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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休竹客

[二十四史] 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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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四十‧列傳第十  賈充 楊駿
賈充 孫謐 充弟混 族子模 郭彰
賈充字公閭,平陽襄陵人也。父逵,魏豫州刺史、陽里亭侯。逵晚始生充,言後當有充閭之慶,故以為名字焉。
充少孤,居喪以孝聞。襲父爵為侯。拜尚書郎,典定科令,兼度支考課。辯章節度,事皆施用。累遷黃門侍郎、汲郡典農中郎將。參大將軍軍事,從景帝討毌丘儉、文欽於樂嘉。帝疾篤,還許昌,留充監諸軍事,以勞增邑三百五十戶。
後為文帝大將軍司馬,轉右長史。帝新執朝權,恐方鎮有異議,使充詣諸葛誕,圖欲伐吳,陰察其變。充既論說時事,因謂誕曰:「天下皆願禪代,君以為如何?」誕厲聲曰:「卿非賈豫州子乎,世受魏恩,豈可欲以社稷輸人乎!若洛中有難,吾當死之。」充默然。及還,白帝曰:「誕再在揚州,威名夙著,能得人死力。觀其規略,為反必也。今徵之,反速而事小;不徵,事遲而禍大。」帝乃徵誕為司空,而誕果叛。復從征誕,充進計曰:「楚兵輕而銳,若深溝高壘以逼賊城,可不戰而克也。」帝從之。城陷,帝登壘以勞充。帝先歸洛陽,使充統後事。進爵宣陽鄉侯,增邑千戶。遷廷尉,充雅長法理,有平反之稱。
轉中護軍,高貴鄉公之攻相府也,充率衆距戰於南闕。軍將敗,騎督成倅弟太子舍人濟謂充曰:「今日之事如何?」充曰:「公等養汝,正擬今日,復何疑!」濟於是抽戈犯蹕。及常道鄉公即位,進封安陽鄉侯,增邑千二百戶,統城外諸軍,加散騎常侍。
鍾會謀反於蜀,帝假充節,以本官都督關中、隴右諸軍事,西據漢中,未至而會死。時軍國多事,朝廷機密,皆與籌之。帝甚信重充,與裴秀、王沈、羊祜、荀勗同受腹心之任。帝又命充定法律。假金章,賜甲第一區。五等初建,封臨沂侯,為晉元勳,深見寵異,祿賜常優於群官。
充有刀筆才,能觀察上旨。初,文帝以景帝恢贊王業,方傳位於舞陽侯攸。充稱武帝寬仁,且又居長,有人君之德,宜奉社稷。及文帝寢疾,武帝請問後事。文帝曰:「知汝者賈公閭也。」帝襲王位,拜充晉國衛將軍、儀同三司、給事中,改封臨潁侯。及受禪,充以建明大命,轉車騎將軍、散騎常侍、尚書僕射,更封魯郡公,母柳氏為魯國太夫人。
充所定新律既班于天下,百姓便之。詔曰:「漢氏以來,法令嚴峻。故自元成之世,及建安、嘉平之間,咸欲辯章舊典,刪革刑書。述作體大,歷年無成。先帝愍元元之命陷於密網,親發德音,釐正名實。車騎將軍賈充,獎明聖意,諮詢善道。太傅鄭沖,又與司空荀顗、中書監荀勗、中軍將軍羊祜、中護軍王業,及廷尉杜友、守河南尹杜預、散騎侍郎裴楷、潁川太守周雄、齊相郭頎、騎都尉成公綏荀煇、尚書郎柳軌等,典正其事。朕每鑒其用心,常慨然嘉之。今法律既成,始班天下,刑寬禁簡,足以克當先旨。昔蕭何以定律受封,叔孫通以制儀為奉常,賜金五百斤,弟子皆為郎。夫立功立事,古之所重。自太傅、車騎以下,皆加祿賞,其詳依故典。」於是賜充子弟一人關內侯,絹五百匹。固讓,不許。
後代裴秀為尚書令,常侍、車騎將軍如故。尋改常侍為侍中,賜絹七百匹。以母憂去職,詔遣黃門侍郎慰問。又以東南有事,遣典軍將軍楊囂宣諭,使六旬還內。
充為政,務農節用,并官省職,帝善之。又以文武異容,求罷所領兵。及羊祜等出鎮,充復上表欲立勳邊境,帝並不許。從容任職,褒貶在己,頗好進士,每有所薦達,必終始經緯之,是以士多歸焉。帝舅王恂嘗毀充,而充更進恂。或有背充以要權貴者,充皆陽以素意待之。而充無公方之操,不能正身率下,專以諂媚取容。
侍中任愷、中書令庾純等剛直守正,咸共疾之。又以充女為齊王妃,懼後益盛。及氐羌反叛,時帝深以為慮,愷因進說,請充鎮關中。乃下詔曰:「秦涼二境,比年屢敗,胡虜縱暴,百姓荼毒。遂使異類扇動,害及中州。雖復吳蜀之寇,未嘗至此。誠由所任不足以內撫夷夏,外鎮醜逆,輕用其衆而不能盡其力。非得腹心之重,推轂委成,大匡其弊,恐為患未已。每慮斯難,忘寢與食。侍中、守尚書令、車騎將軍賈充,雅量弘高,達見明遠,武有折衝之威,文懷經國之慮,信結人心,名震域外。使權統方任,綏靜西夏,則吾無西顧之念,而遠近獲安矣。其以充為使持節、都督秦涼二州諸軍事,侍中、車騎將軍如故,假羽葆、鼓吹,給第一駙馬。」朝之賢良欲進忠規獻替者,皆幸充此舉,望隆惟新之化。
充既外出,自以為失職,深銜任愷,計無所從。將之鎮,百僚餞于夕陽亭,荀勗私焉。充以憂告,勗曰:「公,國之宰輔,而為一夫所制,不亦鄙乎!然是行也,辭之實難。獨有結婚太子,不頓駕而自留矣。」充曰:「然。孰可寄懷?」對曰:「勗請言之。」俄而侍宴,論太子婚姻事,勗因言充女才質令淑,宜配儲宮。而楊皇后及荀顗亦並稱之。帝納其言。會京師大雪,平地二尺,軍不得發。既而皇儲當婚,遂不西行。詔充居本職。先是羊祜密啟留充,及是,帝以語充。充謝祜曰:「始知君長者。」
時吳將孫秀降,拜為驃騎大將軍。帝以充舊臣,欲改班,使車騎居驃騎之右。充固讓,見聽。尋遷司空,侍中、尚書令、領兵如故。
會帝寢疾,充及齊王攸、荀勗參醫藥。及疾愈,賜絹各五百匹。初,帝疾篤,朝廷屬意於攸。河南尹夏侯和謂充曰:「卿二女婿,親疏等耳,立人當立德。」充不答。及是,帝聞之,徙和光祿勳,乃奪充兵權,而位遇無替。尋轉太尉、行太子太保、錄尚書事。咸寧三年,日蝕於三朝,充請遜位,不許。更以沛國之公丘益其封,寵倖愈甚,朝臣咸側目焉。
河南尹王恂上言:「弘訓太后入廟,合食於景皇帝,齊王攸不得行其子禮。」充議以為:「禮,諸侯不得祖天子,公子不得禰先君,皆謂奉統承祀,非謂不得復其父祖也。攸身宜服三年喪事,自如臣制。」有司奏:「若如充議,服子服,行臣制,未有前比。宜如恂表,攸喪服從諸侯之例。」帝從充議。
伐吳之役,詔充為使持節、假黃鉞、大都督,總統六師,給羽葆、鼓吹、緹幢、兵萬人、騎二千,置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增參軍、騎司馬各十人,帳下司馬二十人,大車、官騎各三十人。充慮大功不捷,表陳「西有昆夷之患,北有幽并之戍,天下勞擾,年穀不登,興軍致討,懼非其時。又臣老邁,非所克堪」。詔曰:「君不行,吾便自出。」充不得已,乃受節鉞,將中軍,為諸軍節度,以冠軍將軍楊濟為副,南屯襄陽。吳江陵諸守皆降,充乃徙屯項。
王濬之克武昌也,充遣使表曰:「吳未可悉定,方夏,江淮下溼,疾疫必起,宜召諸軍,以為後圖。雖腰斬張華,不足以謝天下。」華豫平吳之策,故充以為言。中書監荀勗奏,宜如充表。帝不從。杜預聞充有奏,馳表固爭,言平在旦夕。使及至轘轅,而孫皓已降。吳平,軍罷。帝遣侍中程咸犒勞,賜充帛八千匹,增邑八千戶;分封從孫暢新城亭侯,蓋安陽亭侯;弟陽里亭侯混、從孫關內侯衆增戶邑。
充本無南伐之謀,固諫不見用。及師出而吳平,大慚懼,議欲請罪。帝聞充當詣闕,豫幸東堂以待之。罷節鉞、僚佐,仍假鼓吹、麾幢。充與群臣上告成之禮,請有司具其事。帝謙讓不許。
及疾篤,上印綬遜位。帝遣侍臣諭旨問疾,殿中太醫致湯藥,賜牀帳錢帛,自皇太子宗室躬省起居。太康三年四月薨,時年六十六。帝為之慟,使使持節、太常奉策追贈太宰,加袞冕之服、綠綟綬、御劔,賜東園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大鴻臚護喪事,假節鉞、前後部羽葆、鼓吹、緹麾,大路、鑾路、轀輬車、帳下司馬大車,椎斧文衣武賁、輕車介士。葬禮依霍光及安平獻王故事,給塋田一頃。與石苞等為王功配饗廟庭,謚曰武。追贈充子黎民為魯殤公。
充婦廣城君郭槐,性妒忌。初,黎民年三歲,乳母抱之當閤。黎民見充入,喜笑,充就而拊之。槐望見,謂充私乳母,即鞭殺之。黎民戀念,發病而死。後又生男,過期,復為乳母所抱,充以手摩其頭。郭疑乳母,又殺之,兒亦思慕而死。充遂無胤嗣。
及薨,槐輒以外孫韓謐為黎民子,奉充後。郎中令韓咸、中尉曹軫諫槐曰:「禮,大宗無後,以小宗支子後之,無異姓為後之文。無令先公懷腆后土,良史書過,豈不痛心。」槐不從。咸等上書求改立嗣,事寢不報。槐遂表陳是充遺意。帝乃詔曰:「太宰、魯公充,崇德立勳,勤勞佐命,背世殂隕,每用悼心。又胤子早終,世嗣未立。古者列國無嗣,取始封支庶,以紹其統,而近代更除其國。至於周之公旦,漢之蕭何,或豫建元子,或封爵元妃,蓋尊顯勳庸,不同常例。太宰素取外孫韓謐為世子黎民後。吾退而斷之,外孫骨肉至近,推恩計情,合於人心。其以謐為魯公世孫,以嗣其國。自非功如太宰,始封無後如太宰,所取必以己自出不如太宰,皆不得以為比。」
及下禮官議充謚,博士秦秀議謚曰荒,帝不納。博士段暢希旨,建議謚曰武,帝乃從之。自充薨至葬,賻賜二千萬。惠帝即位,賈后擅權,加充廟備六佾之樂,母郭為宜城君。及郭氏亡,謚曰宣,特加殊禮。時人譏之,而莫敢言者。
初,充前妻李氏淑美有才行,生二女褒、裕,褒一名荃,裕一名濬。父豐誅,李氏坐流徙。後娶城陽太守郭配女,即廣城君也。武帝踐阼,李以大赦得還,帝特詔充置左右夫人,充母亦勑充迎李氏。郭槐怒,攘袂數充曰:「刊定律令,為佐命之功,我有其分。李那得與我並!」充乃答詔,託以謙沖,不敢當兩夫人盛禮,實畏槐也。而荃為齊王攸妃,欲令充遣郭而還其母。時沛國劉含母,及帝舅羽林監王虔前妻,皆毌丘儉孫女。此例既多,質之禮官,俱不能決。雖不遣後妻,多異居私通。充自以宰相為海內準則,乃為李築室於永年里而不往來。荃、濬每號泣請充,充竟不往。會充當鎮關右,公卿供帳祖道,荃、濬懼充遂去,乃排幔出於坐中,叩頭流血,向充及群僚陳母應還之意。衆以荃王妃,皆驚起而散。充甚愧愕,遣黃門將宮人扶去。既而郭槐女為皇太子妃,帝乃下詔斷如李比皆不得還,後荃恚憤而薨。
初,槐欲省李氏,充曰:「彼有才氣,卿往不如不往。」及女為妃,槐乃盛威儀而去。既入戶,李氏出迎,槐不覺腳屈,因遂再拜。自是充每出行,槐輒使人尋之,恐其過李也。初,充母柳見古今重節義,竟不知充與成濟事,以濟不忠,數追罵之。侍者聞之,無不竊笑。及將亡,充問所欲言,柳曰:「我教汝迎李新婦尚不肯,安問他事!」遂無言。及充薨後,李氏二女乃欲令其母祔葬,賈后弗之許也。及后廢,李氏乃得合葬。李氏作女訓行於世。
謐字長深。母賈午,充少女也。父韓壽,字德真,南陽堵陽人,魏司徒暨曾孫。美姿貌,善容止,賈充辟為司空掾。充每讌賓僚,其女輒於青璅中窺之,見壽而悅焉。問其左右識此人不,有一婢說壽姓字,云是故主人。女大感想,發於寤寐。婢後往壽家,具說女意,并言其女光麗艷逸,端美絕倫。壽聞而心動,便令為通殷勤。婢以白女,女遂潛修音好,厚相贈結,呼壽夕入。壽勁捷過人,踰垣而至,家中莫知,惟充覺其女悅暢異於常日。時西域有貢奇香,一著人則經月不歇,帝甚貴之,惟以賜充及大司馬陳騫。其女密盜以遺壽,充僚屬與壽燕處,聞其芬馥,稱之於充。自是充意知女與壽通,而其門閤嚴峻,不知所由得入。乃夜中陽驚,託言有盜,因使循牆以觀其變。左右白曰:「無餘異,惟東北角如狐狸行處。」充乃考問女之左右,具以狀對。充祕之,遂以女妻壽。壽官至散騎常侍、河南尹。元康初卒,贈驃騎將軍。
謐好學,有才思。既為充嗣,繼佐命之後,又賈后專恣,謐權過人主,至乃鎖繫黃門侍郎,其為威福如此。負其驕寵,奢侈踰度,室宇崇僭,器服珍麗,歌僮舞女,選極一時。開閤延賓,海內輻湊,貴游豪戚及浮競之徒,莫不盡禮事之。或著文章稱美謐,以方賈誼。渤海石崇歐陽建、滎陽潘岳、吳國陸機陸雲、蘭陵繆徵、京兆杜斌摯虞、琅邪諸葛詮、弘農王粹、襄城杜育、南陽鄒捷、齊國左思、清河崔基、沛國劉瑰、汝南和郁周恢、安平牽秀、潁川陳眕、太原郭彰、高陽許猛、彭城劉訥、中山劉輿劉琨皆傅會於謐,號曰二十四友,其餘不得預焉。
歷位散騎常侍、後軍將軍。廣城君薨,去職。喪未終,起為祕書監,掌國史。先是,朝廷議立晉書限斷,中書監荀勗謂宜以魏正始起年,著作郎王瓚欲引嘉平已下朝臣盡入晉史,于時依違未有所決。惠帝立,更使議之。謐上議,請從泰始為斷。於是事下三府,司徒王戎、司空張華、領軍將軍王衍、侍中樂廣、黃門侍郎嵇紹、國子博士謝衡皆從謐議。騎都尉濟北侯荀畯、侍中荀藩、黃門侍郎華混以為宜用正始開元。博士荀熙、刁協謂宜嘉平起年。謐重執奏戎、華之議,事遂施行。
尋轉侍中,領祕書監如故。謐時從帝幸宣武觀校獵,諷尚書於會中召謐受拜,誡左右勿使人知,於是衆疑其有異志矣。謐既親貴,數入二宮,共愍懷太子遊處,無屈降心。常與太子弈棋爭道,成都王穎在坐,正色曰:「皇太子,國之儲君,賈謐何得無禮!」謐懼,言之於后,遂出穎為平北將軍,鎮鄴。
及為常侍,侍講東宮,太子意有不悅,謐患之。而其家數有妖異,飄風吹其朝服飛上數百丈,墜於中丞臺,又蛇出其被中,夜暴雷震其室,柱陷入地,壓毀牀帳,謐益恐。及遷侍中,專掌禁內,遂與后成謀,誣陷太子。及趙王倫廢后,以詔召謐於殿前,將戮之。走入西鍾下,呼曰:「阿后救我!」乃就斬之。韓壽少弟蔚有器望,及壽兄鞏令保、弟散騎侍郎預、吳王友鑒、謐母賈午皆伏誅。
初,充伐吳時,嘗屯項城,軍中忽失充所在。充帳下都督周勤時晝寢,夢見百餘人錄充,引入一逕。勤驚覺,聞失充,乃出尋索,忽覩所夢之道,遂往求之。果見充行至一府舍,侍衛甚盛。府公南面坐,聲色甚厲,謂充曰:「將亂吾家事,必爾與荀勗,既惑吾子,又亂吾孫。間使任愷黜汝而不去,又使庾純詈汝而不改。今吳寇當平,汝方表斬張華。汝之闇戇,皆此類也。若不悛慎,當旦夕加罪。」充因叩頭流血。公曰:「汝所以延日月而名器如此者,是衛府之勳耳。終當使係嗣死於鍾虡之間,大子斃於金酒之中,小子困於枯木之下。荀勗亦宜同,然其先德小濃,故在汝後,數世之外,國嗣亦替。」言畢,命去。充忽然得還營,顏色憔悴,性理昏喪,經日乃復。及是,謐死於鍾下,賈后服金酒而死,賈午考竟用大杖,終皆如所言。
趙王倫之敗,朝廷追述充勳,議立其後。欲以充從孫散騎侍郎衆為嗣,衆陽狂自免。以子禿後充,封魯公,又病死。永興中,立充從曾孫湛為魯公,奉充後,遭亂死,國除。泰始中,人為充等謠曰:「賈、裴、王,亂紀綱。王、裴、賈,濟天下。」言亡魏而成晉也。
充弟混字宮奇,篤厚自守,無殊才能。太康中,為宗正卿。歷鎮軍將軍,領城門校尉,加侍中,封永平侯。卒,贈中軍大將軍、儀同三司。
充從子彝、遵並有鑒裁,俱為黃門郎。遵弟模最知名。
模字思範,少有志尚。頗覽載籍,而沈深有智算,確然難奪。深為充所信愛,每事籌之焉。充年衰疾劇,恒憂己謚傳,模曰:「是非久自見,不可掩也。」
起家為邵陵令,遂歷事二宮尚書吏部郎,以公事免,起為車騎司馬。豫誅楊駿,封平陽鄉侯,邑千戶。及楚王瑋矯詔害汝南王亮、太保衛瓘,詔使模將中騶二百人救之。
是時賈后既豫朝政,欲委信親黨,拜模散騎常侍,二日擢為侍中。模乃盡心匡弼,推張華、裴頠同心輔政。數年之中,朝野寧靜,模之力也。乃加授光祿大夫。然模潛執權勢,外形欲遠之,每有啟奏賈后事,入輒取急,或託疾以避之。至於素有嫌忿,多所中陷,朝廷甚憚之。加貪冒聚斂,富擬王公。但賈后性甚強暴,模每盡言為陳禍福,后不能從,反謂模毀己。於是委任之情日衰,而讒間之徒遂進。模不得志,憂憤成疾。卒,追贈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曰成。子遊字彥將嗣,歷官太子侍講、員外散騎侍郎。
郭彰字叔武,太原人,賈后從舅也。與賈充素相親遇,充妻待彰若同生。歷散騎常侍、尚書、衛將軍,封冠軍縣侯。及賈后專朝,彰豫參權勢,物情歸附,賓客盈門。世人稱為「賈郭」,謂謐及彰也。卒,謚曰烈。
楊駿 弟珧 濟
楊駿字文長,弘農華陰人也。少以王官為高陸令、驍騎鎮軍二府司馬。後以后父超居重位,自鎮軍將軍遷車騎將軍,封臨晉侯。識者議之曰:「夫封建諸侯,所以藩屏王室也。后妃,所以供粢盛,弘內教也。后父始封而以臨晉為侯,兆於亂矣。」尚書褚 40ae.gif 、郭奕並表駿小器,不可以任社稷之重。武帝不從。帝自太康以後,天下無事,不復留心萬機,惟耽酒色,始寵后黨,請謁公行。而駿及珧、濟勢傾天下,時人有「三楊」之號。
及帝疾篤,未有顧命,佐命功臣,皆已沒矣,朝臣惶惑,計無所從。而駿盡斥群公,親侍左右,因輒改易公卿,樹其心腹。會帝小間,見所用者非,乃正色謂駿曰:「何得便爾!」乃詔中書,以汝南王亮與駿夾輔王室。駿恐失權寵,從中書借詔觀之,得便藏匿。中書監華廙恐懼,自往索之,終不肯與。信宿之間,上疾遂篤,后乃奏帝以駿輔政,帝頷之。便召中書監華廙、令何劭,口宣帝旨使作遺詔,曰:「昔伊望作佐,勳垂不朽;周霍拜命,名冠往代。侍中、車騎將軍、行太子太保,領前將軍楊駿,經德履喆,鑒識明遠,毗翼二宮,忠肅茂著,宜正位上台,擬跡阿衡。其以駿為太尉、太子太傅、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侍中、錄尚書、領前將軍如故。置參軍六人、步兵三千人、騎千人,移止前衛將軍珧故府。若止宿殿中宜有翼衛,其差左右衛三部司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馬十人給駿,令得持兵仗出入。」詔成,后對廙、劭以呈帝,帝親視而無言。自是二日而崩,駿遂當寄託之重,居太極殿。梓宮將殯,六宮出辭,而駿不下殿,以武賁百人自衛。不恭之跡,自此而始。
惠帝即位,進駿為太傅、大都督、假黃鉞,錄朝政,百官總己。慮左右間己,乃以其甥段廣、張劭為近侍之職。凡有詔命,帝省訖,入呈太后,然後乃出。駿知賈后情性難制,甚畏憚之。又多樹親黨,皆領禁兵。於是公室怨望,天下憤然矣。駿弟珧、濟並有俊才,數相諫止,駿不能用,因廢於家。駿闇於古義,動違舊典。武帝崩未踰年而改元,議者咸以為違春秋踰年書即位之義。朝廷惜於前失,令史官沒之,故明年正月復改年焉。
駿自知素無美望,懼不能輯和遠近,乃依魏明帝即位故事,遂大開封賞,欲以悅衆。為政嚴碎,愎諫自用,不允衆心。馮翊太守孫楚素與駿厚,說之曰:「公以外戚,居伊霍之重,握大權,輔弱主,當仰思古人至公至誠謙順之道。於周則周召為宰,在漢則朱虛、東牟,未有庶姓專朝,而克終慶祚者也。今宗室親重,藩王方壯,而公不與共參萬機,內懷猜忌,外樹私昵,禍至無日矣。」駿不能從。弘訓少府蒯欽,駿之姑子,少而相昵,直亮不回,屢以正言犯駿,珧、濟為之寒心。欽曰:「楊文長雖闇,猶知人之無罪,不可妄殺,必當疏我。我得疏外,可以不與俱死。不然,傾宗覆族,其能久乎!」
殿中中郎孟觀、李肇,素不為駿所禮,陰搆駿將圖社稷。賈后欲預政事,而憚駿未得逞其所欲,又不肯以婦道事皇太后。黃門董猛,始自帝之為太子即為寺人監,在東宮給事於賈后。后密通消息於猛,謀廢太后。猛乃與肇、觀潛相結託。賈后又令肇報大司馬、汝南王亮,使連兵討駿。亮曰:「駿之凶暴,死亡無日,不足憂也。」肇報楚王瑋,瑋然之,於是求入朝。駿素憚瑋,先欲召入,防其為變,因遂聽之。
及瑋至,觀、肇乃啟帝,夜作詔,中外戒嚴,遣使奉詔廢駿,以侯就第。東安公繇率殿中四百人隨其後以討駿。段廣跪而言於帝曰:「楊駿受恩先帝,竭心輔政。且孤公無子,豈有反理?願陛下審之。」帝不答。
時駿居曹爽故府,在武庫南,聞內有變,召衆官議之。太傅主簿朱振說駿曰:「今內有變,其趣可知,必是閹豎為賈后設謀,不利於公。宜燒雲龍門以示威,索造事者首,開萬春門,引東宮及外營兵,公自擁翼皇太子,入宮取姦人。殿內震懼,必斬送之,可以免難。」駿素怯懦,不決,乃曰:「魏明帝造此大功,奈何燒之!」侍中傅祗夜白駿,請與武茂俱入雲龍門觀察事勢。祗因謂群僚「宮中不宜空」,便起揖,於是皆走。
尋而殿中兵出,燒駿府,又令弩士於閣上臨駿府而射之,駿兵皆不得出。駿逃于馬廄,以戟殺之。觀等受賈后密旨,誅駿親黨,皆夷三族,死者數千人。又令李肇焚駿家私書,賈后不欲令武帝顧命手詔聞于四海也。駿既誅,莫敢收者,惟太傅舍人巴西閻纂殯斂之。
初,駿徵高士孫登,遺以布被。登截被於門,大呼曰:「斫斫刺刺。」旬日託疾詐死,及是,其言果驗。永熙中,溫縣有人如狂,造書曰:「光光文長,大戟為牆。毒藥雖行,戟還自傷。」及駿居內府,以戟為衛焉。
永寧初,詔曰:「舅氏失道,宗族隕墜,渭陽之思,孔懷感傷。其以蓩亭侯楊超為奉朝請、騎都尉,以慰蓼莪之思焉。」
珧字文琚,歷位尚書令、衛將軍。素有名稱,得幸於武帝,時望在駿前。以兄貴盛,知權寵不可居,自乞遜位,前後懇至,終不獲許。初,聘后,珧表曰:「歷觀古今,一族二后,未嘗以全,而受覆宗之禍。乞以表事藏之宗廟,若如臣之言,得以免禍。」從之。右軍督趙休上書陳:「王莽五公,兄弟相代。今楊氏三公,並在大位,而天變屢見,臣竊為陛下憂之。」由此珧益懼,固求遜位,聽之,賜錢百萬、絹五千匹。
珧初以退讓稱,晚乃合朋黨,搆出齊王攸。中護軍羊琇與北軍中候成粲謀欲因見珧而手刃之。珧知而辭疾不出,諷有司奏琇,轉為太僕。自是舉朝莫敢枝梧,而素論盡矣。珧臨刑稱冤,云:「事在石函,可問張華。」當時皆謂宜為申理,合依鍾毓事例。而賈氏族黨待諸楊如讎,促行刑者遂斬之,時人莫不嗟歎焉。
濟字文通,歷位鎮南、征北將軍,遷太子太傅。濟有才藝,嘗從武帝校獵北芒下,與侍中王濟俱著布袴褶,騎馬執角弓在輦前。猛獸突出,帝命王濟射之,應弦而倒。須臾復一出,濟受詔又射殺之,六軍大叫稱快。帝重兵官,多授貴戚清望,濟以武藝號為稱職。與兄珧深慮盛滿,乃與諸甥李斌等共切諫。駿斥出王佑為河東太守,建立皇儲,皆濟謀也。
初,駿忌大司馬汝南王亮,催使之藩。濟與斌數諫止之,駿遂疏濟。濟謂傅咸曰:「若家兄徵大司馬入,退身避之,門戶可得免耳。不爾,行當赤族。」咸曰:「但徵還,共崇至公,便立太平,無為避也。夫人臣不可有專,豈獨外戚!今宗室疏,因外戚之親以得安,外戚危,倚宗室之重以為援,所謂脣齒相依,計之善者。」濟益懼而問石崇曰:「人心云何?」崇曰:「賢兄執政,疏外宗室,宜與四海共之。」濟曰:「見兄,可及此。」崇見駿,及焉,駿不納。
後與諸兄俱見害。難發之夕,東宮召濟。濟謂裴楷曰:「吾將何之?」楷曰:「子為保傅,當至東宮。」濟好施,久典兵馬,所從四百餘人皆秦中壯士,射則命中,皆欲救濟。濟已入宮,莫不歎恨。
史臣曰:賈充以諂諛陋質,刀筆常材,幸屬昌辰,濫叨非據。抽戈犯順,曾無猜憚之心;杖鉞推亡,遽有知難之請,非惟魏朝之悖逆,抑亦晉室之罪人者歟!然猶身極寵光,任兼文武,存荷台衡之寄,沒有從享之榮,可謂無德而祿,殃將及矣。逮乎貽厥,乃乞丐之徒,嗣惡稔之餘基,縱姦邪之凶德。煽茲哲婦,索彼惟家,雖及誅夷,曷云塞責。昔當塗闕翦,公閭實肆其勞,典午分崩,南風亦盡其力,可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信乎其然矣。楊駿階緣寵幸,遂荷棟梁之任,敬之猶恐弗逮,驕奢淫泆,庸可免乎?括母以明智全身,會昆以先言獲宥,文琚識同曩烈,而罰異昔人,悲夫!
贊曰:公閭便佞,心乖雅正。邀遇時來,遂階榮命。乞丐承緒,凶家亂政。瑣瑣文長,遂居棟梁。據非其位,乃底滅亡。珧雖先覺,亦罹禍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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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四十一‧列傳第十一  魏舒 李憙 劉寔 高光
魏舒
魏舒字陽元,任城樊人也。少孤,為外家甯氏所養。甯氏起宅,相宅者云:「當出貴甥。」外祖母以魏氏甥小而慧,意謂應之。舒曰:「當為外氏成此宅相。」久乃別居。身長八尺二寸,姿望秀偉,飲酒石餘,而遲鈍質朴,不為鄉親所重。從叔父吏部郎衡,有名當世,亦不之知,使守水碓,每歎曰:「舒堪數百戶長,我願畢矣!」舒亦不以介意。不修常人之節,不為皎厲之事,每欲容才長物,終不顯人之短。性好騎射,著韋衣,入山澤,以漁獵為事。唯太原王乂謂舒曰:「卿終當為台輔,然今未能令妻子免飢寒,吾當助卿營之。」常振其匱乏,舒受而不辭。
舒嘗詣野王,主人妻夜產,俄而聞車馬之聲,相問曰:「男也,女也?」曰:「男,書之,十五以兵死。」復問:「寢者為誰?」曰:「魏公舒。」後十五載,詣主人,問所生兒何在,曰:「因條桑為斧傷而死。」舒自知當為公矣。
年四十餘,郡上計掾察孝廉。宗黨以舒無學業,勸令不就,可以為高耳。舒曰:「若試而不中,其負在我,安可虛竊不就之高以為己榮乎!」於是自課,百日習一經,因而對策升第。除澠池長,遷浚儀令,入為尚書郎。時欲沙汰郎官,非其才者罷之。舒曰:「吾即其人也。」樸被而出。同僚素無清論者咸有愧色,談者稱之。
累遷後將軍鍾毓長史,毓每與參佐射,舒常為畫籌而已。後遇朋人不足,以舒滿數。毓初不知其善射。舒容範閑雅,發無不中,舉坐愕然,莫有敵者。毓歎而謝曰:「吾之不足以盡卿才,有如此射矣,豈一事哉!」
轉相國參軍,封劇陽子。府朝碎務,未嘗見是非;至於廢興大事,衆人莫能斷者,舒徐為籌之,多出衆議之表。文帝深器重之,每朝會坐罷,目送之曰:「魏舒堂堂,人之領袖也。」
遷宜陽、滎陽二郡太守,甚有聲稱。徵拜散騎常侍。出為冀州刺史,在州三年,以簡惠稱。入為侍中。武帝以舒清素,特賜絹百匹。遷尚書,以公事當免官,詔以贖論。舒三娶妻皆亡,是歲自表乞假還本郡葬妻,詔賜葬地一頃,錢五十萬。
太康初,拜右僕射。舒與衛瓘、山濤、張華等以六合混一,宜用古典封禪東嶽,前後累陳其事,帝謙讓不許。以舒為左僕射,領吏部。舒上言:「今選六宮,聘以玉帛,而舊使御府丞奉聘,宣成嘉禮,贄重使輕。以為拜三夫人宜使卿,九嬪使五官中郎將,美人、良人使謁者,於典制為弘。」有詔詳之,衆議異同,遂寢。加右光祿大夫、儀同三司。
及山濤薨,以舒領司徒,有頃即真。舒有威重德望,祿賜散之九族,家無餘財。陳留周震累為諸府所辟,辟書既下,公輒喪亡,僉號震為殺公掾,莫有辟者。舒乃命之,而竟無患,識者以此稱其達命。
以年老,每稱疾遜位。中復暫起,署兗州中正,尋又稱疾。尚書左丞郤詵與舒書曰:「公久疾小差,視事是也,唯上所念。何意起訖還臥,曲身迴法,甚失具瞻之望。公少立巍巍,一旦棄之,可不惜哉!」舒稱疾如初。
後以災異遜位,帝不聽。後因正旦朝罷還第,表送章綬。帝手詔敦勉,而舒執意彌固,乃下詔曰:「司徒、劇陽子舒,體道弘粹,思量經遠,忠肅居正,在公盡規。入管銓衡,官人允敘;出贊袞職,敷弘五教。惠訓播流,德聲茂著,可謂朝之俊乂者也。而屢執沖讓,辭旨懇誠,申覽反覆,省用憮然。蓋成人之美,先典所與,難違至情。今聽其所執,以劇陽子就第,位同三司,祿賜如前。几杖不朝,賜錢百萬,牀帳簟褥自副。以舍人四人為劇陽子舍人,置官騎十人。使光祿勳奉策,主者詳案典禮,令皆如舊制。」於是賜安車駟馬,門施行馬。舒為事必先行而後言,遜位之際,莫有知者。時論以為晉興以來,三公能辭榮善終者,未之有也。司空衛瓘與舒書曰:「每與足下共論此事,日日未果,可謂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矣。」太熙元年薨,時年八十二。帝甚傷悼,賵賻優厚,謚曰康。
子混字延廣,清惠有才行,為太子舍人。年二十七,先舒卒,朝野咸為舒悲惜。舒每哀慟,退而歎曰:「吾不及莊生遠矣,豈以無益自損乎!」於是終服不復哭。詔曰:「舒惟一子,薄命短折。舒告老之年,處窮獨之苦,每念怛然,為之嗟悼。思所以散愁養氣,可更增滋味品物。仍給賜陽燧四望繐戶皁輪車牛一乘,庶出入觀望,或足散憂也。」以庶孫融嗣。又早卒,從孫晃嗣。
李憙
李憙字季和,上黨銅鞮人也。父佺,漢大鴻臚。憙少有高行,博學研精,與北海管寧以賢良徵,不行。累辟三府,不就。宣帝復辟憙為太傅屬,固辭疾,郡縣扶輿上道。時憙母疾篤,乃竊踰泫氏城而徒還,遂遭母喪,論者嘉其志節。後為并州別駕,時驍騎將軍秦朗過并州,州將畢軌敬焉,令乘車至閤。憙固諫以為不可,軌不得已從之。
景帝輔政,命憙為大將軍從事中郎,憙到,引見,謂憙曰:「昔先公辟君而君不應,今孤命君而君至,何也?」對曰:「先君以禮見待,憙得以禮進退。明公以法見繩,憙畏法而至。」帝甚重之。轉司馬,尋拜右長史。從討毌丘儉還,遷御史中丞。當官正色,不憚強禦,百僚震肅焉。薦樂安孫璞,亦以道德顯,時人稱為知人。尋遷大司馬,以公事免。
司馬伷為寧北將軍,鎮鄴,以憙為軍司。頃之,除涼州刺史,加揚威將軍、假節,領護羌校尉,綏御華夷,甚有聲績。羌虜犯塞,憙因其隙會,不及啟聞,輒以便宜出軍深入,遂大克獲,以功重免譴,時人比之漢朝馮、甘焉。於是請還,許之。居家月餘,拜冀州刺史,累遷司隸校尉。
及魏帝告禪于晉,憙以本官行司徒事,副太尉鄭沖奉策。泰始初,封祁侯。
憙上言:「故立進令劉友、前尚書山濤、中山王睦、故尚書僕射武陔各占官三更稻田,請免濤、睦等官。陔已亡,請貶謚。」詔曰:「法者,天下取正,不避親貴,然後行耳,吾豈將枉縱其間哉!然案此事皆是友所作,侵剝百姓,以繆惑朝士。姦吏乃敢作此,其考竟友以懲邪佞。濤等不貳其過者,皆勿有所問。易稱『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今憙亢志在公,當官而行,可謂『邦之司直』者矣。光武有云『貴戚且斂手以避二鮑』,豈其然乎!其申勑群僚,各慎所司,寬宥之恩,不可數遇也。」憙為二代司隸,朝野稱之。以公事免。
其年,皇太子立,以憙為太子太傅。自魏明帝以後,久曠東宮,制度廢闕,官司不具,詹事、左右率、庶子、中舍人諸官並未置,唯置衛率令典兵,二傅并攝衆事。憙在位累年,訓道盡規。
遷尚書僕射,拜特進、光祿大夫,以年老遜位。詔曰:「光祿大夫、特進李憙,杖德居義,當升台司,毗亮朕躬,而以年尊致仕。雖優游無為,可以頤神,而虛心之望,能不憮然!其因光祿之號,改假金紫,置官騎十人,賜錢五十萬,祿賜班禮,一如三司,門施行馬。」
初,憙為僕射時,涼州虜寇邊,憙唱義遣軍討之。朝士謂出兵不易,虜未足為患,竟不從之。後虜果大縱逸,涼州覆沒,朝廷深悔焉。以憙清素貧儉,賜絹百匹。及齊王攸出鎮,憙上疏諫爭,辭甚懇切。
憙自歷仕,雖清非異衆,而家無儲積,親舊故人乃至分衣共食,未嘗私以王官。及卒,追贈太保,謚曰成。子贊嗣。
少子儉字仲約,歷左積弩將軍、屯騎校尉。儉子弘字世彥,少有清節,永嘉末,歷給事黃門侍郎、散騎常侍。
劉寔 弟智
劉寔字子真,平原高唐人也。漢濟北惠王壽之後也,父廣,斥丘令。寔少貧苦,賣牛衣以自給。然好學,手約繩,口誦書,博通古今。清身潔己,行無瑕玷。郡察孝廉,州舉秀才,皆不行。以計吏入洛,調為河南尹丞,遷尚書郎、廷尉正。後歷吏部郎,參文帝相國軍事,封循陽子。
鍾會、鄧艾之伐蜀也,有客問寔曰:「二將其平蜀乎?」寔曰:「破蜀必矣,而皆不還。」客問其故,笑而不答,竟如其言。寔之先見,皆此類也。
以世多進趣,廉遜道闕,乃著崇讓論以矯之。其辭曰:
古之聖王之化天下,所以貴讓者,欲以出賢才,息爭競也。夫人情莫不欲己之賢也,故勸令讓賢以自明賢也,豈假讓不賢哉!故讓道興,賢能之人不求而自出矣,至公之舉自立矣,百官之副亦豫具矣。一官缺,擇衆官所讓最多者而用之,審之道也。在朝之士相讓於上,草廬之人咸皆化之,推賢讓能之風從此生矣。為一國所讓,則一國士也;天下所共推,則天下士也。推讓之風行,則賢與不肖灼然殊矣。此道之行,在上者無所用其心,因成清議,隨之而已。故曰,蕩蕩乎堯之為君,莫之能名。言天下自安矣,不見堯所以化之,故不能名也。又曰,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無為而化者其舜也歟。賢人相讓於朝,大才之人恒在大官,小人不爭於野,天下無事矣。以賢才化無事,至道興矣。已仰其成,復何與焉!故可以歌南風之詩,彈五弦之琴也。成此功者非有他,崇讓之所致耳。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則不難也。
在朝之人不務相讓久矣,天下化之。自魏代以來,登進辟命之士,及在職之吏,臨見受敘,雖自辭不能,終莫肯讓有勝己者。夫推讓之風息,爭競之心生。孔子曰,上興讓則下不爭,明讓不興下必爭也。推讓之道興,則賢能之人日見推舉;爭競之心生,則賢能之人日見謗毀。夫爭者之欲自先,甚惡能者之先,不能無毀也。故孔墨不能免世之謗己,況不及孔墨者乎!議者僉然言,世少高名之才,朝廷不有大才之人可以為大官者。山澤人小官吏亦復云,朝廷之士雖有大官名德,皆不及往時人也。余以為此二言皆失之矣。非時獨乏賢也,時不貴讓。一人有先衆之譽,毀必隨之,名不得成使之然也。雖令稷契復存,亦不復能全其名矣。能否混雜,優劣不分,士無素定之價,官職有缺,主選之吏不知所用,但案官次而舉之。同才之人先用者,非勢家之子,則必為有勢者之所念也。非能獨賢,因其先用之資,而復遷之無已。遷之無已,不勝其任之病發矣。觀在官之人,政績無聞,自非勢家之子,率多因資次而進也。
向令天下貴讓,士必由於見讓而後名成,名成而官乃得用之。諸名行不立之人,在官無政績之稱,讓之者必矣,官無因得而用之也。所以見用不息者,由讓道廢,因資用人之有失久矣。故自漢魏以來,時開大舉,令衆官各舉所知,唯才所任,不限階次,如此者甚數矣。其所舉必有當者,不聞時有擢用,不知何誰最賢故也。所舉必有不當,而罪不加,不知何誰最不肖也。所以不可得知,由當時之人莫肯相推,賢愚之名不別,令其如此,舉者知在上者察不能審,故敢漫舉而進之。或舉所賢,因及所念,一頓而至,人數猥多,各言所舉者賢;加之高狀,相似如一,難得而分矣。參錯相亂,真偽同貫,更復由此而甚。雖舉者不能盡忠之罪,亦由上開聽察之路濫,令其爾也。昔齊王好聽竽聲,必令三百人合吹而後聽之,廩以數人之俸。南郭先生不知吹竽者也,以三百人合吹可以容其不知,因請為王吹竽,虛食數人之俸。嗣王覺而改之,難彰先王之過。乃下令曰:「吾之好聞竽聲有甚於先王,欲一一列而聽之。」先生於此逃矣。推賢之風不立,濫舉之法不改,則南郭先生之徒盈於朝矣。才高守道之士日退,馳走有勢之門日多矣。雖國有典刑,弗能禁矣。
夫讓道不興之弊,非徒賢人在下位,不得時進也,國之良臣荷重任者,亦將以漸受罪退矣。何以知其然也?孔子以為顏氏之子不貳過耳,明非聖人皆有過。寵貴之地欲之者多矣,惡賢能者塞其路,其過而毀之者亦多矣。夫謗毀之生,非徒空設,必因人之微過而甚之者也。毀謗之言數聞,在上者雖欲弗納,不能不杖所聞,因事之來而微察之也,無以,其驗至矣。得其驗,安得不理其罪。若知而縱之,王之威日衰,令之不行自此始矣。知而皆理之,受罪退者稍多,大臣有不自固之心。夫賢才不進,貴臣日疏,此有國者之深憂也。詩曰:「受祿不讓,至于已斯亡。」不讓之人憂亡不暇,而望其益國朝,不亦難乎!
