,充國盡忠而被譴,皆前史之所譏,今日之明鑒也。順陽之思劉陶,守闕者千人。刺史之蒞臣州,若慈母之於赤子,百姓之愛臣軌,若旱苗之得膏雨。伏聞信惑流言,當有遷代,民情嗷嗷,如失父母。今戎夷猾夏,不宜搔動一方。」尋以子寔為中督護,率兵討鎮。遣鎮外甥太府主簿令狐亞前喻鎮曰:「舅何不審安危,明成敗?主公西河著德,兵馬如雲,此猶烈火已焚,待江漢之水,溺於洪流,望越人之助,其何及哉!今數萬之軍已臨近境,今唯全老親,存門戶,輸誠歸官,必保萬全之福。」鎮流涕曰:「人誤我也!」乃委罪功曹魯連而斬之,詣寔歸罪。南討曹袪,走之。張坦至自京師,帝優詔勞軌,依模所表,命誅曹袪。軌大悅,赦州內殊死已下。命寔率尹員、宋配步騎三萬討袪,別遣從事田迥、王豐率騎八百自姑臧西南出石驢,據長寧。袪遣麴晁距戰于黃阪。寔詭道出浩亹,戰于破羌。軌斬袪及牙門田囂。
遣治中張閬送義兵五千及郡國秀孝貢計、器甲方物歸于京師。令有司可推詳立州已來清貞德素,嘉遁遺榮;高才碩學,著述經史;臨危殉義,殺身為君;忠諫而嬰禍,專對而釋患;權智雄勇,為時除難;諂佞誤主,傷陷忠賢;具狀以聞。州中父老莫不相慶。光祿傅祗、太常摯虞遺軌書,告京師飢匱,軌即遣參軍杜勳獻馬五百匹、 3c9c.gif 布三萬匹。帝遣使者進拜鎮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封霸城侯,進車騎將軍、開府辟召、儀同三司。策未至,而王彌遂逼洛陽,軌遣將軍張斐、北宮純、郭敷等率精騎五千來衛京都。及京都陷,斐等皆沒於賊。中州避難來者日月相繼,分武威置武興郡以居之。太府主簿馬魴言於軌曰:「四海傾覆,乘輿未反,明公以全州之力徑造平陽,必當萬里風披,有征無戰。未審何憚不為此舉?」軌曰:「是孤心也。」又聞秦王入關,乃馳檄關中曰:「主上遘危,遷幸非所,普天分崩,率土喪氣。秦王天挺聖德,神武應期。世祖之孫,王今為長。凡我晉人,食土之類,龜筮克從,幽明同款。宜簡令辰,奉登皇位。今遣前鋒督護宋配步騎二萬,徑至長安,翼衛乘輿,折衝左右。西中郎寔中軍三萬,武威太守張琠胡騎二萬,駱驛繼發,仲秋中旬會于臨晉。」
俄而秦王為皇太子,遣使拜軌為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固辭。秦州刺史裴苞、東羌校尉貫與據險斷使,命宋配討之。西平王叔與曹袪餘黨麴儒等劫前福祿令麴恪為主,執太守趙彝,東應裴苞。寔迴師討之,斬儒等。左督護陰預與苞戰狹西,大敗之,苞奔桑凶塢。是歲,北宮純降劉聦。皇太子遣使重申前授,固辭。左司馬竇濤言於軌曰:「曲阜周旦弗辭,營丘齊望承命,所以明國憲,厲殊勳。天下崩亂,皇輿遷幸,州雖僻遠,不忘匡衛,故朝廷傾懷,嘉命屢集。宜從朝旨,以副群心。」軌不從。
初,寔平麴儒,徙元惡六百餘家。治中令狐瀏曰:「夫除惡人,猶農夫之去草,令絕其本,勿使能滋。今宜悉徙,以絕後患。」寔不納。儒黨果叛,寔進平之。
愍帝即位,進位司空,固讓。太府參軍索輔言於軌曰:「古以金貝皮幣為貨,息穀帛量度之秏。二漢制五銖錢,通易不滯。泰始中,河西荒廢,遂不用錢,裂匹以為段數。縑布既壞,市易又難,徒壞女工,不任衣用,弊之甚也。今中州雖亂,此方安全,宜復五銖以濟通變之會。」軌納之,立制準布用錢,錢遂大行,人賴其利。是時劉曜寇北地,軌又遣參軍麴陶領三千人衛長安。帝遣大鴻臚辛攀拜軌侍中、太尉、涼州牧、西平公,軌又固辭。
在州十三年,寢疾,遺令曰:「吾無德於人,今疾病彌留,殆將命也。文武將佐咸當弘盡忠規,務安百姓,上思報國,下以寧家。素棺薄葬,無藏金玉。善相安遜,以聽朝旨。」表立子寔為世子。卒年六十。謚曰武公。
寔字安遜,學尚明察,敬賢愛士,以秀才為郎中。永嘉初,固辭驍騎將軍,請還涼州,許之,改授議郎。及至姑臧,以討曹袪功,封建武亭侯。尋遷西中郎將,進爵福祿縣侯。建興初,除西中郎將,領護羌校尉。軌卒,州人推寔攝父位。愍帝因下策書曰:「維乃父武公,著勳西夏。頃胡賊狡猾,侵逼近甸,義兵銳卒,萬里相尋,方貢遠珍,府無虛歲。方委專征,蕩清九域,昊天不弔,凋余藩后,朕用悼厥心。維爾雋劭英毅,宜世表西海。今授持節、都督涼州諸軍事、西中郎將、涼州刺史、領護羌校尉、西平公。往欽哉!其闡弘先緒,俾屏王室。」
蘭池長趙奭上軍士張冰得璽,文曰「皇帝璽」。群僚上慶稱德,寔曰:「孤常忿袁本初擬肘,諸君何忽有此言!」因送于京師。下令國中曰:「忝紹前蹤,庶幾刑政不為百姓之患,而比年飢旱,殆由庶事有缺。竊慕箴誦之言,以補不逮。自今有面刺孤罪者,酬以束帛;翰墨陳孤過者,答以筐篚;謗言於市者,報以羊米。」賊曹佐高昌隗瑾進言曰:「聖王將舉大事,必崇三訊之法,朝置諫官以匡大理,疑承輔弼以補闕拾遺。今事無巨細,盡決聖慮,興軍布令,朝中不知,若有謬闕,則下無分謗。竊謂宜偃聦塞智,開納群言,政刑大小,與衆共之。若恒內斷聖心,則群僚畏威而面從矣。善惡專歸於上,雖賞千金,終無言也。」寔納之,增位三等,賜帛四十匹。遣督護王該送諸郡貢計,獻名馬方珍、經史圖籍于京師。
會劉曜逼長安,寔遣將軍王該率衆以援京城。帝嘉之,拜都督陝西諸軍事。及帝將降于劉曜,下詔于寔曰:「天步厄運,禍降晉室,京師傾陷,先帝晏駕賊庭。朕流漂宛許,爰暨舊京。群臣以宗廟無主,歸之於朕,遂以沖眇之身託于王公之上。自踐寶位,四載于茲,不能翦除巨寇以救危難,元元兆庶仍遭塗炭,皆朕不明所致。羯賊劉載僭稱大號,禍加先帝,肆殺藩王,深惟仇恥,枕戈待旦。劉曜自去年九月率其蟻衆,乘虛深寇,劫質羌胡,攻沒北地。麴允總戎在外,六軍敗績,侵逼京城,矢流宮闕。胡崧等雖赴國難,殿而無效,圍塹十重,外救不至,糧盡人窮,遂為降虜。仰慚乾靈,俯痛宗廟。君世篤忠亮,勳隆西夏,四海具瞻,朕所憑賴。今進君大都督、涼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琅邪王宗室親賢,遠在江表。今朝廷播越,社稷倒懸,朕以詔王,時攝大位。君其挾贊琅邪,共濟艱運。若不忘主,宗廟有賴。明便出降,故夜見公卿,屬以後事,密遣黃門郎史淑、侍御史王沖齎詔假授。臨出寄命,公其勉之!」寔以天子蒙塵,沖讓不拜。
建威將軍、西海太守張肅,寔叔父也,以京師危逼,請為先鋒擊劉曜。寔以肅年老,弗許。肅曰:「狐死首丘,心不忘本;鍾儀在晉,楚弁南音。肅受晉寵,剖符列位。羯逆滔天,朝廷傾覆,肅宴安方裔,難至不奮,何以為人臣!」寔曰:「門戶受重恩,自當闔宗效死,忠衛社稷,以申先公之志。但叔父春秋已高,氣力衰竭,軍旅之事非耆耄所堪。」乃止。既而聞京師陷沒,肅悲憤而卒。
寔知劉曜逼遷天子,大臨三日。遣太府司馬韓璞、滅寇將軍田齊、撫戎將軍張閬、前鋒督護陰預步騎一萬,東赴國難。命討虜將軍陳安、故太守賈騫、隴西太守吳紹各統郡兵為璞等前驅。戒璞曰:「前遣諸將多違機信,所執不同,致有乖阻。且內不和親,焉能服物!今遣卿督五將兵事,當如一體,不得令乖異之問達孤耳也。」復遺南陽王保書曰:「王室有事,不忘投軀。孤州遠域,首尾多難,是以前遣賈騫,瞻望公舉。中被符命,勑騫還軍。忽聞北地陷沒,寇逼長安,胡崧不進,麴允持金五百請救於崧,是以決遣騫等進軍度嶺。會聞朝廷傾覆,為忠不達於主,遣兵不及於難,痛慨之深,死有餘責。今更遣韓璞等,唯公命是從。」及璞次南安,諸羌斷軍路,相持百餘日,糧竭矢盡。璞殺駕牛饗軍,泣謂衆曰:「汝曹念父母乎?」曰:「念。」「念妻子乎?」曰:「念。」「欲生還乎?」曰:「欲。」「從我令乎?」曰:「諾。」乃鼓譟進戰。會張閬率金城軍繼至,夾擊,大敗之,斬級數千。
時焦崧、陳安寇隴右,東與劉曜相持,雍秦之人死者十八九。初,永嘉中,長安謠曰:「秦川中,血沒腕,惟有涼州倚柱觀。」至是,謠言驗矣。焦崧、陳安逼上邽,南陽王保遣使告急。以金城太守竇濤為輕車將軍,率威遠將軍宋毅及和苞、張閬、宋輯、辛韜、張選、董廣步騎二萬赴之。軍次新陽,會愍帝崩問至,素服舉哀,大臨三日。
時南陽王保謀稱尊號,破羌都尉張詵言於寔曰:「南陽王忘莫大之恥,而欲自尊,天不受其圖籙,德不足以應運,終非濟時救難者也。晉王明德昵藩,先帝憑屬,宜表稱聖德,勸即尊號,傳檄諸藩,副言相府,則欲競之心息,未合之徒散矣。」從之。於是馳檄天下,推崇晉王為天子,遣牙門蔡忠奉表江南,勸即尊位。是歲,元帝即位于建鄴,改年太興,寔猶稱建興六年,不從中興之所改也。
保聞愍帝崩,自稱晉王,建元,署置百官,遣使拜寔征西大將軍、儀同三司,增邑三千戶。俄而保為陳安所叛,氐羌皆應之。保窘迫,遂去上邽,遷祁山,寔遣將韓璞步騎五千赴難。陳安退保綿諸,保歸上邽。未幾,保復為安所敗,使詣寔乞師。寔遣宋毅赴之,而安退。會保為劉曜所逼,遷于桑城,將謀奔寔。寔以其宗室之望,若至河右,必動物情,遣其將陰監逆保,聲言翼衛,實禦之也。會保薨,其衆散奔涼州者萬餘人。寔自恃險遠,頗自驕恣。
初,寔寢室梁間有人像,無頭,久而乃滅,寔甚惡之。京兆人劉弘者,挾左道,客居天梯第五山,然燈懸鏡於山穴中為光明,以惑百姓,受道者千餘人,寔左右皆事之。帳下閻沙、牙門趙仰皆弘鄉人,弘謂之曰:「天與我神璽,應王涼州。」沙、仰信之,密與寔左右十餘人謀殺寔,奉弘為主。寔潛知其謀,收弘殺之。沙等不之知,以其夜害寔。在位六年。私謚曰昭公,元帝賜謚曰元。子駿,年幼,弟茂攝事。
茂字成遜,虛靖好學,不以世利嬰心。建興初,南陽王保辟從事中郎,又薦為散騎侍郎、中壘將軍,皆不就。二年,徵為侍中,以父老固辭。尋拜平西將軍、秦州刺史。太興三年,寔既遇害,州人推茂為大都督、太尉、涼州牧,茂不從,但受使持節、平西將軍、涼州牧。乃誅閻沙及黨與數百人,赦其境內。復以兄子駿為撫軍將軍、武威太守、西平公。
歲餘,茂築靈鈞臺,周輪八十餘堵,基高九仞。武陵人閻曾夜叩門呼曰:「武公遣我來,曰:何故勞百姓而築臺乎?」姑臧令辛巖以曾妖妄,請殺之。茂曰:「吾信勞人。曾稱先君之令,何謂妖乎!」太府主簿馬魴諫曰:「今世難未夷,唯當弘尚道素,不宜勞役崇飾臺榭。且比年已來,轉覺衆務日奢於往,每所經營,輕違雅度,實非士女所望於明公。」茂曰:「吾過也,吾過也!」命止作役。
明年,劉曜遣其將劉咸攻韓璞於冀城,呼延寔攻寧羌護軍陰鑒于桑壁。臨洮人翟楷、石琮等逐令長,以縣應曜,河西大震。參軍馬岌勸茂親征,長史氾禕怒曰:「亡國之人復欲干亂大事,宜斬岌以安百姓。」岌曰:「氾公書生糟粕,刺舉近才,不惟國家大計。且朝廷旰食有年矣,今大賊自至,不煩遠師,遐邇之情,實繫此州,事勢不可以不出。且宜立信勇之驗,以副秦隴之望。」茂曰:「馬生之言得之矣。」乃出次石頭。茂謂參軍陳珍曰:「劉曜以乘勝之聲握三秦之銳,繕兵積年,士卒習戰,若以精騎奄克南安,席卷河外,長驅而至者,計將何出?」珍曰:「曜雖乘威怙衆,恩德未結於下,又其關東離貳,內患未除,精卒寡少,多是氐羌烏合之衆,終不能近舍關東之難,增隴上之戍,曠日持久與我爭衡也。若二旬不退者,珍請為明公率弊卒數千以擒之。」茂大悅,以珍為平虜護軍,率卒騎一千八百救韓璞。曜陰欲引歸,聲言要先取隴西,然後迴滅桑壁。珍募發氐羌之衆,擊曜走之,克復南安。茂深嘉之,拜折衝將軍。
未幾,茂復大城姑臧,修靈鈞臺,別駕吳紹諫曰:「伏惟修城築臺,蓋是懲既往之事。愚以為恩德未洽於近侍,雖處層樓,適所以疑諸下,徒見不安之意而失士民繫託之本心,示怯弱之形,乖匡霸之勢。遐方異境窺我之齷齱也,必有乘人之規。嘗願止役省勞,與下休息。而更興功動衆,百姓豈所望於明君哉!」茂曰:「亡兄怛然失身於物。王公設險,武夫重閉,亦達人之至戒也。且忠臣義士豈不欲盡節義於亡兄哉?直以危機密發,雖有賁、育之勇,無所復施。今事未靖,不可以拘繫常言,以太平之理責人於迍邅之世。」紹無以對。
茂雅有志節,能斷大事。涼州大姓賈摹,寔之妻弟也,勢傾西土。先是,謠曰:「手莫頭,圖涼州。」茂以為信,誘而殺之,於是豪右屏跡,威行涼域。永昌初,茂使將軍韓璞率衆取隴西南安之地,以置秦州。
太寧三年卒,臨終,執駿手泣曰:「昔吾先人以孝友見稱。自漢初以來,世執忠順。今雖華夏大亂,皇輿播遷,汝當謹守人臣之節,無或失墜。吾遭擾攘之運,承先人餘德,假攝此州,以全性命,上欲不負晉室,下欲保完百姓。然官非王命,位由私議,苟以集事,豈榮之哉!氣絕之日,白帢入棺,無以朝服,以彰吾志焉。」年四十八。在位五年。私謚曰成。茂無子,駿嗣位。
駿字公庭,幼而奇偉。建興四年,封霸城侯。十歲能屬文,卓越不羈,而淫縱過度,常夜微行于邑里,國中化之。及統任,年十八。先是,愍帝使人黃門侍郎史淑在姑臧,左長史氾禕、右長史馬謨等諷淑,令拜駿使持節、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領護羌校尉、西平公。赦其境內,置左右前後四率官,繕南宮。劉曜又使人拜駿涼州牧、涼王。
時辛晏阻兵於枹罕,駿讌群僚于閑豫堂,命竇濤等進討辛晏。從事劉慶諫曰:「霸王不以喜怒興師,不以乾沒取勝,必須天時人事,然後起也。辛晏父子安忍凶狂,其亡可待,奈何以饑年大舉,猛寒攻城!昔周武迴戈以須亡殷之期,曹公緩袁氏使自斃,何獨殿下以旋兵為恥乎!」駿納之。
遣參軍王騭聘于劉曜。曜謂之曰:「貴州必欲追蹤竇融,款誠和好,卿能保之乎?」騭曰:「不能。」曜侍中徐邈曰:「君來和同,而云不能,何也?」騭曰:「齊桓貫澤之盟,憂心兢兢,諸侯不召自至。葵丘之會,驕而矜誕,叛者九國。趙國之化,常如今日可也,若政教陵遲,尚未能察邇者之變,況鄙州乎!」曜顧謂左右曰:「此涼州高士,使乎得人!」禮而遣之。
太寧元年,駿猶稱建興十二年,駿親耕藉田。尋承元帝崩問,駿大臨三日。會有黃龍見于揟次之嘉泉,右長史氾禕言於駿曰:「案建興之年,是少帝始起之號。帝以凶終,理應改易。朝廷越在江南,音問隔絕,宜因龍改號,以章休徵。」不從。初,駿之立也,姑臧謠曰:「鴻從南來雀不驚,誰謂孤鶵尾翅生,高舉六翮鳳皇鳴。」至是而復收河南之地。
咸和初,駿遣武威太守竇濤、金城太守張閬、武興太守辛巖、揚烈將軍宋輯等率衆東會韓璞,攻討秦州諸郡。曜遣其將劉胤來距,屯于狄道城。韓璞進度沃干嶺。辛巖曰:「我握衆數萬,藉氐羌之銳,宜速戰以滅之,不可以久,久則變生。」璞曰:「自夏末以來,太白犯月,辰星逆行,白虹貫日,皆變之大者,不可以輕動。輕動而不捷,為禍更深。吾將久而斃之。且曜與石勒相攻,胤亦不能久也。」積七十餘日,軍糧竭,遣辛巖督運於金城。胤聞之,大悅,謂其將士曰:「韓璞之衆十倍於吾,羌胡皆叛,不為之用。吾糧廩將懸,難以持久。今虜分兵運糧,可謂天授吾也。若敗辛巖,璞等自潰。彼衆我寡,宜以死戰。戰而不捷,當無匹馬得還,宜厲爾戈矛,竭汝智力。」衆咸奮。於是率騎三千,襲巖于沃干嶺,敗之,璞軍遂潰,死者二萬餘人。面縛歸罪,駿曰:「孤之罪也,將軍何辱!」皆赦之。胤乘勝追奔,濟河,攻陷令居,入據振武,河西大震。駿遣皇甫該禦之,赦其境內。
會劉曜東討石生,長安空虛。大蒐講武,將襲秦雍,理曹郎中索詢諫曰:「曜雖東征,胤猶守本。險阻路遙,為主人甚易。胤若輕騎憑氐羌以距我者,則奔突難測;輟彼東合而逆戰者,則寇我未已。頃年頻出,戎馬生郊,外有飢羸,內資虛秏,豈是殿下子物之謂邪!」駿曰:「每患忠言不獻,面從背違,吾政教缺然而莫我匡者。卿盡辭規諫,深副孤之望也。」以羊酒禮之。