竊以為改此俗甚易耳。何以知之?夫一時在官之人,雖雜有凡猥之才,其中賢明者亦多矣,豈可謂皆不知讓賢為貴邪!直以其時皆不讓,習以成俗,故遂不為耳。人臣初除,皆通表上聞,名之謝章,所由來尚矣。原謝章之本意,欲進賢能以謝國恩也。昔舜以禹為司空,禹拜稽首,讓于稷契及咎繇。使益為虞官,讓于朱虎、熊、羆。使伯夷典三禮,讓于夔龍。唐虞之時,衆官初除,莫不皆讓也。謝章之義,蓋取於此。書記之者,欲以永世作則。季世所用,不賢不能讓賢,虛謝見用之恩而已。相承不變,習俗之失也。
夫敘用之官得通章表者,其讓賢推能乃通,其不能有所讓徒費簡紙者,皆絕不通。人臣初除,各思推賢能而讓之矣,讓之文付主者掌之。三司有缺,擇三司所讓最多者而用之。此為一公缺,三公已豫選之矣。且主選之吏,不必任公而選三公,不如令三公自共選一公為詳也。四征缺,擇四征所讓最多者而用之,此為一征缺,四征已豫選之矣,必詳於停缺而令主者選四征也。尚書缺,擇尚書所讓最多者而用之,此為八尚書共選一尚書,詳於臨缺令主者選八尚書也。郡守缺,擇衆郡所讓最多者而用之,詳於任主者令選百郡守也。
夫以衆官百郡之讓,與主者共相比,不可同歲而論也。雖復令三府參舉官,本不委以舉選之任,各不能以根其心也。其所用心者裁之不二三,但令主者案官次而舉之,不用精也。賢愚皆讓,百姓耳目盡為國耳目。夫人情爭則欲毀己所不知,讓則競推於勝己。故世爭則毀譽交錯,優劣不分,難得而讓也。時讓則賢智顯出,能否之美歷歷相次,不可得而亂也。當此時也,能退身修己者,讓之者多矣。雖欲守貧賤,不可得也。馳騖進趣而欲人見讓,猶卻行而求前也。夫如此,愚智咸知進身求通,非修之於己則無由矣。游外求者,於此相隨而歸矣。浮聲虛論,不禁而自息矣。人人無所用其心,任衆人之議,而天下自化矣。不言之化行,巍巍之美於此著矣。讓可以致此,豈可不務之哉!
春秋傳曰:「范宣子之讓,其下皆讓。欒黶雖汰,弗敢違也。晉國以平,數世賴之。」上世之化也,君子尚能而讓其下,小人力農以事其上,上下有禮,讒慝遠黜,由不爭也。及其亂也,國家之弊,恒必由之。篤論了了如此。在朝君子典選大官,能不以人廢言,舉而行之,各以讓賢舉能為先務,則群才猥出,能否殊別,蓋世之功,莫大於此。
泰始初,進爵為伯,累遷少府。咸寧中為太常,轉尚書。杜預之伐吳也,寔以本官行鎮南軍司。
初,寔妻盧氏生子躋而卒,華氏將以女妻之。寔弟智諫曰:「華家類貪,必破門戶。」辭之不得,竟婚華氏而生子夏。寔竟坐夏受賂,免官。頃之為大司農,又以夏罪免。
寔每還州里,鄉人載酒肉以候之。寔難逆其意,輒共啖而返其餘。或謂寔曰:「君行高一世,而諸子不能遵。何不旦夕切磋,使知過而自改邪!」寔曰:「吾之所行,是所聞見,不相祖習,豈復教誨之所得乎!」世以寔言為當。
後起為國子祭酒、散騎常侍。愍懷太子初封廣陵王,高選師友,以寔為師。元康初,進爵為侯,累遷太子太保,加侍中、特進、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領冀州都督。九年,策拜司空,遷太保,轉太傅。
太安初,寔以老病遜位,賜安車駟馬、錢百萬,以侯就第。及長沙成都之相攻也,寔為軍人所掠,潛歸鄉里。
惠帝崩,寔赴山陵。懷帝即位,復授太尉。寔自陳年老,固辭,不許。左丞劉坦上言曰:「夫堂高級遠,主尊相貴。是以古之哲王莫不師其元臣,崇養老之教,訓示四海,使少長有禮。七十致仕,亦所以優異舊德,厲廉高之風。太尉寔體清素之操,執不渝之潔,懸車告老,二十餘年,浩然之志,老而彌篤。可謂國之碩老,邦之宗模。臣聞老者不以筋力為禮,寔年踰九十,命在日制,遂自扶輿,冒險而至,展哀山陵,致敬闕庭,大臣之節備矣。聖詔殷勤,必使寔正位上台,光飪鼎實,斷章敦喻,經涉二年。而寔頻上露板,辭旨懇誠。臣以為古之養老,以不事為優,不以吏之為重,謂宜聽寔所守。」
三年,詔曰:「昔虞任五臣,致垂拱之化,漢相蕭何,興寧一之譽,故能光隆於當時,垂裕于百代。朕紹天明命,臨御萬邦,所以崇顯政道者,亦賴之於元臣庶尹,畢力股肱,以副至望。而君年耆告老,確然難違。今聽君以侯就第,位居三司之上,秩祿準舊,賜几杖不朝及宅一區。國之大政,將就諮于君,副朕意焉。」歲餘薨,時年九十一,謚曰元。
寔少貧窶,杖策徒行,每所憩止,不累主人,薪水之事,皆自營給。及位望通顯,每崇儉素,不尚華麗。嘗詣石崇家,如廁,見有絳紋帳,裍褥甚麗,兩婢持香囊。寔便退,笑謂崇曰:「誤入卿內。」崇曰:「是廁耳。」寔曰:「貧士未嘗得此。」乃更如他廁。雖處榮寵,居無第宅,所得俸祿,贍卹親故。雖禮教陵遲,而行己以正。喪妻為廬杖之制,終喪不御內。輕薄者笑之,寔不以介意。自少及老,篤學不倦,雖居職務,卷弗離手。尤精三傳,辨正公羊,以為衛輒不應辭以王父命,祭仲失為臣之節,舉此二端以明臣子之體,遂行於世。又撰春秋條例二十卷。
有二子,躋、夏。躋字景雲,官至散騎常侍。夏以貪污棄放於世。
弟智字子房,貞素有兄風。少貧窶,每負薪自給,讀誦不輟,竟以儒行稱。歷中書黃門吏部郎,出為潁川太守。平原管輅嘗謂人曰:「吾與劉潁川兄弟語,使人神思清發,昏不假寐。自此之外,殆白日欲寢矣。」入為秘書監,領南陽王師,加散騎常侍,遷侍中、尚書、太常。著喪服釋疑論,多所辨明。太康末卒,謚曰成。
高光
高光字宣茂,陳留圉城人,魏太尉柔之子也。光少習家業,明練刑理,初以太子舍人累遷尚書郎,出為幽州刺史、潁州太守。是時武帝置黃沙獄,以典詔囚。以光歷世明法,用為黃沙御史,秩與中丞同。遷廷尉。
元康中,拜尚書,典三公曹。時趙王倫篡逆,光於其際,守道全貞。及倫賜死,齊王冏輔政,復以光為廷尉,遷尚書,加奉車都尉。後從駕討成都王穎有勳,封延陵縣公,邑千八百戶。于時朝廷咸推光明於用法,故頻典理官。惠帝為張方所逼,幸長安,朝臣奔散,莫有從者,光獨侍帝而西。遷尚書左僕射,加散騎常侍。
光兄誕為上官巳等所用,歷徐、雍二州刺史。誕性任放無倫次,而決烈過人,與光異操。常謂光小節,恒輕侮之,光事誕愈謹。
帝既還洛陽,時太弟新立,重選傅訓,以光為少傅,加光祿大夫,常侍如故。及懷帝即位,加光祿大夫金章紫綬,與傅祗並見推崇。尋為尚書令,本官如故。以疾卒,贈司空、侍中。屬京洛傾覆,竟未加謚。
子韜字子遠,放佚無檢。光為廷尉時,韜受貨賕,有司奏案之,而光不知。時人雖非光不能防閑其子,以其用心有素,不以為累。初,光詣長安留臺,以韜兼右衛將軍。韜與殿省小人交通,及光卒,仍於喪中往來不絕。時東海王越輔政,不朝覲。韜知人心有望,密與太傅參軍姜賾、京兆杜概等謀討越,事泄伏誅。
史臣曰:下士競而文,中庸靜而質,不若進不足而退有餘也。魏舒、劉寔發慮精華,結綬登槐,覽止成務。季和切問近對,當官正色。詩云「貪人敗類」,豈劉夏之謂歟!
贊曰:舒言不矜,憙對千乘。子真、宣茂,雅志難陵。進忠能舉,退讓攸興。皎皎瑚器,來光玉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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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四十二‧列傳第十二  王渾 王濬 唐彬
王渾 子濟
王渾字玄沖,太原晉陽人也。父昶,魏司空。渾沈雅有器量。襲父爵京陵侯,辟大將軍曹爽掾。爽誅,隨例免。起為懷令,參文帝安東軍事,累遷散騎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咸熙中為越騎校尉。
武帝受禪,加揚烈將軍,遷徐州刺史。時年荒歲饑,渾開倉振贍,百姓賴之。泰始初,增封邑千八百戶。久之,遷東中郎將,監淮北諸軍事,鎮許昌。數陳損益,多見納用。
轉征虜將軍、監豫州諸軍事、假節,領豫州刺史。渾與吳接境,宣布威信,前後降附甚多。吳將薛瑩、魯淑衆號十萬,淑向弋陽,瑩向新息。時州兵並放休息,衆裁一旅,浮淮潛濟,出其不意,瑩等不虞晉師之至。渾擊破之,以功封次子尚為關內侯。
遷安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鎮壽春。吳人大佃皖城,圖為邊害。渾遣揚州刺史應綽督淮南諸軍攻破之,并破諸別屯,焚其積穀百八十餘萬斛、稻苗四千餘頃、船六百餘艘。渾遂陳兵東疆,視其地形險易,歷觀敵城,察攻取之勢。
及大舉伐吳,渾率師出橫江,遣參軍陳慎、都尉張喬攻尋陽瀨鄉,又擊吳牙門將孔忠,皆破之,獲吳將周興等五人。又遣殄吳護軍李純據高望城,討吳將俞恭,破之,多所斬獲。吳厲武將軍陳代、平虜將軍朱明懼而來降。吳丞相張悌、大將軍孫震等率衆數萬指城陽,渾遣司馬孫疇、揚州刺史周浚擊破之,臨陣斬二將,及首虜七千八百級,吳人大震。
孫皓司徒何植、建威將軍孫晏送印節詣渾降。既而王濬破石頭,降孫皓,威名益振。明日,渾始濟江,登建鄴宮,釃酒高會。自以先據江上,破皓中軍,案甲不進,致在王濬之後。意甚愧恨,有不平之色,頻奏濬罪狀,時人譏之。帝下詔曰:「使持節、都督揚州諸軍事、安東將軍、京陵侯王渾,督率所統,遂逼秣陵,令賊孫皓救死自衛,不得分兵上赴,以成西軍之功。又摧大敵,獲張悌,使皓塗窮勢盡,面縛乞降。遂平定秣陵,功勳茂著。其增封八千戶,進爵為公,封子澄為亭侯、弟湛為關內侯,賜絹八千匹。」
轉征東大將軍,復鎮壽陽。渾不尚刑名,處斷明允。時吳人新附,頗懷畏懼。渾撫循羇旅,虛懷綏納,座無空席,門不停賓。於是江東之士莫不悅附。
徵拜尚書左僕射,加散騎常侍。會朝臣立議齊王攸當之藩,渾上書諫曰:「伏承聖詔,憲章古典,進齊王攸為上公,崇其禮儀,遣攸之國。昔周氏建國,大封諸姬,以藩帝室,永世作憲。至於公旦,武王之弟,左右王事,輔濟大業,不使歸藩。明至親義著,不可遠朝故也。是故周公得以聖德光弼幼主,忠誠著於金縢,光述文武仁聖之德。攸於大晉,姬旦之親也。宜贊皇朝,與聞政事,實為陛下腹心不貳之臣。且攸為人,修潔義信,加以懿親,志存忠貞。今陛下出攸之國,假以都督虛號,而無典戎幹方之實,去離天朝,不預王政。傷母弟至親之體,虧友于款篤之義,懼非陛下追述先帝、文明太后待攸之宿意也。若以攸望重,於事宜出者,今以汝南王亮代攸。亮,宣皇帝子,文皇帝弟,伷、駿各處方任,有內外之資,論以後慮,亦不為輕。攸今之國,適足長異同之論,以損仁慈之美耳。而令天下窺陛下有不崇親親之情,臣竊為陛下不取也。若以妃后外親,任以朝政,則有王氏傾漢之權,呂產專朝之禍。若以同姓至親,則有吳楚七國逆亂之殃。歷觀古今,苟事輕重,所在無不為害也。不可事事曲設疑防,慮方來之患者也,唯當任正道而求忠良。若以智計猜物,雖親見疑,至於疏遠者亦何能自保乎!人懷危懼,非為安之理,此最有國有家者之深忌也。愚以為太子太保缺,宜留攸居之,與太尉汝南王亮、衛將軍楊珧共為保傅,幹理朝事。三人齊位,足相持正,進有輔納廣義之益,退無偏重相傾之勢。令陛下有篤親親之恩,使攸蒙仁覆之惠。臣同國休戚,義在盡言,心之所見,不能默已。私慕魯女存國之志,敢陳愚見,觸犯天威。欲陛下事每盡善,冀萬分之助。臣而不言,誰當言者。」帝不納。
太熙初,遷司徒。惠帝即位,加侍中,又京陵置士官,如睢陵比。及誅楊駿,崇重舊臣,乃加渾兵。渾以司徒文官,主史不持兵,持兵乃吏屬絳衣。自以偶因時寵,權得持兵,非是舊典,皆令皁服。論者美其謙而識體。
楚王瑋將害汝南王亮等也,公孫宏說瑋曰:「昔宣帝廢曹爽,引太尉蔣濟參乘,以增威重。大王今舉非常事,宜得宿望,鎮厭衆心。司徒王渾宿有威名,為三軍所信服,可請同乘,使物情有憑也。」瑋從之。渾辭疾歸第,以家兵千餘人閉門距瑋。瑋不敢逼。俄而瑋以矯詔伏誅,渾乃率兵赴官。帝嘗訪渾元會問郡國計吏方俗之宜,渾奏曰:「陛下欽明聖哲,光于遠近,明詔沖虛,詢及芻蕘,斯乃周文疇咨之求,仲尼不恥下問也。舊三朝元會前計吏詣軒下,侍中讀詔,計吏跪受。臣以詔文相承已久,無他新聲,非陛下留心方國之意也。可令中書指宣明詔,問方土異同,賢才秀異,風俗好尚,農桑本務,刑獄得無冤濫,守長得無侵虐。其勤心政化興利除害者,授以紙筆,盡意陳聞。以明聖指垂心四遠,不復因循常辭。且察其答對文義,以觀計吏人才之實。又先帝時,正會後東堂見征鎮長史司馬、諸王國卿、諸州別駕。今若不能別見,可前詣軒下,使侍中宣問,以審察方國,於事為便。」帝然之。又詔渾錄尚書事。
渾所歷之職,前後著稱,及居台輔,聲望日減。元康七年薨,時年七十五,謚曰元。長子尚早亡,次子濟嗣。
濟字武子。少有逸才,風姿英爽,氣蓋一時。好弓馬,勇力絕人,善易及莊老,文詞俊茂,伎藝過人,有名當世,與姊夫和嶠及裴楷齊名。尚常山公主。年二十,起家拜中書郎,以母憂去官。起為驍騎將軍,累遷侍中,與侍中孔恂、王恂、楊濟同列,為一時秀彥。武帝嘗會公卿藩牧於式乾殿,顧濟、恂而謂諸公曰:「朕左右可謂恂恂濟濟矣!」每侍見,未嘗不諮論人物及萬機得失。濟善於清言,修飾辭令,諷議將順,朝臣莫能尚焉,帝益親貴之。仕進雖速,論者不以主婿之故,咸謂才能致之。然外雖弘雅,而內多忌刻,好以言傷物,儕類以此少之。以其父之故,每排王濬,時議譏焉。
齊王攸當之藩,濟既陳請,又累使公主與甄德妻長廣公主俱入,稽顙泣請帝留攸。帝怒謂侍中王戎曰:「兄弟至親,今出齊王,自是朕家事。而甄德、王濟連遣婦來生哭人!」以忤旨,左遷國子祭酒,常侍如故。
數年,入為侍中。時渾為僕射,主者處事或不當,濟性峻厲,明法繩之。素與從兄佑不平,佑黨頗謂濟不能顧其父,由是長同異之言。出為河南尹,未拜,坐鞭王官吏免官,而王佑始見委任。而濟遂被斥外,於是乃移第北芒山下。
性豪侈,麗服玉食。時洛京地甚貴,濟買地為馬埒,編錢滿之,時人謂為「金溝」。王愷以帝舅奢豪,有牛名「八百里駁」,常瑩其蹄角。濟請以錢千萬與牛對射而賭之。愷亦自恃其能,令濟先射。一發破的,因據胡牀,叱左右速探牛心來,須臾而至,一割便去。和嶠性至儉,家有好李,帝求之,不過數十。濟候其上直,率少年詣園,共啖畢,伐樹而去。帝嘗幸其宅,供饌甚豐,悉貯琉璃器中。蒸肫甚美,帝問其故,答曰:「以人乳蒸之。」帝色甚不平,食未畢而去。
濟善解馬性,嘗乘一馬,著連乾鄣泥,前有水,終不肯渡。濟云:「此必是惜鄣泥。」使人解去,便渡。故杜預謂濟有馬癖。
帝嘗謂和嶠曰:「我將罵濟而後官爵之,何如?」嶠曰:「濟俊爽,恐不可屈。」帝因召濟,切讓之,既而曰:「知愧不?」濟答曰:「尺布斗粟之謠,常為陛下恥之。他人能令親疏,臣不能使親親,以此愧陛下耳。」帝默然。
帝嘗與濟奕棋,而孫皓在側,謂皓曰:「何以好剝人面皮?」皓曰:「見無禮於君者則剝之。」濟時伸腳局下,而皓譏焉。
尋使白衣領太僕。年四十六,先渾卒,追贈驃騎將軍。及其將葬,時賢無不畢至。孫楚雅敬濟,而後來,哭之甚悲,賓客莫不垂涕。哭畢,向靈牀曰:「卿常好我作驢鳴,我為卿作之。」體似聲真,賓客皆笑。楚顧曰:「諸君不死,而令王濟死乎!」
初,濟尚主,主兩目失明,而妒忌尤甚,然終無子,有庶子二人。卓字文宣,嗣渾爵,拜給事中。次聿,字茂宣,襲公主封敏陽侯。濟二弟,澄字道深,汶字茂深,皆辯慧有才藻,並歷清顯。
王濬
王濬字士治,弘農湖人也。家世二千石。濬博涉墳典,美姿貌,不修名行,不為鄉曲所稱。晚乃變節,疏通亮達,恢廓有大志。嘗起宅,開門前路廣數十步。人或謂之何太過,濬曰:「吾欲使容長戟幡旗。」衆咸笑之,濬曰:「陳勝有言,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州郡辟河東從事。守令有不廉潔者,皆望風自引而去。刺史燕國徐邈有女才淑,擇夫未嫁。邈乃大會佐吏,令女於內觀之。女指濬告母,邈遂妻之。後參征南軍事,羊祜深知待之。祜兄子暨白祜:「濬為人志太,奢侈不節,不可專任,宜有以裁之。」祜曰:「濬有大才,將欲濟其所欲,必可用也。」轉車騎從事中郎,識者謂祜可謂能舉善焉。
除巴郡太守。郡邊吳境,兵士苦役,生男多不養。濬乃嚴其科條,寬其傜課,其產育者皆與休復,所全活者數千人。轉廣漢太守,垂惠布政,百姓賴之。濬夜夢懸三刀於臥屋梁上,須臾又益一刀,濬驚覺,意甚惡之。主簿李毅再拜賀曰:「三刀為州字,又益一者,明府其臨益州乎?」及賊張弘殺益州刺史皇甫晏,果遷濬為益州刺史。濬設方略,悉誅弘等,以勳封關內侯。懷輯殊俗,待以威信,蠻夷徼外,多來歸降。徵拜右衛將軍,除大司農。車騎將軍羊祜雅知濬有奇略,乃密表留濬,於是重拜益州刺史。
武帝謀伐吳,詔濬修舟艦。濬乃作大船連舫,方百二十步,受二千餘人。以木為城,起樓櫓,開四出門,其上皆得馳馬來往。又畫鷁首怪獸於船首,以懼江神。舟楫之盛,自古未有。濬造船於蜀,其木柿蔽江而下。吳建平太守吾彥取流柿以呈孫皓曰:「晉必有攻吳之計,宜增建平兵。建平不下,終不敢渡。」皓不從。尋以謠言拜濬為龍驤將軍、監梁益諸軍事。語在羊祜傳。
時朝議咸諫伐吳,濬乃上疏曰:「臣數參訪吳楚同異,孫皓荒淫凶逆,荊揚賢愚無不嗟怨。且觀時運,宜速征伐。若今不伐,天變難預。令皓卒死,更立賢主,文武各得其所,則強敵也。臣作船七年,日有朽敗,又臣年已七十,死亡無日。三者一乖,則難圖也,誠願陛下無失事機。」帝深納焉。賈充、荀勗陳諫以為不可,唯張華固勸。又杜預表請,帝乃發詔,分命諸方節度。濬於是統兵。先在巴郡之所全育者,皆堪傜役供軍,其父母戒之曰:「王府君生爾,爾必勉之,無愛死也!」
太康元年正月,濬發自成都,率巴東監軍、廣武將軍唐彬攻吳丹楊,克之,擒其丹楊監盛紀。吳人於江險磧要害之處,並以鐵鎖橫截之,又作鐵錐長丈餘,暗置江中,以逆距船。先是,羊祜獲吳間諜,具知情狀。濬乃作大筏數十,亦方百餘步,縛草為人,被甲持杖,令善水者以筏先行,筏遇鐵錐,錐輒著筏去。又作火炬,長十餘丈,大數十圍,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鎖,然炬燒之,須臾,融液斷絕,於是船無所礙。二月庚申,克吳西陵,獲其鎮南將軍留憲、征南將軍成據、宜都太守虞忠。壬戌,克荊門、夷道二城,獲監軍陸晏。乙丑,克樂鄉,獲水軍督陸景。平西將軍施洪等來降。乙亥,詔進濬為平東將軍、假節、都督益梁諸軍事。
濬自發蜀,兵不血刃,攻無堅城,夏口、武昌,無相支抗。於是順流鼓棹,徑造三山。皓遣游擊將軍張象率舟軍萬人禦濬,象軍望旗而降。皓聞濬軍旌旗器甲,屬天滿江,威勢甚盛,莫不破膽。用光祿勳薛瑩、中書令胡沖計,送降文於濬曰:「吳郡孫皓叩頭死罪。昔漢室失御,九州幅裂,先人因時略有江南,遂阻山河,與魏乖隔。大晉龍興,德覆四海,闇劣偷安,未喻天命。至于今者,猥煩六軍,衡蓋露次,遠臨江渚。舉國震惶,假息漏刻,敢緣天朝,含弘光大。謹遣私署太常張夔等奉所佩璽綬,委質請命。」壬寅,濬入于石頭。皓乃備亡國之禮,素車白馬,肉袒面縛,銜璧牽羊,大夫衰服,士輿櫬,率其偽太子瑾、瑾弟魯王虔等二十一人,造于壘門。濬躬解其縛,受璧焚櫬,送于京師。收其圖籍,封其府庫,軍無私焉。帝遣使者犒濬軍。
初,詔書使濬下建平,受杜預節度,至秣陵,受王渾節度。預至江陵,謂諸將帥曰:「若濬得下建平,則順流長驅,威名已著,不宜令受制於我。若不能克,則無緣得施節度。」濬至西陵,預與之書曰:「足下既摧其西藩,便當徑取秣陵,討累世之逋寇,釋吳人於塗炭。自江入淮,逾于泗汴,泝河而上,振旅還都,亦曠世一事也。」濬大悅,表呈預書。
及濬將至秣陵,王渾遣信要令暫過論事,濬舉帆直指,報曰:「風利,不得泊也。」王渾久破皓中軍,斬張悌等,頓兵不敢進。而濬乘勝納降,渾恥而且忿,乃表濬違詔不受節度,誣罪狀之。有司遂按濬檻車徵,帝弗許,詔讓濬曰:「伐國事重,宜令有一。前詔使將軍受安東將軍渾節度,渾思謀深重,案甲以待將軍。云何徑前,不從渾命,違制昧利,甚失大義。將軍功勳,簡在朕心,當率由詔書,崇成王法,而於事終恃功肆意,朕將何以令天下?」濬上書自理曰:
臣前被庚戌詔書曰:「軍人乘勝,猛氣益壯,便當順流長騖,直造秣陵。」臣被詔之日,即便東下。又前被詔書云「太尉賈充總統諸方,自鎮東大將軍伷及渾、濬、彬等皆受充節度」,無令臣別受渾節度之文。
臣自達巴丘,所向風靡,知孫皓窮踧,勢無所至。十四日至牛渚,去秣陵二百里,宿設部分,為攻取節度。前至三山,見渾軍在北岸,遣書與臣,可暫來過,共有所議,亦不語臣當受節度之意。臣水軍風發,乘勢造賊城,加宿設部分行有次第,無緣得於長流之中迴船過渾,令首尾斷絕。須臾之間,皓遣使歸命。臣即報渾書,并寫皓牋,具以示渾,使速來,當於石頭相待。軍以日中至秣陵,暮乃被渾所下當受節度之符,欲令臣明十六日悉將所領,還圍石頭,備皓越逸。又索蜀兵及鎮南諸軍人名定見。臣以為皓已來首都亭,無緣共合空圍。又兵人定見,不可倉卒,皆非當今之急,不可承用。中詔謂臣忽棄明制,專擅自由。伏讀嚴詔,驚怖悚慄,不知軀命當所投厝。豈惟老臣獨懷戰灼,三軍上下咸盡喪氣。臣受國恩,任重事大,常恐託付不效,孤負聖朝。故投身死地,轉戰萬里,被蒙寬恕之恩,得從臨履之宜。是以憑賴威靈,幸而能濟,皆是陛下神策廟算。臣承指授,效鷹犬之用耳,有何勳勞而恃功肆意,寧敢昧利而違聖詔。
臣以十五日至秣陵,而詔書以十六日起洛陽,其間懸闊,不相赴接,則臣之罪責宜蒙察恕。假令孫皓猶有螳蜋舉斧之勢,而臣輕軍單入,有所虧喪,罪之可也。臣所統八萬餘人,乘勝席卷。皓以衆叛親離,無復羽翼,匹夫獨立,不能庇其妻子,雀鼠貪生,苟乞一活耳。而江北諸軍不知其虛實,不早縛取,自為小誤。臣至便得,更見怨恚,並云守賊百日,而令他人得之,言語噂 20d32.gif ,不可聽聞。
案春秋之義,大夫出疆,由有專輒。臣雖愚蠢,以為事君之道,唯當竭節盡忠,奮不顧身,量力受任,臨事制宜,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若其顧護嫌疑,以避咎責,此是人臣不忠之利,實非明主社稷之福也。臣不自料,忘其鄙劣,披布丹心,輸寫肝腦,欲竭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貞,庶必掃除兇逆,清一宇宙,願令聖世與唐虞比隆。陛下粗察臣之愚款,而識其欲自效之誠,是以授臣以方牧之任,委臣以征討之事。雖燕主之信樂毅,漢祖之任蕭何,無以加焉。受恩深重,死且不報,而以頑疏,舉錯失宜。陛下弘恩,財加切讓,惶怖怔營,無地自厝,願陛下明臣赤心而已。
渾又騰周浚書,云濬軍得吳寶物。濬復表曰:
被壬戌詔書,下安東將軍所上揚州刺史周浚書,謂臣諸軍得孫皓寶物,又謂牙門將李高放火燒皓偽宮。輒公文上尚書,具列本末。又聞渾案陷上臣。臣受性愚忠,行事舉動,信心而前,期於不負神明而已。秣陵之事,皆如前所表,而惡直醜正,實繁有徒,欲構南箕,成此貝錦,公於聖世,反白為黑。
夫佞邪害國,自古而然。故無極破楚,宰嚭滅吳,及至石顯,傾亂漢朝,皆載在典籍,為世所戒。昔樂毅伐齊,下城七十,而卒被讒間,脫身出奔。樂羊既反,謗書盈篋。況臣頑疏,能免讒慝之口!然所望全其首領者,實賴陛下聖哲欽明,使浸潤之譖不得行焉。然臣孤根獨立,朝無黨援,久棄遐外,人道斷絕,而結恨強宗,取怨豪族。以累卵之身,處雷霆之衝;繭栗之質,當豺狼之路,其見吞噬,豈抗脣齒!
夫犯上干主,其罪可救,乖忤貴臣,則禍在不測。故朱雲折檻,嬰逆鱗之怒,慶忌救之,成帝不問。望之、周堪違忤石顯,雖闔朝嗟歎,而死不旋踵。此臣之所大怖也。今渾之支黨姻族,內外皆根據磐牙,並處世位。聞遣人在洛中,專共交構,盜言孔甘,疑惑觀聽。夫曾參之不殺人,亦以明矣,然三人傳之,其母投杼。今臣之信行,未若曾參之著;而讒構沸騰,非徒三夫之對,外內扇助,為二五之應。夫猛獸當塗,麒麟恐懼,況臣脆弱,敢不悚慄!
偽吳君臣,今皆生在,便可驗問,以明虛實。前偽中郎將孔攄說,去二月武昌失守,水軍行至。皓案行石頭還,左右人皆跳刀大呼云:「要當為陛下一死戰決之。」皓意大喜,謂必能然,便盡出金寶,以賜與之。小人無狀,得便持走,皓懼,乃圖降首。降使適去,左右劫奪財物,略取妻妾,放火燒宮。皓逃身竄首,恐不脫死,臣至,遣參軍主者救斷其火耳。周浚以十六日前入皓宮,臣時遣記室吏往視書籍,浚使收縛。若有遺寶,則浚前得,不應移蹤後人,欲求苟免也。
臣前在三山得浚書云:「皓散寶貨以賜將士,府庫略虛。」而今復言「金銀篋笥,動有萬計」,疑臣軍得之。言語反覆,無復本末。臣復與軍司張牧、汝南相馮紞等共入觀皓宮,乃無席可坐。後日又與牧等共視皓舟船,渾又先臣一日上其船。船上之物,皆渾所知見。臣之案行,皆出其後,若有寶貨,渾應得之。
又臣將軍素嚴,兵人不得妄離部陣間。在秣陵諸軍,凡二十萬衆。臣軍先至,為土地之主。百姓之心,皆歸仰臣,臣切勑所領,秋毫不犯。諸有市易,皆有伍任證左,明從券契,有違犯者,凡斬十三人,皆吳人所知也。餘軍縱橫,詐稱臣軍,而臣軍類皆蜀人,幸以此自別耳。豈獨浚之將士皆是夷齊,而臣諸軍悉聚盜跖耶!時有八百餘人,緣石頭城劫取布帛。臣牙門將軍馬潛即收得二十餘人,并疏其督將姓名,移以付浚,使得自科結,而寂無反報,疑皆縱遣,絕其端緒也。
又聞吳人言,前張悌戰時,所殺財有二千人,而渾、浚露布言以萬計。以吳剛子為主簿,而遣剛至洛,欲令剛增斬級之數。可具問孫皓及其諸臣,則知其定審。若信如所聞,浚等虛詐,尚欺陛下,豈惜於臣!云臣屯聚蜀人,不時送皓,欲有反狀。又恐動吳人,言臣皆當誅殺,取其妻子,冀其作亂,得騁私忿。謀反大逆,尚以見加,其餘謗,故其宜耳。
渾案臣「瓶磬小器,蒙國厚恩,頻繁擢敘,遂過其任」。渾此言最信,內省慚懼。今年平吳,誠為大慶,於臣之身,更受咎累。既無孟側策馬之好,而令濟濟之朝有讒邪之人,虧穆穆之風,損皇代之美。由臣頑疏,使致於此,拜表流汗,言不識次。
濬至京都,有司奏,濬表既不列前後所被七詔月日,又赦後違詔不受渾節度,大不敬,付廷尉科罪。詔曰:「濬前受詔徑造秣陵,後乃下受渾節度。詔書稽留,所下不至,便令與不受詔同責,未為經通。濬不即表上被渾宣詔,此可責也。濬有征伐之勞,不足以一眚掩之。」有司又奏,濬赦後燒賊船百三十五艘,輒勑付廷尉禁推。詔曰「勿推」。拜濬輔國大將軍,領步兵校尉。舊校唯五,置此營自濬始也。有司又奏,輔國依比,未為達官,不置司馬,不給官騎。詔依征鎮給五百大車,增兵五百人為輔國營,給親騎百人、官騎十人,置司馬。封為襄陽縣侯,邑萬戶。封子彝楊鄉亭侯,邑千五百戶,賜絹萬匹,又賜衣一襲、錢三十萬及食物。
濬自以功大,而為渾父子及豪強所抑,屢為有司所奏,每進見,陳其攻伐之勞,及見枉之狀,或不勝忿憤,徑出不辭。帝每容恕之。益州護軍范通,濬之外親也,謂濬曰:「卿功則美矣,然恨所以居美者,未盡善也。」濬曰:「何謂也?」通曰:「卿旋旆之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平吳之事。若有問者,輒曰:『聖主之德,群帥之力,老夫何力之有焉!』如斯,顏老之不伐,龔遂之雅對,將何以過之。藺生所以屈廉頗,王渾能無愧乎!」濬曰:「吾始懼鄧艾之事,畏禍及,不得無言,亦不能遣諸胸中,是吾褊也。」
時人咸以濬功重報輕,博士秦秀、太子洗馬孟康、前溫令李密等並表訟濬之屈。帝乃遷濬鎮軍大將軍,加散騎常侍,領後軍將軍。王渾詣濬,濬嚴設備衛然後見之,其相猜防如此。
濬平吳之後,以勳高位重,不復素業自居,乃玉食錦服,縱奢侈以自逸。其有辟引,多是蜀人,示不遺故舊也。後又轉濬撫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特進,散騎常侍、後軍將軍如故。太康六年卒,時年八十,謚曰武。葬柏谷山,大營塋域,葬垣周四十五里,面別開一門,松柏茂盛。子矩嗣。
矩弟暢,散騎郎。暢子粹,太康十年,武帝詔粹尚潁川公主,仕至魏郡太守。
濬有二孫,過江不見齒錄。安西將軍桓溫鎮江陵,表言之曰:「臣聞崇德賞功,為政之所先;興滅繼絕,百王之所務。故德參時雍,則奕世承祀;功烈一代,則永錫祚胤。案故撫軍王濬歷職內外,任兼文武,料敵制勝,明勇獨斷,義存社稷之利,不顧專輒之罪。荷戈長騖,席卷萬里,僭號之吳,面縛象魏。今皇澤被於九州,玄風洽於區外。襄陽之封,廢而莫續;恩寵之號,墜於近嗣。遐邇酸懷,臣竊悼之。濬今有二孫,年出六十,室如懸磬,餬口江濱,四節蒸嘗,菜羹不給。昔漢高定業,求樂毅之嗣;世祖旌賢,建葛亮之胤。夫效忠異代,立功異國,尚通天下之善,使不泯棄。況濬建元勳於當年,著嘉慶於身後,靈基託根於南垂,皇祚中興於江左,舊物克彰,神器重耀,豈不由伊人之功力也哉!誠宜加恩,少垂矜憫,追錄舊勳,纂錫茅土。則聖朝之恩,宣暢於上,忠臣之志,不墜于地矣。」卒不見省。
唐彬
唐彬字儒宗,魯國鄒人也。父臺,太山太守。彬有經國大度,而不拘行檢。少便弓馬,好游獵,身長八尺,走及奔鹿,強力兼人。晚乃敦悅經史,尤明易經,隨師受業,還家教授,恒數百人。初為郡門下掾,轉主簿。刺史王沈集諸參佐,盛論距吳之策,以問九郡吏。彬與譙郡主簿張惲俱陳吳有可兼之勢,沈善其對。又使彬難言吳未可伐者,而辭理皆屈。還遷功曹,舉孝廉,州辟主簿,累遷別駕。
彬忠肅公亮,盡規匡救,不顯諫以自彰。又奉使詣相府計事,于時僚佐皆當世英彥,見彬莫不欽悅,稱之於文帝,薦為掾屬。帝以問其參軍孔顥,顥忌其能,良久不答。陳騫在坐,斂板而稱曰:「彬之為人,勝騫甚遠。」帝笑曰:「但能如卿,固未易得,何論於勝。」因辟彬為鎧曹屬。帝問曰:「卿何以致辟?」對曰:「修業陋巷,觀古人之遺跡,言滿天下無口過,行滿天下無怨惡。」帝顧四坐曰:「名不虛行。」他日,謂孔顥曰:「近見唐彬,卿受蔽賢之責矣。」
初,鄧艾之誅也,文帝以艾久在隴右,素得士心,一旦夷滅,恐邊情搔動,使彬密察之。彬還,白帝曰:「鄧艾忌克詭狹,矜能負才,順從者謂為見事,直言者謂之觸迕。雖長史司馬,參佐牙門,答對失指,輒見罵辱。處身無禮,大失人心。又好施行事役,數勞衆力。隴右甚患苦之,喜聞其禍,不肯為用。今諸軍已至,足以鎮壓內外,願無以為慮。」
俄除尚書水部郎。泰始初,賜爵關內侯。出補鄴令,彬道德齊禮,期月化成。遷弋陽太守,明設禁防,百姓安之。以母喪去官。益州東接吳寇,監軍位缺,朝議用武陵太守楊宗及彬。武帝以問散騎常侍文立,立曰:「宗、彬俱不可失。然彬多財欲,而宗好酒,惟陛下裁之。」帝曰:「財欲可足,酒者難改。」遂用彬。尋又詔彬監巴東諸軍事,加廣武將軍。上征吳之策,甚合帝意。
後與王濬共伐吳,彬屯據衝要,為衆軍前驅。每設疑兵,應機制勝。陷西陵、樂鄉,多所擒獲。自巴陵、沔口以東,諸賊所聚,莫不震懼,倒戈肉袒。彬知賊寇已殄,孫皓將降,未至建鄴二百里,稱疾遲留,以示不競。果有先到者爭物,後到者爭功,于時有識莫不高彬此舉。吳平,詔曰:「廣武將軍唐彬受任方隅,東禦吳寇,南臨蠻越,撫寧疆埸,有綏禦之績。又每慷慨,志在立功。頃者征討,扶疾奉命,首啟戎行,獻俘授馘,勳效顯著。其以彬為右將軍、都督巴東諸軍事。」徵拜翊軍校尉,改封上庸縣侯,食邑六千戶,賜絹六千匹。朝有疑議,每參預焉。
北虜侵掠北平,以彬為使持節、監幽州諸軍事、領護烏丸校尉、右將軍。彬既至鎮,訓卒利兵,廣農重稼,震威耀武,宣喻國命,示以恩信。於是鮮卑二部大莫廆、擿何等並遣侍子入貢。兼修學校,誨誘無倦,仁惠廣被。遂開拓舊境,卻地千里。復秦長城塞,自溫城洎于碣石,綿亙山谷且三千里,分軍屯守,烽堠相望。由是邊境獲安,無犬吠之警,自漢魏征鎮莫之比焉。鮮卑諸種畏懼,遂殺大莫廆。彬欲討之,恐列上俟報,虜必逃散,乃發幽冀車牛。參軍許祗密奏之,詔遣御史檻車徵彬付廷尉,以事直見釋。百姓追慕彬功德,生為立碑作頌。
彬初受學於東海閻德,門徒甚多,獨目彬有廊廟才。及彬官成,而德已卒,乃為之立碑。
元康初,拜使持節、前將軍、領西戎校尉、雍州刺史。下教曰:「此州名都,士人林藪。處士皇甫申叔、嚴舒龍、姜茂時、梁子遠等,並志節清妙,履行高潔。踐境望風,虛心饑渴,思加延致,待以不臣之典。幅巾相見,論道而已,豈以吏職,屈染高規。郡國備禮發遣,以副於邑之望。」於是四人皆到,彬敬而待之。元康四年卒官,時年六十,謚曰襄,賜絹二百匹,錢二十萬。長子嗣,官至廣陵太守。少子岐,征虜司馬。
史臣曰:孫氏負江山之阻隔,恃牛斗之妖氛,奄有水鄉,抗衡上國。二王屬當戎旅,受律遄征,渾既獻捷橫江,濬亦克清建鄴。于時討吳之役,將帥雖多,定吳之功,此焉為最。向使弘范父之不伐,慕陽夏之推功,上稟廟堂,下憑將士。豈非懋勳懋德,善始善終者歟!此而不存,彼焉是務。或矜功負氣,或恃勢驕陵,競構南箕,成茲貝錦。遂乃喧黷宸扆,斁亂彝倫,既為戒於功臣,亦致譏于清論,豈不惜哉!王濟遂驕父之褊心,乖爭子之明義,俊材雖多,亦奚以為也。唐彬畏避交爭,屬疾遲留,退讓之風,賢於渾濬遠矣。傳云「不拘行檢」,安得長者之行哉!
贊曰:二王總戎,淮海攸同。渾既害善,濬亦矜功。武子豪桀,夙參朝列。逞慾牛心,紆情馬埒。儒宗知退,避名全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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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四十三‧列傳第十三  山濤 王戎 樂廣
山濤 子簡 簡子遐
山濤字巨源,河內懷人也。父曜,宛句令。濤早孤,居貧,少有器量,介然不群。性好莊老,每隱身自晦。與嵇康、呂安善,後遇阮籍,便為竹林之交,著忘言之契。康後坐事,臨誅,謂子紹曰:「巨源在,汝不孤矣。」
濤年四十,始為郡主簿、功曹、上計掾。舉孝廉,州辟部河南從事。與石鑒共宿,濤夜起蹴鑒曰:「今為何等時而眠邪!知太傅臥何意?」鑒曰:「宰相三不朝,與尺一令歸第,卿何慮也!」濤曰:「咄!石生無事馬蹄間邪!」投傳而去。未二年,果有曹爽之事,遂隱身不交世務。
與宣穆后有中表親,是以見景帝。帝曰:「呂望欲仕邪?」命司隸舉秀才,除郎中。轉驃騎將軍王昶從事中郎。久之,拜趙國相,遷尚書吏部郎。文帝與濤書曰:「足下在事清明,雅操邁時。念多所乏,今致錢二十萬、穀二百斛。」魏帝嘗賜景帝春服,帝以賜濤。又以母老,並賜藜杖一枚。
晚與尚書和逌交,又與鍾會、裴秀並申款昵。以二人居勢爭權,濤平心處中,各得其所,而俱無恨焉。遷大將軍從事中郎。鍾會作亂於蜀,而文帝將西征。時魏氏諸王公並在鄴,帝謂濤曰:「西偏吾自了之,後事深以委卿。」以本官行軍司馬,給親兵五百人,鎮鄴。
咸熙初,封新沓子。轉相國左長史,典統別營。時帝以濤鄉閭宿望,命太子拜之。帝以齊王攸繼景帝後,素又重攸,嘗問裴秀曰:「大將軍開建未遂,吾但承奉後事耳。故立攸,將歸功於兄,何如?」秀以為不可,又以問濤。濤對曰:「廢長立少,違禮不祥。國之安危,恒必由之。」太子位於是乃定。太子親拜謝濤。及武帝受禪,以濤守大鴻臚,護送陳留王詣鄴。泰始初,加奉車都尉,進爵新沓伯。
及羊祜執政,時人欲危裴秀,濤正色保持之。由是失權臣意,出為冀州刺史,加寧遠將軍。冀州俗薄,無相推轂。濤甄拔隱屈,搜訪賢才,旌命三十餘人,皆顯名當時。人懷慕尚,風俗頗革。轉北中郎將,督鄴城守事。入為侍中,遷尚書。以母老辭職,詔曰:「君雖乃心在於色養,然職有上下,旦夕不廢醫藥,且當割情,以隆在公。」濤心求退,表疏數十上,久乃見聽。除議郎,帝以濤清儉無以供養,特給日契,加賜牀帳茵褥。禮秩崇重,時莫為比。
後除太常卿,以疾不就。會遭母喪,歸鄉里。濤年踰耳順,居喪過禮,負土成墳,手植松柏。詔曰:「吾所共致化者,官人之職是也。方今風俗陵遲,人心進動,宜崇明好惡,鎮以退讓。山太常雖尚居諒闇,情在難奪,方今務殷,何得遂其志邪!其以濤為吏部尚書。」濤辭以喪病,章表懇切。會元皇后崩,遂扶輿還洛。逼迫詔命,自力就職。前後選舉,周遍內外,而並得其才。
咸寧初,轉太子少傅,加散騎常侍;除尚書僕射,加侍中,領吏部。固辭以老疾,上表陳情。章表數十上,久不攝職,為左丞白褒所奏。帝曰:「濤以病自聞,但不聽之耳。使濤坐執銓衡則可,何必上下邪!不得有所問。」濤不自安,表謝曰:「古之王道,正直而已。陛下不可以一老臣為加曲私,臣亦何心屢陳日月。乞如所表,以章典刑。」帝再手詔曰:「白褒奏君甚妄,所以不即推,直不喜凶赫耳。君之明度,豈當介意邪!便當攝職,令斷章表也。」濤志必欲退,因發從弟婦喪,輒還外舍。詔曰:「山僕射近日暫出,遂以微苦未還,豈吾側席之意。其遣丞掾奉詔諭旨,若體力故未平康者,便以輿車輿還寺舍。」濤辭不獲已,乃起視事。
濤再居選職十有餘年,每一官缺,輒啟擬數人,詔旨有所向,然後顯奏,隨帝意所欲為先。故帝之所用,或非舉首,衆情不察,以濤輕重任意。或譖之於帝,故帝手詔戒濤曰:「夫用人惟才,不遺疏遠單賤,天下便化矣。」而濤行之自若,一年之後衆情乃寢。濤所奏甄拔人物,各為題目,時稱山公啟事。
濤中立於朝,晚值后黨專權,不欲任楊氏,多有諷諫,帝雖悟而不能改。後以年衰疾篤,上疏告退曰:「臣年垂八十,救命旦夕,若有毫末之益,豈遺力於聖時。迫以老耄,不復任事。今四海休息,天下思化,從而靜之,百姓自正。但當崇風尚教以敦之耳,陛下亦復何事。臣耳目聾瞑,不能自勵。君臣父子,其間無文,是以直陳愚情,乞聽所請。」乃免冠徒跣,上還印綬。詔曰:「天下事廣,加吳土初平,凡百草創,當共盡意化之。君不深識往心而以小疾求退,豈所望於君邪!朕猶側席,未得垂拱,君亦何得高尚其事乎!當崇至公,勿復為虛飾之煩。」
濤苦表請退,詔又不許。尚書令衛瓘奏:「濤以微苦,久不視職。手詔頻煩,猶未順旨。參議以為無專節之尚,違在公之義。若實沈篤,亦不宜居位。可免濤官。」中詔瓘曰:「濤以德素為朝之望,而常深退讓,至于懇切。故比有詔,欲必奪其志,以匡輔不逮。主者既不思明詔旨,而反深加詆案,虧崇賢之風,以重吾不德,何以示遠近邪!」濤不得已,又起視事。
太康初,遷右僕射,加光祿大夫,侍中、掌選如故。濤以老疾固辭,手詔曰:「君以道德為世模表,況自先帝識君遠意。吾將倚君以穆風俗,何乃欲舍遠朝政,獨高其志耶!吾之至懷故不足以喻乎,何來言至懇切也。且當以時自力,深副至望。君不降志,朕不安席。」濤又上表固讓,不許。
吳平之後,帝詔天下罷軍役,示海內大安,州郡悉去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帝嘗講武于宣武場,濤時有疾,詔乘步輦從。因與盧欽論用兵之本,以為不宜去州郡武備,其論甚精。于時咸以濤不學孫吳,而闇與之合。帝稱之曰:「天下名言也。」而不能用。及永寧之後,屢有變難,寇賊猋起,郡國皆以無備不能制,天下遂以大亂,如濤言焉。
後拜司徒,濤復固讓。詔曰:「君年耆德茂,朝之碩老,是以授君台輔之位。而遠崇克讓,至于反覆,良用於邑。君當終始朝政,翼輔朕躬。」濤又表曰:「臣事天朝三十餘年,卒無毫釐以崇大化。陛下私臣無已,猥授三司。臣聞德薄位高,力少任重,上有折足之凶,下有廟門之咎。願陛下垂累世之恩,乞臣骸骨。」詔曰:「君翼贊朝政,保乂皇家,匡佐之勳,朕所倚賴。司徒之職,實掌邦教,故用敬授,以答群望。豈宜沖讓以自抑損邪!」已勑斷章表,使者乃臥加章綬。濤曰:「垂沒之人,豈可污官府乎!」輿疾歸家。以太康四年薨,時年七十九。詔賜東園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五十萬、布百匹,以供喪事,策贈司徒,蜜印紫綬,侍中貂蟬,新沓伯蜜印青朱綬,祭以太牢,謚曰康。將葬,賜錢四十萬、布百匹。左長史范晷等上言:「濤舊第屋十間,子孫不相容。」帝為之立室。
初,濤布衣家貧,謂妻韓氏曰:「忍饑寒,我後當作三公,但不知卿堪公夫人不耳!」及居榮貴,貞慎儉約,雖爵同千乘,而無嬪媵。祿賜俸秩,散之親故。
初,陳郡袁毅嘗為鬲令,貪濁而賂遺公卿,以求虛譽,亦遺濤絲百斤,濤不欲異於時,受而藏於閣上。後毅事露,檻車送廷尉,凡所受賂,皆見推檢。濤乃取絲付吏,積年塵埃,印封如初。
濤飲酒至八斗方醉,帝欲試之,乃以酒八斗飲濤,而密益其酒,濤極本量而止。有五子:該、淳、允、謨、簡。
該字伯倫,嗣父爵,仕至并州刺史、太子左率,贈長水校尉。該子瑋字彥祖,翊軍校尉。次子世回,吏部郎、散騎常侍。淳字子玄,不仕,允字叔真,奉車都尉,並少尪病,形甚短小,而聦敏過人。武帝聞而欲見之,濤不敢辭,以問於允。允自以尪陋,不肯行。濤以為勝己,乃表曰:「臣二子尪病,宜絕人事,不敢受詔。」謨字季長,明惠有才智,官至司空掾。
簡字季倫。性溫雅,有父風,年二十餘,濤不之知也。簡歎曰:「吾年幾三十,而不為家公所知!」後與譙國嵇紹、沛郡劉謨、弘農楊準齊名。初為太子舍人,累遷太子庶子、黃門郎,出為青州刺史。徵拜侍中,頃之,轉尚書。歷鎮軍將軍、荊州刺史,領南蠻校尉,不行,復拜尚書。光熙初,轉吏部尚書。永嘉初,出為雍州刺史、鎮西將軍。徵為尚書左僕射,領吏部。
簡欲令朝臣各舉所知,以廣得才之路。上疏曰:「臣以為自古興替,實在官人;苟得其才,則無物不理。書言『知人則哲,惟帝難之』。唐虞之盛,元愷登庸;周室之隆,濟濟多士。秦漢已來,風雅漸喪。至於後漢,女君臨朝,尊官大位,出於阿保,斯亂之始也。是以郭泰、許劭之倫,明清議於草野;陳蕃、李固之徒,守忠節於朝廷。然後君臣名節,古今遺典,可得而言。自初平之元,訖於建安之末,三十年中,萬姓流散,死亡略盡,斯亂之極也。世祖武皇帝應天順人,受禪于魏,泰始之初,躬親萬機,佐命之臣,咸皆率職。時黃門侍郎王恂、庾純始於太極東堂聽政,評尚書奏事,多論刑獄,不論選舉。臣以為不先所難,而辨其所易。陛下初臨萬國,人思盡誠,每於聽政之日,命公卿大臣先議選舉,各言所見後進俊才、鄉邑尤異、才堪任用者,皆以名奏,主者隨缺先敘。是爵人於朝,與衆共之之義也。」朝廷從之。
永嘉三年,出為征南將軍、都督荊湘交廣四州諸軍事、假節,鎮襄陽。于時四方寇亂,天下分崩,王威不振,朝野危懼。簡優游卒歲,唯酒是耽。諸習氏,荊土豪族,有佳園池,簡每出嬉遊,多之池上,置酒輒醉,名之曰高陽池。時有童兒歌曰:「山公出何許,往至高陽池。日夕倒載歸,茗艼無所知。時時能騎馬,倒著白接籬。舉鞭向葛疆:『何如并州兒?』」疆家在并州,簡愛將也。
尋加督寧、益軍事。時劉聦入寇,京師危逼。簡遣督護王萬率師赴難,次于涅陽,為宛城賊王如所破,遂嬰城自守。及洛陽陷沒,簡又為賊嚴嶷所逼,乃遷于夏口。招納流亡,江漢歸附。時華軼以江州作難,或勸簡討之。簡曰:「與彥夏舊友,為之惆悵。簡豈利人之機,以為功伐乎!」其篤厚如此。時樂府伶人避難,多奔沔漢,讌會之日,僚佐或勸奏之。簡曰;「社稷傾覆,不能匡救,有晉之罪人也,何作樂之有!」因流涕慷慨,坐者咸愧焉。
年六十卒,追贈征南大將軍、儀同三司。子遐。
遐字彥林,為餘姚令。時江左初基,法禁寬弛,豪族多挾藏戶口,以為私附。遐繩以峻法,到縣八旬,出口萬餘。縣人虞喜以藏戶當棄市,遐欲繩喜。諸豪強莫不切齒於遐,言於執事,以喜有高節,不宜屈辱。又以遐輒造縣舍,遂陷其罪。遐與會稽內史何充牋:「乞留百日,窮翦逋逃,退而就罪,無恨也。」充申理,不能得。竟坐免官。
後為東陽太守,為政嚴猛。康帝詔曰:「東陽頃來竟囚,每多入重。豈郡多罪人,將捶楚所求,莫能自固邪!」遐處之自若,郡境肅然。卒于官。
史臣曰:若夫居官以潔其務,欲以啟天下之方,事親以終其身,將以勸天下之俗,非山公之具美,其孰能與於此者哉!自東京喪亂,吏曹湮滅,西園有三公之錢,蒲陶有一州之任,貪饕方駕,寺署斯滿。時移三代,世歷九王,拜謝私庭,此焉成俗。若乃餘風稍殄,理或可言。委以銓綜,則群情自抑;通乎魚水,則專用生疑。將矯前失,歸諸後正,惠絕臣名,恩馳天口,世稱山公啟事者,豈斯之謂歟!若盧子家之前代,何足算也。
王戎 從弟衍 衍弟澄 郭舒
王戎字濬沖,琅邪臨沂人也。祖雄,幽州刺史。父渾,涼州刺史、貞陵亭侯。戎幼而穎悟,神彩秀徹。視日不眩,裴楷見而目之曰:「戎眼爛爛,如巖下電。」年六七歲,於宣武場觀戲,猛獸在檻中虓吼震地,衆皆奔走,戎獨立不動,神色自若。魏明帝於閣上見而奇之。又嘗與群兒嬉於道側,見李樹多實,等輩競趣之,戎獨不往。或問其故,戎曰:「樹在道邊而多子,必苦李也。」取之信然。
阮籍與渾為友。戎年十五,隨渾在郎舍。戎少籍二十歲,而籍與之交。籍每適渾,俄頃輒去,過視戎,良久然後出。謂渾曰:「濬沖清賞,非卿倫也。共卿言,不如共阿戎談。」及渾卒於涼州,故吏賻贈數百萬,戎辭而不受,由是顯名。為人短小,任率不修威儀,善發談端,賞其要會。朝賢嘗上巳禊洛,或問王濟曰:「昨游有何言談?」濟曰:「張華善說史漢;裴頠論前言往行,袞袞可聽;王戎談子房、季札之間,超然玄著。」其為識鑒者所賞如此。
戎嘗與阮籍飲,時兗州刺史劉昶字公榮在坐,籍以酒少,酌不及昶,昶無恨色。戎異之,他日問籍曰:「彼何如人也?」答曰:「勝公榮,不可不與飲;若減公榮,則不敢不共飲;惟公榮可不與飲。」戎每與籍為竹林之游,戎嘗後至。籍曰:「俗物已復來敗人意。」戎笑曰:「卿輩意亦復易敗耳!」
鍾會伐蜀,過與戎別,問計將安出。戎曰:「道家有言,『為而不恃』,非成功難,保之難也。」及會敗,議者以為知言。
襲父爵,辟相國掾,歷吏部黃門郎、散騎常侍、河東太守、荊州刺史,坐遣吏修園宅,應免官,詔以贖論。遷豫州刺史,加建威將軍,受詔伐吳。戎遣參軍羅尚、劉喬領前鋒,進攻武昌,吳將楊雍、孫述、江夏太守劉朗各率衆詣戎降。戎督大軍臨江,吳牙門將孟泰以蘄春、邾二縣降。吳平,進爵安豐縣侯,增邑六千戶,賜絹六千匹。
戎渡江,綏慰新附,宣揚威惠。吳光祿勳石偉方直,不容皓朝,稱疾歸家。戎嘉其清節,表薦之。詔拜偉為議郎,以二千石祿終其身。荊土悅服。徵為侍中。南郡太守劉肇賂戎筒中細布五十端,為司隸所糾,以知而未納,故得不坐,然議者尤之。帝謂朝臣曰:「戎之為行,豈懷私苟得,正當不欲為異耳!」帝雖以是言釋之,然為清慎者所鄙,由是損名。
戎在職雖無殊能,而庶績修理。後遷光祿勳、吏部尚書,以母憂去職。性至孝,不拘禮制,飲酒食肉,或觀奕棋,而容貌毀悴,杖然後起。裴頠往弔之,謂人曰:「若使一慟能傷人,濬沖不免滅性之譏也。」時和嶠亦居父喪,以禮法自持,量米而食,哀毀不踰於戎。帝謂劉毅曰:「和嶠毀頓過禮,使人憂之。」毅曰:「嶠雖寢苫食粥,乃生孝耳。至於王戎,所謂死孝,陛下當先憂之。」戎先有吐疾,居喪增甚。帝遣醫療之,并賜藥物,又斷賓客。
楊駿執政,拜太子太傅。駿誅之後,東安公繇專斷刑賞,威震外內。戎誡繇曰:「大事之後,宜深遠之。」繇不從,果得罪。轉中書令,加光祿大夫,給恩信五十人。遷尚書左僕射,領吏部。
戎始為甲午制,凡選舉皆先治百姓,然後授用。司隸傅咸奏戎,曰:「書稱『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今內外群官,居職未期而戎奏還,既未定其優劣,且送故迎新,相望道路,巧詐由生,傷農害政。戎不仰依堯舜典謨,而驅動浮華,虧敗風俗,非徒無益,乃有大損。宜免戎官,以敦風俗。」戎與賈、郭通親,竟得不坐。尋轉司徒。以王政將圮,苟媚取容,屬愍懷太子之廢,竟無一言匡諫。
裴頠,戎之婿也,頠誅,戎坐免官。齊王冏起義,孫秀錄戎於城內,趙王倫子欲取戎為軍司。博士王繇曰:「濬沖譎詐多端,安肯為少年用?」乃止。惠帝反宮,以戎為尚書令。既而河間王顒遣使就說成都王穎,將誅齊王冏。檄書至,冏謂戎曰:「孫秀作逆,天子幽逼。孤糾合義兵,掃除元惡,臣子之節,信著神明。二王聽讒,造構大難,當賴忠謀,以和不協。卿其善為我籌之。」戎曰:「公首舉義衆,匡定大業,開闢以來,未始有也。然論功報賞,不及有勞,朝野失望,人懷貳志。今二王帶甲百萬,其鋒不可當,若以王就第,不失故爵。委權崇讓,此求安之計也。」冏謀臣葛旟怒曰:「漢魏以來,王公就第,寧有得保妻子乎!議者可斬。」於是百官震悚,戎偽藥發墮廁,得不及禍。
戎以晉室方亂,慕蘧伯玉之為人,與時舒卷,無蹇諤之節。自經典選,未嘗進寒素,退虛名,但與時浮沈,戶調門選而已。尋拜司徒,雖位總鼎司,而委事僚寀。間乘小馬,從便門而出游,見者不知其三公也。故吏多至大官,道路相遇輒避之。性好興利,廣收八方園田水碓,周遍天下。積實聚錢,不知紀極,每自執牙籌,晝夜算計,恒若不足。而又儉嗇,不自奉養,天下人謂之膏肓之疾。女適裴頠,貸錢數萬,久而未還。女後歸寧,戎色不悅,女遽還直,然後乃歡。從子將婚,戎遺其一單衣,婚訖而更責取。家有好李,常出貨之,恐人得種,恒鑽其核。以此獲譏於世。
其後從帝北伐,王師敗績於蕩陰,戎復詣鄴,隨帝還洛陽。車駕之西遷也,戎出奔于郟。在危難之間,親接鋒刃,談笑自若,未嘗有懼容。時召親賓,歡娛永日。永興二年,薨于郟縣,時年七十二,謚曰元。
戎有人倫鑒識,嘗目山濤如璞玉渾金,人皆欽其寶,莫知名其器;王衍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自然是風塵表物。謂裴頠拙於用長,荀勗工於用短,陳道寧 260e9.gif 如束長竿。族弟敦有高名,戎惡之。敦每候戎,輒託疾不見。敦後果為逆亂。其鑒賞先見如此。嘗經黃公酒壚下過,顧謂後車客曰:「吾昔與嵇叔夜、阮嗣宗酣暢於此,竹林之游亦預其末。自嵇、阮云亡,吾便為時之所羈紲。今日視之雖近,邈若山河!」初,孫秀為琅邪郡吏,求品於鄉議。戎從弟衍將不許,戎勸品之。及秀得志,朝士有宿怨者皆被誅,而戎、衍獲濟焉。
子萬,有美名。少而大肥,戎令食糠而肥愈甚。年十九卒。有庶子興,戎所不齒。以從弟陽平太守愔子為嗣。
衍字夷甫,神情明秀,風姿詳雅。總角嘗造山濤,濤嗟歎良久,既去,目而送之曰:「何物老嫗,生寧馨兒!然誤天下蒼生者,未必非此人也。」父乂,為平北將軍,常有公事,使行人列上,不時報。衍年十四,時在京師,造僕射羊祜,申陳事狀,辭甚清辯。祜名德貴重,而衍幼年無屈下之色,衆咸異之。楊駿欲以女妻焉,衍恥之,遂陽狂自免。武帝聞其名,問戎曰:「夷甫當世誰比?」戎曰:「未見其比,當從古人中求之。」
泰始八年,詔舉奇才可以安邊者,衍初好論從橫之術,故尚書盧欽舉為遼東太守。不就,於是口不論世事,唯雅詠玄虛而已。嘗因宴集,為族人所怒,舉樏擲其面。衍初無言,引王導共載而去。然心不能平,在車中攬鏡自照,謂導曰:「爾看吾目光乃在牛背上矣。」父卒於北平,送故甚厚,為親識之所借貸,因以捨之。數年之間,家資罄盡,出就洛城西田園而居焉。後為太子舍人,遷尚書郎。出補元城令,終日清談,而縣務亦理。入為中庶子、黃門侍郎。
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莊,立論以為:「天地萬物皆以無為本。無也者,開物成務,無往不存者也。陰陽恃以化生,萬物恃以成形,賢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無之為用,無爵而貴矣。」衍甚重之。惟裴頠以為非,著論以譏之,而衍處之自若。衍既有盛才美貌,明悟若神,常自比子貢。兼聲名藉甚,傾動當世。妙善玄言,唯談老莊為事。每捉玉柄麈尾,與手同色。義理有所不安,隨即改更,世號「口中雌黃」。朝野翕然,謂之「一世龍門」矣。累居顯職,後進之士,莫不景慕放效。選舉登朝,皆以為稱首。矜高浮誕,遂成風俗焉。衍嘗喪幼子,山簡弔之。衍悲不自勝,簡曰:「孩抱中物,何至於此!」衍曰:「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於情。然則情之所鍾,正在我輩。」簡服其言,更為之慟。
衍妻郭氏,賈后之親,藉中宮之勢,剛愎貪戾,聚斂無厭,好干預人事,衍患之而不能禁。時有鄉人幽州刺史李陽,京師大俠也,郭氏素憚之。衍謂郭曰:「非但我言卿不可,李陽亦謂不可。」郭氏為之小損。衍疾郭之貪鄙,故口未嘗言錢。郭欲試之,令婢以錢繞牀,使不得行。衍晨起見錢,謂婢曰:「舉阿堵物卻!」其措意如此。
後歷北軍中候、中領軍、尚書令。女為愍懷太子妃,太子為賈后所誣,衍懼禍,自表離婚。賈后既廢,有司奏衍,曰:「衍與司徒梁王肜書,寫呈皇太子手與妃及衍書,陳見誣之狀。肜等伏讀,辭旨懇惻。衍備位大臣,應以義責也。太子被誣得罪,衍不能守死善道,即求離婚。得太子手書,隱蔽不出。志在苟免,無忠蹇之操。宜加顯責,以厲臣節。可禁錮終身。」從之。
衍素輕趙王倫之為人。及倫篡位,衍陽狂斫婢以自免。及倫誅,拜河南尹,轉尚書,又為中書令。時齊王冏有匡復之功,而專權自恣,公卿皆為之拜,衍獨長揖焉。以病去官。成都王穎以衍為中軍師,累遷尚書僕射,領吏部,後拜尚書令、司空、司徒。衍雖居宰輔之重,不以經國為念,而思自全之計。說東海王越曰:「中國已亂,當賴方伯,宜得文武兼資以任之。」乃以弟澄為荊州,族弟敦為青州。因謂澄、敦曰:「荊州有江漢之固,青州有負海之險,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為三窟矣。」識者鄙之。
及石勒、王彌寇京師,以衍都督征討諸軍事、持節、假黃鉞以距之。衍使前將軍曹武、左衛將軍王景等擊賊,退之,獲其輜重。遷太尉,尚書令如故。封武陵侯,辭封不受。時洛陽危逼,多欲遷都以避其難,而衍獨賣車牛以安衆心。
越之討苟晞也,衍以太尉為太傅軍司。及越薨,衆共推為元帥。衍以賊寇鋒起,懼不敢當。辭曰:「吾少無宦情,隨牒推移,遂至於此。今日之事,安可以非才處之。」俄而舉軍為石勒所破,勒呼王公,與之相見,問衍以晉故。衍為陳禍敗之由,云計不在己。勒甚悅之,與語移日。衍自說少不豫事,欲求自免,因勸勒稱尊號。勒怒曰:「君名蓋四海,身居重任,少壯登朝,至於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壞天下,正是君罪。」使左右扶出。謂其黨孔萇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嘗見如此人,當可活不?」萇曰:「彼晉之三公,必不為我盡力,又何足貴乎!」勒曰:「要不可加以鋒刃也。」使人夜排牆填殺之。衍將死,顧而言曰:「嗚呼!吾曹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時年五十六。
衍俊秀有令望,希心玄遠,未嘗語利。王敦過江,常稱之曰:「夷甫處衆中,如珠玉在瓦石間。」顧愷之作畫贊,亦稱衍巖巖清峙,壁立千仞。其為人所尚如此。
子玄,字眉子,少慕簡曠,亦有俊才,與衛玠齊名。荀藩用為陳留太守,屯尉氏。玄素名家,有豪氣,荒弊之時,人情不附,將赴祖逖,為盜所害焉。
澄字平子。生而警悟,雖未能言,見人舉動,便識其意。衍妻郭性貪鄙,欲令婢路上擔糞。澄年十四,諫郭以為不可。郭大怒,謂澄曰:「昔夫人臨終,以小郎屬新婦,不以新婦屬小郎。」因捉其衣裾,將杖之。澄爭得脫,踰窗而走。
衍有重名於世,時人許以人倫之鑒。尤重澄及王敦、庾敳,嘗為天下人士目曰:「阿平第一,子嵩第二,處仲第三。」澄嘗謂衍曰:「兄形似道,而神鋒太俊。」衍曰:「誠不如卿落落穆穆然也。」澄由是顯名。有經澄所題目者,衍不復有言,輒云「已經平子矣」。
少歷顯位,累遷成都王穎從事中郎。穎嬖豎孟玖譖殺陸機兄弟,天下切齒。澄發玖私姦,勸穎殺玖,穎乃誅之,士庶莫不稱善。及穎敗,東海王越請為司空長史。以迎大駕勳,封南鄉侯。遷建威將軍、雍州刺史,不之職。時王敦、謝鯤、庾敳、阮修皆為衍所親善,號為四友,而亦與澄狎,又有光逸、胡毋輔之等亦豫焉。酣讌縱誕,窮歡極娛。
惠帝末,衍白越以澄為荊州刺史、持節、都督,領南蠻校尉,敦為青州。衍因問以方略,敦曰:「當臨事制變,不可豫論。」澄辭義鋒出,算略無方,一坐嗟服。澄將之鎮,送者傾朝。澄見樹上鵲巢,便脫衣上樹,探而弄之,神氣蕭然,傍若無人。劉琨謂澄曰:「卿形雖散朗,而內實動俠,以此處世,難得其死。」澄默然不答。