西域諸國獻汗血馬、火浣布、犎牛、孔雀、巨象及諸珍異二百餘品。西域長史李柏請擊叛將趙貞,為貞所敗。議者以柏造謀致敗,請誅之。駿曰:「吾每以漢世宗之殺王恢,不如秦穆之赦孟明。」竟以減死論,群心咸悅。駿觀兵新鄉,狩于北野,因討軻沒虜,破之。下令境中曰:「昔鯀殛而禹興,芮誅而缺進,唐帝所以殄洪災,晉侯所以成五霸。法律犯死罪,期親不得在朝。今盡聽之,唯不宜內參宿衛耳。」於是刑清國富,群僚勸駿稱涼王,領秦、涼二州牧,置公卿百官,如魏武、晉文故事。駿曰:「此非人臣所宜言也。敢有言此者,罪在不赦。」然境內皆稱之為王。群僚又請駿立世子,駿不從。中堅將軍宋輯言於駿曰:「禮急儲君者,蓋重宗廟之故。周成、漢昭立於繈褓,誠以國嗣不可曠,儲宮當素定也。昔武王始有國,元王作儲君。建興之初,先王在位,殿下正名統,況今社稷彌崇,聖躬介立,大業遂殷,繼貳闕然哉!臣竊以為國有累卵之危,而殿下以為安踰泰山,非所謂也。」駿納之,遂立子重華為世子。
先是,駿遣傅穎假道于蜀,通表京師。李雄弗許。駿又遣治中從事張淳稱藩于蜀,託以假道焉。雄大悅。雄又有憾於南氐楊初,淳因說曰:「南氐無狀,屢為邊害,宜先討百頃,次平上邽。二國并勢,席卷三秦,東清許洛,掃氛燕趙,拯二帝梓宮於平陽,反皇輿於洛邑,此英霸之舉,千載一時。寡君所以遣下臣冒險通誠,不遠萬里者,以陛下義聲遠播,必能愍寡君勤王之志。天下之善一也,惟陛下圖之。」雄怒,偽許之,將覆淳於東峽。蜀人橋贊密以告淳。淳言於雄曰:「寡君使小臣行無跡之地、通百蠻之域、萬里表誠者,誠以陛下義矜戮力之臣,能成人之美節故也。若欲殺臣者,當顯於都市,宣示衆目,云涼州不忘舊義,通使琅邪,為表忠誠,假途於我,主聖臣明,發覺殺之。當令義聲遠著,天下畏威。今盜殺江中,威刑不顯,何足以揚休烈,示天下也!」雄大驚曰:「安有此邪!當相放還河右耳。」雄司隸校尉景騫言於雄曰:「張淳壯士,宜留任之。」雄曰:「壯士豈為人留,且可以卿意觀之。」騫謂淳曰:「卿體大,暑熱,可且遣下吏,少住須涼。」淳曰:「寡君以皇輿幽辱,梓宮未反,天下之恥未雪,蒼生之命倒懸,故遣淳來,表誠大國。所論事重,非下吏能傳。若下吏所了者,則淳本亦不來。雖有火山湯海,無所辭難,豈寒暑之足避哉!」雄曰:「此人矯矯,不可得用也。」厚禮遣之。謂淳曰:「貴主英名蓋世,土險兵盛,何不稱帝自娛一方?」淳曰:「寡君以乃祖乃父世濟忠良,未能雪天人之大恥,解衆庶之倒懸,日昃忘食,枕戈待旦。以琅邪中興江東,故萬里翼戴,將成桓文之事,何言自娛邪!」雄有慚色,曰:「我乃祖乃父亦是晉臣,往與六郡避難此都,為同盟所推,遂有今日。琅邪若能中興大晉於中州者,亦當率衆輔之。」淳還至龍鶴,募兵通表,後皆達京師,朝廷嘉之。
駿議欲嚴刑峻制,衆咸以為宜。參軍黃斌進曰:「臣未見其可。」駿問其故。斌曰:「夫法制所以經綸邦國,篤俗齊物,既立必行,不可窪隆也。若尊者犯令,則法不行矣。」駿屏机改容曰:「夫法唯上行,制無高下。且微黃君,吾不聞過矣。黃君可謂忠之至也。」於坐擢為敦煌太守。駿有計略,於是厲操改節,勤修庶政,總御文武,咸得其用,遠近嘉詠,號曰積賢君。自軌據涼州,屬天下之亂,所在征伐,軍無寧歲。至駿,境內漸平。又使其將楊宣率衆越流沙,伐龜茲、鄯善,於是西域並降。鄯善王元孟獻女,號曰美人,立賓遐觀以處之。焉耆前部、于窴王並遣使貢方物。得玉璽於河,其文曰「執萬國,建無極」。
時駿盡有隴西之地,士馬強盛,雖稱臣於晉,而不行中興正朔。舞六佾,建豹尾,所置官僚府寺擬於王者,而微異其名。又分州西界三郡置沙州,東界六郡置河州。二府官僚莫不稱臣。又於姑臧城南築城,起謙光殿,畫以五色,飾以金玉,窮盡珍巧。殿之四面各起一殿,東曰宜陽青殿,以春三月居之,章服器物皆依方色;南曰朱陽赤殿,夏三月居之;西曰政刑白殿,秋三月居之;北曰玄武黑殿,冬三月居之。其傍皆有直省內官寺署,一同方色。及末年,任所遊處,不復依四時而居。
咸和初,懼為劉曜所逼,使將軍宋輯、魏纂將兵徙隴西南安人二千餘家于姑臧,使聘於李雄,修鄰好。及曜攻枹罕,護軍辛晏告急,駿使韓璞、辛巖率步騎二萬擊之,戰于臨洮,大為曜軍所敗,璞等退走,追至令居,駿遂失河南之地。初,戊己校尉趙貞不附于駿,至是,駿擊擒之,以其地為高昌郡。及石勒殺劉曜,駿因長安亂,復收河南地,至于狄道,置武衛、石門、候和、漒川、甘松五屯護軍,與勒分境。勒遣使拜駿官爵,駿不受,留其使。後懼勒強,遣使稱臣於勒,兼貢方物,遣其使歸。
駿境內嘗大饑,穀價踊貴,市長譚詳請出倉穀與百姓,秋收三倍徵之。從事陰據諫曰:「昔西門豹宰鄴,積之於人;解扁蒞東封之邑,計入三倍。文侯以豹有罪而可賞,扁有功而可罰。今詳欲因人之饑,以要三倍,反裘傷皮,未足喻之。」駿納之。
初,建興中,敦煌計吏耿訪到長安,既而遇賊,不得反,奔漢中,因東渡江,以太興二年至京都,屢上書,以本州未知中興,宜遣大使,乞為鄉導。時連有內難,許而未行。至是,始以訪守治書御史,拜駿鎮西大將軍,校尉、刺史、公如故,選西方人隴西賈陵等十二人配之。訪停梁州七年,以驛道不通,召還。訪以詔書付賈陵,託為賈客。到長安,不敢進,以咸和八年始達涼州。駿受詔,遣部曲督王豐等報謝,并遣陵歸,上疏稱臣,而不奉正朔,猶稱建興二十一年。九年,復使訪隨豐等齎印板進駿大將軍。自是每歲使命不絕。後駿遣參軍麴護上疏曰:
東西隔塞,踰歷年載,夙承聖德,心繫本朝。而江吳寂蔑,餘波莫及,雖肆力修塗,同盟靡恤。奉詔之日,悲喜交并。天恩光被,褒崇輝渥,即以臣為大將軍、都督陝西雍秦涼州諸軍事。休寵振赫,萬里懷戴,嘉命顯至,銜感屏營。
伏惟陛下天挺岐嶷,堂構晉室,遭家不造,播幸吳楚,宗廟有黍離之哀,園陵有殄廢之痛,普天咨嗟,含氣悲傷。臣專命一方,職在斧鉞,遐域僻陋,勢極秦隴。勒雄既死,人懷反正,謂季龍、李期之命曾不崇朝,而皆篡繼凶逆,鴟目有年。東西遼曠,聲援不接,遂使桃蟲鼓翼,四夷諠譁,向義之徒更思背誕,鉛刀有干將之志,螢燭希日月之光。是以臣前章懇切,欲齊力時討。而陛下雍容江表,坐觀禍敗,懷目前之安,替四祖之業,馳檄布告,徒設空文,臣所以宵吟荒漠,痛心長路者也。且兆庶離主,漸冉經世,先老消落,後生靡識,忠良受梟懸之罰,群凶貪縱橫之利,懷君戀故,日月告流。雖時有尚義之士,畏逼首領,哀歎窮廬。
臣聞少康中興,由於一旅,光武嗣漢,衆不盈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況以荊揚慓悍,臣州突騎,吞噬遺羯,在於掌握哉!願陛下敷弘臣慮,永念先績,勑司空鑒、征西亮等汎舟江沔,使首尾俱至也。
自後駿遣使多為季龍所獲,不達。後駿又遣護羌參軍陳宇、從事徐虓、華馭等至京師。征西大將軍亮上疏言陳宇等冒險遠至,宜蒙銓敘,詔除宇西平相,虓等為縣令。永和元年,以世子重華為五官中郎將、涼州刺史。酒泉太守馬岌上言:「酒泉南山,即崑崙之體也。周穆王見西王母,樂而忘歸,即謂此山。此山有石室玉堂,珠璣鏤飾,煥若神宮。宜立西王母祠,以裨朝廷無疆之福。」駿從之。
駿在位二十二年卒,時年四十。私謚曰文公,穆帝追謚曰忠成公。
重華字泰臨,駿之第二子也。寬和懿重,沈毅少言。父卒,時年十六。以永和二年自稱持節、大都督、太尉、護羌校尉、涼州牧、西平公、假涼王,赦其境內。尊其母嚴氏為太王太后,居永訓宮;所生母馬氏為王太后,居永壽宮。輕賦斂,除關稅,省園囿,以恤貧窮。
遣使奉章於石季龍。季龍使王擢、麻秋、孫伏都等侵寇不輟。金城太守張沖降于秋。於是涼州振動。重華掃境內,使其征南將軍裴恒禦之。恒壁于廣武,欲以持久弊之。牧府相司馬張耽言於重華曰:「臣聞國以兵為強,以將為主。主將者,存亡之機,吉凶所繫。故燕任樂毅,克平全齊,及任騎劫,喪七十城之地。是以古之明君靡不慎于將相也。今之所要,在於軍師。然議者舉將多推宿舊,未必妙盡精才也。且韓信之舉,非舊名也;穰苴之信,非舊將也;呂蒙之進,非舊勳也;魏延之用,非舊德也。蓋明王之舉,舉無常人,才之所能,則授以大事。今強寇在郊,諸將不進,人情騷動,危機稍逼。主簿謝艾,兼資文武,明識兵略,若授以斧鉞,委以專征,必能折衝禦侮,殲殄凶類。」重華召艾,問以討寇方略。艾曰:「昔耿弇不欲以賊遺君父,黃權願以萬人當寇。乞假臣兵七千,為殿下吞王擢、麻秋等。」重華大悅,以艾為中堅將軍,配步騎五千擊秋。引師出振武,夜有二梟鳴于牙中,艾曰:「梟,邀也,六博得梟者勝。今梟鳴牙中,克敵之兆。」於是進戰,大破之,斬首五千級。重華封艾為福祿伯,善待之。諸寵貴惡其賢,共毀譖之,乃出為酒泉太守。
季龍又令麻秋進陷大夏,大夏護軍梁式執太守宋晏,以城應秋。秋遣晏以書誘宛戍都尉宋矩。宋矩謂秋曰:「辭父事君,當立功義;功義不立,當守名節。矩終不背主偷生於世。」於是先殺妻子,自刎而死。
是月,有司議遣司兵趙長迎秋西郊。謝艾以春秋之義,國有大喪,省蒐狩之禮,宜待踰年。別駕從事索遐議曰:「禮,天子崩,諸侯薨,未殯,五祀不行,既殯而行之。魯宣三年,天王崩,不廢郊祀。今聖上統承大位,百揆惟新,宜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立秋,萬物將成,殺氣之始,其於王事,杖麾誓衆,釁鼓禮神,所以討逆除暴,成功濟務,寧宗廟社稷,致天下之福,不可廢也。」重華從之。
俄而麻秋進攻枹罕,時晉陽太守郎坦以城大難守,宜棄外城。武城太守張悛曰:「棄外城則大事去矣,不可以動衆心。」寧戎校尉張璩從之,固守大城。秋率衆八萬,圍塹數重,雲梯雹車,地突百道,皆通於內。城中亦應之,殺傷秋衆已數萬。季龍復遣其將劉渾等率步騎二萬會之。郎坦恨言之不從,教軍士李嘉潛與秋通,引賊千餘人上城西北隅。璩使宋修、張弘、辛挹、郭普距之,短兵接戰,斬二百餘人,賊乃退。璩戮李嘉以徇,燒其攻具。秋退保大夏,謂諸將曰:「我用兵於五都之間,攻城略地,往無不捷。及登秦隴,謂有征無戰。豈悟南襲仇池,破軍殺將;築城長最,匹馬不歸;及攻此城,傷兵挫銳。殆天所贊,非人力也。」季龍聞而歎曰:「吾以偏師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於枹罕,真所謂彼有人焉,未可圖也。」
重華以謝艾為使持節、軍師將軍,率步騎三萬,進軍臨河。秋以三萬衆距之。艾乘軺車,冠白,鳴鼓而行。秋望而怒曰:「艾年少書生,冠服如此,輕我也。」命黑槊龍驤三千人馳擊之。艾左右大擾。左戰帥李偉勸艾乘馬,艾不從,乃下車踞胡牀,指麾處分。賊以為伏兵發也,懼不敢進。張瑁從左南緣河而截其後,秋軍乃退。艾乘勝奔擊,遂大敗之,斬秋將杜勳、汲魚,俘斬一萬三千級,秋匹馬奔大夏。重華論功,以謝艾為太府左長史,進封福祿縣伯,邑五千戶,帛八千匹。
麻秋又據枹罕,有衆十二萬,進屯河內,遣王擢略地晉興、廣武,越洪池嶺,至于曲柳,姑臧大震。重華議欲親出距之,謝艾固諫以為不可。別駕從事索遐進曰:「賊衆甚盛,漸逼京畿。君者,國之鎮也,不可以親動。左長史謝艾,文武兼資,國之方邵,宜委以推轂之任。殿下居中作鎮,授以算略,小賊不足平也。」重華納之,於是以艾為使持節、都督征討諸軍事、行衛將軍,遐為軍正將軍,率步騎二萬距之。艾建牙旗,盟將士,有西北風吹旌旗東南指。遐曰:「風為號令,今能令旗指之,天所贊也,破之必矣。」軍次神鳥,王擢與前鋒戰,敗,遁還河南。還討叛虜斯骨真萬餘落,破之,斬首千餘級,俘擒二千八百,獲牛羊十餘萬頭。
重華自以連破勍敵,頗怠政事,希接賓客。司直索遐諫曰:「殿下承四聖之基,當升平之會,荷當今之任,憂率土之塗炭,宜躬親萬機,開延英乂,夙夜乾乾,勉於庶政。自頃內外囂然,皆云去賊投誠者應即撫慰,而彌日不接。國老朝賢,當虛己引納,詢訪政事,比多經旬積朔,不留意接之。文奏入內,歷月不省,廢替見務,注情於棋弈之間,繾綣左右小臣之娛,不存將相遠大之謀。至使親臣不言,朝吏杜口,愚臣所以迴惶忘寢與食也。今王室如燬,百姓倒懸,正是殿下銜膽茹辛厲心之日。深願垂心朝政,延納直言,周爰五美,以成六德,捐彼近習,弭塞外聲,修政聽朝,使下觀而化。」重華覽之大悅,優文答謝,然不之改也。
詔遣侍御史俞歸拜重華護羌校尉、涼州刺史、假節。是時石季龍西中郎將王擢屯結隴上,為苻雄所破,奔重華。重華厚寵之,以為征虜將軍、秦州刺史、假節,使張弘、宗悠率步騎萬五千配擢,伐苻健。健遣苻碩禦之,戰于龍黎。擢等大敗,單騎而還,弘、悠皆沒。重華痛之,素服為戰亡吏士舉哀號慟,各遣弔問其家。復授擢兵,使攻秦州,克之。遣使上疏曰:「季龍自斃,遺燼游魂,取亂侮亡,覩機則發。臣今遣前鋒都督裴恒步騎七萬,遙出隴上,以俟聖朝赫然之威。山東騷擾不足厝懷,長安膏腴,宜速平蕩。臣守任西荒,山川悠遠,大誓六軍,不及聽受之末,猛將鷹揚,不豫告成之次。瞻雲望日,孤憤義傷,彈劔慷慨,中情蘊結。」於是康獻皇后詔報,遣使進重華為涼州牧。
是時御史俞歸至涼州,重華方謀為涼王,不肯受詔,使親信人沈猛謂歸曰:「我家主公奕世忠於晉室,而不如鮮卑矣。臺加慕容皝燕王,今甫授州主大將軍,何以加勸有功忠義之臣乎!明臺今宜移河右,共勸州主為涼王。大夫出使,苟利社稷,專之可也。」歸對曰:「王者之制,異姓不得稱王;九州之內,重爵不得過公。漢高一時王異姓,尋皆誅滅,蓋權時之宜,非舊體也。故王陵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伐之。』至於戎狄,不從此例。春秋時吳楚稱王,而諸侯不以為非者,蓋蠻夷畜之也。假令齊魯稱王,諸侯豈不伐之!故聖上以貴公忠賢,是以爵以上公,位以方伯,鮮卑北狄,豈足為比哉!子失問也。且吾又聞之,有殊勳絕世者亦有不世之賞,若今便以貴公為王者,設貴公以河右之衆南平巴蜀,東掃趙魏,修復舊都,以迎天子,天子復以何爵何位可以加賞?幸三思之。」猛具宣歸言,重華遂止。
重華好與群小游戲,屢出錢帛以賜左右。徵事索振諫曰:「先王寢不安席,志平天下,故繕甲兵,積資實。大業未就,懷恨九泉。殿下遭巨寇於諒闇之中,賴重餌以挫勍敵。今遺燼尚廣,倉帑虛竭,金帛之費,所宜慎之。昔世祖即位,躬親萬機,章奏詣闕,報不終日,故能隆中興之業,定萬世之功。今章奏停滯,動經時月,下情不得上達,哀窮困於囹圄,蓋非明主之事,臣竊未安。」重華善之。
將受詔,未及而卒,時年二十七。在位十一年。私謚曰昭公,後改曰桓公,穆帝賜謚曰敬烈。子耀靈嗣。
耀靈字元舒。年十歲嗣事,稱大司馬、校尉、刺史、西平公。伯父長寧侯祚性傾巧,善承內外,初與重華寵臣趙長、尉緝等結異姓兄弟。長等矯稱重華遺令,以祚為持節、督中外諸軍、撫軍將軍,輔政。長等議以耀靈沖幼,時難未夷,宜立長君。祚先烝重華母馬氏,馬氏遂從緝議,命廢耀靈為涼寧侯而立祚。祚尋使楊秋胡害耀靈於東苑,埋之於沙坑,私謚曰哀公。
祚字太伯,博學雄武,有政事之才。既立,自稱大都督、大將軍、涼州牧、涼公。淫暴不道,又通重華妻裴氏,自閤內媵妾及駿、重華未嫁子女,無不暴亂,國人相目,咸賦牆茨之詩。