澄既至鎮,日夜縱酒,不親庶事,雖寇戎急務,亦不以在懷。擢順陽人郭舒於寒悴之中,以為別駕,委以州府。時京師危逼,澄率衆軍,將赴國難,而飄風折其節柱。會王如寇襄陽,澄前鋒至宜城,遣使詣山簡,為如黨嚴嶷所獲。嶷偽使人從襄陽來而問之曰:「襄陽拔未?」答云:「昨旦破城,已獲山簡。」乃陰緩澄使,令得亡去。澄聞襄陽陷,以為信然,散衆而還。既而恥之,託糧運不贍,委罪長史蔣俊而斬之,竟不能進。巴蜀流人散在荊湘者,與土人忿爭,遂殺縣令,屯聚樂鄉。澄使成都內史王機討之。賊請降,澄偽許之,既而襲之於寵洲,以其妻子為賞,沈八千餘人於江中。於是益梁流人四五萬家一時俱反,推杜弢為主,南破零桂,東掠武昌,敗王機于巴陵。澄亦無憂懼之意,但與機日夜縱酒,投壺博戲,數十局俱起。殺富人李才,取其家資以賜郭舒。南平太守應詹驟諫,不納。於是上下離心,內外怨叛。澄望實雖損,猶傲然自得。後出軍擊杜弢,次于作塘。山簡參軍王沖叛于豫州,自稱荊州刺史。澄懼,使杜蕤守江陵。澄遷于孱陵,尋奔沓中。郭舒諫曰:「使君臨州,雖無異政,未失衆心。今西收華容向義之兵,足以擒此小醜,奈何自棄。」澄不能從。
初,澄命武陵諸郡同討杜弢,天門太守扈瑰次于益陽。武陵內史武察為其郡夷所害,瑰以孤軍引還。澄怒,以杜曾代瑰。夷袁遂,瑰故吏也,託為瑰報仇,遂舉兵逐曾,自稱平晉將軍。澄使司馬毌丘邈討之,為遂所敗。會元帝徵澄為軍諮祭酒,於是赴召。
時王敦為江州,鎮豫章,澄過詣敦。澄夙有盛名,出於敦右,士庶莫不傾慕之。兼勇力絕人,素為敦所憚,澄猶以舊意侮敦。敦益忿怒,請澄入宿,陰欲殺之。而澄左右有二十人,持鐵馬鞭為衛,澄手嘗捉玉枕以自防,故敦未之得發。後敦賜澄左右酒,皆醉,借玉枕觀之。因下牀而謂澄曰:「何與杜弢通信?」澄曰:「事自可驗。」敦欲入內,澄手引敦衣,至于絕帶。乃登于梁,因罵敦曰:「行事如此,殃將及焉。」敦令力士路戎搤殺之,時年四十四,載尸還其家。劉琨聞澄之死,歎曰:「澄自取之。」及敦平,澄故吏佐著作郎桓稚上表理澄,請加贈謚。詔復澄本官,謚曰憲。長子詹,早卒。次子徽,右軍司馬。
郭舒字稚行。幼請其母從師,歲餘便歸,粗識大義。鄉人少府范晷、宗人武陵太守郭景,咸稱舒當為後來之秀,終成國器。始為領軍校尉,坐擅放司馬彪,繫廷尉,世多義之。刺史夏侯含辟為西曹,轉主簿。含坐事,舒自繫理含,事得釋。刺史宗岱命為治中,喪母去職。劉弘牧荊州,引為治中。弘卒,舒率將士推弘子璠為主,討逆賊郭勱,滅之,保全一州。
王澄聞其名,引為別駕。澄終日酣飲,不以衆務在意,舒常切諫之。及天下大亂,又勸澄修德養威,保完州境。澄以為亂自京都起,非復一州所能匡禦,雖不能從,然重其忠亮。荊土士人宗廞嘗因酒忤澄,澄怒,叱左右棒廞。舒厲色謂左右曰:「使君過醉,汝輩何敢妄動!」澄恚曰:「別駕狂邪,誑言我醉!」因遣掐其鼻,灸其眉頭,舒跪而受之。澄意少釋,而廞遂得免。
澄之奔敗也,以舒領南郡。澄又欲將舒東下,舒曰:「舒為萬里紀綱,不能匡正,令使君奔亡,不忍渡江。」乃留屯沌口,採稆湖澤以自給。鄉人盜食舒牛,事覺,來謝。舒曰:「卿飢,所以食牛耳,餘肉可共啖之。」世以此服其弘量。
舒少與杜曾厚,曾嘗召之,不往,曾銜之。至是,澄又轉舒為順陽太守,曾密遣兵襲舒,遁逃得免。
王敦召為參軍,轉從事中郎。襄陽都督周訪卒,敦遣舒監襄陽軍。甘卓至,乃還。朝廷徵舒為右丞,敦留不遣。敦謀為逆,舒諫不從,使守武昌。荊州別駕宗澹忌舒才能,數譖之於王廙。廙疑舒與甘卓同謀,密以白敦,敦不受。高官督護繆坦嘗請武昌城西地為營,太守樂凱言於敦曰:「百姓久買此地,種菜自贍,不宜奪之。」敦大怒曰:「王處仲不來江湖,當有武昌地不,而人云是我地邪!」凱懼,不敢言。舒曰:「公聽舒一言。」敦曰:「平子以卿病狂,故掐鼻灸眉頭,舊疢復發邪!」舒曰:「古之狂也直,周昌、汲黯、朱雲不狂也。昔堯立誹謗之木,舜置敢諫之鼓,然後事無枉縱。公為勝堯舜邪?乃逆折舒,使不得言,何與古人相遠!」敦曰:「卿欲何言?」舒曰:「繆坦可謂小人,疑誤視聽,奪人私地,以強陵弱。晏子稱:君曰其可,臣獻其否,以成其可。是以舒等不敢不言。」敦即使還地,衆咸壯之。敦重舒公亮,給賜轉豐,數詣其家。表為梁州刺史。病卒。
樂廣
樂廣字彥輔,南陽淯陽人也。父方,參魏征西將軍夏侯玄軍事。廣時年八歲,玄常見廣在路,因呼與語,還謂方曰:「向見廣神姿朗徹,當為名士。卿家雖貧,可令專學,必能興卿門戶也。」方早卒。廣孤貧,僑居山陽,寒素為業,人無知者。性沖約,有遠識,寡嗜慾,與物無競。尤善談論,每以約言析理,以厭人之心,其所不知,默如也。
裴楷嘗引廣共談,自夕申旦,雅相欽挹,歎曰:「我所不如也。」王戎為荊州刺史,聞廣為夏侯玄所賞,乃舉為秀才。楷又薦廣於賈充,遂辟太尉掾,轉太子舍人。尚書令衛瓘,朝之耆舊,逮與魏正始中諸名士談論,見廣而奇之,曰:「自昔諸賢既沒,常恐微言將絕,而今乃復聞斯言於君矣。」命諸子造焉,曰:「此人之水鏡,見之瑩然,若披雲霧而覩青天也。」王衍自言:「與人語甚簡至,及見廣,便覺己之煩。」其為識者所歎美如此。
出補元城令,遷中書侍郎,轉太子中庶子,累遷侍中、河南尹。廣善清言而不長於筆,將讓尹,請潘岳為表。岳曰:「當得君意。」廣乃作二百句語,述己之志。岳因取次比,便成名筆。時人咸云:「若廣不假岳之筆,岳不取廣之旨,無以成斯美也。」
嘗有親客,久闊不復來,廣問其故,答曰:「前在坐,蒙賜酒,方欲飲,見杯中有蛇,意甚惡之,既飲而疾。」于時河南聽事壁上有角,漆畫作蛇,廣意杯中蛇即角影也。復置酒於前處,謂客曰:「酒中復有所見不?」答曰:「所見如初。」廣乃告其所以,客豁然意解,沈痾頓愈。
衛玠總角時,嘗問廣夢,廣云是想。玠曰:「神形所不接而夢,豈是想邪!」廣曰:「因也。」玠思之經月不得,遂以成疾。廣聞故,命駕為剖析之,玠病即愈。廣歎曰:「此賢胸中當必無膏肓之疾!」
廣所在為政,無當時功譽,然每去職,遺愛為人所思。凡所論人,必先稱其所長,則所短不言而自見矣。人有過,先盡弘恕,然後善惡自彰矣。廣與王衍俱宅心事外,名重於時。故天下言風流者,謂王、樂為稱首焉。
少與弘農楊準相善。準之二子曰喬曰髦,皆知名於世。準使先詣裴頠,頠性弘方,愛喬有高韻。謂準曰:「喬當及卿,髦少減也。」又使詣廣,廣性清淳,愛髦有神檢。謂準曰:「喬自及卿,然髦亦清出。」準笑曰:「我二兒之優劣,乃裴、樂之優劣也。」論者以為喬雖有高韻,而神檢不足,樂為得之矣。
是時王澄、胡毋輔之等,皆亦任放為達,或至裸體者。廣聞而笑曰:「名教內自有樂地,何必乃爾!」其居才愛物,動有理中,皆此類也。值世道多虞,朝章紊亂,清己中立,任誠保素而已。時人莫有見其際焉。
先是河南官舍多妖怪,前尹多不敢處正寢,廣居之不疑。嘗外戶自閉,左右皆驚,廣獨自若。顧見牆有孔,使人掘牆,得狸而殺之,其怪亦絕。
愍懷太子之廢也,詔故臣不得辭送,衆官不勝憤歎,皆冒禁拜辭。司隸校尉滿奮勑河南中部收縛拜者送獄,廣即便解遣。衆人代廣危懼。孫琰說賈謐曰:「前以太子罪惡,有斯廢黜,其臣不懼嚴詔,冒罪而送。今若繫之,是彰太子之善,不如釋去。」謐然其言,廣故得不坐。
遷吏部尚書左僕射,後東安王繇當為僕射,轉廣為右僕射,領吏部,代王戎為尚書令。始戎薦廣,而終踐其位,時人美之。
成都王穎,廣之婿也,及與長沙王乂遘難,而廣既處朝望,群小讒謗之。乂以問廣,廣神色不變,徐答曰:「廣豈以五男易一女。」乂猶以為疑,廣竟以憂卒。荀藩聞廣之不免也,為之流涕。三子:凱、肇、謨。
凱字弘緒,大司馬齊王掾,參驃騎軍事。肇字弘茂,太傅東海王掾。洛陽陷,兄弟相攜南渡江。謨字弘範,征虜將軍、吳郡內史。
史臣曰:漢相清靜,見機於曠務;周史清虛,不嫌於尸祿。豈台揆之任,有異於常班者歟!濬沖善發談端,夷甫仰希方外,登槐庭之顯列,顧漆園而高視。彼既憑虛,朝章已亂。戎則取容於世,旁委貨財;衍則自保其身,寧論宗稷?及三方搆亂,六戎藉手,犬羊之侶,鋒鏑如雲。夷甫區區焉,佞彼兇渠,以求容貸,穨牆之隕,猶有禮也。平子肆情傲物,對鏡難堪,終失厥生,自貽伊敗。且夫衣服表容,珪璋範德,聲移宮羽,彩照山華,布武有章,立言成訓。澄之箕踞,不已甚矣。若乃解衵登枝,裸形捫鵲,以此為達,謂之高致,輕薄是效,風流詎及。道睽將聖,事乖跰指,操情獨往,自夭其生者焉。昔晏嬰哭莊公之尸,樂令解愍懷之客,豈聞伯夷之風歟,懦夫能立志者也。
贊曰:晉家求士,乃構仙臺,陵雲切漢,山叟知材。濬沖居鼎,談優務劣。夷甫兩顧,退求三穴。神亂當年,忠乖曩列。平子陵侮,多於用拙。樂令披雲,高天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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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四十四‧列傳第十四  鄭袤 李胤 盧欽 華表 石鑒 溫羨
鄭袤 子默 默子球
鄭袤字林叔,滎陽開封人也。高祖衆,漢大司農。父泰,揚州刺史,有高名。袤少孤,早有識鑒。荀攸見之曰:「鄭公業為不亡矣。」隨叔父渾避難江東。時華歆為豫章太守,渾往依之,歆素與泰善,撫養袤如己子。年十七,乃還鄉里。性清正。時濟陰魏諷為相國掾,名重當世,袤同郡任覽與結交。袤以諷姦雄,終必為禍,勸覽遠之。及諷敗,論者稱焉。
魏武帝初封諸子為侯,精選賓友,袤與徐幹俱為臨淄侯文學,轉司隸功曹從事。司空王朗辟為掾,袤舉高陽許允、扶風魯芝、東萊王基,朗皆命之,後咸至大位,有重名。袤遷尚書郎。出為黎陽令,吏民悅服。太守班下屬城,特見甄異,為諸縣之最。遷尚書右丞。轉濟陰太守,下車旌表孝悌,敬禮賢能,興立庠序,開誘後進。調補大將軍從事中郎,拜散騎常侍。會廣平太守缺,宣帝謂袤曰:「賢叔大匠垂稱於陽平、魏郡,百姓蒙惠化。且盧子家、王子雍繼踵此郡,使世不乏賢,故復相屈。」袤在廣平,以德化為先,善作條教,郡中愛之。徵拜侍中,百姓戀慕,涕泣路隅。遷少府。高貴鄉公即位,袤與河南尹王肅備法駕奉迎于元城,封廣昌亭侯。徙光祿勳,領宗正。
毌丘儉作亂,景帝自出征之,百官祖送于城東,袤疾病不任會。帝謂中領軍王肅曰:「唯不見鄭光祿為恨。」肅以語袤,袤自輿追帝,及於近道。帝笑曰:「故知侯生必來也。」遂與袤共載,曰:「計將何先?」袤曰:「昔與儉俱為臺郎,特所知悉。其人好謀而不達事情,自昔建勳幽州,志望無限。文欽勇而無算。今大軍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銳而不能固,深溝高壘以挫其氣,此亞夫之長也。」帝稱善。轉太常。高貴鄉公議立明堂辟雍,精選博士,袤舉劉毅、劉寔、程咸、庾峻,後並至公輔大位。及常道鄉公立,與議定策,進封安城鄉侯,邑千戶。景元初,疾病失明,屢乞骸骨,不許。拜光祿大夫。五等初建,封密陵伯。
武帝踐阼,進爵為侯。雖寢疾十餘年,而時賢並相推薦。泰始中,詔曰:「光祿密陵侯袤,履行純正,守道沖粹,退有清和之風,進有素絲之節,宜登三階之曜,補袞職之闕。今以袤為司空。」天子臨軒,遣五官中郎將國坦就第拜授。袤前後辭讓,遣息稱上送印綬,至于十數。謂坦曰:「魏以徐景山為司空,吾時為侍中,受詔譬旨。徐公語吾曰:『三公當上應天心,苟非其人,實傷和氣,不敢以垂死之年,累辱朝廷也。』終於不就。遵大雅君子之跡,可不務乎!」固辭,久之見許,以侯就第,拜儀同三司,置舍人官騎,賜牀帳簟褥、錢五十萬。
九年薨,時年八十五。帝於東堂發哀,賜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三十萬,絹布各百匹,以供喪事。謚曰元。有子六人,長子默嗣,次質、舒、詡、稱、予,位並列卿。
默字思元。起家祕書郎,考覈舊文,刪省浮穢。中書令虞松謂曰:「而今而後,朱紫別矣。」轉尚書考功郎,專典伐蜀事,封關內侯,遷司徒左長史。武帝受禪,與太原郭弈俱為中庶子。朝廷以太子官屬宜稱陪臣,默上言:「皇太子體皇極之尊,無私於天下。宮臣皆受命天朝,不得同之藩國。」事遂施行。出為東郡太守,值歲荒人饑,默輒開倉振給,乃舍都亭,自表待罪。朝廷嘉默憂國,詔書褒歎,比之汲黯。班告天下,若郡縣有此比者,皆聽出給。入為散騎常侍。
初,帝以貴公子當品,鄉里莫敢與為輩,求之州內,于是十二郡中正僉共舉默。文帝與袤書曰:「小兒得廁賢子之流,愧有竊賢之累。」及武帝出祀南郊,詔使默驂乘,因謂默曰:「卿知何以得驂乘乎?昔州里舉卿相輩,常愧有累清談。」遂問政事,對曰:「勸穡務農,為國之基。選人得才,濟世之道。居官久職,政事之宜。明慎黜陟,勸戒之由。崇尚儒素,化導之本。如此而已矣。」帝善之。
後以父喪去官,尋起為廷尉。是時鬲令袁毅坐交通貨賂,大興刑獄。在朝多見引逮,唯默兄弟以潔慎不染其流。遷太常。時僕射山濤欲舉一親親為博士,謂默曰:「卿似尹翁歸,令吾不敢復言。」默為人敦重,柔而能整,皆此類也。
及齊王攸當之國,下禮官議崇錫典制。博士祭酒曹志等並立異議,默容過其事,坐免。尋拜大鴻臚。遭母喪,舊制,既葬還職,默自陳懇至,久而見許。遂改法定令,聽大臣終喪,自默始也。服闋,為大司農,轉光祿勳。
太康元年卒,時年六十八,謚曰成。尚書令衛瓘奏:「默才行名望,宜居論道,五升九卿,位未稱德,宜贈三司。」而后父楊駿先欲以女妻默子豫,默曰:「吾每讀雋不疑傳,常想其人。畏遠權貴,奕世所守。」遂辭之。駿深為恨。至此,駿議不同,遂不施行。默寬沖博愛,謙虛溫謹,不以才地矜物,事上以禮,遇下以和,雖僮豎冢養不加聲色,而猶有嫌怨,故士君子以為居世之難。子球。
球字子瑜。少辟宰府,入侍二宮。成都王為大將軍,起義討趙王倫,球自頓丘太守為右長史,以功封平壽公。累遷侍中、尚書、散騎常侍、中護軍、尚書右僕射,領吏部。永嘉二年卒,追贈金紫光祿大夫,謚曰元。球弟豫,永嘉末為尚書。
李胤
李胤字宣伯,遼東襄平人也。祖敏,漢河內太守,去官還鄉里,遼東太守公孫度欲強用之,敏乘輕舟浮滄海,莫知所終。胤父信追求積年,浮海出塞,竟無所見,欲行喪制服,則疑父尚存,情若居喪而不聘娶。後有鄰居故人與其父同年者亡,因行喪制服。燕國徐邈與之同州里,以不孝莫大於無後,勸使娶妻。既生胤,遂絕房室,恒如居喪禮,不堪其憂,數年而卒。胤既幼孤,母又改行,有識之後,降食哀戚,亦以喪禮自居。又以祖不知存亡,設木主以事之。由是以孝聞。容貌質素,穨然若不足者,而知度沈邃,言必有則。
初仕郡上計掾,州辟部從事、治中,舉孝廉,參鎮北軍事。遷樂平侯相,政尚清簡。入為尚書郎,遷中護軍司馬、吏部郎,銓綜廉平。賜爵關中侯,出補安豐太守。文帝引為大將軍從事中郎,遷御史中丞,恭恪直繩,百官憚之。伐蜀之役,為西中郎將、督關中諸軍事。後為河南尹,封廣陸伯。
泰始初,拜尚書,進爵為侯。胤奏以為:「古者三公坐而論道,內參六官之事,外與六卿之教,或處三槐,兼聽獄訟,稽疑之典,謀及卿士。陛下聖德欽明,垂心萬機,猥發明詔,儀刑古式,雖唐虞疇諮,周文翼翼,無以加也。自今以往,國有大政,可親延群公,詢納讜言。其軍國所疑,延詣省中,使侍中、尚書諮論所宜。若有疾疢,不任覲會,臨時遣侍臣訊訪。」詔從之。遷吏部尚書僕射,尋轉太子少傅。詔以胤忠允高亮,有匪躬之節,使領司隸校尉。胤屢自表讓,忝傅儲宮,不宜兼監司之官。武帝以二職並須忠賢,故每不許。
咸寧初,皇太子出居東宮,帝以司隸事任峻重,而少傅有旦夕輔導之務,胤素羸,不宜久勞之,轉拜侍中,加特進。俄遷尚書令,侍中、特進如故。胤雖歷職內外,而家至貧儉,兒病無以市藥。帝聞之,賜錢十萬。其後帝以司徒舊丞相之職,詔以胤為司徒。在位五年,簡亮持重,稱為任職。以吳會初平,大臣多有勳勞,宜有登進,乃上疏遜位。帝不聽,遣侍中宣旨,優詔敦諭,絕其章表。胤不得已,起視事。
太康三年薨,詔遣御史持節監喪致祠,謚曰成。皇太子命舍人王贊誄之,文義甚美。帝後思胤清節,詔曰:「故司徒李胤,太常彭灌,並履忠清儉,身沒,家無餘積,賜胤家錢二百萬、穀千斛,灌家半之。」三子,固、真長、修。固字萬基,散騎郎,先胤卒,固子志嗣爵。志字彥道,歷位散騎侍郎、建威將軍、陽平太守。真長位至太僕卿。修黃門侍郎、太弟中庶子。
盧欽 子浮 弟珽 珽子志 志子諶
盧欽字子若,范陽涿人也。祖植,漢侍中。父毓,魏司空。世以儒業顯。欽清澹有遠識,篤志經史,舉孝廉,不行,魏大將軍曹爽辟為掾。爽弟嘗有所屬請,欽白爽子弟不宜干犯法度,爽深納之,而罰其弟。除尚書郎。爽誅,免官。後為侍御史,襲父爵大利亭侯,累遷琅邪太守。宣帝為太傅,辟從事中郎,出為陽平太守,遷淮北都督、伏波將軍,甚有稱績。徵拜散騎常侍、大司農,遷吏部尚書,進封大梁侯。
武帝受禪,以為都督沔北諸軍事、平南將軍、假節,給追鋒軺臥車各一乘、第二駙馬二乘、騎具刀器、御府人馬鎧等,及錢三十萬。欽在鎮寬猛得中,疆埸無虞。入為尚書僕射,加侍中、奉車都尉,領吏部。以清貧,特賜絹百匹。欽舉必以材,稱為廉平。
咸寧四年卒,詔曰:「欽履道清正,執德貞素。文武之稱,著于方夏。入躋機衡,惟允庶事。肆勤內外,有匪躬之節。不幸薨沒,朕甚悼之。其贈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賜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布五十匹、錢三十萬。」謚曰元。又以欽忠清高潔,不營產業,身沒之後,家無所庇,特賜錢五十萬,為立第舍。復下詔曰:「故司空王基、衛將軍盧欽、領典軍將軍楊囂,並素清貧,身沒之後,居無私積。頃者饑饉,聞其家大匱,其各賜穀三百斛。」欽歷宰州郡,不尚功名,唯以平理為務。祿俸散之親故,不營貲產。動循禮典,妻亡,制廬杖,終喪居外。所著詩賦論難數十篇,名曰小道。子浮嗣。
浮字子雲,起家太子舍人。病疽截手,遂廢。然朝廷器重之,以為國子博士、祭酒、祕書監,皆不就。
欽弟珽字子笏,衛尉卿。珽子志。
志字子道,初辟公府掾、尚書郎,出為鄴令。成都王穎之鎮鄴也,愛其才量,委以心膂,遂為謀主。齊王冏起義,遣使告穎。穎召志計事,志曰:「趙王無道,肆行篡逆,四海人神,莫不憤怒。今殿下總率三軍,應期電發,子來之衆,不召自至。掃夷凶逆,必有征無戰。然兵事至重,聖人所慎。宜旌賢任才,以收時望。」穎深然之,改選上佐,高辟掾屬,以志為諮議參軍,仍補左長史,專掌文翰。穎前鋒都督趙驤為倫所敗,士衆震駭,議者多欲還保朝歌。志曰:「今我軍失利,敵新得勝,必有輕易陵轢之情,若頓兵不進,三軍畏衄,懼不可用。且戰何能無勝負,宜更選精兵,星行倍道,出賊不意,此用兵之奇也。」穎從之。及倫敗,志勸穎曰:「齊王衆號百萬,與張泓等相持不能決,大王逕得濟河,此之大勳,莫之與比,而齊王今當與大王共輔朝政。志聞兩雄不俱處,功名不並立,今宜因太妃微疾,求還定省,推崇齊王,徐結四海之心,此計之上也。」穎納之,遂以母疾還藩,委重於冏。由是穎獲四海之譽,天下歸心。朝廷封志為武強侯,加散騎常侍。
及河間王顒納李含之說,欲內除二王,樹穎儲副,遣報穎,穎將應之,志正諫,不從。及冏滅,穎遙執朝權,遂懷觖望之心。以長沙王乂在內,不得恣其所欲,密欲去乂。時荊州有張昌之亂,穎表求親征,朝廷許之。會昌等平,乃迴兵以討乂。志諫曰:「公前有復皇祚之大勳,及事平,歸功於齊,辭九錫之賞,不當朝政之權,振陽翟饑人,葬黃橋白骨,皆盛德之事,四海之人莫不荷賴矣。逆寇縱肆,猾擾荊楚,今公掃清群難,南土以寧,振旅而旋,頓軍關外,文服入朝,此霸王者之事也。」穎不納。
及乂死,穎表志為中書監,留鄴,參署相府事。乘輿敗於蕩陰,穎遣志督兵迎帝。及王浚攻鄴,志勸穎奉天子還洛陽。時甲士尚萬五千人,志夜部分,至曉,衆皆成列,而程太妃戀鄴不欲去,穎未能決。俄而衆潰,唯志與子謐、兄子綝、殿中武賁千人而已,志復勸穎早發。時有道士姓黃,號曰聖人,太妃信之。及使呼入,道士求兩杯酒,飲訖,拋杯而去,於是志計始決。而人馬復散,志於營陣間尋索,得數乘鹿車,司馬督韓玄收集黃門,得百餘人。志入,帝問志曰:「
何故散敗至此?」志曰:「賊去鄴尚八十里,而人士一朝駭散,太弟今欲奉陛下還洛陽。」帝曰:「甚佳。」於是御犢車便發。屯騎校尉郝昌先領兵八千守洛陽,帝召之,至汲郡而昌至,兵仗甚盛。志喜於復振,啟天子宜下赦書,與百姓同其休慶。既達洛陽,志啟以滿奮為司隸校尉。奔散者多還,百官粗備,帝悅,賜志絹二百匹、綿百斤、衣一襲、鶴綾袍一領。
初,河間王顒聞王浚起兵,遣右將軍張方救鄴。方聞成都軍敗,頓兵洛陽,不敢進,縱兵虜掠,密欲遷都長安,將焚宗廟宮室,以絕人心。志說方曰:「昔董卓無道,焚燒洛陽,怨毒之聲,百年猶存,何為襲之!」乃止。方遂逼天子幸其壘。帝垂泣就輿,唯志侍側,曰:「陛下今日之事,當一從右將軍。臣駑怯,無所云補,唯知盡微誠,不離左右而已。」停方壘三日便西,志復從至長安。穎被黜,志亦免官。
及東海王越奉迎大駕,顒啟帝復穎還鄴,以志為魏郡太守,加左將軍,隨穎北鎮。行達洛陽,而平昌公模遣前鋒督護馮嵩距穎。穎還長安,未至而聞顒斬張方,求和於越。穎住華陰,志進長安,詣闕陳謝,即還就穎于武關。奔南陽,復為劉陶所驅,迴詣河北。及穎薨,官屬奔散,唯志親自殯送,時人嘉之。越命志為軍諮祭酒,遷衛尉。永嘉末,轉尚書。洛陽沒,志將妻子北投并州刺史劉琨。至陽邑,為劉粲所虜,與次子謐、詵等俱遇害于平陽。長子諶。
諶字子諒,清敏有理思,好老莊,善屬文。選尚武帝女滎陽公主,拜駙馬都尉,未成禮而公主卒。後州舉秀才,辟太尉掾。洛陽沒,隨志北依劉琨,與志俱為劉粲所虜。粲據晉陽,留諶為參軍。琨收散卒,引猗盧騎還攻粲。粲敗走,諶得赴琨,先父母兄弟在平陽者,悉為劉聦所害。琨為司空,以諶為主簿,轉從事中郎。琨妻即諶之從母,既加親愛,又重其才地。
建興末,隨琨投段匹磾。匹磾自領幽州,取諶為別駕。匹磾既害琨,尋亦敗喪。時南路阻絕,段末波在遼西,諶往投之。元帝之初,末波通使于江左,諶因其使抗表理琨,文旨甚切,於是即加弔祭。累徵諶為散騎中書侍郎,而為末波所留,遂不得南渡。末波死,弟遼代立,諶流離世故且二十載。石季龍破遼西,復為季龍所得,以為中書侍郎、國子祭酒、侍中、中書監。屬冉閔誅石氏,諶隨閔軍,于襄國遇害,時年六十七,是歲永和六年也。
諶名家子,早有聲譽,才高行潔,為一時所推。值中原喪亂,與清河崔悅、潁川荀綽、河東裴憲、北地傅暢並淪陷非所,雖俱顯于石氏,恒以為辱。諶每謂諸子曰:「吾身沒之後,但稱晉司空從事中郎爾。」撰祭法,注莊子,及文集,皆行於世。
悅字道儒,魏司空林曾孫,劉琨妻之姪也。與諶俱為琨司空從事中郎,後為末波佐史。沒石氏,亦居大官。其綽、憲、暢並別有傳。
華表 子廙 廙子恒 廙弟嶠
華表字偉容,平原高唐人也。父歆,清德高行,為魏太尉。表年二十,拜散騎黃門郎,累遷侍中。正元初,石苞來朝,盛稱高貴鄉公,以為魏武更生。時聞者流汗沾背,表懼禍作,頻稱疾歸下舍,故免于大難。後遷尚書。五等建,封觀陽伯。坐供給喪事不整,免。
泰始中,拜太子少傅,轉光祿勳,遷太常卿。數歲,以老病乞骸骨。詔曰:「表清貞履素,有老成之美,久幹王事,靜恭匪懈。而以疾固辭,章表懇至。今聽如所上,以為太中大夫,賜錢二十萬,牀帳褥席祿賜與卿同,門施行馬。」
表以苦節垂名,司徒李胤、司隸王宏等並歎美表清澹退靜,以為不可得貴賤而親疏也。咸寧元年八月卒,時年七十二,謚曰康,詔賜朝服。有六子:廙、岑、嶠、鑒、澹、簡。
廙字長駿,弘敏有才義。妻父盧毓典選,難舉姻親,故廙年三十五不得調,晚為中書通事郎。泰始初,遷冗從僕射。少為武帝所禮,歷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前軍將軍、侍中、南中郎將、都督河北諸軍事。父疾篤輒還,仍遭喪舊例,葬訖復任,廙固辭,迕旨。
初,表有賜客在鬲,使廙因縣令袁毅錄名,三客各代以奴。及毅以貨賕致罪,獄辭迷謬,不復顯以奴代客,直言送三奴與廙,而毅亦盧氏婿也。又中書監荀勗先為中子求廙女,廙不許,為恨,因密啟帝,以袁毅貨賕者多,不可盡罪,宜責最所親者一人,因指廙當之。又緣廙有違忤之咎,遂于喪服中免廙官,削爵土。大鴻臚何遵奏廙免為庶人,不應襲封,請以表世孫混嗣表。有司奏曰:「廙所坐除名削爵,一時之制。廙為世子,著在名簿,不聽襲嗣,此為刑罰再加。諸侯犯法,八議平處者,褒功重爵也。嫡統非犯終身棄罪,廢之為重,依律應聽襲封。」詔曰:「諸侯薨,子踰年即位,此古制也。應即位而廢之,爵命皆去矣,何為罪罰再加?且吾之責廙,以肅貪穢,本不論常法也。諸賢不能將明此意,乃更詭易禮律,不顧憲度,君命廢之,而群下復之,此為上下正相反也。」於是有司奏免議者官,詔皆以贖論。混以世孫當受封,逃避,斷髮陽狂,病瘖不能語,故得不拜,世咸稱之。
廙棲遲家巷垂十載,教誨子孫,講誦經典。集經書要事,名曰善文,行于世。與陳勰共造豬闌於宅側,帝嘗出視之,問其故,左右以實對,帝心憐之。帝後又登陵雲臺,望見廙苜蓿園,阡陌甚整,依然感舊。
太康初大赦,乃得襲封。久之,拜城門校尉,遷左衛將軍。數年,以為中書監。惠帝即位,加侍中、光祿大夫、尚書令,進爵為公。廙應楊駿召,不時還,有司奏免官。尋遷太子少傅,加散騎常侍,動遵禮典,得傅導之義。後年衰病篤,詔遣太醫療病,進位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時河南尹韓壽因託賈后求以女配廙孫陶,廙距而不許,后深以為恨,故遂不登台司。年七十五卒,謚曰元。三子:混、薈、恒。
混字敬倫,嗣父爵,清貞簡正,歷位侍中、尚書,卒官。子陶嗣,補鞏令,沒於石勒。
薈字敬叔,為河南尹。與荀藩、荀組俱避賊,至臨潁,父子並遇害。
恒字敬則,博學以清素為稱。尚武帝女滎陽長公主,拜駙馬都尉。元康初,東宮建,恒以選為太子賓友,賜爵關內侯,食邑百戶。辟司徒王渾倉曹掾,屬除散騎侍郎,累遷散騎常侍、北軍中候,俄拜領軍,加散騎常侍。
愍帝即位,以恒為尚書,進爵苑陵縣公。頃之,劉聦逼長安,詔出恒為鎮軍將軍,領潁川太守,以為外援。恒興合義軍,得二千人,未及西赴,而關中陷沒。時群賊方盛,所在州郡相繼奔敗,恒亦欲棄郡東渡,而從兄軼為元帝所誅,以此為疑。先書與驃騎將軍王導,導言於帝。帝曰:「兄弟罪不相及,況群從乎!」即召恒,補光祿勳。恒到,未及拜,更以為衛將軍,加散騎常侍、本州大中正。
尋拜太常,議立郊祀。尚書刁協、國子祭酒杜彝議,須還洛乃修郊祀。恒議,漢獻帝居許,即便郊祡,宜於此修立。司徒荀組、驃騎將軍王導同恒議,遂定郊祀。尋以疾求解,詔曰:「太常職主宗廟,烝嘗敬重,而華恒所疾,不堪親奉職事。夫子稱『吾不與祭,如不祭』,況宗伯之任職所司邪!今轉恒為廷尉。」頃之,加特進。
太寧初,遷驃騎將軍,加散騎常侍,督石頭水陸諸軍事。王敦表轉恒為護軍,疾病不拜。授金紫光祿大夫,又領太子太保。成帝即位,加散騎常侍,領國子祭酒。咸和初,以愍帝時賜爵進封一皆削除,恒更以討王敦功封苑陵縣侯,復領太常。蘇峻之亂,恒侍帝左右,從至石頭,備履艱危,困悴踰年。
初,恒為州大中正,鄉人任讓輕薄無行,為恒所黜。及讓在峻軍中,任勢多所殺害,見恒輒恭敬,不肆其虐。鍾雅、劉超之死,亦將及恒,讓盡心救衛,故得免。
及帝加元服,又將納后。寇難之後,典籍靡遺,婚冠之禮,無所依據。恒推尋舊典,撰定禮儀,并郊廟辟雍朝廷軌則,事並施用。遷左光祿大夫、開府,常侍如故,固讓未拜。會卒,時年六十九,冊贈侍中、左光祿大夫、開府,謚曰敬。
恒清恪儉素,雖居顯列,常布衣蔬食,年老彌篤。死之日,家無餘財,唯有書數百卷,時人以此貴之。子俊嗣,為尚書郎。俊子仰之,大長秋。
嶠字叔駿,才學深博,少有令聞。文帝為大將軍,辟為掾屬,補尚書郎,轉車騎從事中郎。泰始初,賜爵關內侯。遷太子中庶子,出為安平太守。辭親老不行,更拜散騎常侍,典中書著作,領國子博士,遷侍中。
太康末,武帝頗親宴樂,又多疾病。屬小瘳,嶠與侍臣表賀,因微諫曰:「伏惟聖體漸就平和,上下同慶,不覺抃舞。臣等愚戇,竊有微懷,以為收功於所忽,事乃無悔;慮福於垂成,祚乃日新。唯願陛下深垂聖明,遠思所忽之悔,以成日新之福。沖靜和氣,嗇養精神,頤身於清簡之宇,留心於虛曠之域。無厭世俗常戒,以忽群下之言,則豐慶日延,天下幸甚!」帝手詔報曰:「輒自消息,無所為慮。」元康初,封宣昌亭侯。誅楊駿,改封樂鄉侯,遷尚書。
後以嶠博聞多識,屬書典實,有良史之志,轉祕書監,加散騎常侍,班同中書。寺為內臺,中書、散騎、著作及治禮音律,天文數術,南省文章,門下撰集,皆典統之。初,嶠以漢紀煩穢,慨然有改作之意。會為臺郎,典官制事,由是得遍觀祕籍,遂就其緒。起于光武,終于孝獻,一百九十五年,為帝紀十二卷、皇后紀二卷、十典十卷、傳七十卷及三譜、序傳、目錄,凡九十七卷。嶠以皇后配天作合,前史作外戚傳以繼末編,非其義也,故易為皇后紀,以次帝紀。又改志為典,以有堯典故也。而改名漢後書奏之,詔朝臣會議。時中書監荀勗、令和嶠、太常張華、侍中王濟咸以嶠文質事核,有遷固之規,實錄之風,藏之祕府。後太尉汝南王亮、司空衛瓘為東宮傅,列上通講,事遂施行。嶠所著論議難駁詩賦之屬數十萬言,其所奏官制、太子宜還宮及安邊、雩祭、明堂辟雍、浚導河渠,巡禹之舊跡置都水官,修蠶宮之禮置長秋,事多施行。元康三年卒,追贈少府,謚曰簡。
嶠性嗜酒,率常沈醉。所撰書十典未成而終,祕書監何劭奏嶠中子徹為佐著作郎,使踵成之,未竟而卒。後監繆徵又奏嶠少子暢為佐著作郎,克成十典,并草魏晉紀傳,與著作郎張載等俱在史官。永嘉喪亂,經籍遺沒,嶠書存者三十餘卷。
嶠有三子:頤、徹、暢。頤嗣,官至長樂內史。暢有才思,所著文章數萬言。遭寇亂,避難荊州,為賊所害,時年四十。
石鑒
石鑒字林伯,樂陵厭次人也。出自寒素,雅志公亮。仕魏,歷尚書郎、侍御史、尚書左丞、御史中丞,多所糾正,朝廷憚之,出為并州刺史、假節、護匈奴中郎將。
武帝受禪,封堂陽子。入為司隸校尉,轉尚書。時秦涼為虜所敗,遣鑒都督隴右諸軍事,坐論功虛偽免官。後為鎮南將軍、豫州刺史,坐討吳賊虛張首級。詔曰:「昔雲中守魏尚以斬首不實受刑,武牙將軍田順以詐增虜獲自殺,誣罔敗法,古今所疾。鑒備大臣,吾所取信。往者西事,公欺朝廷,以敗為得,竟不推究。中間黜免未久,尋復授用,冀能補過,而乃與下同詐。所謂大臣,義得爾乎!有司奏是也,顧未忍耳。今遣歸田里,終身不得復用,勿削爵土也。」久之,拜光祿勳,復為司隸校尉,稍加特進,遷右光祿大夫、開府,領司徒。前代三公冊拜,皆設小會,所以崇宰輔之制也。自魏末已後,廢不復行。至鑒,有詔令會,遂以為常。太康末,拜司空,領太子太傅。
武帝崩,鑒與中護軍張劭監統山陵。時大司馬、汝南王亮為太傅楊駿所疑,不敢臨喪,出營城外。時有告亮欲舉兵討駿,駿大懼,白太后令帝為手詔,詔鑒及張劭使率陵兵討亮。劭,駿甥也,便率所領催鑒速發,鑒以為不然,保持之,遣人密覘視亮,已別道還許昌,於是駿止,論者稱之。山陵訖,封昌安縣侯。
元康初,為太尉。年八十餘,克壯慷慨,自遇若少年,時人美之。尋薨,謚曰元。子陋,字處賤,襲封,歷屯騎校尉。
溫羨
溫羨字長卿,太原祁人,漢護羌校尉序之後也。祖恢,魏揚州刺史。父恭,濟南太守。兄弟六人並知名於世,號曰「六龍」。羨少以朗寤見稱,齊王攸辟為掾,遷尚書郎。惠帝即位,拜豫州刺史,入為散騎常侍,累遷尚書。及齊王冏輔政,以羨攸之故吏,意特親之,轉吏部尚書。
先是,張華被誅,冏建議欲復其官爵。論者或以為非,羨駁之曰:「自天子已下,爭臣各有差,不得歸罪於一人也。故晏子曰:『為己死亡,非其親昵,誰能任之?』里克之殺二庶,陳乞之立陽生,漢朝之誅諸呂,皆積年之後乃得立事。未有事主見存,而得行其志於數月之內者也。式乾之會,張華獨諫。上宰不和,不能承風贊善,望其指麾從命,不亦難乎!況今皇后譖害其子,內難不預,禮非所在。且后體齊於帝,尊同皇極,罪在枉子,事不為逆,義非所討。今以華不能廢枉子之后,與趙盾不討殺君之賊同,而貶責之,於義不經通也。」華竟得追復爵位。