永和十年,祚納尉緝、趙長等議,僭稱帝位,立宗廟,舞八佾,置百官,下書曰:「昔金行失馭,戎狄亂華,胡、羯、氐、羌咸懷竊璽。我武公以神武撥亂,保寧西夏,貢款勤王,旬朔不絕。四祖承光,忠誠彌著。往受晉禪,天下所知,謙沖遜讓,四十年于茲矣。今中原喪亂,華裔無主,群后僉以九州之望無所依歸,神祇嶽瀆罔所憑係,逼孤攝行大統,以一四海之心。辭不獲已,勉從群議。待掃穢二京,蕩清周魏,然後迎帝舊都,謝罪天闕,思與兆庶同茲更始。」改建興四十二年為和平元年,赦殊死,賜鰥寡帛,加文武爵各一級。追崇曾祖軌為武王,祖寔為昭王,從祖茂為成王,父駿為文王,弟重華為明王。立妻辛氏為皇后,弟天錫為長寧王,子泰和為太子,庭堅為建康王,耀靈弟玄靚為涼武侯。其夜,天有光如車蓋,聲若雷霆,震動城邑。明日,大風拔木。災異屢見,而祚凶虐愈甚。其尚書馬岌以切諫免官。郎中丁琪又諫曰:「先公累執忠節,遠宗吳會,持盈守謙,五十餘載。蒼生所以鵠企西望、四海所以注心大涼、皇天垂贊、士庶效死者,正以先公道高彭昆,忠踰西伯,萬里通虔,任節不貳故也。能以一州之衆抗崩天之虜,師徒歲起,人不告疲。陛下雖以大聖雄姿纂戎鴻緒,勳德未高於先公,而行革命之事,臣竊未見其可。華夷所以歸系大涼、義兵所以千里響赴者,以陛下為本朝之故。今既自尊,人斯高競,一隅之地何以當中國之師!城峻衝生,負乘致寇,惟陛下圖之。」祚大怒,斬之于闕下。遣其將和昊率衆伐驪靬戎於南山,大敗而還。
太尉桓溫入關,王擢時鎮隴西,馳使於祚,言溫善用兵,勢在難測。祚既震懼,又慮擢反噬,即召馬岌復位而與之謀。密遣親人刺擢,事覺,不克。祚益懼,大聚衆,聲言東征,實欲西保敦煌。會溫還而止。更遣其平東將軍秦州刺史牛霸、司兵張芳率三千人擊擢,破之。擢奔于苻健。其國中五月霜降,殺苗稼果實。
祚宗人張瓘時鎮枹罕,祚惡其強,遣其將易揣、張玲率步騎萬三千以襲之。時張掖人王鸞頗知神道,言於祚曰:「軍出不復還,涼國將有不利矣。」祚大怒,以鸞訞言沮衆,斬之以徇,三軍乃發。鸞臨刑曰:「我死不二十日,軍必敗。」時有神降於玄武殿,自稱玄冥,與人交語。祚日夜祈之,神言與之福利,祚甚信之。祚又遣張掖太守索孚代瓘鎮枹罕,為瓘所殺。玲等濟河未畢,又為瓘兵所破。揣單騎奔走,瓘軍躡之,祚衆震懼。敦煌人宋混與弟澄等聚衆以應瓘。趙長、張璹等懼罪,入閤呼重華母馬氏出殿拜耀靈庶弟玄靚為主。揣等率衆入殿伐長,殺之。瓘弟琚及子嵩募數百市人,揚聲言「張祚無道,我兄大軍已到城東,敢有舉手者誅三族」。祚衆披散。琚、嵩率衆入城,祚按劔殿上,大呼,令左右死戰。祚既失衆心,莫有鬬志,於是被殺。梟其首,宣示內外,暴尸道左,國內咸稱萬歲。祚篡立三年而亡。
玄靚字元安。既立,自號大都督、大將軍、校尉、涼州牧、西平公,赦其國內,廢和平之號,復稱建興四十三年。誅祚二子,以張瓘為衛將軍,領兵萬人,行大將軍事,改易僚屬。
有隴西人李儼,誅大姓彭姚,自立於隴右,奉中興年號,百姓悅之。玄靚遣牛霸率衆討之,未達,而西平人衛綝又據郡叛。霸衆潰,單騎而還。瓘先欲征綝,以兄珪在綝中為疑,綝亦以弟在瓘中,故彼我經年不相伐。西平人郭勛解天文,不應州郡之命,綝禮聘之。勛曰:「張氏應衰,衛氏當興,豈得以一弟而滅一門,宜速伐瓘。」綝將從之。瓘遣弟琚領大衆征綝,敗之。西平田旋要酒泉太守馬基背瓘應綝,旋謂基曰:「綝擊其東,我等絕其西,不六旬,天下可定,斯閉口捕舌也。」基許之。瓘遣司馬張姚、王國將二千人伐基,敗之,斬基、旋二人之首,傳姑臧。
瓘兄弟強盛,負其勳力,有篡立之謀。輔國宋混與弟澄共討瓘,盡夷其屬。玄靚以混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假節,輔政。混卒,又以澄代之。玄靚右司馬張邕惡澄專擅,殺之,遂滅宋氏。玄靚乃以邕為中護軍,叔父天錫為中領軍,共輔政。
邕自以功大,驕矜淫縱,又通馬氏,樹黨專權,國人患之。天錫腹心郭增、劉肅二人,並年十八九,因寢,謂天錫曰:「天下事欲未靜。」天錫曰:「何謂也?」二人曰:「今護軍出入,有似長寧。」天錫大驚曰:「我早疑之,未敢出口。計當云何?」肅曰:「政當速除之耳。」天錫曰:「安得其人?」肅曰:「肅即是也。」天錫曰:「汝年少,更求可與謀者。」肅曰:「趙白駒及肅二人足以辦之矣。」於是天錫從兵四百人,與邕俱入朝,肅與白駒剔刀鞘出刃,從天錫入。值邕於門下,肅斫之不中,白駒繼之,又不克,二人與天錫俱入禁中。邕得逸走,因率甲士三百餘人反攻禁門。天錫上屋大呼,謂將士曰:「張邕凶逆,所行無道,諸宋何罪,盡誅滅之?傾覆國家,肆亂社稷。我不惜死,實懼先人廢祀,事不獲已故耳。我家門戶事,而將士豈可以干戈見向!今之所取,邕身而已。天地有靈,吾不食言。」邕衆聞之,悉散走,邕以劔自刎而死。於是悉誅邕黨。
玄靚年既幼沖,性又仁弱,天錫既克邕,專掌朝政,改建興四十九年,奉升平之號。
興寧元年,駿妻馬氏卒,玄靚以其庶母郭氏為太妃。郭氏以天錫專政,與大臣張欽等謀討之。事泄,欽等伏法。
是歲,天錫率衆入禁門,潛害玄靚,宣言暴薨,時年十四。在位九年。私謚曰沖公,孝武帝賜謚曰敬悼公。
天錫字純嘏,駿少子也,小名獨活。初字公純嘏,入朝,人笑其三字,因自改焉。玄靚死,國人立之,自號大將軍、校尉、涼州牧、西平公。遣司馬綸騫奉章請命,并送御史俞歸還京都。太和初,詔以天錫為大將軍、大都督、督隴右關中諸軍事、護羌校尉、涼州刺史、西平公。
天錫數宴園池,政事頗廢。盪難將軍、校書祭酒索商上疏極諫,天錫答曰:「吾非好行,行有得也。觀朝榮,則敬才秀之士;翫芝蘭,則愛德行之臣;覩松竹,則思貞操之賢;臨清流,則貴廉潔之行;覽蔓草,則賤貪穢之吏;逢飆風,則惡凶狡之徒。若引而申之,觸類而長之,庶無遺漏矣。」
羌廉岐自稱益州刺史,率略陽四千家背苻堅就李儼。天錫自往討之,以別駕楊遹為監前鋒軍事、前將軍,趣金城,晉興相常據為使持節、征東將軍,向左南,游擊將軍張統出白土,天錫自率三萬人次倉松,伐儼。儼大敗,入城固守,遣子純求救於苻堅。堅使其將王猛救之。天錫敗績,死者十二三,天錫乃還。立子大懷為世子。
自天錫之嗣事也,連年地震山崩,水泉湧出,柳化為松,火生泥中。而天錫荒于聲色,不卹政事。初,安定梁景、敦煌劉肅並以門冑,總角與天錫友昵。張邕之誅,肅、景有勳,天錫深德之,賜姓張氏,又改其字,以為己子。天錫諸子皆以「大」為字,故景曰大奕,肅曰大誠。廢大懷為高昌公,更立嬖子大豫為世子,景、肅等俱參政事。人情怨懼,從弟從事中郎憲切諫,不納。
時苻堅強盛,每攻之,兵無寧歲。天錫甚懼,乃立壇刑牲,率典軍將軍張寧、中堅將軍馬芮等,遙與晉三公盟誓,獻書大司馬桓溫,剋六年夏誓同大舉。遣從事中郎韓博、奮節將軍康妙奉表,并送盟文。博有口才,溫甚稱之。嘗大會,溫使司馬刁彝嘲之,彝謂博曰:「君是韓盧後邪?」博曰:「卿是韓盧後。」溫笑曰:「刁以君姓韓,故相問焉。他自姓刁,那得韓盧後邪!」博曰:「明公脫未之思,短尾者則為刁也。」一坐推歎焉。
太元元年,苻堅遣其將苟萇、毛當、梁熙、姚萇來寇,渡石城津。天錫集議,中錄事席仂曰:「先公既有故事,徐思後變,此孫仲謀屈伸之略也。」衆以仂為老怯,咸曰:「龍驤將軍馬達,精兵萬人距之,必不敢進。」廣武太守辛章保城固守。章與晉興相彭知正、西平相趙疑謀曰:「馬達出於行陣,必不為用,則秦軍深入。吾相與率三郡精卒,斷其糧運,決一朝命矣。」征東常據亦欲先擊姚萇,須天錫命。天錫率萬人頓金昌城。馬達率萬人逆萇等,因請降,兵人散走。常據、席仂皆戰死。司兵趙充哲與萇苦戰,又死。中衛將軍史景亦沒于陣。天錫大懼,出城自戰,城內又反。天錫窘逼,降于萇等。初,天錫所居安昌門及平章殿無故而崩,旬日而國亡。即位凡十三年。自軌為涼州,至天錫,凡九世,七十六年矣。苻堅先為天錫起宅,至,以為尚書,封歸義侯。
堅大敗于淮肥時,天錫為苻融征南司馬,於陣歸國。詔曰:「昔孟明不替,終顯厥功,豈以一眚而廢才用!其以天錫為散騎常侍、左員外。」又詔曰:「故太尉、西平公張軌著德遐域,世襲前勞。強兵縱害,遂至失守。散騎常侍天錫拔跡登朝,先祀淪替,用增矜慨,可復天錫西平郡公爵。」俄拜金紫光祿大夫。
天錫少有文才,流譽遠近。及歸朝,甚被恩遇。朝士以其國破身虜,多共毀之。會稽王道子嘗問其西土所出,天錫應聲曰:「桑葚甜甘,鴟鴞革響,乳酪養性,人無妒心。」後形神昏喪,雖處列位,不復被齒遇。隆安中,會稽世子元顯用事,常延致之,以為戲弄。以其家貧,拜廬江太守,本官如故。桓玄時,欲招懷四遠,乃用天錫為護羌校尉、涼州刺史。尋卒,年六十一。追贈金紫光祿大夫。
史臣曰:長河外區,流沙作紀,玉關懸險,金城負固。有苗攸竄,帝舜投而不羈;渠搜是居,大禹即而方敘。世逢多難,嬰五郡以誰何;時遇兵凶,阻三邊而高視。雖非久安之地,足為苟全之所乎!周公保之而立功,士彥擁之而延世。摯虞觀象,記洪災之不流;侯瑾覘泉,知霸者之斯在。匪唯地勢,抑亦有天道歟!茂、駿、重華資忠踵武,崎嶇僻陋,無忘本朝,故能西控諸戎,東攘巨猾,綰累葉之珪組,賦絕域之琛賨,振曜遐荒,良由杖順之效矣。祚以卑孽,陰傾冢嗣,播有茨於彤管,擬宸居於黑山,丁琪以切諫遇誅夷,王鸞以讜言嬰顯戮,境內雲擾,讎其竊名,卒致梟懸,自然之理也。純嘏微弱,竟亡其衆。奉身魏闕,齒跡朝流,再襲銀黃,祖德之延慶矣。
贊曰:三象構氛,九土瓜分。鼎遷江介,地絕河濆。歸誠晉室,美矣張君。內撫遺黎,外攘逋寇。世既綿遠,國亦完富。杖順為基,蓋天所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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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八十七‧列傳第五十七  涼武昭王李玄盛(子士業)
武昭王諱暠,字玄盛,小字長生,隴西成紀人,姓李氏,漢前將軍廣之十六世孫也。廣曾祖仲翔,漢初為將軍,討叛羌于素昌,素昌即狄道也,衆寡不敵,死之。仲翔子伯考奔喪,因葬于狄道之東川,遂家焉。世為西州右姓。高祖雍,曾祖柔,仕晉並歷位郡守。祖弇,仕張軌為武衛將軍、安世亭侯。父昶,幼有令名,早卒,遺腹生玄盛。少而好學,性沈敏寬和,美器度,通涉經史,尤善文義。及長,頗習武藝,誦孫吳兵法。嘗與呂光太史令郭§及其同母弟宋繇同宿,§起謂繇曰:「君當位極人臣,李君有國土之分,家有騧草馬生白額駒,此其時也。」
呂光末,京兆段業自稱涼州牧,以敦煌太守趙郡孟敏為沙州刺史,署玄盛效穀令。敏尋卒,敦煌護軍馮翊郭謙、沙州治中敦煌索仙等以玄盛溫毅有惠政,推為寧朔將軍、敦煌太守。玄盛初難之,會宋繇仕於業,告歸敦煌,言於玄盛曰:「兄忘郭黁之言邪?白額駒今已生矣。」玄盛乃從之。尋進號冠軍,稱藩于業。業以玄盛為安西將軍、敦煌太守,領護西胡校尉。
及業僭稱涼王,其右衛將軍索嗣構玄盛於業,乃以嗣為敦煌太守,率騎五百而西,未至二十里,移玄盛使迎己。玄盛驚疑,將出迎之,效穀令張邈及宋繇止之曰:「呂氏政衰,段業闇弱,正是英豪有為之日。將軍處一國成資,奈何束手於人!索嗣自以本邦,謂人情附己,不虞將軍卒能距之,可一戰而擒矣。」宋繇亦曰:「大丈夫已為世所推,今日便授首於嗣,豈不為天下笑乎!大兄英姿挺傑,有雄霸之風,張王之業不足繼也。」玄盛曰:「吾少無風雲之志,因官至此,不圖此郡士人忽爾見推。向言出迎者,未知士大夫之意故也。」因遣繇覘嗣。繇見嗣,啗以甘言,還謂玄盛曰:「嗣志驕兵弱,易擒耳。」於是遣其二子士業、讓與邈、繇及司馬尹建興等逆戰,破之,嗣奔還張掖。玄盛素與嗣善,結為刎頸交,反為所構,故深恨之,乃罪狀嗣於段業。業將且渠男又惡嗣,至是,因勸除之。業乃殺嗣,遣使謝玄盛,分敦煌之涼興、烏澤、晉昌之宜禾三縣為涼興郡,進玄盛持節、都督涼興已西諸軍事、鎮西將軍,領護西夷校尉。時有赤氣起于玄盛後園,龍跡見于小城。
隆安四年,晉昌太守唐瑤移檄六郡,推玄盛為大都督、大將軍、涼公、領秦涼二州牧、護羌校尉。玄盛乃赦其境內,建年為庚子,追尊祖弇曰涼景公,父昶涼簡公。以唐瑤為征東將軍,郭謙為軍諮祭酒,索仙為左長史,張邈為右長史,尹建興為左司馬,張體順為右司馬,張條為牧府左長史,令狐溢為右長史,張林為太府主簿,宋繇、張謖為從事中郎,繇加折衝將軍,謖加揚武將軍,索承明為牧府右司馬,令狐遷為武衛將軍、晉興太守,氾德瑜為寧遠將軍、西郡太守,張靖為折衝將軍、河湟太守,索訓為威遠將軍、西平太守,趙開為騂馬護軍、大夏太守,索慈為廣武太守,陰亮為西安太守,令狐赫為武威太守,索術為武興太守,以招懷東夏。又遣宋繇東伐涼興,并擊玉門已西諸城,皆下之,遂屯玉門、陽關,廣田積穀,為東伐之資。
初,呂光之稱王也,遣使市六璽玉於于窴,至是,玉至敦煌,納之郡府。仍於南門外臨水起堂,名曰靖恭之堂,以議朝政,閱武事。圖讚自古聖帝明王、忠臣孝子、烈士貞女,玄盛親為序頌,以明鑒戒之義,當時文武群僚亦皆圖焉。有白雀翔于靖恭堂,玄盛觀之大悅。又立泮宮,增高門學生五百人。起嘉納堂於後園,以圖讚所志。
義熙元年,玄盛改元為建初,遣舍人黃始、梁興間行奉表詣闕曰:
昔漢運將終,三國鼎峙,鈞天之曆,數鍾皇晉。高祖闡鴻基,景文弘帝業,嗣武受終,要荒率服,六合同風,宇宙齊貫。而惠皇失馭,權臣亂紀,懷愍屯邅,蒙塵于外,懸象上分,九服下裂,眷言顧之,普天同憾。伏惟中宗元皇帝基天紹命,遷幸江表,荊揚蒙弘覆之矜,五都為荒榛之藪。故太尉、西平武公軌當元康之初,屬擾攘之際,受命典方,出撫此州,威略所振,聲蓋海內。明盛繼統,不隕前志,長旌所指,仍闢三秦,義立兵強,拓境萬里。文桓嗣位,奕葉載德,囊括關西,化被崑裔,遐邇款藩,世修職貢。晉德之遠揚,繄此州是賴。大都督、大將軍天錫以英挺之姿,承七世之業,志匡時難,剋隆先勳,而中年降災,兵寇侵境,皇威遐邈,同獎弗及,以一方之師抗七州之衆,兵孤力屈,社稷以喪。
臣聞曆數相推,歸餘於終,帝王之興,必有閏位。是以共工亂象於黃農之間,秦項篡竊於周漢之際,皆機不轉踵,覆餗成凶。自戎狄陵華,已涉百齡,五胡僭襲,期運將杪,四海顒顒,懸心象魏。故師次東關,趙魏莫不企踵;淮南大捷,三方欣然引領。伏惟陛下道協少康,德侔光武,繼天統位,志清函夏。至如此州,世篤忠義,臣之群僚以臣高祖東莞太守雍、曾祖北地太守柔荷寵前朝,參忝時務,伯祖龍驤將軍、廣晉太守、長寧侯卓,亡祖武衛將軍、天水太守、安世亭侯弇毗佐涼州,著功秦隴,殊寵之隆,勒于天府,妄臣無庸,輒依竇融故事,迫臣以義,上臣大都督、大將軍、涼公、領秦涼二州牧、護羌校尉。臣以為荊楚替貢,齊桓興召陵之師,諸侯不恭,晉文起城濮之役,用能勳光踐土,業隆一匡,九域賴其弘猷,春秋恕其專命,功冠當時,美垂千祀。況今帝居未復,諸夏昏墊,大禹所經,奄為戎墟,五嶽神山,狄汙其三,九州名都,夷穢其七,辛有所言,於茲而驗。微臣所以叩心絕氣,忘寢與食,雕肝焦慮,不遑寧息者也。江涼雖遼,義誠密邇,風雲苟通,實如脣齒。臣雖名未結于天臺,量未著于海內,然憑賴累祖寵光餘烈,義不細辭,以稽大務,輒順群議,亡身即事。轅弱任重,懼忝威命。昔在春秋,諸侯宗周,國皆稱元,以布時令。今天臺邈遠,正朔未加,發號施令,無以紀數,輒年冠建初,以崇國憲。冀杖寵靈,全制一方,使義誠著于所天,玄風扇于九壤,殉命灰身,隕越慷慨。
玄盛謂群僚曰:「昔河右分崩,群豪競起,吾以寡德為衆賢所推,何嘗不忘寢與食,思濟黎庶。故前遣母弟繇董率雲騎,東殄不庭,軍之所至,莫不賓下。今惟蒙遜鴟跱一城。自張掖已東,晉之遺黎雖為戎虜所制,至於向義思風,過於殷人之望西伯。大業須定,不可安寢,吾將遷都酒泉,漸逼寇穴,諸君以為何如?」張邈贊成其議,玄盛大悅曰:「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張長史與孤同矣,夫復何疑!」乃以張體順為寧遠將軍、建康太守,鎮樂涫,徵宋繇為右將軍,領敦煌護軍,與其子敦煌太守讓鎮敦煌,遂遷居于酒泉。手令誡其諸子曰:
吾自立身,不營世利;經涉累朝,通否任時;初不役智,有所要求,今日之舉,非本願也。然事會相驅,遂荷州土,憂責不輕,門戶事重。雖詳人事,未知天心,登車理轡,百慮填胸。後事付汝等,粗舉旦夕近事數條,遭意便言,不能次比。至於杜漸防萌,深識情變,此當任汝所見深淺,非吾勑誡所益也。汝等雖年未至大,若能克己纂修,比之古人,亦可以當事業矣。苟其不然,雖至白首,亦復何成!汝等其戒之慎之。
節酒慎言,喜怒必思,愛而知惡,憎而知善,動念寬恕,審而後舉。衆之所惡,勿輕承信,詳審人,核真偽,遠佞諛,近忠正。蠲刑獄,忍煩擾,存高年,恤喪病,勤省案,聽訟訴。刑法所應,和顏任理,慎勿以情輕加聲色。賞勿漏疏,罰勿容親。耳目人間,知外患苦;禁禦左右,無作威福。勿伐善施勞,逆詐億必,以示己明。廣加諮詢,無自專用,從善如順流,去惡如探湯。富貴而不驕者至難也,念此貫心,勿忘須臾。僚佐邑宿,盡禮承敬,讌饗饌食,事事留懷。古今成敗,不可不知,退朝之暇,念觀典籍,面牆而立,不成人也。
此郡世篤忠厚,人物敦雅,天下全盛時,海內猶稱之,況復今日,實是名邦。正為五百年鄉黨婚親相連,至于公理,時有小小頗迴,為當隨宜斟酌。吾臨蒞五年,兵難騷動,未得休衆息役,惠康士庶。至于掩瑕藏疾,滌除疵垢,朝為寇讎,夕委心膂,雖未足希準古人,粗亦無負於新舊。事任公平,坦然無類,初不容懷,有所損益,計近便為少,經遠如有餘,亦無愧於前志也。
初,玄盛之西也,留女敬愛養於外祖尹文。文既東遷,玄盛從姑梁褒之母養之。其後禿髮傉檀假道於北山,鮮卑遣褒送敬愛于酒泉,并通和好。玄盛遣使報聘,贈以方物。玄盛親率騎二萬,略地至于建東,鄯善前部王遣使貢其方物。且渠蒙遜來侵,至于建康,掠三千餘戶而歸。玄盛大怒,率騎追之,及于彌安,大敗之,盡收所掠之戶。
初,苻堅建元之末,徙江漢之人萬餘戶于敦煌,中州之人有田疇不闢者,亦徙七千餘戶。郭黁之寇武威,武威、張掖已東人西奔敦煌、晉昌者數千戶。及玄盛東遷,皆徙之于酒泉,分南人五千戶置會稽郡,中州人五千戶置廣夏郡,餘萬三千戶分置武威、武興、張掖三郡,築城于敦煌南子亭,以威南虜。又以前表未報,復遣沙門法泉間行奉表,曰:
江山悠隔,朝宗無階,延首雲極,翹企遐方。伏惟陛下應期踐位,景福自天。臣去乙巳歲順從群議,假統方城,時遣舍人黃始奉表通誠,遙途嶮曠,未知達不?吳涼懸邈,蜂蠆充衢,方珍貢使,無由展御,謹副寫前章,或希簡達。
臣以其歲進師酒泉,戒戎廣平,庶攘茨穢,而黠虜恣睢,未率威教,憑守巢穴,阻臣前路。竊以諸事草創,倉帑未盈,故息兵按甲,務農養士。時移節邁,荏苒三年,撫劔歎憤,以日成歲。今資儲已足,器械已充,西招城郭之兵,北引丁零之衆,冀憑國威,席卷河隴,揚旌秦川,承望詔旨,盡節竭誠,隕越為效。
又臣州界迥遠,勍寇未除,當須鎮副為行留部分,輒假臣世子士業監前鋒諸軍事、撫軍將軍、護羌校尉,督攝前軍,為臣先驅。又敦煌郡大衆殷,制御西域,管轄萬里,為軍國之本,輒以次子讓為寧朔將軍、西夷校尉、敦煌太守,統攝崑裔,輯寧殊方。自餘諸子,皆在戎間,率先士伍。臣總督大綱,畢在輸力,臨機制命,動靖續聞。
玄盛既遷酒泉,乃敦勸稼穡。群僚以年穀頻登,百姓樂業,請勒銘酒泉,玄盛許之。於是使儒林祭酒劉彥明為文,刻石頌德。既而蒙遜每年侵寇不止,玄盛志在以德撫其境內,但與通和立盟,弗之校也。是時白狼、白兔、白雀、白雉、白鳩皆棲其園囿,其群下以為白祥金精所誕,皆應時邕而至,又有神光、甘露、連理、嘉禾衆瑞,請史官記其事,玄盛從之。尋而蒙遜背盟來侵,玄盛遣世子士業要擊敗之,獲其將且渠百年。
玄盛上巳日讌于曲水,命群僚賦詩,而親為之序。於是寫諸葛亮訓誡以勖諸子曰:「吾負荷艱難,寧濟之勳未建,雖外總良能,憑股肱之力,而戎務孔殷,坐而待旦。以維城之固,宜兼親賢,故使汝等未及師保之訓,皆弱年受任。常懼弗克,以貽咎悔。古今之事不可以不知,苟近而可師,何必遠也。覽諸葛亮訓勵,應璩奏諫,尋其終始,周孔之教盡在中矣。為國足以致安,立身足以成名,質略易通,寓目則了,雖言發往人,道師於此。且經史道德如採菽中原,勤之者則功多,汝等可不勉哉!」玄盛乃修敦煌舊塞東西二圍,以防北虜之患,築敦煌舊塞西南二圍,以威南虜。
玄盛以緯世之量,當呂氏之末,為群雄所奉,遂啟霸圖,兵無血刃,坐定千里,謂張氏之業指期而成,河西十郡歲月而一。既而禿髮檀入據姑臧,且渠蒙遜基宇稍廣,於是慨然著述志賦焉,其辭曰:
涉至虛以誕駕,乘有輿於本無,稟玄元而陶衍,承景靈之冥符。蔭朝雲之菴藹,仰朗日之照昫。既敷既載,以育以成。幼希顏子曲肱之榮,游心上典,玩禮敦經。蔑玄冕于朱門,羨漆園之傲生;尚漁父於滄浪,善沮溺之耦耕。穢鵄鳶之籠嚇,欽飛鳳于太清;杜世競於方寸,絕時譽之嘉聲。超霄吟於崇領,奇秀木之陵霜;挺修榦之青蔥,經歲寒而彌芳。情遙遙以遠寄,想四老之暉光;將戢繁榮於常衢,控雲轡而高驤;攀瓊枝於玄圃,漱華泉之淥漿;和吟鳳之逸響,應鳴鸞于南岡。
時弗獲 291d5.gif ,心往形留,眷駕陽林,宛首一丘;衝風沐雨,載沈載浮。利害繽紛以交錯,歡感循環而相求。乾扉奄寂以重閉,天地絕津而無舟;悼貞信之道薄,謝慚德於圜流。遂乃去玄覽,應世賓,肇弱巾於東宮,並羽儀於英倫,踐宣德之祕庭,翼明后於紫宸。赫赫謙光,崇明奕奕,岌岌王居,詵詵百辟,君希虞夏,臣庶夔益。
張王頹巖,梁后墜壑。淳風杪莽以永喪,搢紳淪胥而覆溺。呂發釁於閨牆,厥構摧以傾顛;疾風飄于高木,迴湯沸於重泉;飛塵翕以蔽日,大火炎其燎原;名都幽然影絕,千邑闃而無煙。斯乃百六之恒數,起滅相因而迭然。於是人希逐鹿之圖,家有雄霸之想,闇王命而不尋,邀非分於無象。故覆車接路而繼軌,膏生靈於土壤。哀餘類之忪懞,邈靡依而靡仰;求欲專而失逾遠,寄玄珠於罔象。
悠悠涼道,鞠焉荒凶,杪杪余躬,迢迢西邦,非相期之所會,諒冥契而來同。跨弱水以建基,躡崑墟以為墉,總奔駟之駭轡,接摧轅於峻峰。崇崖崨嶫,重嶮萬尋,玄邃窈窕,磐紆嶔岑,榛棘交橫,河廣水深,狐貍夾路,鴞鵄群吟。挺非我以為用,任至當如影響;執同心以御物,懷自彼於握掌;匪矯情而任荒,乃冥合而一往,華德是用來庭,野逸所以就鞅。
休矣時英,茂哉雋哲,庶罩網以遠籠,豈徒射鉤與斬袂!或脫梏而纓蕤,或後至而先列,採殊才於巖陸,拔翹彥於無際。思留侯之神遇,振高浪以蕩穢;想孔明於草廬,運玄籌之罔滯;洪操槃而慷慨,起三軍以激銳。詠群豪之高軌,嘉關張之飄傑,誓報曹而歸劉,何義勇之超出!據斷橋而橫矛,亦雄姿之壯發。輝輝南珍,英英周魯,挺奇荊吳,昭文烈武,建策烏林,龍驤江浦。摧堂堂之勁陣,鬱風翔而雲舉,紹樊韓之遠蹤,侔徽猷於召武,非劉孫之鴻度,孰能臻茲大祜!信乾坤之相成,庶物希風而潤雨。
崏益既蕩,三江已清,穆穆盛勳,濟濟隆平,御群龍而奮策,彌萬載以飛榮,仰遺塵於絕代,企高山而景行。將建朱旗以啟路,驅長轂而迅征,靡商風以抗旆,拂招搖之華旌,資神兆於皇極,協五緯之所寧。赳赳干城,翼翼上弼,恣馘奔鯨,截彼醜類。且灑游塵於當陽,拯涼德於已墜。間昌宇之驂乘,暨襄城而按轡。知去害之在茲,體牧童之所述,審機動之至微,思遺餐而忘寐,表略韻於紈素,託精誠于白日。
玄盛寢疾,顧命宋繇曰:「吾少離荼毒,百艱備嘗,於喪亂之際,遂為此方所推,才弱智淺,不能一同河右。今氣力惙然,當不復起矣。死者大理,吾不悲之,所恨志不申耳。居元首之位者,宜深誡危殆之機。吾終之後,世子猶卿子也,善相輔導,述吾平生,勿令居人之上,專驕自任。軍國之宜,委之於卿,無使籌略乖衷,失成敗之要。」十三年,薨,時年六十七。國人上謚曰武昭王,墓曰建世陵,廟號太祖。
先是,河右不生楸、槐、柏、漆,張駿之世,取於秦隴而植之,終於皆死,而酒泉宮之西北隅有槐樹生焉,玄盛又著槐樹賦以寄情,蓋歎僻陋遐方,立功非所也。亦命主簿梁中庸及劉彥明等並作文。感兵難繁興,時俗諠競,乃著大酒容賦以表恬豁之懷。與辛景、辛恭靖同志友善,景等歸晉,遇害江南,玄盛聞而弔之。玄盛前妻,同郡辛納女,貞順有婦儀,先卒,玄盛親為之誄。自餘詩賦數十篇。世子譚早卒,第二子士業嗣。
涼後主諱歆,字士業。玄盛薨時,府僚奉為大都督、大將軍、涼公、領涼州牧、護羌校尉,大赦境內,改年為嘉興。尊母尹氏為太后,以宋繇為武衛將軍、廣夏太守、軍諮祭酒、錄三府事,索仙為征虜將軍、張掖太守。
且渠蒙遜遣其張掖太守且渠廣宗詐降誘士業,士業遣武衛溫宜等赴之,親勒大軍為之後繼。蒙遜率衆三萬,設伏于蓼泉。士業聞,引兵還,為遜所逼。士業親貫甲先登,大敗之,追奔百餘里,俘斬七千餘級。明年,蒙遜又伐士業,士業將出距之,左長史張體順固諫,乃止。蒙遜大芟秋稼而還。是歲,朝廷以士業為持節、都督七郡諸軍事、鎮西大將軍、護羌校尉、酒泉公。
士業用刑頗嚴,又繕築不止,從事中郎張顯上疏諫曰:「入歲已來,陰陽失序,屢有賊風暴雨,犯傷和氣。今區域三分,勢不久並,并兼之本,實在農戰,懷遠之略,事歸寬簡。而更繁刑峻法,宮室是務,人力凋殘,百姓愁悴。致災之咎,實此之由。」主簿氾稱又上疏諫曰:
臣聞天之子愛人后,殷勤至矣。故政之不修,則垂災譴以戒之。改者雖危必昌,宋景是也;其不改者,雖安必亡,虢公是也。元年三月癸卯,敦煌謙德堂陷;八月,效穀地裂;二年元日,昏霧四塞;四月,日赤無光,二旬乃復;十一月,狐上南門;今茲春夏地頻五震;六月,隕星于建康。臣雖學不稽古,敏謝仲舒,頗亦聞道於先師,且行年五十有九,請為殿下略言耳目之所聞見,不復能遠論書傳之事也。
乃者咸安之初,西平地裂,狐入謙光殿前,俄而秦師奄至,都城不守。梁熙既為涼州,藉秦氏兵亂,規有全涼之地,外不撫百姓,內多聚斂,建元十九年姑臧南門崩,隕石於閑豫堂,二十年而呂光東反,子敗於前,身戮於後。段業因群胡創亂,遂稱制此方,三年之中,地震五十餘所,既而先王龍興瓜州,蒙遜殺之張掖。此皆目前之成事,亦殿下之所聞知。效穀,先王鴻漸之始,謙德,即尊之室,基陷地裂,大凶之徵也。日者太陽之精,中國之象,赤而無光,中國將為胡夷之所陵滅。諺曰:「野獸入家,主人將去。」今狐上南門,亦災之大也。又狐者胡也,天意若曰將有胡人居于此城,南面而居者也。昔春秋之世,星隕于宋,襄公卒為楚所擒。地者至陰,胡夷之象,當靜而動,反亂天常,天意若曰胡夷將震動中國,中國若不修德,將有宋襄之禍。
臣蒙先朝布衣之眷,輒自同子弟之親,是以不避忤上之誅,昧死而進愚款。願殿下親仁善鄰,養威觀釁,罷宮室之務,止游畋之娛。後宮嬪妃、諸夷子女,躬受分田,身勸蠶績,以清儉素德為榮,息茲奢靡之費,百姓租稅,專擬軍國。虛衿下士,廣招英雋,修秦氏之術,以強國富俗。待國有數年之積,庭盈文武之士,然後命韓白為前驅,納子房之妙算,一鼓而姑臧可平,長驅可以飲馬涇渭,方東面而爭天下,豈蒙遜之足憂!不然,臣恐宗廟之危必不出紀。
士業並不納。
士業立四年而宋受禪,士業將謀東伐,張體順切諫,乃止。士業聞蒙遜南伐禿髮傉檀,命中外戒嚴,將攻張掖。尹氏固諫,不聽,宋繇又固諫,士業並不從。繇退而歎曰:「大事去矣,吾見師之出,不見師之還也!」士業遂率步騎三萬東伐,次于都瀆澗。蒙遜自浩亹來,距戰於懷城,為蒙遜所敗。左右勸士業還酒泉,士業曰:「吾違太后明誨,遠取敗辱,不殺此胡,復何面目以見母也!」勒衆復戰,敗于蓼泉,為蒙遜所害。士業諸弟酒泉太守翻、新城太守預、領羽林右監密、左將軍眺、右將軍亮等西奔敦煌,蒙遜遂入于酒泉。士業之未敗也,有大蛇從南門而入,至于恭德殿前;有雙雉飛出宮內;通街大樹上有烏鵲爭巢,鵲為烏所殺。又有敦煌父老令狐熾夢白頭公衣帢而謂熾曰:「南風動,吹長木,胡桐椎,不中轂。」言訖忽然不見。士業小字桐椎,至是而亡。
翻及弟敦煌太守恂與諸子等棄敦煌,奔于北山,蒙遜以索嗣子元緒行敦煌太守。元緒粗嶮好殺,大失人和。郡人宋承、張弘以恂在郡有惠政,密信招恂。恂率數十騎入于敦煌,元緒東奔涼興,宋承等推恂為冠軍將軍、涼州刺史。蒙遜遣世子德政率衆攻恂,恂閉門不戰,蒙遜自率衆二萬攻之,三面起隄,以水灌城。恂遣壯士一千,連版為橋,潛欲決隄,蒙遜勒兵逆戰,屠其城。士業子重耳,脫身奔于江左,仕于宋。後歸魏,為恒農太守。蒙遜徙翻子寶等于姑臧,歲餘,北奔伊吾,後歸于魏,獨尹氏及諸女死於伊吾。
玄盛以安帝隆安四年立,至宋少帝景平元年滅,據河右凡二十四年。
史臣曰:王者受圖,咸資世德,猶混成之先大帝,若一氣之生兩儀。是以中陽勃興,資豢龍之構趾;景亳垂統,本吞鷰之開基。涼武昭王英姿傑出,運陰陽而緯武,應變之道如神;吞日月以經天,成物之功若歲。故能懷荒弭暴,開國化家,宅五郡以稱藩,屈三分而奉順。若乃詩褒秦仲,後嗣建削平之業;頌美公劉,末孫興配天之祚。或發跡於汧渭,或布化於邠岐,覆簣創元天之基,疏涓開環海之宅。彼既有漸,此亦同符,是知景命攸歸,非一朝之可致,累功積慶,其所由來遠矣。
贊曰:武昭英叡,忠勇霸世。王室雖微,乃誠無替。遺黎飲德,絕壤霑惠。積祉丕基,克昌來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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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八十八‧列傳第五十八  孝友傳  大矣哉,孝之為德也。分渾元而立體,道貫三靈;資品彙以順名,功苞萬象。用之于國,動天地而降休徵;行之于家,感鬼神而昭景福。若乃博施備物,尊仁安義,柔色承顏,怡怡盡樂,擊鮮就養,亹亹忘劬,集包思蓺黍之勤,循陔有採蘭之詠,事親之道也。屬屬如在,哀哀罔極,聚薪流慟,銜索興嗟,曬風樹以隤心,頫寒泉而沬泣,追遠之情也。審德筮仕,正務移官,居高匪危,在醜無爭,協修升以匡化,懷履冰而砥節,立身之行也。是以閔曾翼翼,遵六教而緝貞規;蔡董烝烝,弘七體而垂令跡。亦有至誠上感,明祇下贊,郭巨致錫金之慶,陽雍標蒔玉之祉;烏馴丹羽,巢叔和之室,鹿呈白毳,擾功文之廬。然則因彼孝慈而生友悌,理在兼綜,義歸一揆。夫天倫之重,共氣分形,心睽則葉悴荊枝,性合則華承棣萼。乃有推肥代瘦,徇急難之情;讓果同衾,盡歡愉之致:緬窺緗素,載流塵躅者歟!