其後以從駕討成都王穎有勳,封大陵縣公,邑千八百戶。出為冀州刺史,加後將軍。范陽王虓敗於許昌也,自牧冀州,羨乃避之。惠帝之幸長安,以羨為中書令,不就。及帝還洛陽,徵為中書監,加散騎常侍。未拜,會帝崩,懷帝即位,遷左光祿大夫、開府,領司徒,論者僉謂為速。在位未幾,病卒,贈司徒,謚曰元。有三子:祗、允、裕。
祗字敬齊,太傅西曹掾。允字敬咸,太子舍人。裕字敬嗣,尚武安長公主,官至左光祿大夫。
史臣曰:晉氏中朝,承累世之資,建兼并之業,衣冠斯盛,英彥如林。此數公者,或以雅望處台槐,或以高名居保傅,自非一時之秀,亦曷能至于斯。惜其參緘於論道之辰,獨善於兼濟之日,良圖鯁議,無足多談。然退己進賢,林叔弘推讓之美;自家刑國,宣伯協恭孝之規。子若之儒素為基,偉容之苦節流譽,慶垂來葉,不亦宜哉!石鑒以公亮升,溫羨以明寤顯,屬于危亂,不隕其名。歲寒見松柏之後彫,斯人之謂矣。
贊曰:讓矣密陵,孝哉廣陸。欽既博雅,表亦貞肅。鑒績克宣,溫聲載穆。同鏘玉振,爭芬蘭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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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四十五‧列傳第十五  劉毅 和嶠 武陔 任愷 崔洪 郭奕 侯史光 何攀
劉毅 子暾 程衛
劉毅字仲雄,東萊掖人。漢城陽景王章之後。父喈,丞相屬。毅幼有孝行,少厲清節,然好臧否人物,王公貴人望風憚之。僑居平陽,太守杜恕請為功曹,沙汰郡吏百餘人,三魏稱焉。為之語曰:「但聞劉功曹,不聞杜府君。」
魏末,本郡察孝廉,辟司隸都官從事,京邑肅然。毅將彈河南尹,司隸不許,曰:「攫獸之犬,鼷鼠蹈其背。」毅曰:「既能攫獸,又能殺鼠,何損於犬!」投傳而去。同郡王基薦毅於公府,曰:「毅方正亮直,介然不群,言不苟合,行不苟容。往日僑仕平陽,為郡股肱,正色立朝,舉綱引墨,朱紫有分,鄭衛不雜,孝弟著於邦族,忠貞效於三魏。昔孫陽取騏驥於吳阪,秦穆拔百里於商旅。毅未遇知己,無所自呈。前已口白,謹復申請。」太常鄭袤舉博士,文帝辟為相國掾,辭疾,積年不就。時人謂毅忠於魏氏,而帝怒其顧望,將加重辟。毅懼,應命,轉主簿。
武帝受禪,為尚書郎、駙馬都尉,遷散騎常侍、國子祭酒。帝以毅忠蹇正直,使掌諫官。轉城門校尉,遷太僕,拜尚書,坐事免官。咸寧初,復為散騎常侍、博士祭酒。轉司隸校尉,糾正豪右,京師肅然。司部守令望風投印綬者甚衆,時人以毅方之諸葛豐、蓋寬饒。皇太子朝,鼓吹將入東掖門,毅以為不敬,止之於門外,奏劾保傅以下。詔赦之,然後得入。
帝嘗南郊,禮畢,喟然問毅曰:「卿以朕方漢何帝也?」對曰:「可方桓靈。」帝曰:「吾雖德不及古人,猶克己為政。又平吳會,混一天下。方之桓靈,其已甚乎!」對曰:「桓靈賣官,錢入官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靈之世,不聞此言。今有直臣,故不同也。」散騎常侍鄒湛進曰:「世談以陛下比漢文帝,人心猶不多同。昔馮唐答文帝,云不能用頗牧而文帝怒,今劉毅言犯順而陛下歡。然以此相校,聖德乃過之矣。」帝曰:「我平天下而不封禪,焚雉頭裘,行布衣禮,卿初無言。今於小事,何見褒之甚?」湛曰:「臣聞猛獸在田,荷戈而出,凡人能之。蜂蠆作於懷袖,勇夫為之驚駭,出於意外故也。夫君臣有自然之尊卑,言語有自然之逆順。向劉毅始言,臣等莫不變色。陛下發不世之詔,出思慮之表,臣之喜慶,不亦宜乎!」
在職六年,遷尚書左僕射。時龍見武庫井中,帝親觀之,有喜色。百官將賀,毅獨表曰:「昔龍降鄭時門之外,子產不賀。龍降夏庭,沫流不禁,卜藏其漦,至周幽王,禍釁乃發。易稱『潛龍勿用,陽在下也』。證據舊典,無賀龍之禮。」詔報曰:「正德未修,誠未有以膺受嘉祥。省來示,以為瞿然。賀慶之事,宜詳依典義,動靜數示。」尚書郎劉漢等議,以為:「龍體既蒼,雜以素文,意者大晉之行,戢武興文之應也。而毅乃引衰世妖異,以疑今之吉祥。又以龍在井為潛,皆失其意。潛之為言,隱而不見。今龍彩質明煥,示人以物,非潛之謂也。毅應推處。」詔不聽。後陰氣解而復合,毅上言:「必有阿黨之臣,姦以事君者,當誅而不誅故也。」
毅以魏立九品,權時之制,未見得人,而有八損,乃上疏曰:
臣聞:立政者,以官才為本,官才有三難,而興替之所由也。人物難知,一也;愛憎難防,二也;情偽難明,三也。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榮辱在手。操人主之威福,奪天朝之權勢。愛憎決於心,情偽由於己。公無考校之負,私無告訐之忌。用心百態,求者萬端。廉讓之風滅,苟且之俗成。天下訩訩,但爭品位,不聞推讓,竊為聖朝恥之。
夫名狀以當才為清,品輩以得實為平,安危之要,不可不明。清平者,政化之美也;枉濫者,亂敗之惡也,不可不察。然人才異能,備體者寡。器有大小,達有早晚。前鄙後修,宜受日新之報;抱正違時,宜有質直之稱;度遠闕小,宜得殊俗之狀;任直不飾,宜得清實之譽;行寡才優,宜獲器任之用。是以三仁殊塗而同歸,四子異行而均義。陳平、韓信笑侮於邑里,而收功於帝王;屈原、伍胥不容於人主,而顯名於竹帛,是篤論之所明也。
今之中正,不精才實,務依黨利;不均稱尺,務隨愛憎。所欲與者,獲虛以成譽;所欲下者,吹毛以求疵。高下逐強弱,是非由愛憎。隨世興衰,不顧才實,衰則削下,興則扶上,一人之身,旬日異狀。或以貨賂自通,或以計協登進,附託者必達,守道者困悴。無報於身,必見割奪;有私於己,必得其欲。是以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暨時有之,皆曲有故。慢主罔時,實為亂源。損政之道一也。
置州都者,取州里清議,咸所歸服,將以鎮異同,一言議。不謂一人之身,了一州之才,一人不審便坐之。若然,自仲尼以上,至于庖犧,莫不有失,則皆不堪,何獨責于中人者哉!若殊不修,自可更選。今重其任而輕其人,所立品格,還訪刁攸。攸非州里之所歸,非職分之所置。今訪之,歸正於所不服,決事於所不職,以長讒構之源,以生乖爭之兆,似非立都之本旨,理俗之深防也。主者既善刁攸,攸之所下而復選以二千石,已有數人。劉良上攸之所下,石公罪攸之所行,駁違之論橫於州里,嫌讎之隙結於大臣。夫桑妾之訟,禍及吳楚;鬬雞之變,難興魯邦。況乃人倫交爭而部黨興,刑獄滋生而禍根結。損政之道二也。
本立格之體,將謂人倫有序,若貫魚成次也。為九品者,取下者為格,謂才德有優劣,倫輩有首尾。今之中正,務自遠者,則抑割一國,使無上人;穢劣下比,則拔舉非次,并容其身。公以為格,坐成其私。君子無大小之怨,官政無繩姦之防。使得上欺明主,下亂人倫。乃使優劣易地,首尾倒錯。推貴異之器,使在凡品之下;負戴不肖,越在成人之首。損政之道三也。
陛下踐阼,開天地之德,弘不諱之詔,納忠直之言,以覽天下之情,太平之基,不世之法也。然賞罰,自王公以至於庶人,無不加法。置中正,委以一國之重,無賞罰之防。人心多故,清平者寡,故怨訟者衆。聽之則告訐無已,禁絕則侵枉無極,與其理訟之煩,猶愈侵枉之害。今禁訟訴,則杜一國之口,培一人之勢,使得縱橫,無所顧憚。諸受枉者抱怨積直,獨不蒙天地無私之德,而長壅蔽于邪人之銓。使上明不下照,下情不上聞。損政之道四也。
昔在前聖之世,欲敦風俗,鎮靜百姓,隆鄉黨之義,崇六親之行,禮教庠序以相率,賢不肖於是見矣。然鄉老書其善以獻天子,司馬論其能以官於職,有司考績以明黜陟。故天下之人退而修本,州黨有德義,朝廷有公正,浮華邪佞無所容厝。今一國之士多者千數,或流徙異邦,或取給殊方,面猶不識,況盡其才力!而中正知與不知,其當品狀,采譽於臺府,納毀於流言。任己則有不識之蔽,聽受則有彼此之偏。所知者以愛憎奪其平,所不知者以人事亂其度;既無鄉老紀行之譽,又非朝廷考績之課;遂使進官之人,棄近求遠,背本逐末。位以求成,不由行立,品不校功,黨譽虛妄。損政五也。
凡所以立品設狀者,求人才以理物也,非虛飾名譽,相為好醜。雖孝悌之行,不施朝廷,故門外之事,以義斷恩。既以在官,職有大小,事有劇易,各有功報,此人才之實效,功分之所得也。今則反之,於限當報,雖職之高,還附卑品,無績於官,而獲高敘,是為抑功實而隆虛名也。上奪天朝考績之分,下長浮華朋黨之士。損政六也。
凡官不同事,人不同能,得其能則成,失其能則敗。今品不狀才能之所宜,而以九等為例。以品取人,或非才能之所長;以狀取人,則為本品之所限。若狀得其實,猶品狀相妨,繫縶選舉,使不得精於才宜。況今九品,所疏則削其長,所親則飾其短。徒結白論,以為虛譽,則品不料能,百揆何以得理,萬機何以得修?損政七也。
前九品詔書,善惡必書,以為褒貶,當時天下,少有所忌。今之九品,所下不彰其罪,所上不列其善,廢褒貶之義,任愛憎之斷,清濁同流,以植其私。故反違前品,大其形勢,以驅動衆人,使必歸己。進者無功以表勸,退者無惡以成懲。懲勸不明,則風俗污濁,天下人焉得不解德行而銳人事?損政八也。
由此論之,選中正而非其人,授權勢而無賞罰,或缺中正而無禁檢,故邪黨得肆,枉濫縱橫。雖職名中正,實為姦府;事名九品,而有八損。或恨結於親親,猜生於骨肉,當身困于敵讎,子孫離其殃咎。斯乃歷世之患,非徒當今之害也。是以時主觀時立法,防姦消亂,靡有常制,故周因於殷,有所損益。至于中正九品,上聖古賢皆所不為,豈蔽於此事而有不周哉,將以政化之宜無取於此也。自魏立以來,未見其得人之功,而生讎薄之累。毀風敗俗,無益於化,古今之失,莫大於此。愚臣以為宜罷中正,除九品,棄魏氏之弊法,立一代之美制。疏奏,優詔答之。後司空衛瓘等亦共表宜省九品,復古鄉議里選。帝竟不施行。
毅夙夜在公,坐而待旦,言議切直,無所曲撓,為朝野之所式瞻。嘗散齋而疾,其妻省之,毅便奏加妻罪而請解齋。妻子有過,立加杖捶,其公正如此。然以峭直,故不至公輔。帝以毅清貧,賜錢三十萬,日給米肉。年七十,告老。久之,見許,以光祿大夫歸第,門施行馬,復賜錢百萬。
後司徒舉毅為青州大中正,尚書以毅懸車致仕,不宜勞以碎務。陳留相樂安孫尹表曰:「禮,凡卑者執勞,尊者居逸,是順敘之宜也。司徒魏舒、司隸校尉嚴詢與毅年齒相近,往者同為散騎常侍,後分授外內之職,資塗所經,出處一致。今詢管四十萬戶州,兼董司百僚,總攝機要,舒所統殷廣,兼執九品,銓十六州論議,主者不以為劇。毅但以知一州,便謂不宜累以碎事,於毅太優,詢、舒太劣。若以前聽致仕,不宜復與遷授位者,故光祿大夫鄭袤為司空是也。夫知人則哲,惟帝難之。尚可復委以宰輔之任,不可諮以人倫之論,臣竊所未安。昔鄭武公年過八十,入為周司徒,雖過懸車之年,必有可用。毅前為司隸,直法不撓,當朝之臣,多所按劾。諺曰:『受堯之誅,不能稱堯。』直臣無黨,古今所悉。是以汲黯死於淮陽,董仲舒裁為諸侯之相。而毅獨遭聖明,不離輦轂,當世之士咸以為榮。毅雖身偏有風疾,而志氣聦明,一州品第,不足勞其思慮。毅疾惡之心小過,主者必疑其論議傷物,故高其優禮,令去事實,此為机閣毅,使絕人倫之路也。臣州茂德惟毅,越毅不用,則清談倒錯矣。」
於是青州自二品已上光祿勳石鑒等共奏曰:「謹按陳留相孫尹表及與臣等書如左。臣州履境海岱,而參風齊魯,故人俗務本,而世敦德讓,今雖不充於舊,而遺訓猶存,是以人倫歸行,士識所守也。前被司徒符,當參舉州大中正。僉以光祿大夫毅,純孝至素,著在鄉閭。忠允亮直,竭於事上,仕不為榮,惟期盡節。正身率道,崇公忘私,行高義明,出處同揆。故能令義士宗其風景,州閭歸其清流。雖年耆偏疾,而神明克壯,實臣州人士所思準繫者矣。誠以毅之明格,能不言而信,風之所動,清濁必偃,以稱一州咸同之望故也。竊以為禮賢尚德,教之大典,王制奪與,動為開塞,而士之所歸,人倫為大。臣等虛劣,雖言廢於前,今承尹書,敢不列啟。按尹所執,非惟惜名議於毅之身,亦通陳朝宜奪與大準。以為尹言當否,應蒙評議。」
由是毅遂為州都,銓正人流,清濁區別,其所彈貶,自親貴者始。太康六年卒,武帝撫机驚曰:「失吾名臣,不得生作三公!」即贈儀同三司,使者監護喪事。羽林左監北海王宮上疏曰:「中詔以毅忠允匪躬,贈班台司,斯誠聖朝考績以毅著勳之美事也。臣謹按,謚者行之跡,而號者功之表。今毅功德並立,而有號無謚,於義不體。臣竊以春秋之事求之,謚法主於行而不繫爵。然漢魏相承,爵非列侯,則皆沒而高行,不加之謚,至使三事之賢臣,不如野戰之將。銘跡所殊,臣願聖世舉春秋之遠制,改列爵之舊限,使夫功行之實不相掩替,則莫不率賴。若以革舊毀制,非所倉卒,則毅之忠益,雖不攻城略地,論德進爵,亦應在例。臣敢惟行甫請周之義,謹牒毅功行如右。」帝出其表使八坐議之,多同宮議。奏寢不報。二子:暾、總。
暾字長升,正直有父風。太康初為博士,會議齊王攸之國,加崇典禮,暾與諸博士坐議迕旨。武帝大怒,收暾等付廷尉。會赦得出,免官。初,暾父毅疾馮紞姦佞,欲奏其罪,未果而卒。至是,紞位宦日隆,暾慨然曰:「使先人在,不令紞得無患。」
後為酸棗令,轉侍御史。會司徒王渾主簿劉輿獄辭連暾,將收付廷尉。渾不欲使府有過,欲距劾自舉之。與暾更相曲直,渾怒,便遜位還第。暾乃奏渾曰:「謹按司徒王渾,蒙國厚恩,備位鼎司,不能上佐天子,調和陰陽,下遂萬物之宜,使卿大夫各得其所。敢因劉輿拒扞詔使,私欲大府興長獄訟。昔陳平不答漢文之問,邴吉不問死人之變,誠得宰相之體也。既興刑獄,怨懟而退,舉動輕速,無大臣之節。請免渾官。右長史、楊丘亭侯劉肇,便辟善柔,苟於阿順。請大鴻臚削爵土。」諸聞暾此奏者,皆歎美之。
其後武庫火,尚書郭彰率百人自衛而不救火,暾正色詰之。彰怒曰:「我能截君角也。」暾勃然謂彰曰:「君何敢恃寵作威作福,天子法冠而欲截角乎!」求紙筆奏之,彰伏不敢言,衆人解釋,乃止。彰久貴豪侈,每出輒從百餘人。自此之後,務從簡素。
暾遷太原內史,趙王倫篡位,假征虜將軍,不受,與三王共舉義。惠帝復阼,暾為左丞,正色立朝,三臺清肅。尋兼御史中丞,奏免尚書僕射、東安公繇及王粹、董艾等十餘人。朝廷嘉之,遂即真。遷中庶子、左衛將軍、司隸校尉,奏免武陵王澹及何綏、劉坦、溫畿、李晅等。長沙王乂討齊王冏,暾豫謀,封朱虛縣公,千八百戶。乂死,坐免。頃之,復為司隸。
及惠帝之幸長安也,留暾守洛陽。河間王顒遣使鴆羊皇后,暾乃與留臺僕射荀藩、河南尹周馥等上表,理后無罪。語在后傳。顒見表,大怒,遣陳顏、呂朗率騎五千收暾,暾東奔高密王略。會劉根作逆,略以暾為大都督,加鎮軍將軍討根。暾戰失利,還洛。至酸棗,值東海王越奉迎大駕。及帝還洛,羊后反宮。后遣使謝暾曰:「賴劉司隸忠誠之志,得有今日。」以舊勳復封爵,加光祿大夫。
暾妻前卒,先陪陵葬。子更生初婚,家法,婦當拜墓,攜賓客親屬數十乘,載酒食而行。先是,洛陽令王棱為越所信,而輕暾,暾每欲繩之,棱以為怨。時劉聦、王彌屯河北,京邑危懼。棱告越,云暾與彌鄉親而欲投之。越嚴騎將追暾,右長史傅宣明暾不然。暾聞之,未至墓而反,以正義責越,越甚慚。
及劉曜寇京師,以暾為撫軍將軍、假節、都督城守諸軍事。曜退,遷尚書僕射。越憚暾久居監司,又為衆情所歸,乃以為右光祿大夫,領太子少傅,加散騎常侍。外示崇進,實奪其權。懷帝又詔暾領衛尉,加特進。後復以暾為司隸,加侍中。暾五為司隸,允協物情故也。
王彌入洛,百官殲焉。彌以暾鄉里宿望,故免於難。暾因說彌曰:「今英雄競起,九州幅裂,有不世之功者,宇內不容。將軍自興兵已來,何攻不克,何戰不勝,而復與劉曜不協,宜思文種之禍,以范蠡為師。且將軍可無帝王之意,東王本州,以觀時勢,上可以混一天下,下可以成鼎峙之事,豈失孫劉乎!蒯通有言,將軍宜圖之。」彌以為然,使暾于青州,與曹嶷謀,且徵之。暾至東阿,為石勒游騎所獲,見彌與嶷書而大怒,乃殺之。暾有二子:佑、白。
佑為太傅屬,白太子舍人。白果烈有才用,東海王越忌之,竊遣上軍何倫率百餘人入暾第,為劫取財物,殺白而去。
總字弘紀,好學直亮,後叔父彪,位至北軍中候。
程衛字長玄,廣平曲周人也。少立操行,強正方嚴。劉毅聞其名,辟為都官從事。毅奏中護軍羊琇犯憲應死。武帝與琇有舊,乃遣齊王攸喻毅,毅許之。衛正色以為不可,徑自馳車入護軍營,收琇屬吏,考問陰私,先奏琇所犯狼藉,然後言於毅。由是名振遐邇,百官厲行。遂辟公府掾,遷尚書郎、侍御史,在職皆以事幹顯。補洛陽令,歷安定、頓丘太守,所蒞著績。卒于官。
和嶠
和嶠字長輿,汝南西平人也。祖洽,魏尚書令。父逌,魏吏部尚書。嶠少有風格,慕舅夏侯玄之為人,厚自崇重。有盛名于世,朝野許其能整風俗,理人倫。襲父爵上蔡伯,起家太子舍人。累遷潁川太守,為政清簡,甚得百姓歡心。太傅從事中郎庾顗見而歎曰:「嶠森森如千丈松,雖磥砢多節目,施之大廈,有棟梁之用。」賈充亦重之,稱於武帝,入為給事黃門侍郎,遷中書令,帝深器遇之。舊監令共車入朝,時荀勗為監,嶠鄙勗為人,以意氣加之,每同乘,高抗專車而坐。乃使監令異車,自嶠始也。
吳平,以參謀議功,賜弟郁爵汝南亭侯。嶠轉侍中,愈被親禮,與任愷、張華相善。嶠見太子不令,因侍坐曰:「皇太子有淳古之風,而季世多偽,恐不了陛下家事。」帝默然不答。後與荀顗、荀勗同侍,帝曰:「太子近入朝,差長進,卿可俱詣之,粗及世事。」既奉詔而還,顗、勗並稱太子明識弘雅,誠如明詔。嶠曰:「聖質如初耳!」帝不悅而起。嶠退居,恒懷慨歎,知不見用,猶不能已。在御坐言及社稷,未嘗不以儲君為憂。帝知其言忠,每不酬和。後與嶠語,不及來事。或以告賈妃,妃銜之。太康末,為尚書,以母憂去職。
及惠帝即位,拜太子少傅,加散騎常侍、光祿大夫。太子朝西宮,嶠從入。賈后使帝問嶠曰:「卿昔謂我不了家事,今日定云何?」嶠曰:「臣昔事先帝,曾有斯言。言之不效,國之福也。臣敢逃其罪乎!」元康二年卒,贈金紫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本位如前。永平初,策謚曰簡。嶠家產豐富,擬于王者,然性至吝,以是獲譏於世,杜預以為嶠有錢癖。以弟郁子濟嗣,位至中書郎。
郁字仲輿,才望不及嶠,而以清幹稱,歷尚書左右僕射、中書令、尚書令。洛陽傾沒,奔于苟晞,疾卒。
武陔
武陔字元夏,沛國竹邑人也。父周,魏衛尉。陔沈敏有器量,早獲時譽,與二弟韶叔夏、茂季夏並總角知名,雖諸父兄弟及鄉閭宿望,莫能覺其優劣。同郡劉公榮有知人之鑒,常造周,周見其三子焉。公榮曰:「皆國士也。元夏最優,有輔佐之才,陳力就列,可為亞公。叔夏、季夏不減常伯、納言也。」
陔少好人倫,與潁川陳泰友善。魏明帝世,累遷下邳太守。景帝為大將軍,引為從事中郎,累遷司隸校尉,轉太僕卿。初封亭侯,五等建,改封薛縣侯。文帝甚親重之,數與詮論時人。嘗問陳泰孰若其父群,陔各稱其所長,以為群、泰略無優劣,帝然之。
泰始初,拜尚書,掌吏部,遷左僕射、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陔以宿齒舊臣,名位隆重,自以無佐命之功,又在魏已為大臣,不得已而居位,深懷遜讓,終始全潔,當世以為美談。卒于位,謚曰定。子輔嗣。
韶歷吏部郎、太子右衛率、散騎常侍。
茂以德素稱,名亞于陔,為上洛太守、散騎常侍、侍中、尚書。潁川荀愷年少于茂,即武帝姑子,自負貴戚,欲與茂交,距而不答,由是致怨。及楊駿誅,愷時為僕射,以茂駿之姨弟,陷為逆黨,遂見害。茂清正方直,聞於朝野,一旦枉酷,天下傷焉。侍中傅祗上表申明之,後追贈光祿勳。
任愷
任愷字元褒,樂安博昌人也。父昊,魏太常。愷少有識量,尚魏明帝女,累遷中書侍郎、員外散騎常侍。晉國建,為侍中,封昌國縣侯。
愷有經國之幹,萬機大小多管綜之。性忠正,以社稷為己任,帝器而昵之,政事多諮焉。泰始初,鄭沖、王祥、何曾、荀顗、裴秀等各以老疾歸第。帝優寵大臣,不欲勞以筋力,數遣愷諭旨於諸公,諮以當世大政,參議得失。愷惡賈充之為人也,不欲令久執朝政,每裁抑焉。充病之,不知所為。後承間言愷忠貞局正,宜在東宮,使護太子。帝從之,以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充計畫不行。會秦雍寇擾,天子以為憂。愷因曰:「秦涼覆敗,關右騷動,此誠國家之所深慮。宜速鎮撫,使人心有庇。自非威望重臣有計略者,無以康西土也。」帝曰:「誰可任者?」愷曰:「賈充其人也。」中書令庾純亦言之,於是詔充西鎮長安。充用荀勗計得留。
充既為帝所遇,欲專名勢,而庾純、張華、溫顒、向秀、和嶠之徒皆與愷善,楊珧、王恂、華廙等充所親敬,于是朋黨紛然。帝知之,召充、愷宴于式乾殿,而謂充等曰:「朝廷宜一,大臣當和。」充、愷各拜謝而罷。既而充、愷等以帝已知之而不責,結怨愈深,外相崇重,內甚不平。或為充謀曰:「愷總門下樞要,得與上親接,宜啟令典選,便得漸疏,此一都令史事耳。且九流難精,間隙易乘。」充因稱愷才能,宜在官人之職。帝不之疑,謂充舉得其才。即日以愷為吏部尚書,加奉車都尉。
愷既在尚書,選舉公平,盡心所職,然侍覲轉希。充與荀勗、馮紞承間浸潤,謂愷豪侈,用御食器。充遣尚書右僕射、高陽王珪奏愷,遂免官。有司收太官宰人檢覈,是愷妻齊長公主得賜魏時御器也。愷既免而毀謗益至,帝漸薄之。然山濤明愷為人通敏有智局,舉為河南尹。坐賊發不獲,又免官。復遷光祿勳。
愷素有識鑒,加以在公勤恪,甚得朝野稱譽。而賈充朋黨又諷有司奏愷與立進令劉友交關。事下尚書,愷對不伏。尚書杜友、廷尉劉良並忠公士也,知愷為充所抑,欲申理之,故遲留而未斷,以是愷及友、良皆免官。愷既失職,乃縱酒耽樂,極滋味以自奉養。初,何劭以公子奢侈,每食必盡四方珍饌,愷乃踰之,一食萬錢,猶云無可下處。愷時因朝請,帝或慰諭之,愷初無復言,惟泣而已。後起為太僕,轉太常。
初,魏舒雖歷位郡守,而未被任遇,愷為侍中,薦舒為散騎常侍。至是舒為右光祿、開府,領司徒,帝臨軒使愷拜授。舒雖以弘量寬簡為稱,時以愷有佐世器局,而舒登三公,愷止守散卿,莫不為之憤歎也。愷不得志,竟以憂卒,時年六十一,謚曰元,子罕嗣。
罕字子倫,幼有門風,才望不及愷,以淑行致稱,為清平佳士。歷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兗州刺史、大鴻臚。
崔洪
崔洪字良伯,博陵安平人也。高祖寔,著名漢代。父讚,魏吏部尚書、左僕射,以雅量見稱。洪少以清厲顯名,骨鯁不同於物,人之有過,輒面折之,而退無後言。
武帝世,為御史治書。時長樂馮恢父為弘農太守,愛少子淑,欲以爵傳之。恢父終,服闋,乃還鄉里,結草為廬,陽瘖不能言,淑得襲爵。恢始仕為博士祭酒,散騎常侍翟嬰薦恢高行邁俗,侔繼古烈。洪奏恢不敦儒素,令學生番直左右,雖有讓侯微善,不得稱無倫輩,嬰為浮華之目。遂免嬰官,朝廷憚之。尋為尚書左丞,時人為之語曰:「叢生棘刺,來自博陵。在南為鷂,在北為鷹。」
選吏部尚書,舉用甄明,門無私謁。薦雍州刺史郤詵代己為左丞。詵後糾洪,洪謂人曰:「我舉郤丞而還奏我,是挽弩自射也。」詵聞曰:「昔趙宣子任韓厥為司馬,以軍法戮宣子之僕。宣子謂諸大夫曰:『可賀我矣,我選厥也任其事。』崔侯為國舉才,我以才見舉,惟官是視,各明至公,何故私言乃至此!」洪聞其言而重之。
洪口不言貨財,手不執珠玉。汝南王亮常讌公卿,以璃鍾行酒。酒及洪,洪不執。亮問其故,對曰「慮有執玉不趨之義故爾」。然實乖其常性,故為詭說。楊駿誅,洪與都水使者王佑親,坐見黜。後為大司農,卒于官。子廓,散騎侍郎,亦以正直稱。
郭奕
郭奕字大業,太原陽曲人也。少有重名,山濤稱其高簡有雅量。初為野王令,羊祜常過之,奕歎曰:「羊叔子何必減郭大業!」少選復往,又歎曰:「羊叔子去人遠矣。」遂送祜出界數百里,坐此免官。咸熙末,為文帝相國主簿。時鍾會反於蜀,荀勗即會之從甥,少長會家,勗為文帝掾,奕啟出之。帝雖不用,然知其雅正。
武帝踐阼,初建東宮,以奕及鄭默並為中庶子。遷右衛率、驍騎將軍,封平陵男。咸寧初,遷雍州刺史、鷹揚將軍,尋假赤幢曲蓋、鼓吹。奕有寡姊,隨奕之官,姊下僮僕多有姦犯,而為人所糾。奕省按畢,曰:「大丈夫豈當以老姊求名?」遂遣而不問。時亭長李含有俊才,而門寒為豪族所排,奕用為別駕,含後果有名位,時以奕為知人。
太康中,徵為尚書。奕有重名,當世朝臣皆出其下。時帝委任楊駿,奕表駿小器,不可任以社稷。帝不聽,駿後果誅。及奕疾病,詔賜錢二十萬,日給酒米。太康八年卒,太常上謚為景。有司議以貴賤不同號,謚與景皇同,不可,請謚曰穆。詔曰:「謚所以旌德表行,按謚法一德不懈為簡。奕忠毅清直,立德不渝。」於是遂賜謚曰簡。
侯史光
侯史光字孝明,東萊掖人也。幼有才悟,受學於同縣劉夏。舉孝廉,州辟別駕。咸熙初,為洛陽典農中郎將,封關中侯。
泰始初,拜散騎常侍,尋兼侍中。與皇甫陶、荀廙持節循省風俗,及還,奏事稱旨,轉城門校尉,進爵臨海侯。其年詔曰:「光忠亮篤素,有居正執義之心,歷職內外,恪勤在公,其以光為御史中丞。雖屈其列校之位,亦所以伸其司直之才。」光在職寬而不縱。太保王祥久疾廢朝,光奏請免之,詔優祥而寢光奏。
後遷少府,卒官,詔賜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及葬,又詔曰:「光厲志守約,有清忠之節。家極貧儉,其賜錢五十萬。」光儒學博古,歷官著績,文筆奏議皆有條理。長子玄嗣,官至玄菟太守。卒,子施嗣,東莞太守。
何攀
何攀字惠興,蜀郡郫人也。仕州為主簿。屬刺史皇甫晏為牙門張弘所害,誣以大逆。時攀適丁母喪,遂詣梁州拜表,證晏不反,故晏冤理得申。王濬為益州,辟為別駕。濬謀伐吳,遣攀奉表詣臺,口陳事機,詔再引見,乃令張華與攀籌量進討之宜。濬兼遣攀過羊祜,面陳伐吳之策。攀善于將命,帝善之,詔攀參濬軍事。及孫皓降於濬,而王渾恚於後機,欲攻濬,攀勸濬送皓與渾,由是事解。以攀為濬輔國司馬,封關內侯。
轉滎陽令,上便宜十事,甚得名稱。除廷尉平,時廷尉卿諸葛沖以攀蜀士,輕之,及共斷疑獄,沖始歎服。遷宣城太守,不行,轉散騎侍郎。楊駿執政,多樹親屬,大開封賞,欲以恩澤自衛。攀以為非,乃與石崇共立議奏之。語在崇傳。帝不納。以豫誅駿功,封西城侯,邑萬戶,賜絹萬匹,弟逢平鄉侯,兄子逵關中侯。攀固讓所封戶及絹之半,餘所受者分給中外宗親,略不入己。遷翊軍校尉,頃之,出為東羌校尉。徵為揚州刺史,在任三年,遷大司農。轉兗州刺史,加鷹揚將軍,固讓不就。太常成粲、左將軍卞粹勸攀蒞職,中詔又加切厲,攀竟稱疾不起。
及趙王倫篡位,遣使召攀,更稱疾篤。倫怒,將誅之,攀不得已,扶疾赴召。卒于洛陽,時年五十八。攀居心平允,蒞官整肅,愛樂人物,敦儒貴才。為梁、益二州中正,引致遺滯。巴西陳壽、閻乂、犍為費立皆西州名士,並被鄉閭所謗,清議十餘年。攀申明曲直,咸免冤濫。攀雖居顯職,家甚貧素,無妾媵伎樂,惟以周窮濟乏為事。子璋嗣,亦有父風。
史臣曰:幽厲不君,上德猶懷進善;共驩在位,大聖之所不堪。況乎志士仁人,寧求苟合!懷其寵秩,所以繫其存亡者也。雖復自口銷金,投光撫劔,馳書北闕,敗車猶踐,而諫主不易,譏臣實難。劉毅一遇寬容,任和兩遭膚受,詳觀餘烈,亦各其心焉。若夫武陔懷魏臣之志,崔洪愛郤詵之道,長升勸王彌之尊,何攀從趙倫之命,君子之人,觀乎臨事者也。
贊曰:仲雄初令,忠謇揚庭。身方諸葛,帝擬桓靈。大業非楊,元褒誚賈。和氏條暢,堪施大廈。崔門不謁,聲飛朝野。侯史、武陔,輔佐之才。何攀平允,冤濫多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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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四十六‧列傳第十六  劉頌 李重
劉頌
劉頌字子雅,廣陵人,漢廣陵厲王胥之後也。世為名族。同郡有雷、蔣、穀、魯四姓,皆出其下,時人為之語曰:「雷、蔣、穀、魯,劉最為祖。」父觀,平陽太守。頌少能辨物理,為時人所稱。察孝廉,舉秀才,皆不就。文帝辟為相府掾,奉使于蜀。時蜀新平,人饑土荒,頌表求振貸,不待報而行,由是除名。
武帝踐阼,拜尚書三公郎,典科律,申冤訟。累遷中書侍郎。咸寧中,詔頌與散騎郎白褒巡撫荊揚,以奉使稱旨,轉黃門郎。遷議郎,守廷尉。時尚書令史扈寅非罪下獄,詔使考竟,頌執據無罪,寅遂得免,時人以頌比張釋之。在職六年,號為詳平。會滅吳,諸將爭功,遣頌校其事,以王渾為上功,王濬為中功。帝以頌持法失理,左遷京兆太守,不行,轉任河內。臨發,上便宜,多所納用。郡界多公主水碓,遏塞流水,轉為浸害,頌表罷之,百姓獲其便利。尋以母憂去職。服闋,除淮南相。在官嚴整,甚有政績。舊修芍陂,年用數萬人,豪強兼并,孤貧失業,頌使大小戮力,計功受分,百姓歌其平惠。
頌在郡上疏曰:
臣昔忝河內,臨辭受詔:「卿所言悉要事,宜大小數以聞。恒苦多事,或不能悉有報,勿以為疑。」臣受詔之日,喜懼交集,益思自竭,用忘其鄙,願以螢燭,增暉重光。到郡草具所陳如左,未及書上,會臣嬰丁天罰,寢頓累年,今謹封上前事。臣雖才不經國,言淺多違,猶願陛下垂省,使臣微誠得經聖鑒,不總棄於常案。如有足採,冀補萬一。
伏見詔書,開啟土宇,以支百世,封建戚屬,咸出之藩,夫豈不懷,公理然也。樹國全制,始成于今,超秦、漢、魏氏之局節,紹五帝三代之絕跡。功被無外,光流後裔,巍巍盛美,三五之君殆有慚德。何則?彼因自然而就之,異乎絕跡之後更創之。雖然,封幼稚皇子于吳蜀,臣之愚慮,謂未盡善。夫吳越剽輕,庸蜀險絕,此故變釁之所出,易生風塵之地。且自吳平以來,東南六州將士更守江表,此時之至患也。又內兵外守,吳人有不自信之心,宜得壯主以鎮撫之,使內外各安其舊。又孫氏為國,文武衆職,數擬天朝,一旦堙替,同于編戶。不識所蒙更生之恩,而災困逼身,自謂失地,用懷不靖。今得長王以臨其國,隨才授任,文武並敘,士卒百役不出其鄉,求富貴者取之于國內。內兵得散,新邦又安,兩獲其所,於事為宜。宜取同姓諸王年二十以上人才高者,分王吳蜀。以其去近就遠,割裂土宇,令倍於舊。以徙封故地,用王幼稚,須皇子長乃遣君之,於是無晚也。急所須地,交得長主,此事宜也。臣所陳封建,今大義已舉,然餘衆事,儻有足採,以參成制,故皆并列本事。
臣聞:不憚危悔之患,而願獻所見者,盡忠之臣也;垂聽逆耳,甘納苦言者,濟世之君也。臣以期運,幸遇無諱之朝。雖嘗抗疏陳辭,氾論政體,猶未悉所見,指言得失,徒荷恩寵,不異凡流。臣竊自愧,不盡忠規,無以上報,謹列所見如左。臣誠未自許所言必當,然要以不隱所懷為上報之節。若萬一足採,則微臣更生之年;如皆瞽妄,則國之福也。願陛下缺半日之間,垂省臣言。
伏惟陛下雖應天順人,龍飛踐阼,為創基之主,然所遇之時,實是叔世。何則?漢末陵遲,閹豎用事,小人專朝,君子在野,政荒衆散,遂以亂亡。魏武帝以經略之才,撥煩理亂,兼肅文教,積數十年,至于延康之初,然後吏清下順,法始大行。逮至文明二帝,奢淫驕縱,傾殆之主也。然內盛臺榭聲色之娛,外當三方英豪嚴敵,事成克舉,少有愆違,其故何也?實賴前緒,以濟勳業。然法物政刑,固已漸穨矣。自嘉平之初,晉祚始基,逮于咸熙之末,其間累年。雖鈇鉞屢斷,翦除凶醜,然其存者咸蒙遭時之恩,不軌于法。泰始之初,陛下踐阼,其所服乘皆先代功臣之胤,非其子孫,則其曾玄。古人有言,膏粱之性難正,故曰時遇叔世。當此之秋,天地之位始定,四海洗心整綱之會也。然陛下猶以用才因宜,法寬有由,積之在素,異于漢魏之先;三祖崛起易朝之為,未可一旦直繩御下,誠時宜也。然至所以為政,矯世衆務,自宜漸出公塗,法正威斷,日遷就肅。譬由行舟,雖不橫截迅流,然俄向所趣,漸靡而往,終得其濟。積微稍著,以至于今,可以言政。而自泰始以來,將三十年,政功美績,未稱聖旨,凡諸事業,不茂既往。以陛下明聖,猶未及叔世之弊,以成始初之隆,傳之後世,不無慮乎!意者,臣言豈不少概聖心夫!