晉氏始自中朝,逮于江左,雖百六之災遄及,而君子之道未消,孝悌名流,猶為繼踵。王偉元之行己,許季義之立節,夏方、盛彥體至性以馳芬,庾袞、顏含篤友于而宣範,自餘群士,咸標懿德。採其遺絢,足厲澆風,故著孝友篇以續前史云耳。
李密
李密字令伯,犍為武陽人也,一名虔。父早亡,母何氏改醮。密時年數歲,感戀彌至,烝烝之性,遂以成疾。祖母劉氏,躬自撫養,密奉事以孝謹聞。劉氏有疾,則涕泣側息,未嘗解衣,飲膳湯藥必先嘗後進。有暇則講學忘疲,而師事譙周,周門人方之游夏。
少仕蜀,為郎。數使吳,有才辯,吳人稱之。蜀平,泰始初,詔徵為太子洗馬。密以祖母年高,無人奉養,遂不應命。乃上疏曰:
臣以險釁,夙遭閔凶,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志。祖母劉愍臣孤弱,躬親撫養。臣少多疾病,九歲不行,零丁辛苦,至于成立。既無伯叔,終鮮兄弟,門衰祚薄,晚有兒息。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內無應門五尺之童,煢煢孑立,形影相弔。而劉早嬰疾病,常在牀蓐,臣侍湯藥,未嘗廢離。
自奉聖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後刺史臣榮舉臣秀才。臣以供養無主,辭不赴命。明詔特下,拜臣郎中,尋蒙國恩,除臣洗馬。猥以微賤,當侍東宮,非臣隕首所能上報。臣具以表聞,辭不就職。詔書切峻,責臣逋慢,郡縣逼迫,催臣上道,州司臨門,急於星火。臣欲奉詔奔馳,則劉病日篤;苟徇私情,則告訴不許。臣之進退,實為狼狽。
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猶蒙矜卹,況臣孤苦尪羸之極。且臣少仕偽朝,歷職郎署,本圖宦達,不矜名節。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猥蒙拔擢,寵命殊私,豈敢盤桓有所希冀!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私情區區不敢棄遠。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劉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於陛下之日長,而報養劉之日短也。烏鳥私情,願乞終養。
臣之辛苦,非但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之所明知,皇天后土實所鑒見。伏願陛下矜愍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倖,保卒餘年。臣生當隕身,死當結草。
帝覽之曰:「士之有名,不虛然哉!」乃停召。
後劉終,服闋,復以洗馬徵至洛。司空張華問之曰:「安樂公何如?」密曰:「可次齊桓。」華問其故,對曰:「齊桓得管仲而霸,用豎刁而蟲流。安樂公得諸葛亮而抗魏,任黃皓而喪國,是知成敗一也。」次問:「孔明言教何碎?」密曰:「昔舜、禹、皋陶相與語,故得簡雅;大誥與凡人言,宜碎。孔明與言者無己敵,言教是以碎耳。」華善之。
出為溫令,而憎疾從事,嘗與人書曰:「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從事白其書司隸,司隸以密在縣清慎,弗之劾也。密有才能,常望內轉,而朝廷無援,乃遷漢中太守,自以失分懷怨。及賜餞東堂,詔密令賦詩,末章曰:「人亦有言,有因有緣。官無中人,不如歸田。明明在上,斯語豈然!」武帝忿之,於是都官從事奏免密官。後卒於家。二子:賜、興。
賜字宗石,少能屬文,嘗為玄鳥賦,詞甚美。州辟別駕,舉秀才,未行而終。興字雋石,亦有文才,刺史羅尚辟別駕。尚為李雄所攻,使興詣鎮南將軍劉弘求救,興因願留,為弘參軍而不還。尚白弘,弘即奪其手版而遣之。興之在弘府,弘立諸葛孔明、羊叔子碣,使興俱為之文,甚有辭理。
盛彥
盛彥字翁子,廣陵人也。少有異才。年八歲,詣吳太尉戴昌,昌贈詩以觀之,彥於坐答之,辭甚慷慨。母王氏因疾失明,彥每言及,未嘗不流涕。於是不應辟召,躬自侍養,母食必自哺之。母既疾久,至于婢使數見捶撻。婢忿恨,伺彥暫行,取蠐螬炙飴之。母食以為美,然疑是異物,密藏以示彥。彥見之,抱母慟哭,絕而復蘇。母目豁然即開,從此遂愈。
彥仕吳,至中書侍郎。吳平,陸雲薦之於刺史周浚,本邑大中正劉頌又舉彥為小中正。太康中卒。
夏方
夏方字文正,會稽永興人也。家遭疫癘,父母伯叔群從死者十三人。方年十四,夜則號哭,晝則負土,十有七載,葬送得畢,因廬于墓側,種植松柏,烏鳥猛獸馴擾其旁。
吳時拜仁義都尉,累遷五官中郎將。朝會未嘗乘車,行必讓路。吳平,除高山令。百姓有罪應加捶撻者,方向之涕泣而不加罪,大小莫敢犯焉。在官三年,州舉秀才,還家,卒,年八十七。
王裒
王裒字偉元,城陽營陵人也。祖修,有名魏世。父儀,高亮雅直,為文帝司馬。東關之役,帝問於衆曰:「近日之事,誰任其咎?」儀對曰:「責在元帥。」帝怒曰:「司馬欲委罪於孤邪!」遂引出斬之。
裒少立操尚,行己以禮,身長八尺四寸,容貌絕異,音聲清亮,辭氣雅正,博學多能,痛父非命,未嘗西向而坐,示不臣朝廷也。於是隱居教授,三徵七辟皆不就。廬于墓側,旦夕常至墓所拜跪,攀柏悲號,涕淚著樹,樹為之枯。母性畏雷,母沒,每雷,輒到墓曰:「裒在此。」及讀詩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未嘗不三復流涕,門人受業者並廢蓼莪之篇。
家貧,躬耕,計口而田,度身而蠶。或有助之者,不聽。諸生密為刈麥,裒遂棄之。知舊有致遺者,皆不受。門人為本縣所役,告裒求屬令,裒曰:「卿學不足以庇身,吾德薄不足以蔭卿,屬之何益!且吾不執筆已四十年矣。」乃步擔乾飯,兒負鹽豉草屩,送所役生到縣,門徒隨從者千餘人。安丘令以為詣己,整衣出迎之。裒乃下道至土牛旁,磬折而立,云:「門生為縣所役,故來送別。」因執手涕泣而去。令即放之,一縣以為恥。
鄉人管彥少有才而未知名,裒獨以為必當自達,拔而友之,男女各始生,便共許為婚。彥後為西夷校尉,卒而葬于洛陽,裒後更嫁其女。彥弟馥問裒,裒曰:「吾薄志畢願山藪,昔嫁姊妹皆遠,吉凶斷絕,每以此自誓。今賢兄子葬父于洛陽,此則京邑之人也,豈吾結好之本意哉!」馥曰:「嫂,齊人也,當還臨淄。」裒曰:「安有葬父河南而隨母還齊!用意如此,何婚之有!」
北海邴春少立志操,寒苦自居,負笈遊學,鄉邑僉以為邴原復出。裒以春性險狹慕名,終必不成。其後春果無行,學業不終,有識以此歸之。裒常以為人之所行期於當歸善道,何必以所能而責人所不能。
及洛京傾覆,寇盜蜂起,親族悉欲移渡江東,裒戀墳壟不去。賊大盛,方行,猶思慕不能進,遂為賊所害。
許孜
許孜字季義,東陽吳寧人也。孝友恭讓,敏而好學。年二十,師事豫章太守會稽孔沖,受詩、書、禮、易及孝經、論語。學竟,還鄉里。沖在郡喪亡,孜聞問盡哀,負擔奔赴,送喪還會稽,蔬食執役,制服三年。俄而二親沒,柴毀骨立,杖而能起,建墓于縣之東山,躬自負土,不受鄉人之助。或愍孜羸憊,苦求來助,孜晝則不逆,夜便除之。每一悲號,鳥獸翔集。孜以方營大功,乃棄其妻,鎮宿墓所,列植松柏亙五六里。時有鹿犯其松栽,孜悲歎曰:「鹿獨不念我乎!」明日,忽見鹿為猛獸所殺,置於所犯栽下。孜悵惋不已,乃為作冢,埋於隧側。猛獸即於孜前自撲而死,孜益歎息,又取埋之。自後樹木滋茂,而無犯者。積二十餘年,孜乃更娶妻,立宅墓次,烝烝朝夕,奉亡如存,鷹雉棲其梁,簷鹿與猛獸擾其庭圃,交頸同遊,不相搏噬。
元康中,郡察孝廉,不起,巾褐終身。年八十餘,卒于家。邑人號其居為孝順里。
咸康中,太守張虞上疏曰:「臣聞聖賢明訓存乎舉善,褒貶所興,不遠千載。謹案所領吳寧縣物故人許孜,至性孝友,立節清峻,與物恭讓,言行不貳。當其奉師,則在三之義盡;及其喪親,實古今之所難。咸稱殊類致感,猛獸弭害。雖臣不及見,然備聞斯語,竊謂蔡順、董黯無以過之。孜沒積年,其子尚在,性行純愨,今亦家於墓側。臣以為孜之履操,世所希逮,宜標其令跡,甄其後嗣,以酬既往,以獎方來。陽秋傳曰:『善善及其子孫。』臣不達大體,請臺量議。」疏奏,詔旌表門閭,蠲復子孫。其子生亦有孝行,圖孜像於堂,朝夕拜焉。
庾袞
庾袞字叔褒,明穆皇后伯父也。少履勤儉,篤學好問,事親以孝稱。咸寧中,大疫,二兄俱亡,次兄毗復殆,癘氣方熾,父母諸弟皆出次於外,袞獨留不去。諸父兄強之,乃曰:「袞性不畏病。」遂親自扶持,晝夜不眠,其間復撫柩哀臨不輟。如此十有餘旬,疫勢既歇,家人乃反,毗病得差,袞亦無恙。父老咸曰:「異哉此子!守人所不能守,行人所不能行,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始疑疫癘之不相染也。」
初,袞諸父並貴盛,惟父獨守貧約。袞躬親稼穡,以給供養,而執事勤恪,與弟子樹籬,跪以授條。或曰:「今在隱屏,先生何恭之過?」袞曰:「幽顯易操,非君子之志也。」父亡,作筥賣以養母。母見其勤,曰:「我無所食。」對曰:「母食不甘,袞將何居!」母感而安之。袞前妻荀氏,繼妻樂氏,皆官族富室,及適袞,俱棄華麗,散資財,與袞共安貧苦,相敬如賓。母終,服喪居于墓側。
歲大饑,藜羹不糝,門人欲進其飯者,而袞每曰已食,莫敢為設。及麥熟,穫者已畢,而採捃尚多,袞乃引其群子以退,曰:「待其間。」及其捃也。不曲行,不旁掇,跪而把之,則亦大獲。又與邑人入山拾橡,分夷嶮,序長幼,推易居難,禮無違者。或有斬其墓柏,莫知其誰,乃召鄰人集于墓而自責焉,因叩頭泣涕,謝祖禰曰:「德之不修,不能庇先人之樹,袞之罪也。」父老咸亦為之垂泣,自後人莫之犯。撫諸孤以慈,奉諸寡以仁,事加於厚而教之義方,使長者體其行,幼者忘其孤。孤甥郭秀,比諸子姪,衣食而每先之。孤兄女曰芳,將嫁,美服既具,袞乃刈荊苕為箕箒,召諸子集之于堂,男女以班,命芳曰:「芳乎!汝少孤,汝逸汝豫,不汝疪瑕。今汝適人,將事舅姑,灑掃庭內,婦之道也,故賜汝此。匪器之為美,欲溫恭朝夕,雖休勿休也。」而以舊宅與其長兄子賡、翕。及翕卒,袞哀其早孤,痛其成人而未娶,乃撫柩長號,哀感行路,聞者莫不垂涕。
初,袞父誡袞以酒,每醉,輒自責曰︰「余廢先父之誡,其何以訓人!」乃於父墓前自杖三十。鄰人褚德逸者,善事其親,老而不倦,袞每拜之。嘗與諸兄過邑人陳準兄弟,諸兄友之,皆拜其母,袞獨不拜。準弟徽曰:「子不拜吾親何?」袞曰:「未知所以拜也。夫拜人之親者,將自同於人之子也,其義至重,袞敢輕之乎!」遂不拜。準、徽歎曰:「古有亮直之士,君近之矣。君若當朝,則社稷之臣歟!君若握兵,臨大節,孰能奪之!方今徵聘,君實宜之。」於是鄉黨薦之,州郡交命,察孝廉,舉秀才、清白異行,皆不降志,世遂號之為異行。
元康末,潁川太守召為功曹,袞服造役之衣,杖鍤荷斧,不俟駕而行,曰:「請受下夫之役。」太守飾車而迎,袞逡巡辭退,請徒行入郡,將命者遂逼扶升車,納於功曹舍。既而袞自取己車而寢處焉,形雖恭而神有不可動之色。太守知其不屈,乃歎曰:「非常士也,吾何以降之!」厚為之禮而遣焉。
齊王冏之唱義也,張泓等肆掠于陽翟,袞乃率其同族及庶姓保于禹山。是時百姓安寧,未知戰守之事,袞曰:「孔子云:『不教而戰,是謂棄之。』」乃集諸群士而謀曰:「二三君子相與處於險,將以安保親尊,全妻孥也。古人有言:『千人聚而不以一人為主,不散則亂矣。』將若之何?」衆曰:「善。今日之主非君而誰!」袞默然有間,乃言曰:「古人急病讓夷,不敢逃難,然人之立主,貴從其命也。」乃誓之曰:「無恃險,無怙亂,無暴鄰,無抽屋,無樵採人所植,無謀非德,無犯非義,戮力一心,同恤危難。」衆咸從之。於是峻險阨,杜蹊徑,修壁塢,樹藩障,考功庸,計丈尺,均勞逸,通有無,繕完器備,量力任能,物應其宜,使邑推其長,里推其賢,而身率之。分數既明,號令不二,上下有禮,少長有儀,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及賊至,袞乃勒部曲,整行伍,皆持滿而勿發。賊挑戰,晏然不動,且辭焉。賊服其慎而畏其整,是以皆退,如是者三。時人語曰:「所謂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其庾異行乎!」
及冏歸于京師,踰年不朝,袞曰:「晉室卑矣,寇難方興!」乃攜其妻子適林慮山,事其新鄉如其故鄉,言忠信,行篤敬。比及期年,而林慮之人歸之,咸曰庾賢。及石勒攻林慮,父老謀曰:「此有大頭山,九州之絕險也。上有古人遺跡,可共保之。」惠帝遷于長安,袞乃相與登于大頭山而田於其下。年穀未熟,食木實,餌石蘂,同保安之,有終焉之志。及將收穫,命子怞與之下山,中塗目眩瞀,墜崖而卒。同保赴哭曰:「天乎!獨不可舍我賢乎!」時人傷之曰:「庾賢絕塵避地,超然遠跡,固窮安陋,木食山棲,不與世同榮,不與人爭利,不免遭命,悲夫!」
袞學通詩書,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尊事耆老,惠訓蒙幼,臨人之喪必盡哀,會人之葬必躬築,勞則先之,逸則後之,言必行之,行必安之。是以宗族鄉黨莫不崇仰,門人感慕,為之樹碑焉。
有四子:怞、蔑、澤、捃。在澤生,故名澤,因捃生,故曰捃。蔑後南渡江,中興初,為侍中。蔑生願,安成太守。
孫晷
孫晷字文度,吳國富春人,吳伏波將軍秀之曾孫也。晷為兒童,未嘗被呵怒。顧榮見而稱之,謂其外祖薛兼曰:「此兒神明清審,志氣貞立,非常童也。」及長,恭孝清約,學識有理義,每獨處幽闇之中,容止瞻望未嘗傾邪。雖侯家豐厚,而晷常布衣蔬食,躬親壟畝,誦詠不廢,欣然獨得。父母愍其如此,欲加優饒,而夙興夜寐,無暫懈也。父母起居嘗饌,雖諸兄親饋,而晷不離左右。富春車道既少,動經江川,父難於風波,每行乘籃輿,晷躬自扶侍,所詣之處,則於門外樹下藩屏之間隱息,初不令主人知之。兄嘗篤疾經年,晷躬自扶侍,藥石甘苦,必經心目,跋涉山水,祈求懇至。而聞人之善,欣若有得;聞人之惡,慘若有失。見人饑寒,並周贍之,鄉里贈遺,一無所受。親故有窮老者數人,恒往來告索,人多厭慢之,而晷見之,欣敬逾甚,寒則與同衾,食則與同器,或解衣推被以卹之。時年饑穀貴,人有生刈其稻者,晷見而避之,須去而出,既而自刈送與之。鄉鄰感愧,莫敢侵犯。
會稽虞喜隱居海嵎,有高世之風。晷欽其德,聘喜弟預女為妻。喜戒女棄華尚素,與晷同志。時人號為梁鴻夫婦。濟陽江惇少有高操,聞晷學行過人,自東陽往候之,始面,便終日譚宴,結歡而別。
司空何充為揚州,檄晷為主簿,司徒蔡謨辟為掾屬,並不就。尚書張國明,州土之望,表薦晷,公車特徵。會卒,時年三十八,朝野嗟痛之。晷未及大斂,有一老父縕袍草屨,不通姓名,徑入撫柩而哭,哀聲慷慨,感于左右。哭止便出,容貌甚清,眼瞳又方,門者告之喪主,怪而追焉。直去不顧。同郡顧和等百餘人歎其神貌有異,而莫之測也。
顏含
顏含字弘都,琅邪莘人也。祖欽,給事中。父默,汝陰太守。含少有操行,以孝聞。兄畿,咸寧中得疾,就醫自療,遂死於醫家。家人迎喪,旐每繞樹而不可解,引喪者顛仆,稱畿言曰:「我壽命未死,但服藥太多,傷我五藏耳。今當復活,慎無葬也。」其父祝之曰:「若爾有命復生,豈非骨肉所願!今但欲還家,不爾葬也。」旐乃解。及還,其婦夢之曰:「吾當復生,可急開棺。」婦頗說之。其夕,母及家人又夢之,即欲開棺,而父不聽。含時尚少,乃慨然曰:「非常之事,古則有之,今靈異至此,開棺之痛,孰與不開相負?」父母從之,乃共發棺,果有生驗,以手刮棺,指爪盡傷,然氣息甚微,存亡不分矣。飲哺將護,累月猶不能語,飲食所須,託之以夢。闔家營視,頓廢生業,雖在母妻,不能無倦矣。含乃絕棄人事,躬親侍養,足不出戶者十有三年。石崇重含淳行,贈以甘旨,含謝而不受。或問其故,答曰:「病者綿昧,生理未全,既不能進噉,又未識人惠,若當謬留,豈施者之意也!」畿竟不起。
含二親既終,兩兄繼沒,次嫂樊氏因疾失明,含課勵家人,盡心奉養,每日自嘗省藥饌,察問息秏,必簪屨束帶。醫人疏方,應須髯蛇膽,而尋求備至,無由得之,含憂歎累時。嘗晝獨坐,忽有一青衣童子年可十三四,持一青囊授含,含開視,乃蛇膽也。童子逡巡出戶,化成青鳥飛去。得膽,藥成,嫂病即愈。由是著名。
本州辟,不就。東海王越以為太傅參軍,出補闓陽令。元帝初鎮下邳,復命為參軍。過江,以含為上虞令,轉王國郎中、丞相東閤祭酒,出為東陽太守。東宮初建,含以儒素篤行補太子中庶子,遷黃門侍郎、本州大中正,歷散騎常侍、大司農。豫討蘇峻功,封西平縣侯,拜侍中,除吳郡太守。王導問含曰:「卿今蒞名郡,政將何先?」答曰:「王師歲動,編戶虛秏,南北權豪競招遊食,國弊家豐,執事之憂。且當徵之勢門,使反田桑,數年之間,欲令戶給人足,如其禮樂,俟之明宰。」含所歷簡而有恩,明而能斷,然以威御下。導歎曰:「顏公在事,吳人斂手矣。」未之官,復為侍中。尋除國子祭酒,加散騎常侍,遷光祿勳,以年老遜位。成帝美其素行,就加右光祿大夫,門施行馬,賜牀帳被褥,勑太官四時致膳,固辭不受。
于時論者以王導帝之師傅,名位隆重,百僚宜為降禮。太常馮懷以問於含,含曰:「王公雖重,理無偏敬,降禮之言,或是諸君事宜。鄙人老矣,不識時務。」既而告人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向馮祖思問佞於我,我有邪德乎?」人嘗論少正卯、盜跖其惡孰深。或曰:「正卯雖姦,不至剖人充膳,盜跖為甚。」含曰:「為惡彰露,人思加戮;隱伏之姦,非聖不誅。由此言之,少正為甚。」衆咸服焉。郭璞嘗遇含,欲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與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無勞蓍龜。」桓溫求婚於含,含以其盛滿,不許。惟與鄧攸深交。或問江左群士優劣,答曰:「周伯仁之正,鄧伯道之清,卞望之之節,餘則吾不知也。」其雅重行實,抑絕浮偽如此。
致仕二十餘年,年九十三卒。遺命素棺薄斂。謚曰靖。喪在殯而鄰家失火,移棺紼斷,火將至而滅,僉以為淳誠所感也。三子:髦、謙、約。髦歷黃門郎、侍中、光祿勳,謙至安成太守,約零陵太守,並有聲譽。
劉殷
劉殷字長盛,新興人也。高祖陵,漢光祿大夫。殷七歲喪父,哀毀過禮,服喪三年,未曾見齒。曾祖母王氏,盛冬思菫而不言,食不飽者一旬矣。殷怪而問之,王言其故。殷時年九歲,乃於澤中慟哭,曰:「殷罪釁深重,幼丁艱罰,王母在堂,無旬月之養。殷為人子,而所思無獲,皇天后土,願垂哀愍。」聲不絕者半日,於是忽若有人云:「止,止聲。」殷收淚視地,便有菫生焉,因得斛餘而歸,食而不減,至時菫生乃盡。又嘗夜夢人謂之曰:「西籬下有粟。」寤而掘之,得粟十五鍾,銘曰「七年粟百石,以賜孝子劉殷」。自是食之,七載方盡。時人嘉其至性通感,競以穀帛遺之。殷受而不謝,直云待後貴當相酬耳。
弱冠,博通經史,綜核群言,文章詩賦靡不該覽。性倜儻,有濟世之志,儉而不陋,清而不介,望之頹然而不可侵也。鄉黨親族莫不稱之。郡命主簿,州辟從事,皆以供養無主,辭不赴命。司空、齊王攸辟為掾,征南將軍羊祜召參軍事,皆以疾辭。同郡張宣子,識達之士也,勸殷就徵。殷曰:「當今二公,有晉之棟楹也。吾方希達如榱椽耳,不憑之,豈能立乎!吾今王母在堂,既應他命,無容不竭盡臣禮,便不得就養。子輿所以辭齊大夫,良以色養無主故耳。」宣子曰:「如子所言,豈庸人所識哉!而今而後,吾子當為吾師矣。」遂以女妻之。宣子者,并州豪族也,家富於財,其妻怒曰:「我女年始十四,姿識如此,何慮不得為公侯妃,而遽以妻劉殷乎!」宣子曰:「
非爾所及也。」誡其女曰:「劉殷至孝冥感,兼才識超世,此人終當遠達,為世名公,汝其謹事之。」張氏性亦婉順,事王母以孝聞,奉殷如君父焉。及王氏卒,殷夫婦毀瘠,幾至滅性。時柩在殯而西鄰失火,風勢甚盛,殷夫婦叩殯號哭,火遂越燒東家。後有二白鳩巢其庭樹,自是名譽彌顯。
太傅楊駿輔政,備禮聘殷,殷以母老固辭。駿於是表之,優詔遂其高志,聽終色養,勑所在供其衣食,蠲其傜賦,賜帛二百匹,穀五百斛。趙王倫篡位,孫秀夙重殷名,以散騎常侍徵之,殷逃奔雁門。及齊王冏輔政,辟為大司馬軍諮祭酒。既至,謂殷曰:「先王虛心召君,君不至。今孤辟君,君何能屈也?」殷曰:「世祖以大聖應期,先王以至德輔世,既堯舜為君,稷契為佐,故殷希以一夫而距千乘,為不可迴之圖,幸邀唐虞之世,是以不懼斧鉞之戮耳。今殿下以神武睿姿,除殘反政,然聖跡稍粗,嚴威滋肅,殷若復爾,恐招華士之誅,故不敢不至也。」冏奇之,轉拜新興太守,明刑旌善,甚有政能。
屬永嘉之亂,沒於劉聦。聦奇其才而擢任之,累至侍中、太保、錄尚書事。殷恒戒子孫曰:「事君之法,當務幾諫,凡人尚不可面斥其過,而況萬乘乎!夫犯顏之禍,將彰君過,宜上思召公咨商之義,下念鮑勛觸鱗之誅也。」在聦之朝,與公卿恂恂然,常有後己之色。士不修操行者,無得入其門,然滯理不申,藉殷而濟者,亦已百數。
有七子,五子各授一經,一子授太史公,一子授漢書,一門之內,七業俱興,北州之學,殷門為盛。竟以壽終。
王延
王延字延元,西河人也。九歲喪母,泣血三年,幾至滅性。每至忌日,則悲啼至旬。繼母卜氏遇之無道,恒以蒲穰及敗麻頭與延貯衣。其姑聞而問之,延知而不言,事母彌謹。卜氏嘗盛冬思生魚,勑延求而不獲,抶之流血。延尋汾叩凌而哭,忽有一魚長五尺,踊出水上,延取以進母。卜氏食之,積日不盡,於是心悟,撫延如己生。延事親色養,夏則扇枕席,冬則以身溫被,隆冬盛寒,體無全衣,而親極滋味。晝則傭賃,夜則誦書,遂究覽經史,皆通大義。州郡禮辟,貪供養不起。父母終後,廬于墓側,非其蠶不衣,非其耕不食。
屬天下喪亂,隨劉元海遷于平陽,農蠶之暇,訓誘宗族,侃侃不倦。家牛生一犢,他人認之,延牽而授與,初無吝色。其人後自知妄認,送犢還延,叩頭謝罪,延仍以與之,不復取也。
年六十,方仕於劉聦,稍遷尚書左丞,至金紫光祿大夫。聦死後,靳準將作亂,謀之于延,延不從。準既誅劉氏,自號漢天王,以延為左光祿大夫,延又大罵不受,準遂殺之。
王談
王談,吳興烏程人也。年十歲,父為鄰人竇度所殺。談陰有復讎志,而懼為度所疑,寸刃不畜,日夜伺度,未得。至年十八,乃密市利鍤,陽若耕鉏者。度常乘船出入,經一橋下,談伺度行還,伏草中,度既過,談於橋上以鍤斬之,應手而死。既而歸罪有司,大守孔巖義其孝勇,列上宥之。巖諸子為孫恩所害,無嗣,談乃移居會稽,修理巖父子墳墓,盡其心力。後太守孔廞究其義行,元興三年,舉談為孝廉,時稱其得人。談不應召,終于家。
桑虞
桑虞字子深,魏郡黎陽人也。父沖,有深識遠量,惠帝時為黃門郎。河間王顒執權,引為司馬。沖知顒必敗,就職一旬,便稱疾求退。虞仁孝自天至,年十四喪父,毀瘠過禮,日以米百粒用糝藜藿,其姊諭之曰:「汝毀瘠如此,必至滅性,滅性不孝,宜自抑割。」虞曰:「藜藿雜米,足以勝哀。」虞有園在宅北數里,瓜果初熟,有人踰垣盜之。虞以園援多棘刺,恐偷見人驚走而致傷損,乃使奴為之開道。及偷負瓜將出,見道通利,知虞使除之,乃送所盜瓜,叩頭請罪。虞乃歡然,盡以瓜與之。嘗行,寄宿逆旅,同宿客失脯,疑虞為盜。虞默然無言,便解衣償之。主人曰:「此舍數失魚肉雞鴨,多是狐貍偷去,君何以疑人?」乃將脯主至山冢間尋求,果得之。客求還衣,虞投之不顧。
虞諸兄仕于石勒之世,咸登顯位,惟虞恥臣非類,陰欲避地海東,會丁母憂,遂止。哀毀骨立,廬于墓側。五年後,石勒以為武城令。虞以密邇黃河,去海微近,將申前志,欣然就職。石季龍太守劉徵甚器重之,徵遷青州刺史,請虞為長史,帶祝阿郡。徵遇疾還鄴,令虞監行州府屬。季龍死,國中大亂,朝廷以虞名父之子,必能立功海岱,潛遣東莞人華挺授虞寧朔將軍、青州刺史。虞曰:「功名非吾志也。」乃附使者啟讓刺史,靖居海右,不交境外。雖歷偽朝,而不豫亂,世以此高之。卒于官。
虞五世同居,閨門邕穆。苻堅青州刺史苻朗甚重之,嘗詣虞家,升堂拜其母,時人以為榮。
何琦
何琦字萬倫,司空充之從兄也。祖父龕,後將軍。父阜,淮南內史。琦年十四喪父,哀毀過禮。性沈敏有識度,好古博學,居于宣城陽穀縣,事母孜孜,朝夕色養。常患甘鮮不贍,乃為郡主簿,察孝廉,除郎中,以選補宣城涇縣令。司徒王導引為參軍,不就。
及丁母憂,居喪泣血,杖而後起。停柩在殯,為鄰火所逼,煙焰已交,家乏僮使,計無從出,乃匍匐撫棺號哭。俄而風止火息,堂屋一間免燒,其精誠所感如此。服闋,乃慨然歎曰:「所以出身仕者,非謂有尺寸之能以效智力,實利微祿,私展供養。一旦煢然,無復恃怙,豈可復以朽鈍之質塵黷清朝哉!」於是養志衡門,不交人事,耽翫典籍,以琴書自娛。不營產業,節儉寡欲,豐約與鄉鄰共之。鄉里遭亂,姊沒人家,琦惟有一婢,便為購贖。然不為小謙,凡有贈遺,亦不苟讓,但於己有餘,輒復隨而散之。任心而行,率意而動,不占卜,無所事。司空陸玩、太尉桓溫並辟命,皆不就。詔徵博士,又不起。簡文帝時為撫軍,欽其名行,召為參軍,固辭以疾。公車再徵通直散騎侍郎、散騎常侍,不行。由是君子仰德,莫能屈也。桓溫嘗登琦縣界山,喟然歎曰:「此山南有人焉,何公真止足者也!」
琦善養性,老而不衰,布褐蔬食,恒以述作為事,著三國評論,凡所撰錄百許篇,皆行于世。年八十二卒。
吳逵
吳逵,吳興人也。經荒饑疾病,合門死者十有三人,逵時亦病篤,其喪皆鄰里以葦席裹而埋之。逵夫妻既存,家極貧窘,冬無衣被,晝則傭賃,夜燒磚甓,晝夜在山,未嘗休止,遇毒蟲猛獸,輒為之下道。期年,成七墓、十三棺。時有賻贈,一無所受。太守張崇義之,以羔雁之禮禮焉。卒於家。
史臣曰:尊親之道,禮經之明訓;孝友之義,詩人之美談,是知人倫之本,罔茲攸尚。盛翁子立行淳至,素蓄異才,流慟致其感通,含哺申其就養,戴昌賞其清韻,陸雲嘉其茂德。王裒隱居不從其辟,行己莫逾其禮,枯柏以應其誠,驚雷以危其慮。永言董蔡,異時均美。許孜少而敏學,禮備在三,馴雉棲其梁棟,猛獸擾其庭圃,居喪之禮,實古今之所難焉。庾叔褒不匱表於執勤,則裕存乎敬業,幽顯不易其操,疫癘不駭其心,急病讓夷之規,有古人之風烈矣。孫晷之匪懈,王談之復讎,神人惜其亡,良守宥其罪。劉殷幼丁艱酷,柴毀逾制,發三冬之菫,賜七年之粟,至誠之契,義形于茲。王延叩冰而召鱗,扇席而清暑,雖黃香、孟宗,抑為倫輩。其餘群子,並孝養可崇,清風素範,高山景行,會其宗流,同斯志也。
贊曰:德之所屆,有感必徵。孝哉王許,永慕烝烝。揮泗凋柏,對榥巢鷹。密、彥、夏、庾,夙標至性。文度、弘都,勤修懿行。敦彼孝友,載光謠詠。鳩馴長盛,魚薦延元。談桑義闡,琦吳道存。專洞之德,咸摛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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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八十九‧列傳第五十九  忠義傳  古人有言:「君子殺身以成仁,不求生以害仁。」又云:「非死之難,處死之難。」信哉斯言也!是知隕節苟合其宜,義夫豈吝其沒;捐軀若得其所,烈士不愛其存。故能守鐵石之深衷,厲松筠之雅操,見貞心於歲暮,標勁節於嚴風,赴鼎鑊其如歸,履危亡而不顧,書名竹帛,畫象丹青,前史以為美談,後來仰其徽烈者也。
晉自元康之後,政亂朝昏,禍難荐興,艱虞孔熾,遂使姦凶放命,戎狄交侵,函夏沸騰,蒼生塗炭,干戈日用,戰爭方興。雖背恩忘義之徒不可勝載,而蹈節輕生之士無乏於時。至若嵇紹之衛難乘輿,卞壼之亡軀鋒鏑,桓雄之義高田叔,周崎之節邁解揚,羅丁致命于舊君,辛吉恥臣于戎虜,張禕引鴆以全節,王諒斷臂以厲忠,莫不志烈秋霜,精貫白日,足以激清風于萬古,厲薄俗于當年者歟!所謂亂世識忠臣,斯之謂也。卞壼、劉超、鍾雅、周虓等已入列傳,其餘即敘其行事以為忠義傳,用旌晉氏之有人焉。
嵇紹 從子含
嵇紹字延祖,魏中散大夫康之子也。十歲而孤,事母孝謹。以父得罪,靖居私門。山濤領選,啟武帝曰:「康誥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紹賢侔郤缺,宜加旌命,請為祕書郎。」帝謂濤曰:「如卿所言,乃堪為丞,何但郎也。」乃發詔徵之,起家為祕書丞。
紹始入洛,或謂王戎曰:「昨於稠人中始見嵇紹,昂昂然如野鶴之在雞群。」戎曰:「君復未見其父耳。」累遷汝陰太守。尚書左僕射裴頠亦深器之,每曰:「使延祖為吏部尚書,可使天下無復遺才矣。」沛國戴晞少有才智,與紹從子含相友善,時人許以遠致,紹以為必不成器。晞後為司州主簿,以無行被斥,州黨稱紹有知人之明。轉豫章內史,以母憂,不之官。服闋,拜徐州刺史。時石崇為都督,性雖驕暴,而紹將之以道,崇甚親敬之。後以長子喪去職。
元康初,為給事黃門侍郎。時侍中賈謐以外戚之寵,年少居位,潘岳、杜斌等皆附託焉。謐求交於紹,紹距而不答。及謐誅,紹時在省,以不阿比凶族,封弋陽子,遷散騎常侍,領國子博士。太尉、廣陵公陳準薨,太常奏謚,紹駁曰:「謚號所以垂之不朽,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文武顯於功德,靈厲表於闇蔽。自頃禮官協情,謚不依本。準謚為過,宜謚曰繆。」事下太常。時雖不從,朝廷憚焉。