顧惟萬載之事,理在二端。天下大器,一安難傾,一傾難正。故慮經後世者,必精目下之政,政安遺業,使數世賴之。若乃兼建諸侯而樹藩屏,深根固蔕,則祚延無窮,可以比跡三代。如或當身之政,遺風餘烈不及後嗣,雖樹親戚,而成國之制不建,使夫後世獨任智力以安大業。若未盡其理,雖經異時,憂責猶追在陛下,將如之何!願陛下善當今之政,樹不拔之勢,則天下無遺憂矣。
夫聖明不世及,後嗣不必賢,此天理之常也。故善為天下者,任勢而不任人。任勢者,諸侯是也;任人者,郡縣是也。郡縣之察,小政理而大勢危;諸侯為邦,近多違而遠慮固。聖王推終始之弊,權輕重之理,包彼小違以據大安,然後足以藩固內外,維鎮九服。夫武王聖主也,成王賢嗣也,然武王不恃成王之賢而廣封建者,慮經無窮也。且善言今者,必有驗之於古。唐虞以前,書文殘缺,其事難詳。至於三代,則並建明德,及興王之顯親,列爵五等,開國承家,以藩屏帝室,延祚久長,近者五六百歲,遠者僅將千載。逮至秦氏,罷侯置守,子弟不分尺土,孤立無輔,二世而亡。漢承周秦之後,雜而用之,前後二代各二百餘年。揆其封建不用,雖強弱不適,制度舛錯,不盡事中,然跡其衰亡,恒在同姓失職,諸侯微時,不在強盛。昔呂氏作亂,幸賴齊代之援,以寧社稷。七國叛逆,梁王捍之,卒弭其難。自是之後,威權削奪,諸侯止食租奉,甚者至乘牛車。是以王莽得擅本朝,遂其姦謀,傾蕩天下,毒流生靈。光武紹起,雖封樹子弟,而不建成國之制,祚亦不延。魏氏承之,圈閉親戚,幽囚子弟,是以神器速傾,天命移在陛下。長短之應,禍福之徵,可見於此。又魏氏雖正位居體,南面稱帝,然三方未賓,正朔有所不加,實有戰國相持之勢。大晉之興,宣帝定燕,太祖平蜀,陛下滅吳,可謂功格天地,土廣三王,舟車所至,人跡所及,皆為臣妾,四海大同,始于今日。宜承大勳之籍,及陛下聖明之時,開啟土宇,使同姓必王,建久安於萬載,垂長世於無窮。
臣又聞國有任臣則安,有重臣則亂。而王制,人君立子以適不以長,立適以長不以賢,此事情之不可易者也。而賢明至少,不肖至衆,此固天理之常也。物類相求,感應而至,又自然也。是以闇君在位,則重臣盈朝;明后臨政,則任臣列職。夫任臣之與重臣,俱執國統而立斷者也。然成敗相反,邪正相背,其故何也?重臣假所資以樹私,任臣因所籍以盡公。盡公者,政之本也;樹私者,亂之源也。推斯言之,則泰日少,亂日多,政教漸穨,欲國之無危,不可得也。又非徒唯然而已。借令愚劣之嗣,蒙先哲之遺緒,得中賢之佐,而樹國本根不深,無幹輔之固,則所謂任臣者化而為重臣矣。何則?國有可傾之勢,則執權者見疑,衆疑難以自信,而甘受死亡者非人情故也。若乃建基既厚,藩屏強禦,雖置幼君赤子而天下不懼,曩之所謂重臣者,今悉反忠而為任臣矣。何則?理無危勢,懷不自猜,忠誠得著,不惕于邪故也。聖王知賢哲之不世及,故立相持之勢以御其臣。是以五等既列,臣無忠慢,同於竭節,以徇其上。群后既建,繼體賢鄙,亦均一契,等於無慮。且樹國苟固,則所任之臣,得賢益理;次委中智,亦足以安。何則?勢固易持故也。
然則建邦苟盡其理,則無向不可。是以周室自成康以下,逮至宣王,宣王之後,到于赧王,其間歷載,朝無名臣,而宗廟不隕者,諸侯維持之也。故曰,為社稷計,莫若建國。夫邪正逆順者,人心之所繫服也。今之建置,宜審量事勢,使諸侯率義而動,同忿俱奮,令其力足以維帶京邑。若包藏禍心,惕于邪而起,孤立無黨,所蒙之籍不足獨以有為。然齊此甚難,陛下宜與達古今善識事勢之士深共籌之。建侯之理,使君樂其國,臣榮其朝,各流福祚,傳之無窮;上下一心,愛國如家,視百姓如子,然後能保荷天祿,兼翼王室。今諸王裂土,皆兼於古之諸侯,而君賤其爵,臣恥其位,莫有安志,其故何也?法同郡縣,無成國之制故也。今之建置,宜使率由舊章,一如古典。然人心繫常,不累十年,好惡未改,情願未移。臣之愚慮,以為宜早創大制,遲回衆望,猶在十年之外,然後能令君臣各安其位,榮其所蒙,上下相持,用成藩輔。如今之為,適足以虧天府之藏,徒棄穀帛之資,無補鎮國衛上之勢也。
古者封建既定,各有其國,後雖王之子孫,無復尺土,此今事之必不行者也。若推親疏,轉有所廢,以有所樹,則是郡縣之職,非建國之制。今宜豫開此地,令十世之內,使親者得轉處近。十世之遠,近郊地盡,然後親疏相維,不得復如十世之內。然猶樹親有所,遲天下都滿,已彌數百千年矣。今方始封而親疏倒施,甚非所宜。宜更大量天下土田方里之數,都更裂土分人,以王同姓,使親疏遠近不錯其宜,然後可以永安。古者封國,大者不過土方百里,然後人數殷衆,境內必盈其力,足以備充制度。今雖一國周環近將千里,然力實寡,不足以奉國典。所遇不同,故當因時制宜,以盡事適今。宜令諸王國容少而軍容多,然於古典所應有者悉立其制,然非急所須,漸而備之,不得頓設也。須車甲器械既具,群臣乃服綵章;倉廩已實,乃營宮室;百姓已足,乃備官司;境內充實,乃作禮樂。唯宗廟社稷,則先建之。至於境內之政,官人用才,自非內史、國相命於天子,其餘衆職及死生之斷、穀帛資實、慶賞刑威、非封爵者,悉得專之。今臣所舉二端,蓋事之大較;其所不載,應在二端之屬者,以此為率。今諸國本一郡之政耳,若備舊典,則官司以數,事所不須,而以虛制損實力。至于慶賞刑斷,所以衛下之權,不重則無以威衆人而衛上。故臣之愚慮,欲令諸侯權具,國容少而軍容多,然亦終於必備今事為宜。
周之建侯,長享其國,與王者並,遠者僅將千載,近者猶數百年;漢之諸王,傳祚暨至曾玄。人性不甚相遠,古今一揆,而短長甚違,其故何邪?立意本殊而制不同故也。周之封建,使國重於君,公侯之身輕於社稷,故無道之君不免誅放。敦興滅繼絕之義,故國祚不泯。不免誅放,則群后思懼;胤嗣必繼,是無亡國也。諸侯思懼,然後軌道,下無亡國,天子乘之,理勢自安,此周室所以長在也。漢之樹置君國,輕重不殊,故諸王失度,陷于罪戮,國隨以亡。不崇興滅繼絕之序,故下無固國。下無固國,天子居上,勢孤無輔,故姦臣擅朝,易傾大業。今宜反漢之弊,修周舊跡。國君雖或失道,陷于誅絕,又無子應除,苟有始封支胤,不問遠近,必紹其祚。若無遺類,則虛建之,須皇子生,以繼其統,然後建國無滅。又班固稱「諸侯失國亦猶網密」,今又宜都寬其檢。且建侯之理,本經盛衰,大制都定,班之群后,著誓丹青,書之玉版,藏之金匱,置諸宗廟,副在有司。寡弱小國猶不可危,豈況萬乘之主!承難傾之邦而加其上,則自然永久居重固之安,可謂根深華嶽而四維之也。臣之愚,願陛下置天下于自安之地,寄大業于固成之勢,則可以無遺憂矣。
今閻閭少名士,官司無高能,其故何也?清議不肅,人不立德,行在取容,故無名士。下不專局,又無考課,吏不竭節,故無高能。無高能,則有疾世事;少名士,則後進無準,故臣思立吏課而肅清議。夫欲富貴而惡貧賤,人理然也。聖王大諳物情,知不可去,故直同公私之利,而詭其求道,使夫欲富者必先由貧,欲貴者必先安賤。安賤則不矜,不矜然後廉恥厲;守貧者必節欲,節欲然後操全。以此處務,乃得盡公。盡公者,富貴之徒也;為無私者終得其私,故公私之利同也。今欲富者不由貧自得富,欲貴者不安賤自得貴,公私之塗既乖,而人情不能無私,私利不可以公得,則恒背公而橫務。是以風節日穨,公理漸替,人士富貴,非軌道之所得。以此為政,小大難期。然教穨來既久,難反一朝。又世放都靡,營欲比肩,群士渾然,庸行相似,不可頓肅,甚殊黜陟也。且教不求盡善,善在抑尤,同侈之中,猶有甚泰。使夫昧適情之樂者,捐其顯榮之貴,俄在不鮮之地;約己潔素者,蒙儉德之報,列于清官之上。二業分流,令各有蒙。然俗放都奢,不可頓肅,故臣私慮,願先從事於漸也。
天下至大,萬事至衆,人君至少,同于天日,故非垂聽所得周覽。是以聖王之化,執要而已,委務于下而不以事自嬰也。分職既定,無所與焉,非憚日昃之勤,而牽於逸豫之虞,誠以政體宜然,事勢致之也。何則?夫造創謀始,逆闇是非,以別能否,甚難察也。既以施行,因其成敗,以分功罪,甚易識也。易識在考終,難察在造始,故人君恒居其易則安,人臣不處其難則亂。今陛下每精事始而略于考終,故群吏慮事懷成敗之懼輕,飾文采以避目下之譴重,此政功所以未善也。今人主能恒居易執要以御其下,然後人臣功罪形于成敗之徵,無逃其誅賞。故罪不可蔽,功不可誣。功不可誣,則能者勸;罪不可蔽,則違慢日肅,此為國之大略也。臣竊惟陛下聖心,意在盡善,懼政有違,故精事始,以求無失。又以衆官勝任者少,故不委務,寧居日昃也。臣之愚慮,竊以為今欲盡善,故宜考終。何則?精始難校故也。又群官多不勝任,亦宜委務,使能者得以成功,不能者得以著敗。敗著可得而廢,功成可得遂任,然後賢能常居位以善事,闇劣不得以尸祿害政。如此不已,則勝任者漸多,經年少久,即群司遍得其人矣。此校才考實政之至務也。今人主不委事仰成,而與諸下共造事始,則功罪難分。下不專事,居官不久,故能否不別。何以驗之?今世士人決不悉良能也,又決不悉疲軟也。然今欲舉一忠賢,不知所賞;求一負敗,不知所罰。及其免退,自以犯法耳,非不能也。登進者自以累資及人間之譽耳,非功實也。若謂不然,則當今之政未稱聖旨,此其徵也。陛下御今法為政將三十年,而功未日新,其咎安在?古人有言:「琴瑟不調,甚者必改而更張。」凡臣所言,誠政體之常,然古今異宜,所遇不同。陛下縱未得盡仰成之理,都委務於下,至如今事應奏御者,蠲除不急,使要事得精可三分之二。
古者六卿分職,冢宰為師。秦漢已來,九列執事,丞相都總。今尚書制斷,諸卿奉成,於古制為重,事所不須,然今未能省并。可出衆事付外寺,使得專之,尚書為其都統,若丞相之為。惟立法創制,死生之斷,除名流徙,退免大事,及連度支之事,臺乃奏處。其餘外官皆專斷之,歲終臺閤課功校簿而已。此為九卿造創事始,斷而行之,尚書書主,賞罰繩之,其勢必愈考成司非而已。於今親掌者動受成於上,上之所失,不得復以罪下,歲終事功不建,不知所責也。夫監司以法舉罪,獄官案劾盡實,法吏據辭守文,大較雖同,然至於施用,監司與夫法獄體宜小異。獄官唯實,法吏唯文,監司則欲舉大而略小。何則?夫細過微闕,謬妄之失,此人情之所必有,而悉糾以法,則朝野無全人,此所謂欲理而反亂者也。
故善為政者綱舉而網疏,綱舉則所羅者廣,網疏則小必漏,所羅者廣則為政不苛,此為政之要也。而自近世以來,為監司者,類大綱不振而微過必舉。微過不足以害政,舉之則微而益亂;大綱不振,則豪強橫肆,豪強橫肆,則百姓失職矣,此錯所急而倒所務之由也。今宜令有司反所常之政,使天下可善化。及此非難也,人主不善碎密之案,必責犯強舉尤之奏,當以盡公,則害政之姦自然禽矣。夫大姦犯政而亂兆庶之罪者,類出富強,而豪富者其力足憚,其貨足欲,是以官長顧勢而頓筆。下吏縱姦,懼所司之不舉,則謹密網以羅微罪。使奏劾相接,狀似盡公,而撓法不亮固已在其中矣。非徒無益於政體,清議乃由此而益傷。古人有言曰:「君子之過,如日之蝕焉。」又曰:「過而能改。」又曰:「不貳過。」凡此數者,皆是賢人君子不能無過之言也。苟不至於害政,則皆天網之所漏;所犯在甚泰,然後王誅所必加,此舉罪淺深之大例者也。
故君子得全美以善事,不善者必夷戮以警衆,此為政誅赦之準式也。何則?所謂賢人君子,苟不能無過,小疵不可以廢其身,而輒繩以法,則愧於明時。何則?雖有所犯,輕重甚殊,於士君子之心受責不同而名不異者,故不軌之徒得引名自方,以惑衆聽,因名可亂,假力取直,故清議益傷也。凡舉過彈違,將以肅風論而整世教,今舉小過,清議益穨。是以聖人深識人情而達政體,故其稱曰:「不以一眚掩大德。」又曰:「赦小過,舉賢才。」又曰:「無求備於一人。」故冕而前旒,充纊塞耳,意在善惡之報必取其尤,然後簡而不漏,大罪必誅,法禁易全也。何則?害法在犯尤,而謹搜微過,何異放兕豹于公路,而禁鼠盜于隅隙。古人有言,「鈇鉞不用而刀鋸日弊,不可以為政」,此言大事緩而小事急也。時政所失,少有此類,陛下宜反而求之,乃得所務也。
夫權制不可以經常,政乖不可以守安,此言攻守之術異也。百姓雖愚,望不虛生,必因時而發。有因而發,則望不可奪;事變異前,則時不可違。明聖達政,應赴之速,不及下車,故能動合事機,大得人情。昔魏武帝分離天下,使人役居戶,各在一方;既事勢所須,且意有曲為,權假一時,以赴所務,非正典也。然逡巡至今,積年未改,百姓雖身丁其困,而私怨不生,誠以三方未悉蕩并,知時未可以求安息故也。是以甘役如歸,視險若夷。至于平吳之日,天下懷靜,而東南二方,六州郡兵,將士武吏,戍守江表,或給京城運漕,父南子北,室家分離,咸更不寧。又不習水土,運役勤瘁,並有死亡之患,勢不可久。此宜大見處分,以副人望。魏氏錯役,亦應改舊。此二者各盡其理,然黔首感恩懷德,謳吟樂生必十倍於今也。自董卓作亂以至今,近出百年,四海勤瘁,丁難極矣。六合渾并,始於今日,兆庶思寧,非虛望也。然古今異宜,所遇不同,誠亦未可以希遵在昔,放息馬牛;然使受百役者不出其國,兵備待事其鄉,實在可為。縱復不得悉然為之,苟盡其理,可靜三分之二,吏役可不出千里之內。但如斯而已,天下所蒙已不訾矣。
政務多端,世事之未盡理者,難遍以疏舉,振領總綱,要在三條。凡政欲靜,靜在息役,息役在無為。倉廩欲實,實在利農,利農在平糴。為政欲著信,著信在簡賢,簡賢在官久。官久非難也,連其班級,自非才宜,不得傍轉以終其課,則事善矣。平糴已有成制,其未備者可就周足,則穀積矣。無為匪他,卻功作之勤,抑似益而損之利。如斯而已,則天下靜矣。此三者既舉,雖未足以厚化,然可以為安有餘矣。夫王者之利,在生天地自然之財,農是也。所立為指於此,事誠有功益。苟或妨農,皆務所息,此悉似益而損之謂也。然今天下自有事所必須,不得止已,或用功甚少而所濟至重。目下為之,雖少有廢,而計終已大益。農官有十百之利,及有妨害,在始似如未急,終作大患,宜逆加功,以塞其漸。如河汴將合,沈萊苟善,則役不可息。諸如此類,亦不得已已。然事患緩急,權計輕重,自非近如此類,準以為率,乃可興為,其餘皆務在靜息。然能善算輕重,權審其宜,知可興可廢,甚難了也,自非上智遠才,不幹此任。夫創業之美,勳在垂統,使夫後世蒙賴以安。其為安也,雖昏猶明,雖愚若智。濟世功者,實在善化之為,要在靜國。至夫修飾官署,凡諸作役務為恒傷過泰,不患不舉,此將來所不須於陛下而自能者也。至於仰蒙前緒,所憑日月者,實在遺風繫人心,餘烈匡幼弱,而今勤所不須,以傷所憑。鈞此二者,何務孰急,陛下少垂恩迴慮,詳擇所安,則大理盡矣。
世之私議,竊比陛下於孝文。臣以為聖德隆殺,將在乎後,不在當今。何則?陛下龍飛鳳翔,應期踐阼,有創業之勳矣。掃滅強吳,奄征南海,又有之矣。以天子之貴,而躬行布衣之所難,孝儉之德,冠于百王,又有之矣。履宜無細,動成軌度,又有之矣。若善當身之政,建藩屏之固,使晉代久長,後世仰瞻遺跡,校功考事,實與湯武比隆,何孝文足云!臣之此言,非臣下褒上虛美常辭,其事實然。若所以資為安之理,或未盡善,則恐良史書勳,不得遠盡弘美,甚可惜也。然不可使夫知政之士得參聖慮,經年少久,終必有成。願陛下少察臣言。
又論肉刑,見刑法志。詔答曰:「得表陳封國之制,宜如古典,任刑齊法,宜復肉刑,及六州將士之役,居職之宜,諸所陳聞,具知卿之乃心為國也。動靜數以聞。」
元康初,從淮南王允入朝。會誅楊駿,頌屯衛殿中,其夜,詔以頌為三公尚書。又上疏論律令事,為時論所美。久之,轉吏部尚書,建九班之制,欲令百官居職希遷,考課能否,明其賞罰。賈郭專朝,仕者欲速,竟不施行。
及趙王倫之害張華也,頌哭之甚慟。聞華子得逃,喜曰:「茂先,卿尚有種也!」倫黨張林聞之,大怒,憚頌持正而不能害也。孫秀等推崇倫功,宜加九錫,百僚莫敢異議。頌獨曰:「昔漢之錫魏,魏之錫晉,皆一時之用,非可通行。今宗廟乂安,雖嬖后被退,勢臣受誅,周勃誅諸呂而尊孝文,霍光廢昌邑而奉孝宣,並無九錫之命。違舊典而習權變,非先王之制。九錫之議,請無所施。」張林積忿不已,以頌為張華之黨,將害之。孫秀曰:「誅張、裴已傷時望,不可復誅頌。」林乃止。於是以頌為光祿大夫,門施行馬。尋病卒,使使者弔祭,賜錢二十萬、朝服一具,謚曰貞。中書侍郎劉沈議,頌當時少輩,應贈開府。孫秀素恨之,不聽。頌無子,養弟和子雍早卒,更以雍弟詡子鄢為適孫,襲封。永康元年,詔以頌誅賈謐督攝衆事有功,追封梁鄒縣侯,食邑千五百戶。
頌弟彪字仲雅,參安東軍事。伐吳,獲張悌,累官積弩將軍。及武庫火,彪建計斷屋,得出諸寶器。歷荊州刺史。次弟仲字世混,歷黃門郎、滎陽太守,未之官,卒。
初,頌嫁女臨淮陳矯,矯本劉氏子,與頌近親,出養於姑,改姓陳氏。中正劉友譏之,頌曰:「舜後姚虞、陳田本同根系,而世皆為婚,禮律不禁。今與此同義,為婚可也。」友方欲列上,為陳騫所止,故得不劾。頌問明法掾陳默、蔡畿曰:「鄉里誰最屈?」二人俱云:「劉友屈。」頌作色呵之,畿曰:「友以私議冒犯明府為非,然鄉里公論稱屈。」友辟公府掾、尚書郎、黃沙御史。
李重
李重字茂曾,江夏鍾武人也。父景,秦州刺史、都亭定侯。重少好學,有文辭;早孤,與群弟居,以友愛著稱。弱冠為本國中正,遜讓不行。後為始平王文學,上疏陳九品曰:「先王議制,以時因革,因革之理,唯變所適。九品始於喪亂,軍中之政,誠非經國不刊之法也。且其檢防轉碎,徵刑失實,故朝野之論,僉謂驅動風俗,為弊已甚。而至於議改,又以為疑。臣以革法創制,當先盡開塞利害之理,舉而錯之,使體例大通而無否滯亦未易故也。古者諸侯之治,分土有常,國有定主,人無異望,卿大夫世祿,仕無出位之思,臣無越境之交,上下體固,人德歸厚。秦反斯道,罷侯置守,風俗淺薄,自此來矣。漢革其弊,斟酌周秦,並建侯守,亦使分土有定,而牧司必各舉賢,貢士任之鄉議,事合聖典,比蹤三代。方今聖德之隆,光被四表,兆庶顒顒,欣覩太平。然承魏氏彫弊之跡,人物播越,仕無常朝,人無定處,郎吏蓄於軍府,豪右聚於都邑,事體駁錯,與古不同。謂九品既除,宜先開移徙,聽相并就。且明貢舉之法,不濫於境外,則冠帶之倫將不分而自均,即土斷之實行矣。又建樹官司,功在簡久。階級少,則人心定;久其事,則政化成而能否著,此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以為選例九等,當今之要,所宜施用也。聖王知天下之難,常從事於其易,故寄隱括於閭伍,則邑屋皆為有司。若任非所由,事非所覈,則雖竭聖智,猶不足以贍其事。由此而觀,誠令二者既行,即人思反本,修之於鄉,華競自息,而禮讓日隆矣。」
遷太子舍人,轉尚書郎。時太中大夫恬和表陳便宜,稱漢孔光、魏徐幹等議,使王公已下制奴婢限數,及禁百姓賣田宅。中書啟可,屬主者為條制。重奏曰:「先王之制,士農工商有分,不遷其業,所以利用厚生,各肆其力也。周官以土均之法,經其土地井田之制,而辨其五物九等貢賦之序,然後公私制定,率土均齊。自秦立阡陌,建郡縣,而斯制已沒。降及漢魏,因循舊跡,王法所峻者,唯服物車器有貴賤之差,令不僭擬以亂尊卑耳。至于奴婢私產,則實皆未嘗曲為之立限也。八年己巳詔書申明律令,諸士卒百工以上,所服乘皆不得違制。若一縣一歲之中,有違犯者三家,洛陽縣十家已上,官長免。如詔書之旨,法制已嚴。今如和所陳而稱光、幹之議,此皆衰世踰侈,當時之患。然盛漢之初不議其制,光等作而不行,非漏而不及,能而不用也。蓋以諸侯之軌既滅,而井田之制未復,則王者之法不得制人之私也。人之田宅既無定限,則奴婢不宜偏制其數,懼徒為之法,實碎而難檢。方今聖明垂制,每尚簡易,法禁已具,和表無施。」
又司隸校尉石鑒奏,鬱林太守介登役使所監,求召還;尚書荀愷以為遠郡非人情所樂,奏登貶秩居官。重駁曰:「臣聞立法無制,所以齊衆檢邪,非必曲尋事情,而理無所遺也。故所滯者寡,而所濟者衆。今如登郡比者多,若聽其貶秩居官,動為準例,懼庸才負遠,必有黷貨之累,非所以肅清王化,輯寧殊域也。臣愚以為宜聽鑒所上,先召登還,且使體例有常,不為遠近異制。」詔從之。
太熙初,遷廷尉平。駁廷尉奏邯鄲醉等,文多不載。再遷中書郎,每大事及疑議,輒參以經典處決,多皆施行。遷尚書吏部郎,務抑華競,不通私謁,特留心隱逸,由是群才畢舉,拔用北海西郭湯、琅邪劉珩、燕國霍原、馮翊吉謀等為祕書郎及諸王文學,故海內莫不歸心。時燕國中正劉沈舉霍原為寒素,司徒府不從,沈又抗詣中書奏原,而中書復下司徒參論。司徒左長史荀組以為:「寒素者,當謂門寒身素,無世祚之資。原為列侯,顯佩金紫,先為人間流通之事,晚乃務學,少長異業,年踰始立,草野之譽未洽,德禮無聞,不應寒素之目。」重奏曰:「案如癸酉詔書,廉讓宜崇,浮競宜黜。其有履謙寒素靖恭求己者,應有以先之。如詔書之旨,以二品繫資,或失廉退之士,故開寒素以明尚德之舉。司徒總御人倫,實掌邦教,當務峻準評,以一風流。然古之厲行高尚之士,或棲身巖穴,或隱跡丘園,或克己復禮,或耄期稱道,出處默語,唯義所在。未可以少長異操,疑其所守之美,而遠同終始之責,非所謂擬人必於其倫之義也。誠當考之於邦黨之倫,審之於任舉之主。沈為中正,親執銓衡。陳原隱居求志,篤古好學,學不為利,行不要名,絕跡窮山,韞韣道藝,外無希世之容,內全遁逸之節,行成名立,搢紳慕之,委質受業者千里而應,有孫孟之風,嚴鄭之操。始舉原,先諮侍中、領中書監華,前州大中正、後將軍嬰,河南尹軼。去三年,諸州還朝,幽州刺史許猛特以原名聞,擬之西河,求加徵聘。如沈所列,州黨之議既舉,又刺史班詔表薦,如此而猶謂草野之譽未洽,德禮無聞,舍所徵檢之實,而無明理正辭,以奪沈所執。且應二品,非所求備。但原定志窮山,修述儒道,義在可嘉。若遂抑替,將負幽邦之望,傷敦德之教。如詔書所求之旨,應為二品。」詔從之。
重與李毅同為吏部郎,時王戎為尚書,重以清尚見稱,毅淹通有智識,雖二人操異,然俱處要職,戎以識會待之,各得其所。毅字茂彥,舊史闕其行事。于時內官重,外官輕,兼階級繁多,重議之,見百官志。又上疏曰:「凡山林避寵之士,雖違世背時,出處殊軌,而先王許之者,嘉其服膺高義也。昔先帝患風流之弊,而思反純朴,乃諮詢朝衆,搜求隱逸。咸寧二年,始以太子中庶子徵安定皇甫謐,四年又以博士徵南安朱沖,太康元年,復以太子庶子徵沖,雖皆以病疾不至,而朝野悅服。陛下遠邁先帝禮賢之旨,臣訪沖州邑,言其雖年近耋耄,而志氣克壯,耽道窮藪,老而彌新,操尚貞純,所居成化,誠山栖耆德,足以表世篤俗者也。臣以為宜垂聖恩,及其未沒,顯加優命。」時朝廷政亂,竟不能從。出為行討虜護軍、平陽太守,崇德化,修學校,表篤行,拔賢能,清簡無欲,正身率下,在職三年,彈黜四縣。弟嶷亡,表去官。
永康初,趙王倫用為相國左司馬,以憂逼成疾而卒,時年四十八。家貧,宅宇狹小,無殯斂之地,詔於典客署營喪。追贈散騎常侍,謚曰成。子式,有美名,官至侍中,咸和初卒。
史臣曰:子雅束髮登朝,竭誠奉國,廣陳封建,深中機宜,詳辨刑名,該覈政體。雖文慚華婉,而理歸切要。遊目西京,望賈誼而非遠;眷言東國,顧郎顗而有餘。逮元康之間,賊臣專命,舉朝戰慄,苟避菹醢;頌以此時,忠鯁不撓,哭張公之非罪,拒趙王之妄錫,雖古遺直,何以尚茲。至於緣其私議,不平劉友,異夫憎而知善,舉不避讎者歟!李重言因革之理,駁田產之制,詞愜事當,蓋亹亹可觀。及銳志銓衡,留心隱逸,濬沖期之識會,豈虛也哉!