趙王倫篡位,署為侍中。惠帝復阼,遂居其職。司空張華為倫所誅,議者追理其事,欲復其爵,紹又駁之曰:「臣之事君,當除煩去惑。華歷位內外,雖粗有善事,然闔棺之責,著于遠近,兆禍始亂,華實為之。故鄭討幽公之亂,斲子家之棺;魯戮隱罪,終篇貶翬。未忍重戮,事已弘矣,謂不宜復其爵位,理其無罪。」時帝初反正,紹又上疏曰:「臣聞改前轍者則車不傾,革往弊者則政不爽。太一統于元首,百司役于多士,故周文興于上,成康穆于下也。存不忘亡,易之善義;願陛下無忘金墉,大司馬無忘潁上,大將軍無忘黃橋,則禍亂之萌無由而兆矣。」
齊王冏既輔政,大興第舍,驕奢滋甚,紹以書諫曰:「夏禹以卑室稱美,唐虞以芧茨顯德,豐屋蔀家,無益危亡。竊承毀敗太樂以廣第舍,興造功力為三王立宅,此豈今日之先急哉!今大事始定,萬姓顒顒,咸待覆潤,宜省起造之煩,深思謙損之理。復主之勳不可棄矣,矢石之殆不可忘也。」冏雖謙順以報之,而卒不能用。紹嘗詣冏諮事,遇冏讌會,召董艾、葛旟等共論時政。艾言於冏曰:「嵇侍中善於絲竹,公可令操之。」左右進琴,紹推不受。冏曰:「今日為歡,卿何吝此邪!」紹對曰:「公匡復社稷,當軌物作則,垂之于後。紹雖虛鄙,忝備常伯,腰紱冠冕,鳴玉殿省,豈可操執絲竹,以為伶人之事!若釋公服從私宴,所不敢辭也。」冏大慚。艾等不自得而退。頃之,以公事免,冏以為左司馬。旬日,冏被誅。初,兵交,紹奔散赴宮,有持弩在東閤下者,將射之,遇有殿中將兵蕭隆,見紹姿容長者,疑非凡人,趣前拔箭,於此得免。遂還滎陽舊宅。
尋徵為御史中丞,未拜,復為侍中。河間王顒、成都王穎舉兵向京都,以討長沙王乂,大駕次于城東。乂宣言於衆曰:「今日西討,欲誰為都督乎?」六軍之士皆曰:「願嵇侍中戮力前驅,死猶生也。」遂拜紹使持節、平西將軍。屬乂被執,紹復為侍中。公王以下皆詣鄴謝罪於穎,紹等咸見廢黜,免為庶人。尋而朝廷復有北征之役,徵紹,復其爵位。紹以天子蒙塵,承詔馳詣行在所。值王師敗績于蕩陰,百官及侍衛莫不散潰,唯紹儼然端冕,以身捍衛,兵交御輦,飛箭雨集,紹遂被害于帝側,血濺御服,天子深哀歎之。及事定,左右欲浣衣,帝曰:「此嵇侍中血,勿去。」
初,紹之行也,侍中秦準謂曰:「今日向難,卿有佳馬否?」紹正色曰:「大駕親征,以正伐逆,理必有征無戰。若使皇輿失守,臣節有在,駿馬何為!」聞者莫不歎息。及張方逼帝遷長安,河間王顒表贈紹司空,進爵為公。會帝還洛陽,事遂未行。東海王越屯許,路經滎陽,過紹墓,哭之悲慟,刊石立碑,又表贈官爵。帝乃遣使冊贈侍中、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進爵為侯,賜墓田一頃,客十戶,祠以少牢。元帝為左丞相,承制,以紹死節事重,而贈禮未副勳德,更表贈太尉,祠以太牢。及帝即位,賜謚曰忠穆,復加太牢之祠。
紹誕于行己,不飾小節,然曠而有檢,通而不雜。與從子含等五人共居,撫卹如所同生。門人故吏思慕遺愛,行服墓次,畢三年者三十餘人。長子眕,有父風,早夭,以從孫翰襲封。成帝時追述紹忠,以翰為奉朝請。翰以無兄弟,自表還本宗。太元中,孝武帝詔曰:「褒德顯仁,哲王令典。故太尉、忠穆公執德高邈,在否彌宣,貞潔之風,義著千載。每念其事,愴然傷懷。忠貞之胤,蒸嘗宜遠,所以大明至節,崇獎名教,可訪其宗族,襲爵主祀。」於是復以翰孫曠為弋陽侯。
含字君道。祖喜,徐州刺史。父蕃,太子舍人。含好學能屬文。家在鞏縣亳丘,自號亳丘子,門曰歸厚之門,室曰慎終之室。楚王瑋辟為掾。瑋誅,坐免。舉秀才,除郎中。
時弘農王粹以貴公子尚主,館宇甚盛,圖莊周于室,廣集朝士,使含為之讚。含援筆為弔文,文不加點。其序曰:「帝婿王弘遠華池豐屋,廣延賢彥,圖莊生垂綸之象,記先達辭聘之事,畫真人於刻桷之室,載退士於進趣之堂,可謂託非其所,可弔不可讚也。」其辭曰:「邁矣莊周,天縱特放,大塊授其生,自然資其量,器虛神清,窮玄極曠。人偽俗季,真風既散,野無訟屈之聲,朝有爭寵之歎,上下相陵,長幼失貫,於是借玄虛以助溺,引道德以自獎,戶詠恬曠之辭,家畫老莊之象。今王生沈淪名利,身尚帝女,連耀三光,有出無處,池非巖石之溜,宅非芧茨之宇,馳屈產於皇衢,畫茲象其焉取!嗟乎先生,高跡何局!生處巖岫之居,死寄彫楹之屋,託非其所,沒有餘辱,悼大道之湮晦,遂含悲而吐曲。」粹有愧色。
齊王冏辟為征西參軍,襲爵武昌鄉侯。長沙王乂召為驃騎記室督、尚書郎。乂與成都王穎交戰,穎軍轉盛,尚書郎旦出督戰,夜還理事。含言于乂曰:「昔魏武每有軍事,增置掾屬。青龍二年,尚書令陳矯以有軍務,亦奏增郎。今姦逆四逼,王路擁塞,倒懸之急,不復過此。但居曹理事,尚須增郎,況今都官中騎三曹晝出督戰,夜還理事,一人兩役,內外廢乏。含謂今有十萬人,都督各有主帥,推轂授綏,委付大將,不宜復令臺僚雜與其間。」乂從之,乃增郎及令史。
懷帝為撫軍將軍,以含為從事中郎。惠帝北征,轉中書侍郎。及蕩陰之敗,含走歸滎陽。永興初,除太弟中庶子。西道阻閡,未得應召。范陽王虓為征南將軍,屯許昌,復以含為從事中郎。尋授振威將軍、襄城太守。虓為劉喬所破,含奔鎮南將軍劉弘於襄陽,弘待以上賓之禮。含性通敏,好薦達才賢,常欲崇趙武之謚,加臧文之罪。屬陳敏作亂,江揚震蕩,南越險遠,而廣州刺史王毅病卒,弘表含為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假節。未發,會弘卒,時或欲留含領荊州。含性剛躁,素與弘司馬郭勱有隙,勱疑含將為己害,夜掩殺之,時年四十四。懷帝即位,謚曰憲。
王豹
王豹,順陽人也。少而抗直。初為豫州別駕,齊王冏為大司馬,以豹為主簿。冏驕縱,失天下心,豹致牋於冏曰:
豹聞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將以安主定時,保存社稷者也。是以為人臣而欺其君者,刑罰不足以為誅;為人主而逆其諫者,靈厲不足以為謚。伏惟明公虛心下士,開懷納善,款誠以著,而逆耳之言未入於聽。豹伏思晉政漸缺,始自元康以來,宰相在位,未有一人獲終,乃事勢使然,未為輒有不善也。今公克平禍亂,安國定家,故復因前傾敗之法,尋中間覆車之軌,欲冀長存,非所敢聞。今河間樹根於關右,成都盤桓於舊魏,新野大封於江漢,三面貴王,各以方剛強盛,並典戎馬,處險害之地。且明公興義討逆,功蓋天下,聖德光茂,名震當世。今以難賞之功,挾震主之威,獨據京都,專執大權,進則亢龍有悔,退則蒺藜生庭,冀此求安,未知其福。敢以淺見,陳寫愚情。
昔武王伐紂,封建諸侯為二伯,自陝以東,周公主之,自陝以西,召公主之。及至其末,霸國之世,不過數州之地,四海強兵不敢入闚九鼎,所以然者,天下習於所奉故也。今誠能尊用周法,以成都為北州伯,統河北之王侯,明公為南州伯,以攝南土之官長,各因本職,出居其方,樹德於外,盡忠於內,歲終率所領而貢於朝,簡良才,命賢俊,以為天子百官,則四海長寧,萬國幸甚,明公之德當與周召同其至美,危敗路塞,社稷可保。願明公思高祖納婁敬之策,悟張良履足之謀,遠臨深之危,保泰山之安。若合聖思,宛許可都也。
書入,無報,豹重牋曰:
豹書御已來,十有二日,而聖旨高遠,未垂採察,不賜一字之令,不勑可否之宜。蓋霸王之神寶,安危之祕術,不可須臾而忽者也。伏思明公挾大功,抱大名,懷大德,執大權,此四大者,域中所不能容,賢聖所以戰戰兢兢,日昃不暇食,雖休勿休者也。昔周公以武王為兄,成王為君,伐紂有功,以親輔政,執德弘深,聖恩博遠,至忠至仁,至孝至敬。而攝事之日,四國流言,離主出奔,居東三年,賴風雨之變,成王感悟。若不遭皇天之應,神人之察,恐公旦之禍未知所限也。至于執政,猶與召公分陝為伯。今明公自視功德孰如周公。且元康以來,宰相之患,危機竊發,不及容思,密禍潛起,輒在呼噏,豈復晏然得全生計!前鑒不遠,公所親見也。君子不有遠慮,必有近憂,憂至乃悟,悔無所及也。
今若從豹此策,皆遣王侯之國,北與成都分河為伯,成都在鄴,明公都宛,寬方千里,以與圻內侯伯子男小大相率,結好要盟,同獎皇家;貢御之法,一如周典。若合聖規,可先旨與成都共論。雖以小才,願備行人。昔冢養,燕趙之微者耳,百里奚,秦楚之商人也,一開其說,兩國以寧。況豹雖陋,大州之綱紀,加明公起事險難之主簿也。故身雖輕,其言未必否也。
冏令曰:「得前後白事,具意,輒別思量也。」
會長沙王乂至,于冏案上見豹牋,謂冏曰:「小子離間骨肉,何不銅駝下打殺!」冏既不能嘉豹之策,遂納乂言,乃奏豹曰:「臣忿姦凶肆逆,皇祚顛墜,與成都、長沙、新野共興義兵,安復社稷,唯欲戮力皇家,與親親宗室腹心從事,此臣夙夜自誓,無負神明。而主簿王豹比有白事,敢造異端,謂臣忝備宰相,必遘危害,慮在一旦,不祥之聲可蹻足而待,欲臣與成都分陝為伯,盡出藩王。上誣聖朝鑒御之威,下長妖惑,疑阻衆心,噂 20d32.gif 背憎,巧賣兩端,訕上謗下,讒內間外,遘惡導姦,坐生猜嫌。昔孔丘匡魯,乃誅少正;子產相鄭,先戮鄧析,誠以交亂名實,若趙高詭怪之類也。豹為臣不忠不順不義,輒勑都街考竟,以明邪正。」豹將死,曰:「懸吾頭大司馬門,見兵之攻齊也。」衆庶冤之。俄而冏敗。
劉沈
劉沈字道真,燕國薊人也。世為北州名族。少仕州郡,博學好古。太保衛瓘辟為掾,領本邑大中正。敦儒道,愛賢能,進霍原為二品,及申理張華,皆辭旨明峻,為當時所稱。
齊王冏輔政,引為左長史,遷侍中。于時李流亂蜀,詔沈以侍中、假節,統益州刺史羅尚、梁州刺史許雄等以討流。行次長安,河間王顒請留沈為軍司,遣席薳代之。後領雍州刺史。及張昌作亂,詔顒遣沈將州兵萬人并征西府五千人,自藍田關以討之,顒不奉詔。沈自領州兵至藍田,顒又逼奪其衆。長沙王乂命沈將武吏四百人還州。
張方既逼京都,王師屢敗,王瑚、祖逖言于乂曰:「劉沈忠義果毅,雍州兵力足制河間,宜啟上詔與沈,使發兵襲顒,顒窘急,必召張方以自救,此計之良也。」乂從之。沈奉詔馳檄四境,合七郡之衆及守防諸軍、塢壁甲士萬餘人,以安定太守衛博、新平太守張光、安定功曹皇甫澹為先登,襲長安。顒時頓于鄭縣之高平亭,為東軍聲援,聞沈兵起,還鎮渭城,遣督護虞夔率步騎萬餘人逆沈于好畤。接戰,夔衆敗,顒大懼,退入長安,果急呼張方。沈渡渭而壘,顒每遣兵出鬬,輒不利。沈乘勝攻之,使澹、博以精甲五千,從長安門而入,力戰至顒帳下。沈軍來遲,顒軍見澹等無繼,氣益倍。馮翊太守張輔率衆救顒,橫擊之,大戰于府門,博父子皆死之,澹又被擒。顒奇澹壯勇,將活之。澹不為之屈,於是見殺。沈軍遂敗,率餘卒屯于故營。張方遣其將敦偉夜至,沈軍大驚而潰,與麾下百餘人南遁,為陳倉令所執。沈謂顒曰:「夫知己之顧輕,在三之節重,不可違君父之詔,量強弱以苟全。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葅醢之戮,甘之如薺。」辭義慷慨,見者哀之。顒怒,鞭之而後腰斬。有識者以顒干上犯順,虐害忠義,知其滅亡不久也。
麴允 焦嵩
麴允,金城人也。與游氏世為豪族,西州為之語曰:「麴與游,牛羊不數頭。南開朱門,北望青樓。」
洛陽傾覆,閻鼎等立秦王為皇太子於長安,鼎總攝百揆。允時為安夷護軍、始平太守,心害鼎功,且規權勢,因鼎殺京兆太守梁綜,乃與綜弟馮翊太守緯等攻鼎,走之。會雍州刺史賈疋為屠各所殺,允代其任。
愍帝即尊位,以允為尚書左僕射、領軍、持節、西戎校尉、錄尚書事,雍州如故。時劉曜、殷凱、趙染數萬衆逼長安,允擊破之,擒凱於陣。曜復攻北地,允為大都督、驃騎將軍,次于青白城以救之。曜聞而轉寇上郡,允軍于靈武,以兵弱不敢進。曜後復圍北地,太守麴昌遣使求救,允率步騎赴之。去城數十里,群賊繞城放火,煙塵蔽天,縱反間詐允曰:「郡城已陷,焚燒向盡,無及矣。」允信之,衆懼而潰。後數日,麴昌突圍赴長安,北地遂陷。
允性仁厚,無威斷,吳皮、王隱之徒,無賴凶人,皆加重爵,新平太守竺恢、始平太守楊像、扶風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征鎮杖節,加侍中、常侍,村塢主帥小者,猶假銀青、將軍之號,欲以撫結衆心。然諸將驕恣,恩不及下,人情頗離,由是羌胡因此跋扈,關中淆亂,劉曜復攻長安,百姓飢甚,死者太半。久之,城中窘逼,帝將出降,歎曰:「誤我事者,麴、索二公也。」帝至平陽,為劉聦所幽辱,允伏地號哭不能起。聦大怒,幽之於獄,允發憤自殺。聦嘉其忠烈,贈車騎將軍,謚節愍侯。
焦嵩,安定人。初率衆據雍。曜之逼京都,允告難於嵩,嵩素侮允,曰:「須允困,當救之。」及京都敗,嵩亦尋為寇所滅。
賈渾
賈渾,不知何郡人也。太安中,為介休令。及劉元海作亂,遣其將喬晞攻陷之。渾抗節不降,曰:「吾為晉守,不能全之,豈苟求生以事賊虜,何面目以視息世間哉!」晞怒,執將殺之,晞將尹崧曰:「將軍舍之,以勸事君。」晞不聽,遂害之。
王育
王育字伯春,京兆人也。少孤貧,為人傭牧羊,每過小學,必歔欷流涕。時有暇,即折蒲學書,忘而失羊,為羊主所責,育將鬻己以償之。同郡許子章,敏達之士也,聞而嘉之,代育償羊,給其衣食,使與子同學,遂博通經史。身長八尺餘,鬚長三尺,容貌絕異,音聲動人。子章以兄之子妻之,為立別宅,分之資業,育受之無愧色。然行己任性,頗不偶俗。妻喪,弔之者不過四五人,然皆鄉閭名士。
太守杜宣命為主簿。俄而宣左遷萬年令,杜令王攸詣宣,宣不迎之,攸怒曰:「卿往為二千石,吾所敬也。今吾儕耳,何故不見迎?欲以小雀遇我,使我畏死鷂乎?」育執刀叱攸曰:「君辱臣死,自昔而然。我府君以非罪黜降,如日月之蝕耳,小縣令敢輕辱吾君!汝謂吾刀鈍邪,敢如是乎!」前將殺之。宣懼,跣下抱育,乃止。自此知名。
司徒王渾辟為掾,除南武陽令。為政清約,宿盜逃奔他郡。遷并州督護。成都王穎在鄴,又以育為振武將軍。劉元海之為北單于,育說穎曰:「元海今去,育請為殿下促之,不然,懼不至也。」穎然之,以育為破虜將軍。元海遂拘之,其後以為太傅。
韋忠
韋忠字子節,平陽人也。少慷慨,有不可奪之志。好學博通,性不虛諾。閉門修己,不交當世,每至吉凶,親表贈遺,一無所受。年十二,喪父,哀慕毀悴,杖而後起。司空裴秀弔之,匍匐號訴,哀慟感人。秀出而告人曰:「此子長大必為佳器。」歸而命子頠造焉。服闋,遂廬於墓所。頠慕而造之,皆託行不見。家貧,藜藿不充,人不堪其憂,而忠不改其樂。頠為僕射,數言之於司空張華,華辟之,辭疾不起。人問其故,忠曰:「吾茨簷賤士,本無宦情。且茂先華而不實,裴頠慾而無厭,棄典禮而附賊后,若此,豈大丈夫之所宜行邪!裴常有心託我,常恐洪濤蕩嶽,餘波見漂,況可臨尾閭而闚沃焦哉!」
太守陳楚迫為功曹。會山羌破郡,楚攜子出走,賊射之,中三創。忠冒刃伏楚,以身捍之,泣曰:「韋忠願以身代君,乞諸君哀之。」亦遭五矢。賊相謂曰:「義士也!」舍之。忠於是負楚以歸。後仕劉聦,為鎮西大將軍、平羌校尉,討叛羌,矢盡,不屈節而死。
辛勉
辛勉字伯力,隴西狄道人也。父洪,左衛將軍。勉博學,有貞固之操。懷帝世,累遷為侍中。及洛陽陷,隨帝至平陽。劉聦將署為光祿大夫,勉固辭不受。聦遣其黃門侍郎喬度齎藥酒逼之,勉曰:「大丈夫豈以數年之命而虧高節,事二姓,下見武皇帝哉!」引藥將飲,度遽止之曰:「主上相試耳,君真高士也!」歎息而去。聦嘉其貞節,深敬異之,為築室于平陽西山,月致酒米,勉亦辭而不受。年八十,卒。
勉族弟賓,愍帝時為尚書郎。及帝蒙塵於平陽,劉聦使帝行酒洗爵,欲觀晉臣在朝者意。賓起而抱帝大哭。聦曰:「前殺庾珉輩,故不足為戒邪!」引出,遂加害焉。
劉敏元
劉敏元字道光,北海人也。厲己修學,不以險難改心。好星曆陰陽術數,潛心易、太玄,不好讀史,常謂同志曰:「誦書當味義根,何為費功於浮辭之文!易者,義之源,太玄,理之門,能明此者,即吾師也。」
永嘉之亂,自齊西奔。同縣管平年七十餘,隨敏元而西,行及滎陽,為盜所劫。敏元已免,乃還謂賊曰:「此公孤老,餘年無幾,敏元請以身代,願諸君舍之。」賊曰:「此公於君何親?」敏元曰:「同邑人也。窮窶無子,依敏元為命。諸君若欲役之,老不堪使,若欲食之,復不如敏元,乞諸君哀也。」有一賊瞋目叱敏元曰:「吾不放此公,憂不得汝乎!」敏元奮劔曰:「吾豈望生邪!當殺汝而後死。此公窮老,神祇尚當哀矜之。吾親非骨肉,義非師友,但以見投之故,乞以身代。諸大夫慈惠,皆有聽吾之色,汝何有靦面目而發斯言!」顧謂諸盜長曰:「夫仁義何常,寧可失諸君子!上當為高皇、光武之事,下豈失為陳項乎!當取之由道,使所過稱詠威德,柰何容畜此人以損盛美!當為諸君除此人,以成諸君霸王之業。」前將斬之。盜長遽止之,而相謂曰:「義士也!害之犯義。」乃俱免之。後仕劉曜,為中書侍郎、太尉長史。
周該
周該,天門人也。性果烈,以義勇稱。雖不好學,而率由名教。叔父級為宜都內史,亦忠節士也。聞譙王承立義湘州,甘卓又不同王敦之舉,而書檄不至,級謂該曰:「吾嘗疾王敦挾陵上之心,今稱兵構逆,有危社稷之勢。譙王宗室之望,據方州之重,建旗誓衆,圖襲武昌。甘安南少著勇名,士馬器械當今為盛,聞與譙王剋期舉義。此乃烈士急病之秋,吾致死之時也,汝其成吾之志,申款于譙王乎?」該欣然奉命,潛至湘州,與承相見,口陳至誠。承大悅。會王敦遣其將魏乂圍承甚急,該乃與湘州從事周崎間出反命,俱為乂所執,考之至死,竟不言其故,級由是獲免王敦之難。
桓雄
桓雄,長沙人也。少仕州郡。譙王承為湘州刺史,命為主簿。王敦之逆,承為敦將魏乂所執,佐吏奔散,雄與西曹韓階、從事武延並毀服為僮豎,隨承向武昌。乂見雄姿貌長者,進退有禮,知非凡人,有畏憚之色,因害之。
韓階
韓階,長沙人也。性廉謹篤慎,為閭里所敬愛。刺史、譙王承辟為議曹祭酒,轉西曹書佐。及承為魏乂所執,送武昌,階與武延等同心隨從,在承左右。桓雄被害之後,二人執志愈固。及承遇禍,階、延親營殯斂,送柩還都,朝夕哭奠,俱葬畢乃還。
周崎
周崎,邵陵人也。為湘州從事。王敦之難,譙王承使崎求救于外,與周該俱為魏乂偵人所執,乂責崎辭情,臨以白刃。崎曰:「州將使求援于外,本無定指,隨時制宜耳。」又謂崎曰:「汝為我語城中,稱大將軍已破劉隗、戴若思,甘卓住襄陽,無復異議,三江州郡,萬里肅清,外援理絕。如是者,我當活汝。」崎偽許之。既到城下,大呼曰:「王敦軍敗於于湖,甘安南已克武昌,即日分遣大衆來赴此急,努力堅守,賊今散矣!」乂於是數而殺之。
易雄
易雄字興長,長沙瀏陽人也。少為縣吏,自念卑賤,無由自達,乃脫幘挂縣門而去。因習律令及施行故事,交結豪右,州里稍稱之。仕郡,為主簿。張昌之亂也,執太守萬嗣,將斬之,雄與賊爭論曲直。賊怒,叱使牽雄斬之,雄趨出自若。賊又呼問之,雄對如初。如此者三,賊乃舍之。嗣由是獲免,雄遂知名。舉孝廉,為州主簿,遷別駕。自以門寒,不宜久處上綱,謝職還家。後為舂陵令。
刺史、譙王承既距王敦,將謀起兵以赴朝廷。雄承符馳檄遠近,列敦罪惡,宣募縣境,數日之中,有衆千人,負糧荷戈而從之。承既固守,而湘中殘荒之後,城池不完,兵資又闕。敦遣魏乂、李恒攻之,雄勉厲所統,扞禦累旬,士卒死傷者相枕。力屈城陷,為乂所虜,意氣慷慨,神無懼色。送到武昌,敦遣人以檄示雄而數之。雄曰:「此實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國之難。王室如燬,雄安用生為!今日即戮,得作忠鬼,乃所願也。」敦憚其辭正,釋之。衆人皆賀,雄笑曰:「昨夜夢乘車,挂肉其傍。夫肉必有筋,筋者斤也,車傍有斤,吾其戮乎!」尋而敦遣殺之。當時見者,莫不傷惋。
樂道融
樂道融,丹楊人也。少有大志,好學不倦,與朋友信,每約己而務周給,有國士之風。為王敦參軍。
敦將圖逆,謀害朝賢,以告甘卓。卓以為不可,遲留不赴。敦遣道融召之。道融雖為敦佐,忿其逆節,因說卓曰:「主上躬統萬機,非專任劉隗。今慮七國之禍,故割湘州以削諸侯,而王氏擅權日久,卒見分政,便謂被奪耳。王敦背恩肆逆,舉兵伐主,國家待君至厚,今若同之,豈不負義!生為逆臣,死為愚鬼,永成宗黨之恥邪!君當偽許應命,而馳襲武昌,敦衆聞之,必不戰自散,大勳可就矣。」卓大然之,乃與巴東監軍柳純等露檄陳敦過逆,率所統致討,又遣齎表詣臺。卓性不果決,且年老多疑,遂待諸方同進,出軍稽遲。至豬口,敦聞卓已下兵,卓兄子卬時為敦參軍,使卬求和於卓,令其旋軍。卓信之,將旋,主簿鄧騫與道融勸卓曰:「將軍起義兵而中廢,為敗軍之將,竊為將軍不取。今將軍之下,士卒各求其利,一旦而還,恐不可得也。」卓不從。道融晝夜涕泣諫卓,憂憤而死。
虞悝
虞悝,長沙人也。弟望,字子都。並有士操,孝悌廉信為鄉黨所稱,而俱好臧否,以人倫為己任。少仕州郡,兄弟更為治中、別駕。元帝為丞相,招延四方之士,多辟府掾,時人謂之「百六掾」。望亦被召,恥而不應。
譙王承臨州,知其名,檄悝為長史。未到,遭母喪。會王敦作逆,承往弔悝,因留與語曰:「吾前被詔,遣鎮此州,正以王敦專擅,防其為禍。今敦果為逆謀,吾受任一方,欲率所領馳赴朝廷,而衆少糧乏,且始到貴州,恩信未著。卿兄弟南夏之翹雋,而智勇遠聞,古人墨絰即戎,況今鯨鯢塞路,王室危急,安得遂罔極之情,忘忠義之節乎!如今起事,將士器械可以濟不?」悝、望對曰:「王敦居分陝之任,一旦構逆,圖危社稷,此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忿疾。大王不以猥劣,枉駕訪及,悝兄弟並受國恩,敢不自奮!今天朝中興,人思晉德,大王以宗子之親,奉信順而誅有罪,孰不荷戈致命!但鄙州荒弊,糧器空竭,舟艦寡少,難以進討。宜且收衆固守,傳檄四方,其勢必分,然後圖之,事可捷也。」承以為然,乃命悝為長史,望為司馬,督護諸軍。
湘東太守鄭澹,敦之姊夫也,不順承旨,遣望討之。望率衆一旅,直入郡斬澹,以徇四境。及魏乂來攻,望每先登,力戰而死。城破,悝復為乂所執,將害之,子弟對之號泣,悝謂曰:「人生有死,闔門為忠義鬼,亦何恨哉!」及王敦平,贈悝襄陽太守,望滎陽太守,遣謁者至墓,祭以少牢。
沈勁
沈勁字世堅,吳興武康人也。父充,與王敦構逆,衆敗而逃,為部曲將吳儒所殺。勁當坐誅,鄉人錢舉匿之得免。其後竟殺讎人。
勁少有節操,哀父死于非義,志欲立勳以雪先恥。年三十餘,以刑家不得仕進。郡將王胡之深異之,及遷平北將軍、司州刺史,將鎮洛陽,上疏曰:「臣當藩衛山陵,式遏戎狄,雖義督群心,人思自百,然方翦荊棘,奉宣國恩,艱難急病,非才不濟。吳興男子沈勁,清操著於鄉邦,貞固足以幹事。且臣今西,文武義故,吳興人最多,若令勁參臣府事者,見人既悅,義附亦衆。勁父充昔雖得罪先朝,然其門戶累蒙曠蕩,不審可得特垂沛然,許臣所上否?」詔聽之。勁既應命,胡之以疾病解職。
升平中,慕容恪侵逼山陵。時冠軍將軍陳祐守洛陽,衆不過二千,勁自表求配祐效力,因以勁補冠軍長史,令自募壯士,得千餘人,以助祐擊賊,頻以寡制衆。而糧盡援絕,祐懼不能保全。會賊寇許昌,祐因以救許昌為名,興寧三年,留勁以五百人守城,祐率衆而東。會許昌已沒,祐因奔崖塢。勁志欲致命,欣獲死所。尋為恪所攻,城陷,被執,神氣自若。恪奇而將宥之,其中軍將軍慕容虔曰:「勁雖奇士,觀其志度,終不為人用。今若赦之,必為後患。」遂遇害。恪還,從容言於慕容暐曰:「前平廣固,不能濟辟閭,今定洛陽而殺沈勁,實有愧於四海。」朝廷聞而嘉之,贈東陽太守。子赤黔為大長秋。赤黔子叔任,義熙中為益州刺史。
吉挹
吉挹字祖沖,馮翊蓮芍人也。祖朗,愍帝時為御史中丞。西朝不守,朗歎曰:「吾智不能謀,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隨北面事賊虜乎!」乃自殺。
挹少有志節。孝武帝初,苻堅陷梁益,桓豁表挹為魏興太守,尋加輕車將軍,領晉昌太守。以距堅之功,拜員外散騎侍郎。苻堅將韋鍾攻魏興,挹遣衆距之,斬七百餘級,加督五郡軍事。鍾率衆欲趣襄陽,挹又邀擊,斬五千餘級。鍾怒,迴軍圍之,挹又屢挫其銳。其後賊衆繼至,挹力不能抗,城將陷,引刃欲自殺,其友止之曰:「且苟存以展他計,為計不立,死未晚也。」挹不從,友人逼奪其刀。會賊執之,挹閉口不言,不食而死。
車騎將軍桓沖上言曰:「故輕車將軍、魏興太守吉挹祖朗,西臺傾覆,隕身守節。挹世篤忠孝,乃心本朝。臣亡兄溫昔伐咸陽,軍次灞水,挹攜將二弟,單馬來奔,錄其此誠,仍加擢授,自新野太守轉在魏興。久處兵任,委以邊戍,疆埸歸懷,著稱所蒞。前年狡氐縱逸,浮河而下,挹孤城獨立,衆無一旅,外摧凶銳,內固津要,虜賊舟船,俘馘千計。而賊并力攻圍,經歷時月,會襄陽失守,邊情沮喪,加衆寡勢殊,以至陷沒。挹辭氣慷慨,志在不辱,杖刃推戈,期之以隕,將吏持守,用不即斃,遂乃杜口無言,絕粒而死。挹參軍史穎,近於賊中得還,齎挹臨終手疏,并具說意狀。挹之忠志,猶在可錄。若蒙天地垂曲宥之恩,則榮加枯朽,惠隆泉壤矣。」帝嘉之,追贈益州刺史。
王諒
王諒字幼成,丹楊人也。少有幹略,為王敦所擢,參其府事,稍遷武昌太守。
初,新昌太守梁碩專威交土,迎立陶咸為刺史。咸卒,王敦以王機為刺史,碩發兵距機,自領交阯太守,乃迎前刺史修則子湛行州事。永興三年,敦以諒為交州刺史。諒將之任,敦謂曰:「修湛、梁碩皆國賊也,卿至,便收斬之。」諒既到境,湛退還九真。廣州刺史陶侃遣人誘湛來詣諒所,諒勑從人不得入閤,既前,執之。碩時在坐,曰:「湛故州將之子,有罪可遣,不足殺也。」諒曰:「是君義故,無豫我事。」即斬之。碩怒而出。諒陰謀誅碩,使客刺之,弗克,遂率衆圍諒於龍編。陶侃遣軍救之,未至而諒敗。碩逼諒奪其節,諒固執不與,遂斷諒右臂。諒正色曰:「死且不畏,臂斷何有!」十餘日,憤恚而卒。碩據交州,凶暴酷虐,一境患之,竟為侃軍所滅,傳首京都。
宋矩
宋矩字處規,敦煌人也。慷慨有志節。張重華據涼州地,以矩為宛戍都尉。石季龍遣將麻秋攻大夏,護軍梁式執太守宋晏,以城應秋。秋遣晏以書致矩。矩既至,謂秋曰:「辭父事君,當立功與義;苟功義不立,當守名節。矩終不背主覆宗,偷生於世。」先殺妻子,自刎而死。秋曰:「義士也!」命葬之。重華嘉其誠節,贈振威將軍。
車濟
車濟字萬度,敦煌人也。果毅有大量。張重華以為金城令,為石季龍將麻秋所陷,濟不為秋屈。秋必欲降之,乃臨之以兵。濟辭色不撓,曰:「吾雖才非龐德,而受任同之。身可殺,志不可移。」乃伏劔而死。秋歎其忠節,以禮葬之。後重華迎致其喪,親臨慟哭,贈宜禾都尉。
丁穆
丁穆字彥遠,譙國人也。積功勞,封真定侯,累遷為順陽太守。太元四年,除振武將軍、梁州刺史。受詔未發,會苻堅遣衆寇順陽,穆戰敗,被執至長安,稱疾不仕偽朝。堅又傾國南寇,穆與關中人士唱義,謀襲長安,事泄,遇害,臨死作表以付其妻周。其後周得至京師,詣闕上之。孝武帝下詔曰:「故順陽太守、真定侯丁穆力屈身陷,而誠節彌固,直亮壯勁,義貫古烈。其喪柩始反,言尋傷悼。可贈龍驤將軍、雍州刺史,賻賜一依周虓故事。為立屋宅,并給其妻衣食,以終厥身。」
辛恭靖
辛恭靖,隴西狄道人也。少有器幹,才量過人。隆安中,為河南太守。會姚興來寇,恭靖固守百餘日,以無救而陷,被執至長安。興謂之曰:「朕將任卿以東南之事,可乎?」恭靖厲色曰:「我寧為國家鬼,不為羌賊臣。」興怒,幽之別室。經三年,至元興中,誑守者,乃踰垣而遁,歸于江東,安帝嘉之。桓玄請為諮議參軍,置之朝首。尋而病卒。
羅企生
羅企生字宗伯,豫章人也。多才藝。初拜佐著作郎,以家貧親老,求補臨汝令,刺史王凝之請為別駕。殷仲堪之鎮江陵,引為功曹。累遷武陵太守。未之郡而桓玄攻仲堪,仲堪更以企生為諮議參軍。仲堪多疑少決,企生深憂之,謂弟遵生曰:「殷侯仁而無斷,事必無成。成敗,天也,吾當死生以之。」仲堪果走,文武無送者,唯企生從焉。路經家門,遵生曰:「作如此分離,何可不執手!」企生迴馬授手,遵生有勇力,便牽下之,謂曰:「家有老母,將欲何之?」企生揮淚曰:「今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養不失子道,一門之中有忠與孝,亦復何恨!」遵生抱之愈急。仲堪於路待之,企生遙呼曰:「生死是同,願少見待。」仲堪見企生無脫理,策馬而去。
玄至荊州,人士無不詣者,企生獨不往,而營理仲堪家。或謂之曰:「玄猜忍之性,未能取卿誠節,若遂不詣,禍必至矣。」企生正色曰:「我是殷侯吏,見遇以國士,為弟以力見制,遂不我從,不能共殄醜逆,致此奔敗,亦何面目復就桓求生乎!」玄聞之大怒,然素待企生厚,先遣人謂曰:「若謝我,當釋汝。」企生曰:「為殷荊州吏,荊州奔亡,存亡未判,何顏復謝!」玄即收企生,遣人問欲何言,答曰:「文帝殺嵇康,嵇紹為晉忠臣,從公乞一弟,以養老母。」玄許之。又引企生於前,謂曰:「吾相遇甚厚,何以見負?今者死矣!」企生對曰:「使君既興晉陽之甲,軍次尋陽,並奉王命,各還所鎮,升壇盟誓,口血未乾,而生姦計。自傷力劣,不能翦滅凶逆,恨死晚也。」玄遂害之,時年三十七,衆咸悼焉。先是,玄以羔裘遺企生母胡氏,及企生遇害,即日焚裘。
張禕
張禕,吳郡人也。少有操行。恭帝為琅邪王,以禕為郎中令。及帝踐阼,劉裕以禕帝之故吏,素所親信,封藥酒一甖付禕,密令鴆帝。禕既受命而歎曰:「鴆君而求生,何面目視息世間哉,不如死也!」因自飲之而死。
史臣曰:中散以膚受見誅,王儀以抗言獲戾,時皆可謂死非其罪也。偉元恥臣晉室,延祖甘赴危亡,所由之理雖同,所趣之塗即異,而並見稱當世,垂芳竹帛,豈不以君父居在三之極,忠孝為百行之先者乎!且裒獨善其身,故得全其孝,而紹兼濟于物,理宜竭其忠,可謂蘭桂異質而齊芳,韶武殊音而並美。或有論紹者以死難獲譏,揚搉言之,未為篤論。夫君,天也,天可讎乎!安既享其榮,危乃違其禍,進退無據,何以立人!嵇生之隕身全節,用此道也。
贊曰:重義輕生,亡軀殉節。勁松方操,嚴霜比烈。白刃可陵,貞心難折。道光振古,芳流來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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