贊曰:劉頌剛直,義形於詞。自下摩上,彼實有之。李重清雅,志迺無私。推賢拔滯,嘉言在茲。懋哉兩哲,邦家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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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四十七‧列傳第十七  傅玄(子咸 咸從父弟祗)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也。祖燮,漢漢陽太守。父幹,魏扶風太守。玄少孤貧,博學善屬文,解鍾律。性剛勁亮直,不能容人之短。郡上計吏再舉孝廉,太尉辟,皆不就。州舉秀才,除郎中,與東海繆施俱以時譽選入著作,撰集魏書。後參安東、衛軍軍事,轉溫令,再遷弘農太守,領典農校尉。所居稱職,數上書陳便宜,多所匡正。五等建,封鶉觚男。武帝為晉王,以玄為散騎常侍。及受禪,進爵為子,加駙馬都尉。
帝初即位,廣納直言,開不諱之路,玄及散騎常侍皇甫陶共掌諫職。玄上疏曰:「臣聞先王之臨天下也,明其大教,長其義節;道化隆於上,清議行於下,上下相奉,人懷義心。亡秦蕩滅先王之制,以法術相御,而義心亡矣。近者魏武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魏文慕通達,而天下賤守節。其後綱維不攝,而虛無放誕之論盈於朝野,使天下無復清議,而亡秦之病復發於今。陛下聖德,龍興受禪,弘堯舜之化,開正直之路,體夏禹之至儉,綜殷周之典文,臣詠歎而已,將又奚言!惟未舉清遠有禮之臣,以敦風節;未退虛鄙,以懲不恪,臣是以猶敢有言。」詔報曰:「舉清遠有禮之臣者,此尤今之要也。」乃使玄草詔進之。玄復上疏曰:
臣聞舜舉五臣,無為而化,用人得其要也。天下群司猥多,不可不審得其人也。不得其人,一日則損不貲,況積日乎!典謨曰「無曠庶官」,言職之不可久廢也。諸有疾病滿百日不差,宜令去職,優其禮秩而寵存之,既差而後更用。臣不廢職於朝,國無曠官之累,此王政之急也。
臣聞先王分士農工商以經國制事,各一其業而殊其務。自士已上子弟,為之立太學以教之,選明師以訓之,各隨其才優劣而授用之。農以豐其食,工以足其器,商賈以通其貨。故雖天下之大,兆庶之衆,無有一人游手。分數之法,周備如此。漢魏不定其分,百官子弟不修經藝而務交遊,未知蒞事而坐享天祿;農工之業多廢,或逐淫利而離其事;徒繫名於太學,然不聞先王之風。今聖明之政資始,而漢魏之失未改,散官衆而學校未設,游手多而親農者少,工器不盡其宜。臣以為亟定其制,通計天下若干人為士,足以副在官之吏;若干人為農,三年足有一年之儲;若干人為工,足其器用;若干人為商賈,足以通貨而已。尊儒尚學,貴農賤商,此皆事業之要務也。
前皇甫陶上事,欲令賜拜散官皆課使親耕,天下享足食之利。禹稷躬稼,祚流後世,是以明堂、月令著帝藉之制。伊尹古之名臣,耕於有莘;晏嬰齊之大夫,避莊公之難,亦耕於海濱。昔者聖帝明王,賢佐俊士,皆嘗從事於農矣。王人賜官,冗散無事者,不督使學,則當使耕,無緣放之使坐食百姓也。今文武之官既衆,而拜賜不在職者又多,加以服役為兵,不得耕稼,當農者之半,南面食祿者參倍於前。使冗散之官農,而收其租稅,家得其實,而天下之穀可以無乏矣。夫家足食,為子則孝,為父則慈,為兄則友,為弟則悌。天下足食,則仁義之教可不令而行也。為政之要,計人而置官,分人而授事,士農工商之分不可斯須廢也。若未能精其防制,計天下文武之官足為副貳者使學,其餘皆歸之於農。若百工商賈有長者。亦皆歸之於農。務農若此,何有不贍乎!虞書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是為九年之後乃有遷敘也。故居官久,則念立慎終之化;居不見久,則競為一切之政。六年之限,日月淺近,不周黜陟。陶之所上,義合古制。
夫儒學者,王教之首也。尊其道,貴其業,重其選,猶恐化之不崇;忽而不以為急,臣懼日有陵遲而不覺也。仲尼有言:「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然則尊其道者,非惟尊其書而已,尊其人之謂也。貴其業者,不妄教非其人也。重其選者,不妄用非其人也。若此,而學校之綱舉矣。
書奏,帝下詔曰:「二常侍懇懇於所論,可謂乃心欲佐益時事者也。而主者率以常制裁之,豈得不使發憤耶!二常侍所論,或舉其大較而未備其條目,亦可便令作之,然後主者八坐廣共研精。凡關言於人主,人臣之所至難。而人主若不能虛心聽納,自古忠臣直士之所慷慨,至使杜口結舌。每念於此,未嘗不歎息也。故前詔敢有直言,勿有所距,庶幾得以發懞補過,獲保高位。苟言有偏善,情在忠益,雖文辭有謬誤,言語有失得,皆當曠然恕之。古人猶不拒誹謗,況皆善意在可採錄乎!近者孔晁、綦毋龢皆案以輕慢之罪,所以皆原,欲使四海知區區之朝無諱言之忌也。」俄遷侍中。
初,玄進皇甫陶,及入而抵,玄以事與陶爭,言諠譁,為有司所奏,二人竟坐免官。
泰始四年,以為御史中丞。時頗有水旱之災,玄復上疏曰:
臣聞聖帝明王受命,天時未必無災,是以堯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惟能濟之以人事耳。故洪水滔天而免沈溺,野無生草而不困匱。伏惟陛下聖德欽明,時小水旱,人未大饑,下祗畏之詔,求極意之言,同禹湯之罪己,侔周文之夕惕。臣伏歡喜,上便宜五事:
其一曰,耕夫務多種而耕暵不熟,徒喪功力而無收。又舊兵持官牛者,官得六分,士得四分;自持私牛者,與官中分,施行來久,衆心安之。今一朝減持官牛者,官得八分,士得二分;持私牛及無牛者,官得七分,士得三分,人失其所,必不歡樂。臣愚以為宜佃兵持官牛者與四分,持私牛與官中分,則天下兵作歡然悅樂,愛惜成穀,無有損棄之憂。
其二曰,以二千石雖奉務農之詔,猶不勤心以盡地利。昔漢氏以墾田不實,徵殺二千石以十數。臣愚以為宜申漢氏舊典,以警戒天下郡縣,皆以死刑督之。
其三曰,以魏初未留意於水事,先帝統百揆,分河堤為四部,并本凡五謁者,以水功至大,與農事並興,非一人所周故也。今謁者一人之力,行天下諸水,無時得遍。伏見河堤謁者車誼不知水勢,轉為他職,更選知水者代之。可分為五部,使各精其方宜。
其四曰,古以步百為畝,今以二百四十步為一畝,所覺過倍。近魏初課田,不務多其頃畝,但務修其功力,故白田收至十餘斛,水田收數十斛。自頃以來,日增田頃畝之課,而田兵益甚,功不能修理,至畝數斛已還,或不足以償種。非與曩時異天地,橫遇災害也,其病正在於務多頃畝而功不修耳。竊見河堤謁者石恢甚精練水事及田事,知其利害,乞中書召恢,委曲問其得失,必有所補益。
其五曰,臣以為胡夷獸心,不與華同,鮮卑最甚。本鄧艾苟欲取一時之利,不慮後患,使鮮卑數萬散居人間,此必為害之勢也。秦州刺史胡烈素有恩信於西方,今烈往,諸胡雖已無惡,必且消弭,然獸心難保,不必其可久安也。若後有動釁,烈計能制之。惟恐胡虜適困於討擊,便能東入安定,西赴武威,外名為降,可動復動。此二郡非烈所制,則惡胡東西有窟穴浮游之地,故復為患,無以禁之也。宜更置一郡於高平川,因安定西州都尉募樂徙民,重其復除以充之,以通北道,漸以實邊。詳議此二郡及新置郡,皆使并屬秦州,令烈得專御邊之宜。
詔曰:「得所陳便宜,言農事得失及水官興廢,又安邊御胡政事寬猛之宜,申省周備,一二具之,此誠為國大本,當今急務也。如所論皆善,深知乃心,廣思諸宜,動靜以聞也。」
五年,遷太僕。時比年不登,羌胡擾邊,詔公卿會議。玄應對所問,陳事切直,雖不盡施行,而常見優容。轉司隸校尉。
獻皇后崩於弘訓宮,設喪位。舊制,司隸於端門外坐,在諸卿上,絕席。其入殿,按本品秩在諸卿下,以次坐,不絕席。而謁者以弘訓宮為殿內,制玄位在卿下。玄恚怒,厲聲色而責謁者。謁者妄稱尚書所處,玄對百僚而罵尚書以下。御史中丞庾純奏玄不敬,玄又自表不以實,坐免官。然玄天性峻急,不能有所容;每有奏劾,或值日暮,捧白簡,整簪帶,竦踊不寐,坐而待旦。於是貴游懾伏,臺閣生風。尋卒於家,時年六十二,謚曰剛。
玄少時避難於河內,專心誦學,後雖顯貴,而著述不廢。撰論經國九流及三史故事,評斷得失,各為區例,名為傅子,為內、外、中篇,凡有四部、六錄,合百四十首,數十萬言,并文集百餘卷行於世。玄初作內篇成,子咸以示司空王沈。沈與玄書曰:「省足下所著書,言富理濟,經綸政體,存重儒教,足以塞楊墨之流遁,齊孫孟於往代。每開卷,未嘗不歎息也。『不見賈生,自以過之,乃今不及』,信矣!」
其後追封清泉侯。子咸嗣。
咸字長虞,剛簡有大節。風格峻整,識性明悟,疾惡如仇,推賢樂善,常慕季文子、仲山甫之志。好屬文論,雖綺麗不足,而言成規鑒。潁川庾純常歎曰:「長虞之文近乎詩人之作矣!」
咸寧初,襲父爵,拜太子洗馬,累遷尚書右丞。出為冀州刺史,繼母杜氏不肯隨咸之官,自表解職。三旬之間,遷司徒左長史。時帝留心政事,詔訪朝臣政之損益。咸上言曰:「陛下處至尊之位,而修布衣之事,親覽萬機,勞心日昃。在昔帝王,躬自菲薄,以利天下,未有踰陛下也。然泰始開元以暨于今,十有五年矣。而軍國未豐,百姓不贍,一歲不登便有菜色者,誠由官衆事殷,復除猥濫,蠶食者多而親農者少也。臣以頑疏,謬忝近職,每見聖詔以百姓饑饉為慮,無能云補,伏用慚恧,敢不自竭,以對天問。舊都督有四,今并監軍,乃盈於十。夏禹敷土,分為九州,今之刺史,幾向一倍。戶口比漢十分之一,而置郡縣更多。空校牙門,無益宿衛,而虛立軍府,動有百數。五等諸侯,復坐置官屬。諸所寵給,皆生於百姓。一夫不農,有受其飢,今之不農,不可勝計。縱使五稼普收,僅足相接;暫有災患,便不繼贍。以為當今之急,先并官省事,靜事息役,上下用心,惟農是務也。」
咸在位多所執正。豫州大中正夏侯駿上言,魯國小中正、司空司馬孔毓,四移病所,不能接賓,求以尚書郎曹馥代毓,旬日復上毓為中正。司徒三卻,駿故據正。咸以駿與奪惟意,乃奏免駿大中正。司徒魏舒,駿之姻屬,屢卻不署,咸據正甚苦。舒終不從,咸遂獨上。舒奏咸激訕不直,詔轉咸為車騎司馬。
咸以世俗奢侈,又上書曰:「臣以為穀帛難生,而用之不節,無緣不匱。故先王之化天下,食肉衣帛,皆有其制。竊謂奢侈之費,甚於天災。古者堯有茅茨,今之百姓競豐其屋。古者臣無玉食,今之賈豎皆厭粱肉。古者后妃乃有殊飾,今之婢妾被服綾羅。古者大夫乃不徒行,今之賤隸乘輕驅肥。古者人稠地狹而有儲蓄,由於節也;今者土廣人稀而患不足,由於奢也。欲時之儉,當詰其奢;奢不見詰,轉相高尚。昔毛玠為吏部尚書,時無敢好衣美食者。魏武帝歎曰:『孤之法不如毛尚書。』令使諸部用心,各如毛玠,風俗之移,在不難矣。」又議移縣獄於郡及二社應立,朝廷從之。遷尚書左丞。
惠帝即位,楊駿輔政。咸言於駿曰:「事與世變,禮隨時宜,諒闇之不行尚矣。由世道彌薄,權不可假,故雖斬焉在疚,而躬覽萬機也。逮至漢文,以天下體大,服重難久,遂制既葬而除。世祖武皇帝雖大孝烝烝,亦從時釋服,制心喪三年,至於萬機之事,則有不遑。今聖上欲委政於公,諒闇自居,此雖謙讓之心,而天下未以為善。天下未以為善者,以億兆顒顒,戴仰宸極,聽於冢宰,懼天光有蔽。人心既已若此,而明公處之固未為易也。竊謂山陵之事既畢,明公當思隆替之宜。周公聖人,猶不免謗。以此推之,周公之任既未易而處,況聖上春秋非成王之年乎!得意忘言,言未易盡。苟明公有以察其悾款,言豈在多。」時司隸荀愷從兄喪,自表赴哀,詔聽之而未下,愷乃造駿。咸因奏曰:「死喪之戚,兄弟孔懷。同堂亡隕,方在信宿,聖恩矜憫,聽使臨喪。詔未下而便以行造,急諂媚之敬,無友于之情。宜加顯貶,以隆風教。」帝以駿管朝政,有詔不問,駿甚憚之。咸復與駿箋諷切之,駿意稍折,漸以不平。由是欲出為京兆、弘農太守,駿甥李斌說駿,不宜斥出正人,乃止。
駿弟濟素與咸善,與咸書曰:「江海之流混混,故能成其深廣也。天下大器,非可稍了,而相觀每事欲了。生子癡,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癡,復為快耳!左丞總司天臺,維正八坐,此未易居。以君盡性而處未易居之任,益不易也。想慮破頭,故具有白。」咸答曰:「衛公云,酒色之殺人,此甚於作直。坐酒色死,人不為悔。逆畏以直致禍,此由心不直正,欲以苟且為明哲耳!自古以直致禍者,當自矯枉過直,或不忠允,欲以亢厲為聲,故致忿耳。安有悾悾為忠益,而當見疾乎!」居無何,駿誅。咸轉為太子中庶子,遷御史中丞。
時太宰、汝南王亮輔政,咸致書曰:「咸以為太甲、成王年在蒙幼,故有伊周之事。聖人且猶不免疑,況臣既不聖,王非孺子,而可以行伊周之事乎!上在諒闇,聽於冢宰,而楊駿無狀,便作伊周,自為居天下之安,所以至死。其罪既不可勝,亦是殿下所見。駿之見討,發自天聦,孟觀、李肇與知密旨耳。至於論功,當歸美於上。觀等已數千戶縣侯,聖上以駿死莫不欣悅,故論功寧厚,以敘其歡心。此群下所宜以實裁量,而遂扇動,東安封王,孟李郡公,餘侯伯子男,既妄有加,復又三等超遷。此之熏赫,震動天地,自古以來,封賞未有若此者也。無功而厚賞,莫不樂國有禍,禍起當復有大功也。人而樂禍,其可極乎!作此者,皆由東安公。謂殿下至止,當有以正之。正之以道,衆亦何所怒乎!衆之所怒,在於不平耳。而今皆更倍論,莫不失望。咸之愚冗,不惟失望而已,竊以為憂。又討駿之時,殿下在外,實所不綜。今欲委重,故令殿下論功。論功之事,實未易可處,莫若坐觀得失,有居正之事宜也。」
咸復以亮輔政專權,又諫曰:「楊駿有震主之威,委任親戚,此天下所以諠譁。今之處重,宜反此失。謂宜靜默頤神,有大得失,乃維持之;自非大事,一皆抑遣。比四造詣,及經過尊門,冠蓋車馬,填塞街衢,此之翕習,既宜弭息。又夏侯長容奉使為先帝請命,祈禱無感,先帝崩背,宜自咎責,而自求請命之勞,而公以為少府。私竊之論,云長容則公之姻,故至於此。一犬吠形,群犬吠聲,懼於群吠,遂至叵聽也。咸之為人,不能面從而有後言。嘗觸楊駿,幾為身禍;況於殿下,而當有惜!往從駕,殿下見語:『卿不識韓非逆鱗之言耶,而欻摩天子逆鱗!』自知所陳,誠 1001.jpg 觸猛獸之鬚耳。所以敢言,庶殿下當識其不勝區區。前摩天子逆鱗,欲以盡忠;今觸猛獸之鬚,非欲為惡,必將以此見恕。」亮不納。長容者,夏侯駿也。
會丙寅,詔群僚舉郡縣之職以補內官。咸復上書曰:「臣咸以為夫興化之要,在於官人。才非一流,職有不同。譬諸林木,洪纖枉直,各有攸施。故明揚逮于仄陋,疇咨無拘內外。內外之任,出處隨宜,中間選用,惟內是隆;外舉既穨,復多節目,競內薄外,遂成風俗。此弊誠宜亟革之,當內外通塞無所偏耳。既使通塞無偏,若選用不平,有以深責;責之苟深,無憂不平也。且膠柱不可以調瑟,況乎官人而可以限乎!伏思所限者,以防選用不能出人。不能出人,當隨事而制,無須限法。法之有限,其於致遠,無乃泥乎!或謂不制其法,以何為貴?臣聞刑懲小人,義責君子,君子之責,在心不在限也。正始中,任何晏以選舉,內外之衆職各得其才,粲然之美於斯可觀。如此,非徒御之以限,法之所致,乃委任之由也。委任之懼,甚於限法。是法之失,非己之尤,尤不在己,責之無懼,所謂『齊之以刑,人免而無恥』者也。苟委任之,一則慮罪之及,二則懼致怨謗。己快則朝野稱詠,不善則衆惡見歸,此之戰戰,孰與倚限法以苟免乎!」
咸再為本郡中正,遭繼母憂去官。頃之,起以議郎,長兼司隸校尉。咸前後固辭,不聽,勑使者就拜,咸復送還印綬。公車不通,催使攝職。咸以身無兄弟,喪祭無主,重自陳乞,乃使於官舍設靈坐。咸又上表曰:「臣既駑弱,不勝重任。加在哀疚,假息日闋,陛下過意,授非所堪。披露丹款,歸窮上聞,謬詔既往,終然無改。臣雖不能滅身以全禮教,義無靦然,虛忝隆寵。前受嚴詔,視事之日,私心自誓,隕越為報。以貨賂流行,所宜深絕,切勑都官,以此為先。而經彌日月,未有所得。斯由陛下有以獎厲,慮於愚戇,將必死繫,故自掩檢以避其鋒耳。在職有日,既無赫然之舉,又不應弦垂翅,人誰復憚?故光祿大夫劉毅為司隸,聲震內外,遠近清肅。非徒毅有王臣匪躬之節,亦由所奏見從,威風得伸也。」詔曰:「但當思必應繩中理,威風日伸,何獨劉毅!」
時朝廷寬弛,豪右放恣,交私請託,朝野溷淆。咸奏免河南尹澹、左將軍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肅然,貴戚懾伏。咸以「聖人久於其道,天下化成。是以唐虞三載考績,九年黜陟。其在周禮,三年大比。孔子亦云,『三年有成』。而中間以來,長吏到官,未幾便遷,百姓困於無定,吏卒疲於送迎」。時僕射王戎兼吏部,咸奏:「戎備位台輔,兼掌選舉,不能謐靜風俗,以凝庶績,至令人心傾動,開張浮競。中郎李重、李義不相匡正。請免戎等官。」詔曰:「政道之本,誠宜久於其職,咸奏是也。戎職在論道,吾所崇委,其解禁止。」御史中丞解結以咸劾戎為違典制,越局侵官,干非其分,奏免咸官。詔亦不許。
咸上事以為「按令,御史中丞督司百僚。皇太子以下,其在行馬內,有違法憲者皆彈糾之。雖在行馬外,而監司不糾,亦得奏之。如令之文,行馬之內有違法憲,謂禁防之事耳。宮內禁防,外司不得而行,故專施中丞。今道路橋梁不修,鬬訟屠沽不絕,如此之比,中丞推責州坐,即今所謂行馬內語施於禁防。既云中丞督司百僚矣,何復說行馬之內乎!既云百僚,而不得復說行馬之內者,內外衆官謂之百僚,則通內外矣。司隸所以不復說行馬內外者,禁防之事已於中丞說之故也。中丞、司隸俱糾皇太子以下,則共對司內外矣,不為中丞專司內百僚,司隸專司外百僚。自有中丞、司隸以來,更互奏內外衆官,惟所糾得無內外之限也。而結一旦橫挫臣,臣前所以不羅縷者,冀因結奏得從私願也。今既所願不從,而勑云但為過耳,非所不及也,以此見原。臣忝司直之任,宜當正己率人,若其有過,不敢受原。是以申陳其愚,司隸與中丞俱共糾皇太子以下,則從皇太子以下無所不糾也。得糾皇太子而不得糾尚書,臣之闇塞既所未譬。皇太子為在行馬之內邪,皇太子在行馬之內而得糾之,尚書在行馬之內而不得糾,無有此理。此理灼然,而結以此挫臣。臣可無恨耳,其於觀聽,無乃有怪邪!臣識石公前在殿上脫衣,為司隸荀愷所奏,先帝不以為非,于時莫謂侵官;今臣裁糾尚書,而當有罪乎?」咸累自上稱引故事,條理灼然,朝廷無以易之。
吳郡顧榮常與親故書曰:「傅長虞為司隸,勁直忠果,劾按驚人。雖非周才,偏亮可貴也。」元康四年卒官,時年五十六。詔贈司隸校尉,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二十萬,謚曰貞。有三子:敷、晞、纂。長子敷嗣。
敷字穎根,清靜有道,素解屬文。除太子舍人,轉尚書郎、太傅參軍,皆不起。永嘉之亂,避地會稽,元帝引為鎮東從事中郎。素有羸疾,頻見敦喻,辭不獲免,輿病到職。數月卒,時年四十六。晞亦有才思,為上虞令,甚有政績,卒於司徒西曹屬。
祗字子莊。父嘏,魏太常。祗性至孝,早知名,以才識明練稱。武帝始建東宮,起家太子舍人,遷散騎黃門郎,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母憂去職。及葬母,詔給太常五等吉凶導從。其後諸卿夫人葬給導從,自此始也。服終,為滎陽太守。自魏黃初大水之後,河濟汎溢,鄧艾嘗著濟河論,開石門而通之,至是復浸壞。祗乃造沈萊堰,至今兗豫無水患,百姓為立碑頌焉。尋表兼廷尉,遷常侍、左軍將軍。
及帝崩,梓宮在殯,而太傅楊駿輔政,欲悅衆心,議普進封爵。祗與駿書曰:「未有帝王始崩,臣下論功者也。」駿不從。入為侍中。時將誅駿,而駿不之知。祗侍駿坐,而雲龍門閉,內外不通。祗請與尚書武茂聽國家消息,揖而下階。茂猶坐,祗顧曰:「君非天子臣邪!今內外隔絕,不知國家所在,何得安坐!」茂乃驚起。駿既伏誅,裴楷息瓚,駿之婿也,為亂兵所害。尚書左僕射荀愷與楷不平,因奏楷是駿親,收付廷尉。祗證楷無罪,有詔赦之。時又收駿官屬,祗復啟曰:「昔魯芝為曹爽司馬,斬關出赴爽,宣帝義之,尚遷青州刺史。駿之僚佐不可加罰。」詔又赦之。祗多所維正皆如此。
除河南尹,未拜,遷司隸校尉。以討楊駿勳,當封郡公八千戶,固讓,減半,降封靈川縣公,千八百戶,餘二千二百戶封少子暢為武鄉亭侯。又以本封賜兄子雋為東明亭侯。
楚王瑋之矯詔也,祗以聞奏稽留,免官。期年,遷光祿勳,復以公事免。氐人齊萬年舉兵反,以祗為行安西軍司,加常侍,率安西將軍夏侯駿討平之。遷衛尉,以風疾遜位,就拜常侍,食卿祿秩,賜錢及牀帳等。尋加光祿大夫,門施行馬。
及趙王倫輔政,以為中書監,常侍如故,以鎮衆心。祗辭之以疾,倫遣御史輿祗就職。王戎、陳準等相與言曰:「傅公在事,吾屬無憂矣。」其為物所倚信如此。
倫篡,又為右光祿、開府,加侍中。惠帝還宮,祗以經受偽職請退,不許。初,倫之篡也,孫秀與義陽王威等十餘人預撰儀式禪文。及倫敗,齊王冏收侍中劉逵、常侍騶捷杜育、黃門郎陸機、右丞周導王尊等付廷尉。以禪文出中書,復議處祗罪,會赦得原。後以禪文草本非祗所撰,於是詔復光祿大夫。子宣,尚弘農公主。
尋遷太子少傅,上章遜位還第。及成都王穎為太傅,復以祗為少傅,加侍中。懷帝即位,遷光祿大夫、侍中,未拜,加右僕射、中書監。時太傅東海王越輔政,祗既居端右,每宣君臣謙光之道,由此上下雍穆。祗明達國體,朝廷制度多所經綜。歷左光祿、開府,行太子太傅,侍中如故。疾篤遜位,不許。遷司徒,以足疾,詔版輿上殿,不拜。
大將軍苟晞表請遷都,使祗出詣河陰,修理舟楫,為水行之備。及洛陽陷沒,遂共建行臺,惟祗為盟主,以司徒、持節、大都督諸軍事傳檄四方。遣子宣將公主與尚書令和郁赴告方伯徵義兵,祗自屯盟津小城,宣弟暢行河陰令,以待宣。祗以暴疾薨,時年六十九。祗自以義誠不終,力疾手筆勑厲其二子宣、暢,辭旨深切,覽者莫不感激慷慨。祗著文章駁論十餘萬言。
宣字世弘。年六歲喪繼母,哭泣如成人,中表異之。及長,好學,趙王倫以為相國掾、尚書郎、太子中舍人,遷司徒西曹掾。去職,累遷為祕書丞、驃騎從事中郎。惠帝至自長安,以宣為左丞,不就,遷黃門郎。懷帝即位,轉吏部郎,又為御史中丞。卒年四十九,無子,以暢子沖為嗣。
暢字世道。年五歲,父友見而戲之,解暢衣,取其金環與侍者,暢不之惜,以此賞之。年未弱冠,甚有重名。以選入侍講東宮,為祕書丞。尋沒於石勒,勒以為大將軍右司馬。諳識朝儀,恒居機密,勒甚重之。作晉諸公敘讚二十二卷,又為公卿故事九卷。咸和五年卒。子詠,過江為交州刺史、太子右率。
史臣曰:武帝覽觀四方,平章百姓,永言啟沃,任切爭臣。傅玄體強直之姿,懷匪躬之操,抗辭正色,補闕弼違,諤諤當朝,不忝其職者矣。及乎位居三獨,彈擊是司,遂能使臺閣生風,貴戚斂手。雖前代鮑葛,何以加之!然而惟此褊心,乏弘雅之度,驟聞競爽,為物議所譏,惜哉!古人取戒於韋弦,良有以也。長虞風格凝峻,弗墜家聲。及其納諫汝南,獻書臨晉,居諒直之地,有先見之明矣。傅祗名父之子,早樹風猷,崎嶇危亂之朝,匡救君臣之際,卒能保全祿位,可謂有道存焉。
贊曰:鶉觚貞諒,實惟朝望。志厲強直,性乖夷曠。長虞剛簡,無虧風尚。子莊才識,爰膺羇職。忠績未申,泉途遽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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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四十八‧列傳第十八  向雄 段灼 閻纘
向雄
向雄字茂伯,河內山陽人也。父韶,彭城太守。雄初仕郡為主簿,事太守王經。及經之死也,雄哭之盡哀,市人咸為之悲。後太守劉毅嘗以非罪笞雄,及吳奮代毅為太守,又以少譴繫雄於獄。司隸鍾會於獄中辟雄為都官從事,會死無人殯斂,雄迎喪而葬之。文帝召雄而責之曰:「往者王經之死,卿哭王經於東市,我不問也。今鍾會躬為叛逆,又輒收葬,若復相容,其如王法何!」雄曰:「昔者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當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後葬之哉!今王誅既加,於法已備。雄感義收葬,教亦無闕。法立於上,教弘於下,何必使雄違生背死以立於時!殿下讎枯骨而捐之中野,為將來仁賢之資,不亦惜乎!」帝甚悅,與談宴而遣之。
累遷黃門侍郎。時吳奮、劉毅俱為侍中,同在門下,雄初不交言。武帝聞之,勑雄令復君臣之好。雄不得已,乃詣毅,再拜曰:「向被詔命,君臣義絕,如何?」於是即去。帝聞而大怒,問雄曰:「我令卿復君臣之好,何以故絕?」雄曰:「古之君子進人以禮,退人以禮;今之進人若加諸膝,退人若墜諸川。劉河內於臣不為戎首,亦已幸甚,安復為君臣之好!」帝從之。
泰始中,累遷秦州刺史,假赤幢、曲蓋、鼓吹,賜錢二十萬。咸寧初,入為御史中丞,遷侍中,又出為征虜將軍。太康初,為河南尹,賜爵關內侯。齊王攸將歸藩,雄諫曰:「陛下子弟雖多,然有名望者少。齊王臥在京邑,所益實深,不可不思。」帝不納。雄固諫忤旨,起而徑出,遂以憤卒。
弟匡,惠帝世為護軍將軍。
段灼
段灼字休然,敦煌人也。世為西土著姓,果直有才辯。少仕州郡,稍遷鄧艾鎮西司馬,從艾破蜀有功,封關內侯,累遷議郎。武帝即位,灼上疏追理艾曰:
故征西將軍鄧艾,心懷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三族之誅,臣竊悼之。惜哉,言艾之反也!以艾性剛急,矜功伐善,而不能協同朋類,輕犯雅俗,失君子之心,故莫肯理之。臣敢昧死言艾所以不反之狀。
艾本屯田掌犢人,宣皇帝拔之於農吏之中,顯之於宰府之職。處內外之官,據文武之任,所在輒有名績,固足以明宣皇帝之知人矣。會值洮西之役,官兵失利,刺史王經困於圍城之中。當爾之時,二州危懼,隴右懍懍,幾非國家之有也。先帝以為深憂重慮,思惟可以安邊殺敵莫賢於艾,故授之以兵馬,解狄道之圍。圍解,留屯上邽。承官軍大敗之後,士卒破膽,將吏無氣,倉庫空虛,器械殫盡。艾欲積穀強兵,以待有事。是歲少雨,又為區種之法,手執耒耜,率先將士,所統萬數,而身不離僕虜之勞,親執士卒之役。故落門、段谷之戰,能以少擊多,摧破強賊,斬首萬計。遂委艾以廟勝成圖,指授長策。艾受命忘身,龍驤麟振,前無堅敵。蜀地阻險,山高谷深,而艾步乘不滿二萬,束馬懸車,自投死地,勇氣陵雲,將士乘勢,故能使劉禪震怖,君臣面縛。軍不踰時,而巴蜀蕩定,此又固足以彰先帝之善任矣。
艾功名已成,亦當書之竹帛,傳祚萬世。七十老公,復何所求哉!艾以禪初降,遠郡未附,矯令承制,權安社稷。雖違常科,有合古義,原心定罪,事可詳論。故鎮西將軍鍾會,有吞天下之心,恐艾威名,知必不同,因其疑似,構成其事。艾被詔書,即遣強兵,束身就縛,不敢顧望。誠自知奉見先帝,必無當死之理也。會受誅之後,艾參佐官屬、部曲將吏,愚戇相聚,自共追艾,破壞檻車,解其囚執。艾在困地,是以狼狽失據。夫反非小事,若懷惡心,即當謀及豪傑,然後乃能興動大衆,不聞艾有腹心一人。臨死口無惡言,獨受腹背之誅,豈不哀哉!故見之者垂涕,聞之者歎息。此賈誼所以慷慨於漢文,天下之事可為痛哭者,良有以也。
陛下龍興,闡弘大度,受誅之家,不拘敘用,聽艾立後,祭祀不絕。昔秦人憐白起之無罪,吳人傷子胥之冤酷,皆為之立祠。天下之人為艾悼心痛恨,亦由是也。謂可聽艾門生故吏收艾尸柩,歸葬舊墓,還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繼封其後,使艾闔棺定謚,死無所恨。赦冤魂於黃泉,收信義於後世,則天下徇名之士,思立功之臣,必投湯火,樂為陛下死矣!
帝省表,甚嘉其意。
灼後復陳時宜曰:
臣聞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五里之郭,圜圍而攻之,有不克者,此天時不如地利。城非不高,池非不深,穀非不多,兵非不利,委而去之,此地利不如人和。然古之王者,非不先推恩德,結固人心。人心苟和,雖三里之城,五里之郭,不可攻也。人心不和,雖金城湯池,不能守也。臣推此以廣其義,舜彈五絃之琴,詠南風之詩,而天下自理,由堯人可比屋而封也。曩者多難,姦雄屢起,攪亂衆心,刀鋸相乘,流死之孤,哀聲未絕。故臣以為陛下當深思遠念,杜漸防萌,彈琴詠詩,垂拱而已。其要莫若推恩以協和黎庶,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不足以保妻子。是故唐堯以親睦九族為先,周文以刑于寡妻為急,明王聖主莫不先親後疏,自近及遠。臣以為太宰、司徒、衛將軍三王宜留洛中鎮守,其餘諸王自州征足任者,年十五以上悉遣之國。為選中郎傅相,才兼文武,以輔佐之。聽於其國繕修兵馬,廣布恩信。必撫下猶子,愛國如家,君臣分定,百世不遷,連城開地,為晉、魯、衛。所謂盤石之宗,天下服其強矣。雖云割地,譬猶囊漏貯中,亦一家之有耳。若慮後世強大,自可豫為制度,使得推恩以分子弟。如此則枝分葉布,稍自削小,漸使轉至萬國,亦後世之利,非所患也。
昔在漢世,諸呂自疑,內有朱虛、東牟之親,外有諸侯九國之強,故不敢動搖。於今之宜,諸侯強大,是為太山之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魏法禁錮諸王,親戚隔絕,不祥莫大焉。間者無故又瓜分天下,立五等諸侯。上不象賢,下不議功,而是非雜糅,例受茅士。似權時之宜,非經久之制,將遂不改,此亦煩擾之人,漸亂之階也。夫國之興也,由於九族親睦,黎庶協和;其衰也,在於骨肉疏絕,百姓離心。故夏邦不安,伊尹歸殷;殷邦不和,呂氏入周。殷監在於夏后,去事之誡,誠來事之鑒也。
又陳曰:
昔伐蜀,募取涼州兵馬、羌胡健兒,許以重報,五千餘人,隨艾討賊,功皆第一。而乙亥詔書,州郡將督,不與中外軍同,雖在上功,無應封者。唯金城太守楊欣所領兵,以逼江由之勢,得封者三十人。自金城以西,非在欣部,無一人封者。苟在中軍之例,雖下功必侯;如在州郡,雖功高不封,非所謂近不重施,遠不遺恩之謂也。
臣聞魚懸由於甘餌,勇夫死於重報。故荊軻慕燕丹之義,專諸感闔閭之愛,匕首振於秦庭,吳刀耀於魚腹,視死如歸,豈不有由也哉!夫功名重賞,士之所競,不平致怨,由來久矣。詩云:「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臣以為此等宜蒙爵封。
灼前後陳事,輒見省覽。然身微宦孤,不見進序,乃取長假還鄉里。臨去,遣息上表曰:
臣受恩三世,剖符守境,試用無績,沈伏數年,犬馬之力,無所復堪。陛下弘廣納之聽,採狂夫之言,原臣侵官之罪,不問干忤之愆,天地恩厚,於臣足矣。臣聞忠臣之於其君,猶孝子之於其親:進則有欣然之慶,非貪官也;退則有戚然之憂,非懷祿也。其意在於不忘光君榮親,情所不能已已者也。臣伏自悼,私懷至恨:生長荒裔,而久在外任,自還抱疾,未嘗覲見,陛下竟不知臣何人,此臣之恨一也。遭運會之世,值有事之時,而不能垂功名於竹帛,此臣之恨二也。逮事聖明之君,而悴羸劣,陳力又不能,當歸死於地下,此臣之恨三也。哀二親早亡隕,兄弟並凋喪,孝敬無復施於家門,此臣之恨四也。夏之日忽以過,冬之夜尋復來,人生百歲,尚以為不足,而臣中年嬰災,此臣之恨五也。慚日月之所養,愧昊蒼而無報,此臣之所以懷五恨而歎息,臨歸路而自悼者也。
語有之曰:「華言虛也,至言實也,苦言藥也,甘言疾也。」臣欲言天下太平,而靈龜神狐未見,仙芝萐莆未生,麒麟未游乎靈禽之囿,鳳皇未儀於太極之庭,此臣之所以不敢華言而為佞者也。昔漢高祖初定天下,于時戍卒婁敬上書諫曰:「陛下取天下不與成周同,而欲比隆成周,臣竊以為不侔。」於是漢祖感悟,深納其言,賜姓為劉氏。又顧謂陸賈曰:「為我著秦所以亡,而吾所以得之者。」賈乃作新語之書,述敘前世成敗,以為勸戒。又田肯建一言之計,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而受千金之賜。故世稱漢祖之寬明博納,所以能成帝業也。
今之言世者,皆曰堯舜復興,天下已太平矣。臣獨以為未,亦竊有所勸焉。且百王垂制,聖賢吐言,來事之明鑒也。孟子曰:「堯不能以天下與舜,則舜之有天下也,天與之也。昔舜為相,堯崩,三年之喪畢,舜避堯之子於南河,天下諸侯朝覲者、獄訟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舜曰天也,乃之中國,踐天子位焉。若居堯之宮,逼堯之子,非天所與者也。」曩昔西有不臣之蜀,東有僭號之吳,三主鼎足,並稱天子。魏文帝率萬乘之衆,受禪於靡陂,而自以德同唐虞,以為漢獻即是古之堯,自謂即是今之舜,乃謂孟軻、孫卿不通禪代之變,遂作禪代之文,刻石垂戒,班示天下,傳之後世,亦安能使將來君子皆曉然心服其義乎!然魏文徒希慕堯舜之名,推新集之魏,欲以同於唐虞之盛,忽骨肉之恩,忘藩屏之固,竟不能使四海賓服,混一皇化,而于時群臣莫有諫者,不其過矣哉!孫卿曰:「堯舜禪讓,是不然矣。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強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辯莫之能分;至衆也,非至明莫之能見。此三至者,非聖人莫之能盡。」由此言之,孫卿、孟軻亦各有所不取焉。陛下受禪,從東府入西宮,兵刃耀天,旌旗翳日。雖應天順人,同符唐虞,然法度損益,則亦不異於昔魏文矣,故宜資三至以強制之。而今諸王有立國之名,而無襟帶之實。又蜀地有自然之險,是歷世姦雄之所闚,逋逃之所聚也,而無親戚子弟之守,此豈深思遠慮,杜漸防萌者乎!
昔漢文帝據已成之業,六合同風,天下一家。而賈誼上疏陳當時之勢,猶以為譬如抱火厝於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因謂之安。此言誠存不忘亡,安不忘亂者也。然臣之慺慺,亦竊願陛下居安思危,無曰高高在上,常念臨深之義,不忘履冰之戒。盡除魏世之弊法,綏以新政之大化,使萬邦欣欣,喜戴洪惠,昆蟲草木,咸蒙恩澤。朝廷詠康哉之歌,山藪無伐檀之人,此固天下所視望者也。陛下自初踐阼,發無諱之詔,置箴諫之官,赫然寵異諤諤之臣,以明好直言之信,恐陳事者知直言之不用,皆杜口結舌,祥瑞亦曷由來哉!
臣無陸生之才,不在顧問之地,蓋聞主聖臣直,義在於有犯無隱。臣不惟疏遠,未信而言,敢歷論前代隆名之君及亡敗之主廢興所由,又博陳舉賢之路,廣開養老之制,崇必信之道,又張設議者之難,凡五事以聞。臣之所言,皆直陳古今已行故事,非新聲異端也。辭義實淺,不足採納。然臣私心,誠謂有可發起覺悟遺忘。願陛下察臣愚忠,愍臣狂直,無使天下以言者為戒。疾痛增篤,退念桑梓之詩,惟狐死之義,輒取長休,歸近墳墓。顧瞻宮闕,繫情皇極,不勝丹款,遣息穎表言。
其一曰:臣聞善有章也,著在經典;惡有罰也,戒在刑書。上自遠古,下洎秦漢,其明王霸主及亡國闇君,故可得而稱;至于忠蹇賢相及佞諂姦臣,亦可得而言。故朝有諤諤盡規之臣,無不昌也;任用阿諛唯唯之士,無不亡也。是有國者皆欲求忠以自輔,舉賢以自佐;而亡國破家者相繼,皆由任失其人。所謂賢者不賢,忠者不忠也。臣謹言前任賢所由興,任不肖所以亡者。堯之末年,四凶在朝而不去,八元在家而不舉,然致天平地寧,四門穆穆,其功固在重華之為相。夏癸放於鳴條,商辛梟於牧野,此俱萬乘之主,而國滅身擒,由不能屬任賢相,用婦人之言,荒淫無道,肆志沈宴,作靡靡之樂,長夜之飲,於是登糟丘,臨酒池,觀牛飲,望肉林,龍逢忠而被害,比干諫而剖心,天下之所以歸惡者也。太甲暴虐,顛覆湯之典制,於是伊尹放之桐宮,而能改悔反善,三年而後歸于亳。既已放而復還,殷道微而復興,諸侯咸服,號稱太宗,實賴阿衡之盡忠也。周室既衰,諸侯並爭,天王微弱,政遂陵遲。齊桓公,淫亂之主耳;然所以能九合一匡之功,有尊周之名,誠管夷吾之力。及其死也,蟲流出門,豈非任豎貂之過乎!且一桓公之身,得管仲,其功如彼;用豎貂,其亂如此。夫榮辱存亡,實在所任,可不審哉!秦本伯翳之後,微微小邑,至秦仲始大,有車馬禮樂侍御之好焉。自穆公至於始皇,皆能留心待賢,遠求異士,招由余於西戎,致五羖於宛市,取丕豹於晉鄉,迎蹇叔於宗里。由是四方雄俊繼踵而至,故能世為強國,吞滅諸侯,奄有天下,兼稱皇帝,由謀臣之助也。道化未淳,崩于沙丘。胡亥乘虐,用詐自誤,不能弘濟統緒,克成堂構,而乃殘賊仁義,毒流黔首。故陳勝、吳廣,奮臂大呼,而天下響應。於是趙高逆亂,閻樂承指,二世窮迫,自戮望夷。子嬰雖立,去帝為王,孤危無輔,四旬而亡。此由邪臣擅命,指鹿為馬,所以速秦之禍也。秦失其鹿,豪傑競逐,項羽既得而失之,其咎在烹韓生,而范增之謀不用。假令羽既距項伯之邪說,斬沛公于鴻門,都咸陽以號令諸侯,則天下無敵矣。而羽距韓生之忠諫,背范增之深計,自謂霸王之業已定,都彭城,還故鄉,為晝被文繡,此蓋世俗兒女之情耳,而羽榮之。是故五載為漢所擒,至此尚不知覺悟,乃曰「天亡我,非戰之罪」,甚痛矣哉!且夫士之歸仁,猶水之歸下,禽之走曠野,故曰「為川驅魚者獺也,為藪驅雀者鸇也,為湯武驅人者桀紂也」。漢高祖起於布衣,提三尺之刃而取天下,用六國之資,無唐虞之禪,豈徒賴良平之奇謀,盡英雄之智力而已乎,亦由項氏為驅人也。子孫承基二百餘年,逮成帝委政舅家,使權勢外移。安昌侯張禹者,漢之三公,成帝保傅也,帝親幸其家,拜禹牀下,深問天災人事。禹當惟大臣之節,為社稷深慮,忠言嘉謀,陳其災患,則王氏不得專權寵,王莽無緣乘勢位,遂託雲龍而登天衢,令漢祚中絕也。禹佞諂不忠,挾懷私計,徒低仰於五侯之間,苟取容媚而已。是以朱雲抗節求尚方斬馬劔,欲以斬禹,以戒其餘,可謂忠矣。而成帝尚復不寤,乃以為居下訕上,廷辱保傅,罪死無赦,詔御史將雲下,欲急烹之。雲攀殿折檻,幸賴左將軍辛慶忌叩頭流血,以死爭之。若不然,則雲已摧碎矣。後雖釋檻不修,欲以彰明直臣,誠足以為後世之戒,何益於漢室所由亡也哉!然世之論者以為亂臣賊子無道之甚者莫過於莽,此亦猶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傳稱莽始起外戚,折節力行,以要名譽,宗族稱孝,朋友歸仁。及其輔政成哀之際,勤勞國家,動見稱述。然于時人士詣闕上書薦莽者不可稱紀,內外群臣莫不歸莽功德。遭遇漢室中微,國嗣三絕,而太后壽考,為之宗主,故莽得遂策命孺子而奪其位也。昔湯武之興,亦逆取而順守之耳。向莽深惟殷周取守之術,崇道德,務仁義,履信實,去華偽,施惠天下,十有八年,恩足以感百姓,義足以結英雄,人懷其德,豪傑並用,如此,宗廟社稷宜未滅也,光武雖復賢才,大業詎可冀哉!莽即位之後,自謂得天人之助,以為功廣三王,德茂唐虞,乃自驕矜,奮其威詐,班宣符讖,震暴殘酷,窮凶極惡,人怨神怒,冬雷電以驚其耳目,夏地動以惕其心腹。而莽猶不知覺悟,方復重行不順時之令,竟連伍之刑,佞媚者親幸,忠諫者誅夷。由是天下忿憤,內外俱發,四海分崩,城池不守,身死於匹夫之手,為天下笑,豈不異哉!其所由然者,非取之過,而守之非道也。莽既屠肌,六合雲擾,劉聖公已立而不辨,盆子承之而覆敗,公孫述又稱帝於蜀漢。如此數子,固非所謂應天順人者,徒為光武之驅除者耳。夫天下者,蓋亦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殷商之旅,其會如林,矢于牧野,維予侯興。」又曰:「侯服于周,天命靡常。」由此言之,主非常人也,有德則天下歸之,無德則天下叛之。故古之明王,其勞心遠慮,常如臨川無津涯。於是法天地,象四時,隆恩德,敬大臣,近忠直,遠佞人。仁孝著乎宮牆,弘化洽乎兆庶;為平直如砥矢,信義感人神。雖有椒房外戚之寵,不受其委曲之言;雖有近習愛幸之豎,不聽其姑息之辭。四門穆穆,闢而不闔,待諫者而無忌。恒戰戰慄慄,不忘戒懼,所以欲永終天祿,恐為將來賢聖之驅除也。且臣聞之,懼危者,常安者也;憂亡者,恒存者也。使夫有國之君能安不忘危,則本枝百世,長保榮祚,名位與天地無窮,亦何慮乎為來者之驅除哉!傳有之曰:「狂夫之言,明主察焉。」
其二曰:士之立業,行非一概。吳起貪官,母死不歸,殺妻求將,不孝之甚。然在魏,使秦人不敢東向;在楚,則三晉不敢南謀。曾參、閔騫,誠孝子也,不能宿夕離其親,豈肯出身致死,涉危險之地哉!今大晉應期運之所授,齊聖美於有虞,而吳人不臣,稱帝私附,此亦國之羞也。陛下誠欲致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使奮威淮浦、震服蠻荊者,故宜疇咨博采,廣開貢士之路,薦巖穴,舉賢才,徵命考試,匪俊莫用。今臺閣選舉,塗塞耳目,九品訪人,唯問中正。故據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孫,則當塗之昆弟也。二者苟然,則蓽門蓬戶之俊,安得不有陸沈者哉!
其三曰:昔田子方養老馬,而窮士知所歸,況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乎!昔明王聖主,無不養老。老人衆多,未必皆賢,不可悉養。故父事三老,所以明孝;宗事五更,所以明敬。孟子曰:「吾老以及人之老,吾幼以及人之幼。」今天下雖定,而華山之陽無放馬之群,桃林之下未有休息之牛,故以吳人尚未臣服故也。夫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天下元元瞻望新政。願陛下思子方之仁,念犬馬之勞,思帷蓋之報,發仁惠之詔,廣開養老之制。
其四曰:法令賞罰,莫大乎信。古人有言:「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況有養人以惠,使人以義,而可以不信行之哉!臣前為西郡太守,被州所下己未詔書:「羌胡道遠,其但募取樂行,不樂勿強。」臣被詔書,輒宣恩廣募,示以賞信,所得人名即條言征西。其晉人自可差簡丁強,如法調取;至於羌胡,非恩意告諭,則無欲度金城、河西者也。自往每興軍渡河,未曾有變,故刺史郭綏勸帥有方,深加獎厲,要許重報。是以所募感恩利賞,遂立績效,功在第一。今州郡督將,並已受封,羌胡健兒,或王或侯,不蒙論敘也。晉文猶不貪原而失信,齊桓不惜地而背盟,況聖主乎!
其五曰:昔周漢之興,樹親建德,周因五等之爵,漢有河山之誓。及其衰也,神器奪於重臣,國祚移於他人。故滅周者秦,非姬姓也;代漢者魏,非劉氏也。於今國家大計,使異姓無裂土專封之邑,同姓並據有連城之地,縱復令諸王後世子孫還自相并,蓋亦楚人失繁弱於雲夢,尚未為亡其弓也。其於神器不移他族,則始祖不遷之廟,萬年億兆不改其名矣。大晉諸王二十餘人,而公侯伯子男五百餘國,欲言其國皆小乎,則漢祖之起,俱無尺土之地,況有國者哉!將謂大晉世世賢聖,而諸侯之胤常不肖邪,則放勛欽明而有丹朱,瞽瞍頑凶而有虞舜。天下有事無不由兵,而無故多樹兵本,廣開亂原,臣故曰五等不便也。臣以為可如前表,諸王宜大其國,增益其兵,悉遣守藩,使形勢足以相接,則陛下可高枕而臥耳。臣以為諸侯伯子男名號皆宜改易之,使封爵之制,祿奉禮秩,並同天下諸侯之例。
臣聞與覆車同軌者未嘗安也,與死人同病者未嘗生也,與亡國同法者未嘗存也。況夫巍巍大晉,方將登太山,禪梁父,刻石書勳,垂示無窮。宜遠鑒往代興廢,深為嚴防,使著事奮筆,必有紀焉。昔伊尹恥其君不為堯舜,此臣所以私懷慷慨,自忘輕賤者也。
灼書奏,帝覽而異焉,擢為明威將軍、魏興太守。卒于官。
閻纘
閻纘字續伯,巴西安漢人也。祖圃,為張魯功曹,勸魯降魏,封平樂鄉侯。父璞,嗣爵,仕吳至牂柯太守。纘僑居河南新安,少游英豪,多所交結,博覽墳典,該通物理。父卒,繼母不慈,纘恭事彌謹。而母疾之愈甚,乃誣纘盜父時金寶,訟于有司。遂被清議十餘年,纘無怨色,孝謹不怠。母後意解,更移中正,乃得復品。為太傅楊駿舍人,轉安復令。駿之誅也,纘棄官歸,要駿故主簿潘岳、掾崔基等共葬之。基、岳畏罪,推纘為主。墓成,當葬,駿從弟模告武陵王澹,將表殺造意者。衆咸懼,填冢而逃,纘獨以家財成墓,葬駿而去。國子祭酒鄒湛以纘才堪佐著作,薦於祕書監華嶠。嶠曰:「此職閑廩重,貴勢多爭之,不暇求其才。」遂不能用。河間王顒引為西戎校尉司馬,有功,封平樂鄉侯。
愍懷太子之廢也,纘輿棺詣闕,上書理太子之冤曰:
伏見赦文及牓下前太子遹手疏,以為驚愕。自古以來,臣子悖逆,未有如此之甚也。幸賴天慈,全其首領。臣伏念遹生於聖父而至此者,由於長養深宮,沈淪富貴,受饒先帝,父母驕之。每見選師傅下至群吏,率取膏粱擊鍾鼎食之家,希有寒門儒素如衛綰、周文、石奮、疏廣,洗馬、舍人亦無汲黯、鄭莊之比,遂使不見事父事君之道。臣案古典,太子居以士禮,與國人齒,以此明先王欲令知先賤然後乃貴。自頃東宮亦微太盛,所以致敗也。非但東宮,歷觀諸王師友文學,皆豪族力能得者,率非龔遂、王陽,能以道訓。友無亮直三益之節,官以文學為名,實不讀書,但共鮮衣好馬,縱酒高會,嬉遊博弈,豈有切磋,能相長益!臣常恐公族遲陵,以此歎息。今遹可以為戒,恐其被斥,棄逐遠郊,始當悔過,無所復及。
昔戾太子無狀,稱兵距命,而壺關三老上書,有田千秋之言,猶曰:「子弄父兵,罪應笞耳!」漢武感悟之,築思子之臺。今遹無狀,言語悖逆,受罪之日,不敢失道,猶為輕於戾太子,尚可禁持,重選保傅。如司空張華,道德深遠,乃心忠誠,以為之師。光祿大夫劉寔,寒苦自立,終始不衰,年同呂望,經籍不廢,以為之保。尚書僕射裴頠,明允恭肅,體道居正,以為之友。置游談文學,皆選寒門孤宦以學行自立者,及取服勤更事、涉履艱難、事君事親、名行素聞者,使與共處。使嚴御史監護其家,絕貴戚子弟、輕薄賓客。如此,左右前後,莫非正人。師傅文學,可令十日一講,使共論議於前。勑使但道古今孝子慈親,忠臣事君,及思愆改過之義,皆聞善道,庶幾可全。
昔太甲有罪,放之三年,思庸克復,為殷明王。又魏文帝懼於見廢,夙夜自祗,竟能自全。及至明帝,因母得罪,廢為平原侯,為置家臣庶子,師友文學,皆取正人,共相匡矯。兢兢慎罰,事父以孝,父沒,事母以謹,聞于天下,于今稱之。漢高皇帝數置酒於庭,欲廢太子,後四皓為師,子房為傅,竟復成就。前事不忘,後事之戒。孟軻有云,「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慮患也深」,故多善功。李斯云:「慈母多敗子,嚴家無格虜。」由陛下驕遹,使至於此,庶其受罪以來,足自思改。方今天下多虞,四夷未寧,將伺國隙。儲副大事,不宜空虛。宜為大計,小復停留。先加嚴誨,依平原侯故事,若不悛改,棄之未晚也。
臣素寒門,無力仕宦,不經東宮,情不私遹。念昔楚國處女諫其王曰「有龍無尾」,言年四十,未有太子。臣嘗備近職,雖未得自結天日,情同閽寺,悾悾之誠,皆為國計。臣老母見臣為表,乃為臣卜卦,云「書御即死」。妻子守臣,涕泣見止。臣獨以為頻見拔擢,嘗為近職,此恩難忘,何以報德﹖唯當陳誠,以死獻忠。輒具棺絮,伏須刑誅。
書御不省。
及張華遇害,賈謐被誅,朝野震悚,纘獨撫華尸慟哭曰:「早語君遜位而不肯,今果不免,命也夫!」過叱賈謐尸曰:「小兒亂國之由,誅其晚矣!」
皇太孫立,纘復上疏曰:
臣前上書訟太子之枉,不見省覽。昔壺關三老陳衛太子之冤,而漢武築思子之臺。高廟令田千秋上書,不敢正言,託以鬼神之教,而孝武大感,月中三遷,位至丞相,乘車入殿,號曰車氏。恨臣精誠微薄,不能有感,竟使太子流離,沒命許昌。向令陛下即納臣言,不致此禍。天贊聖意,三公獻謀,庶人賜死,罪人斯得,太子以明,臣恨其晚,無所復及。詔書慈悼,迎喪反葬,復其禮秩,誠副衆望,不意呂霍之變復生於今日!伏見詔書建立太孫,斯誠陛下上順先典以安社稷,中慰慈悼冤魂之痛,下令萬國心有所繫。追惟庶人,所為無狀,幾傾宗廟,賴相國、太宰至忠憤發,潛謀俱斷,奉贊聖意,以成神武。雖周誅二叔,漢掃諸呂,未足以喻。臣願陛下因此大更釐改,以為永制。禮置太子,居以士禮,與國人齒,為置官屬,皆如朋友,不為純臣。既使上厭至望,以崇孝道,又令不相嚴憚,易相規正。
昔漢武既信姦讒,危害太子,復用望氣之言,欲盡誅詔獄中囚。邴吉以皇孫在焉,閉門距命,後遂擁護皇孫,督罰乳母,卒至成人,立為孝宣皇帝。苟志於忠,無往不可。歷觀古人雖不避死,亦由世教寬以成節。吉雖距詔書,事在於忠,故宥而不責。自晉興已來,用法太嚴,遲速之間,輒加誅斬。一身伏法,猶可強為,今世之誅,動輒滅門。昔呂后臨朝,肆意無道。周昌相趙,三召其王而昌不遣,先徵昌入,乃後召王。此由漢制本寬,得使為快。假令如今,呂后必謂昌已反,夷其三族,則誰敢復為殺身成義者哉!此法宜改,可使經遠。又漢初廢趙王張敖,其臣貫高謀弒高祖,高祖不誅,以明臣道。田叔、孟舒十人為奴,髡鉗隨王,隱親侍養,故令平安。向使晉法得容為義,東宮之臣得如周昌,固護太子得如邴吉,距詔不坐,伏死諫爭,則聖意必變,太子以安。如田叔、孟舒侍從不罪者,則隱親左右,姦凶毒藥無緣得設,太子不夭也。
臣每責東宮臣故無侍從者,後聞頗有於道路望車拜辭,而有司收付洛陽獄,奏科其罪。然臣故莫從,良有以也。又本置三率,盛其兵馬,所以宿衛防虞。而使者卒至,莫有警嚴覆請審者,此由恐畏滅族。今皇孫沖幼,去事多故。若有不虞,強臣專制,姦邪矯詐,雖有相國保訓東宮,擁佑之恩同於邴吉,適可使玉體安全,宜開來防,可著于令:自今已後,諸有廢興倉卒,群臣皆得輒嚴,須錄詣殿前,面受口詔,然後為信,得同周昌不遣王節,下聽臣子隱親,得如田叔、孟舒,不加罪責,則永固儲副,以後安嗣之遠慮也。來事難知,往事可改。臣前每見詹事裴權用心懇惻,舍人秦戢數上疏啟諫;而爰倩贈以九列,權有忠意,獨不蒙賞。謂宜依倩為比,以寵其魂。推尋表疏,如秦戢輩及司隸所奏,諸敢拜辭於道路者,明詔稱揚,使微異於衆,以勸為善,以獎將來也。纘又陳:
今相國雖已保傅東宮,保其安危。至於旦夕訓誨,輔導出入,動靜劬勞,宜選寒苦之士,忠貞清正,老而不衰,如城門校尉梁柳、白衣南安朱沖比者,以為師傅。其侍臣以下文武將吏,且勿復取盛戚豪門子弟,若吳太妃家室及賈、郭之黨。如此之輩,生而富溢,無念修己,率多輕薄浮華,相驅放縱,皆非所補益於吾少主者也。皆可擇寒門篤行、學問素士、更履險易、節義足稱者,以備群臣,可輕其禮儀,使與古同,於相切磋為益。
昔魏文帝之在東宮,徐幹、劉楨為友,文學相接之道並如氣類。吳太子登,顧譚為友,諸葛恪為賓,臥同牀帳,行則參乘,交如布衣,相呼以字,此則近代之明比也。天子之子不患不富貴,不患人不敬畏,患於驕盈,不聞其過,不知稼穡之艱難耳。至於甚者,乃不知名六畜,可不勉哉!昔周公親撻伯禽,曹參笞窋二百,聖考慈父皆不傷恩。今不忍小相維持,令至闕失頓相罪責,不亦誤哉!
在禮,太子朝夕視膳,昏定晨省,跪問安否,於情得盡。五日一朝,於敬既簡,於恩亦疏,易致構間。故曰「一朝不朝,其間容刀」。五日之制,起漢高祖,身為天子,父為庶人,萬機事多,故闕私敬耳。今主上臨朝,太子無事,專主孝養,宜改此俗。文王世子篇曰:「王季一飯亦一飯,再飯亦再飯。」安有逸豫五日一覲哉!纘又陳:
今迎太子神柩,孤魂獨行,太孫幼沖,不可涉道。謂可遣妃奉迎遠路,令其父衍隨行衛護。皇太子初見誣陷,臣家門無祐,三世假親,具嘗辛苦,以家觀國,固知太子有變。臣故求副監國,欲依邴吉故事,距違來使,供養擁護,身親飲食醫藥,冀足救危。主者以臣名資輕淺,不肯見與。世人見笑,謂為此職進退難居,有必死憂。臣獨以為苟全儲君,賈氏所誅,甘心所願。今監國御史直副皆當三族,侍衛無狀,實自宜然。臣謂其小人,不足具責。故孔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孤,臨大節而不可奪。」是以聖王慎選。故河南尹向雄,昔能犯難葬故將鍾會,文帝嘉之,始拔顯用,至於先帝,以為右率。如間之事,若得向雄之比,則豈可觸哉!此二使者,但為愚怯,亦非與謀,但可誅身,自全三族。如郭俶、郭斌,則於刑為當。
又東宮亦宜妙選忠直亮正,如向雄比。陛下千秋萬歲之後,太孫幼沖,選置兵衛,宜得柱石之士如周昌者。世俗淺薄,士無廉節,賈謐小兒,恃寵恣睢,而淺中弱植之徒,更相翕習,故世號魯公二十四友。又謐前見臣表理太子,曰:「閻兒作此為健,然觀其意,欲與諸司馬家同。」皆為臣寒心。伏見詔書,稱明滿奮、樂廣。侍郎賈胤,與謐親理,而亦疏遠,往免父喪之後,停家五年,雖為小屈,有識貴之。潘岳、繆徵等皆謐父黨,共相沈浮,人士羞之,聞其晏然,莫不為怪。今詔書暴揚其罪,並皆遣出,百姓咸云清當,臣獨謂非。但岳徵二十四人,宜皆齊黜,以肅風教。
朝廷善其忠烈,擢為漢中太守。趙王倫死,既葬,纘以車轢其冢。時張華兄子景後徙漢中,纘又表宜還。
纘不護細行,而慷慨好大節。卒於官,時年五十九。纘五子,皆開朗有才力。
長子亨為遼西太守,屬王浚自用其人,亨不得之官。依青州刺史苟晞,刑政苛虐,亨數切諫,為晞所害。
史臣曰:愍懷之廢也,天下稱其冤。然皆懼亂政之參夷,懾淫嬖之凶忍,遂使謀臣懷忠而結舌,義士蓄憤而吞聲。閻續伯官既微於侍郎,位不登於執戟,輕生重義,視死如歸,伏奏而待嚴誅,輿棺以趨鼎鑊,察言觀行,豈非忠直壯乎!顧視晉朝公卿,曾不得與其徒隸齒也。茂伯篤終,哭王經以全節。休然追遠,理鄧艾以成名。故得義感明時,仁流枯骨。雖朱勃追論新息,欒布奏事彭王,弗之尚也。
贊曰:感義收會,篤終理艾。道既相侔,名亦俱泰。續伯區區,輿櫬陳謩。偪茲淫嬖,弗遂良圖。啜其泣矣,何嗟及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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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四十九‧列傳第十九  阮籍 嵇康 向秀 劉伶 謝鯤 胡毋輔之 畢卓 王尼 羊曼 光逸
阮籍 兄子咸 咸子瞻 瞻弟孚 從子脩 族弟放 放弟裕
阮籍字嗣宗,陳留尉氏人也。父瑀,魏丞相掾,知名於世。籍容貌瑰傑,志氣宏放,傲然獨得,任性不羈,而喜怒不形於色。或閉戶視書,累月不出;或登臨山水,經日忘歸。博覽群籍,尤好莊老。嗜酒能嘯,善彈琴。當其得意,忽忘形骸。時人多謂之癡,惟族兄文業每歎服之,以為勝己,由是咸共稱異。
籍嘗隨叔父至東郡,兗州刺史王昶請與相見,終日不開一言,自以不能測。太尉蔣濟聞其有雋才而辟之,籍詣都亭奏記曰:「伏惟明公以含一之德,據上台之位,英豪翹首,俊賢抗足。開府之日,人人自以為掾屬;辟書始下,而下走為首。昔子夏在於西河之上,而文侯擁篲;鄒子處於黍谷之陰,而昭王陪乘。夫布衣韋帶之士,孤居特立,王公大人所以禮下之者,為道存也。今籍無鄒卜之道,而有其陋,猥見採擇,無以稱當。方將耕於東臯之陽,輸黍稷之餘稅。負薪疲病,足力不強,補吏之召,非所克堪。乞迴謬恩,以光清舉。」初,濟恐籍不至,得記欣然。遣卒迎之,而籍已去,濟大怒。於是鄉親共喻之,乃就吏。後謝病歸。復為尚書郎,少時,又以病免。及曹爽輔政,召為參軍。籍因以疾辭,屏於田里。歲餘而爽誅,時人服其遠識。宣帝為太傅,命籍為從事中郎。及帝崩,復為景帝大司馬從事中郎。高貴鄉公即位,封關內侯,徙散騎常侍。
籍本有濟世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文帝初欲為武帝求婚於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鍾會數以時事問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獲免。及文帝輔政,籍嘗從容言於帝曰:「籍平生曾游東平,樂其風土。」帝大悅,即拜東平相。籍乘驢到郡,壞府舍屏鄣,使內外相望,法令清簡,旬日而還。帝引為大將軍從事中郎。有司言有子殺母者,籍曰:「嘻!殺父乃可,至殺母乎!」坐者怪其失言。帝曰:「殺父,天下之極惡,而以為可乎﹖」籍曰:「禽獸知母而不知父,殺父,禽獸之類也。殺母,禽獸之不若。」衆乃悅服。
籍聞步兵廚營人善釀,有貯酒三百斛,乃求為步兵校尉。遺落世事,雖去佐職,恒游府內,朝宴必與焉。會帝讓九錫,公卿將勸進,使籍為其辭。籍沈醉忘作,臨詣府,使取之,見籍方據案醉眠。使者以告,籍便書案,使寫之,無所改竄。辭甚清壯,為時所重。
籍雖不拘禮教,然發言玄遠,口不臧否人物。性至孝,母終,正與人圍棋,對者求止,籍留與決賭。既而飲酒二斗,舉聲一號,吐血數升。及將葬,食一蒸肫,飲二斗酒,然後臨訣,直言窮矣,舉聲一號,因又吐血數升。毀瘠骨立,殆致滅性。裴楷往弔之,籍散髮箕踞,醉而直視,楷弔喭畢便去。或問楷:「凡弔者,主哭,客乃為禮。籍既不哭,君何為哭﹖」楷曰:「阮籍既方外之士,故不崇禮典。我俗中之士,故以軌儀自居。」時人歎為兩得。籍又能為青白眼,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及嵇喜來弔,籍作白眼,喜不懌而退。喜弟康聞之,乃齎酒挾琴造焉,籍大悅,乃見青眼。由是禮法之士疾之若讎,而帝每保護之。
籍嫂嘗歸寧,籍相見與別。或譏之,籍曰:「禮豈為我設邪!」鄰家少婦有美色,當壚沽酒。籍嘗詣飲,醉,便臥其側。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識其父兄,徑往哭之,盡哀而還。其外坦蕩而內淳至,皆此類也。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嘗登廣武,觀楚漢戰處,嘆曰:「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登武牢山,望京邑而嘆,於是賦豪傑詩。景元四年冬卒,時年五十四。
籍能屬文,初不留思。作詠懷詩八十餘篇,為世所重。著達莊論,敘無為之貴。文多不錄。
籍嘗於蘇門山遇孫登,與商略終古及栖神導氣之術,登皆不應,籍因長嘯而退。至半嶺,聞有聲若鸞鳳之音,響乎巖谷,乃登之嘯也。遂歸著大人先生傳,其略曰:「世人所謂君子,惟法是修,惟禮是克。手執圭璧,足履繩墨。行欲為目前檢,言欲為無窮則。少稱鄉黨,長聞鄰國。上欲圖三公,下不失九州牧。獨不見群蝨之處褌中,逃乎深縫,匿乎壞絮,自以為吉宅也。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褌襠,自以為得繩墨也。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蝨處於褌中而不能出也。君子之處域內,何異夫蝨之處褌中乎!」此亦籍之胸懷本趣也。
子渾,字長成,有父風。少慕通達,不飾小節。籍謂曰:「仲容已豫吾此流,汝不得復爾!」太康中,為太子庶子。
咸字仲容。父熙,武都太守。咸任達不拘,與叔父籍為竹林之游,當世禮法者譏其所為。咸與籍居道南,諸阮居道北,北阮富而南阮貧。七月七日,北阮盛曬衣服,皆錦綺粲目。咸以竿挂大布犢鼻於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復爾耳!」
歷仕散騎侍郎。山濤舉咸典選,曰:「阮咸貞素寡欲,深識清濁,萬物不能移。若在官人之職,必絕於時。」武帝以咸耽酒浮虛,遂不用。太原郭奕高爽有識量,知名於時,少所推先,見咸心醉,不覺歎焉。而居母喪,縱情越禮。素幸姑之婢,姑當歸于夫家,初云留婢,既而自從去。時方有客,咸聞之,遽借客馬追婢,既及,與婢累騎而還,論者甚非之。
咸妙解音律,善彈琵琶。雖處世不交人事,惟共親知絃歌酣宴而已。與從子脩特相善,每以得意為歡。諸阮皆飲酒,咸至,宗人間共集,不復用杯觴斟酌,以大盆盛酒,圓坐相向,大酌更飲。時有群豕來飲其酒,咸直接去其上,便共飲之。群從昆弟莫不以放達為行,籍弗之許。荀勗每與咸論音律,自以為遠不及也,疾之,出補始平太守。以壽終。二子:瞻、孚。
瞻字千里。性清虛寡欲,自得於懷。讀書不甚研求,而默識其要,遇理而辯,辭不足而旨有餘。善彈琴,人聞其能,多往求聽,不問貴賤長幼,皆為彈之。神氣沖和,而不知向人所在。內兄潘岳每令鼓琴,終日達夜,無忤色。由是識者歎其恬澹,不可榮辱矣。舉止灼然。見司徒王戎,戎問曰:「聖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其旨同異﹖」瞻曰:「將無同。」戎咨嗟良久,即命辟之。時人謂之「三語掾」。太尉王衍亦雅重之。瞻嘗群行,冒熱渴甚,逆旅有井,衆人競趨之,瞻獨逡巡在後,須飲者畢乃進,其夷退無競如此。
東海王越鎮許昌,以瞻為記室參軍,與王承、謝鯤、鄧攸俱在越府。越與瞻等書曰:「禮,年八歲出就外傅,明始可以加師訓之則;十年曰幼學,明可漸先王之教也。然學之所入淺,體之所安深。是以閑習禮容,不如式瞻儀度;諷誦遺言,不若親承音旨。小兒毗既無令淑之質,不聞道德之風,望諸君時以閑豫,周旋誨接。」
永嘉中,為太子舍人。瞻素執無鬼論,物莫能難,每自謂此理足可以辯正幽明。忽有一客通名詣瞻,寒溫畢,聊談名理。客甚有才辯,瞻與之言,良久及鬼神之事,反覆甚苦。客遂屈,乃作色曰:「鬼神,古今聖賢所共傳,君何得獨言無!即僕便是鬼。」於是變為異形,須臾消滅。瞻默然,意色大惡。後歲餘,病卒於倉垣,時年三十。
孚字遙集。其母,即胡婢也。孚之初生,其姑取王延壽魯靈光殿賦曰:「胡人遙集於上楹」而以字焉。初辟太傅府,遷騎兵屬。避亂渡江,元帝以為安東參軍。蓬髮飲酒,不以王務嬰心。時帝既用申韓以救世,而孚之徒未能棄也。雖然,不以事任處之。轉丞相從事中郎。終日酣縱,恒為有司所按,帝每優容之。
琅邪王裒為車騎將軍,鎮廣陵,高選綱佐,以孚為長史。帝謂曰:「卿既統軍府,郊壘多事,宜節飲也。」孚答曰:「陛下不以臣不才,委之以戎旅之重。臣僶勉從事,不敢有言者,竊以今王蒞鎮,威風赫然,皇澤遐被,賊寇斂跡,氛祲既澄,日月自朗,臣亦何可爝火不息﹖正應端拱嘯詠,以樂當年耳。」遷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嘗以金貂換酒,復為所司彈劾,帝宥之。轉太子中庶子、左衛率,領屯騎校尉。
明帝即位,遷侍中。從平王敦,賜爵南安縣侯。轉吏部尚書,領東海王師,稱疾不拜。詔就家用之,尚書令郗鑒以為非禮。帝曰:「就用之誠不快,不爾便廢才。」及帝疾大漸,溫嶠入受顧命,過孚,要與同行。升車,乃告之曰:「主上遂大漸,江左危弱,實資群賢,共康世務。卿時望所歸,今欲屈卿同受顧託。」孚不答,固求下車,嶠不許。垂至臺門,告嶠內迫,求暫下,便徒步還家。
初,祖約性好財,孚性好屐,同是累而未判其得失。有詣約,見正料財物,客至,屏當不盡,餘兩小簏,以著背後,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詣阮,正見自蠟屐,因自嘆曰:「未知一生當著幾量屐!」神色甚閑暢。於是勝負始分。
咸和初,拜丹楊尹。時太后臨朝,政出舅族。孚謂所親曰:「今江東雖累世,而年數實淺。主幼時艱,運終百六,而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觀之,將兆亂矣。」會廣州刺史劉顗卒,遂苦求出。王導等以孚疏放,非京尹才,乃除都督交廣寧三州軍事、鎮南將軍、領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假節。未至鎮,卒,年四十九。尋而蘇峻作逆,識者以為知幾。無子,從孫廣嗣。
脩字宣子。好易老,善清言。嘗有論鬼神有無者,皆以人死者有鬼,脩獨以為無,曰:「今見鬼者云著生時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有鬼邪?」論者服焉。後遂伐社樹,或止之,脩曰:「若社而為樹,伐樹則社移;樹而為社,伐樹則社亡矣。」
性簡任,不修人事。絕不喜見俗人,遇便舍去。意有所思,率爾褰裳,不避晨夕,至或無言,但欣然相對。常步行,以百錢挂杖頭,至酒店,便獨酣暢。雖當世富貴而不肯顧,家無儋石之儲,宴如也。與兄弟同志,常自得於林阜之間。
王衍當時談宗,自以論易略盡,然有所未了,研之終莫悟,每云:「不知比沒當見能通之者不。」衍族子敦謂衍曰:「阮宣子可與言。」衍曰:「吾亦聞之,但未知其亹亹之處定何如耳!」及與脩談,言寡而旨暢,衍乃歎服焉。
梁國張偉志趣不常,自隱於屠釣,脩愛其才美,而知其不真。偉後為黃門郎、陳留內史,果以世事受累。
脩居貧,年四十餘未有室,王敦等斂錢為婚,皆名士也,時慕之者求入錢而不得。
脩所著述甚寡,嘗作大鵬贊曰:「蒼蒼大鵬,誕自北溟。假精靈鱗,神化以生。如雲之翼,如山之形。海運水擊,扶搖上征。翕然層舉,背負太清。志存天地,不屑唐庭。鷽鳩仰笑,尺鷃所輕。超世高逝,莫知其情。」
王敦時為鴻臚卿,謂脩曰:「卿常無食,鴻臚丞差有祿,能作不?」脩曰:「亦復可爾耳!」遂為之。轉太傅行參軍、太子洗馬。避亂南行,至西陽期思縣,為賊所害,時年四十二。
放字思度。祖略,齊郡太守。父顗,淮南內史。放少與孚並知名。中興,除太學博士、太子中舍人、庶子。時雖戎車屢駕,而放侍太子,常說老莊,不及軍國。明帝甚友愛之。轉黃門侍郎,遷吏部郎,在銓管之任,甚有稱績。
時成帝幼沖,庾氏執政,放求為交州,乃除監交州軍事、揚威將軍、交州刺史。行達寧浦,逢陶侃將高寶平梁碩自交州還,放設饌請寶,伏兵殺之。寶衆擊放,敗走,保簡陽城,得免。到州少時,暴發渴,見寶為祟,遂卒,朝廷甚悼惜之,年四十四。追贈廷尉。
放素知名,而性清約,不營產業,為吏部郎,不免饑寒。王導、庾亮以其名士,常供給衣食。子晞之,南頓太守。
裕字思曠。宏達不及放,而以德業知名。弱冠辟太宰掾。大將軍王敦命為主簿,甚被知遇。裕以敦有不臣之心,乃終日酣觴,以酒廢職。敦謂裕非當世實才,徒有虛譽而已,出為溧陽令,復以公事免官。由是得違敦難,論者以此貴之。
咸和初,除尚書郎。時事故之後,公私弛廢,裕遂去職還家,居會稽剡縣。司徒王導引為從事中郎,固辭不就。朝廷將欲徵之,裕知不得已,乃求為王舒撫軍長史。舒薨,除吏部郎,不就。即家拜臨海太守,少時去職。司空郗鑒請為長史,詔徵祕書監,皆以疾辭。復除東陽太守。尋徵侍中,不就。還剡山,有肥遁之志。有以問王羲之,羲之曰:「此公近不驚寵辱,雖古之沈冥,何以過此!」人云,裕骨氣不及逸少,簡秀不如真長,韶潤不如仲祖,思致不如殷浩,而兼有諸人之美。成帝崩,裕赴山陵,事畢便還。諸人相與追之,裕亦審時流必當逐己,而疾去,至方山不相及。劉惔歎曰:「我入東,正當泊安石渚下耳,不敢復近思曠傍。」
裕雖不博學,論難甚精。嘗問謝萬云:「未見四本論,君試為言之。」萬敘說既畢,裕以傅嘏為長,於是構辭數百言,精義入微,聞者皆嗟味之。裕嘗以人不須廣學,正應以禮讓為先,故終日靜默,無所修綜,而物自宗焉。在剡曾有好車,借無不給。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後裕聞之,乃歎曰:「吾有車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車為!」遂命焚之。
在東山久之,復徵散騎常侍,領國子祭酒。俄而復以為金紫光祿大夫,領琅邪王師。經年敦逼,並無所就。御史中丞周閔奏裕及謝安違詔累載,並應有罪,禁錮終身,詔書貰之。或問裕曰:「子屢辭徵聘,而宰二郡,何邪﹖」裕曰:「雖屢辭王命,非敢為高也。吾少無宦情,兼拙於人間,既不能躬耕自活,必有所資,故曲躬二郡。豈以騁能,私計故耳。」年六十二卒。三子:傭、寧、普。
傭,早卒。寧,鄱陽太守。普,驃騎諮議參軍。傭子歆之,中領軍。寧子腆,祕書監。腆弟萬齡及歆之子彌之,元熙中並列顯位。
嵇康
嵇康字叔夜,譙國銍人也。其先姓奚,會稽上虞人,以避怨,徙焉。銍有嵇山,家于其側,因而命氏。兄喜,有當世才,歷太僕、宗正。
康早孤,有奇才,遠邁不群。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恬靜寡欲,含垢匿瑕,寬簡有大量。學不師受,博覽無不該通,長好老莊。與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常修養性服食之事,彈琴詠詩,自足於懷。以為神仙稟之自然,非積學所得,至於導養得理,則安期、彭祖之倫可及,乃著養生論。又以為君子無私,其論曰:「夫稱君子者,心不措乎是非,而行不違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氣靜神虛者,心不存於矜尚;體亮心達者,情不繫於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繫於所欲,故能審貴賤而通物情。物情順通,故大道無違;越名任心,故是非無措也。是故言君子則以無措為主,以通物為美;言小人則以匿情為非,以違道為闕。何者﹖匿情矜吝,小人之至惡;虛心無措,君子之篤行也。是以大道言『及吾無身,吾又何患』。無以生為貴者,是賢於貴生也。由斯而言,夫至人之用心,固不存有措矣。故曰:『君子行道,忘其為身』,斯言是矣。君子之行賢也,不察於有度而後行也;任心無邪,不議於善而後正也;顯情無措,不論於是而後為也。是故傲然忘賢,而賢與度會;忽然任心,而心與善遇;儻然無措,而事與是俱也。」其略如此。蓋其胸懷所寄,以高契難期,每思郢質。所與神交者惟陳留阮籍、河內山濤,豫其流者河內向秀、沛國劉伶、籍兄子咸、琅邪王戎,遂為竹林之游,世所謂「竹林七賢」也。戎自言與康居山陽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色。
康嘗採藥游山澤,會其得意,忽焉忘反。時有樵蘇者遇之,咸謂為神。至汲郡山中見孫登,康遂從之遊。登沈默自守,無所言說。康臨去,登曰:「君性烈而才雋,其能免乎!」康又遇王烈,共入山,烈嘗得石髓如飴,即自服半,餘半與康,皆凝而為石。又於石室中見一卷素書,遽呼康往取,輒不復見。烈乃歎曰:「叔夜志趣非常而輒不遇,命也!」其神心所感,每遇幽逸如此。
山濤將去選官,舉康自代。康乃與濤書告絕,曰:
聞足下欲以吾自代,雖事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也。恐足下羞庖人之獨割,引尸祝以自助,故為足下陳其可否。
老子、莊周,吾之師也,親居賤職;柳下惠、東方朔,達人也,安乎卑位。吾豈敢短之哉!又仲尼兼愛,不羞執鞭;子文無欲卿相,而三為令尹,是乃君子思濟物之意也。所謂達能兼善而不渝,窮則自得而無悶。以此觀之,故知堯舜之居世,許由之巖棲,子房之佐漢,接輿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數君,可謂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塗同致,循性而動,各附所安。故有「處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反」之論。且延陵高子臧之風,長卿慕相如之節,意氣所託,亦不可奪也。
吾每讀尚子平、臺孝威傳,慨然慕之,想其為人。加少孤露,母兄驕恣,不涉經學,又讀老莊,重增其放,故使榮進之心日穨,任逸之情轉篤。阮嗣宗口不論人過,吾每師之,而未能及。至性過人,與物無傷,惟飲酒過差耳,至為禮法之士所繩,疾之如仇讎,幸賴大將軍保持之耳。吾以不如嗣宗之資,而有慢弛之闕;又不識物情,闇於機宜;無萬石之慎,而有好盡之累;久與事接,疵釁日興,雖欲無患,其可得乎!
又聞道士遺言,餌朮黃精,令人久壽,意甚信之。游山澤,觀魚鳥,心甚樂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廢,安能舍其所樂,而從其所懼哉!
夫人之相知,貴識其天性,因而濟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長也;仲尼不假蓋於子夏,護其短也。近諸葛孔明不迫元直以入蜀,華子魚不強幼安以卿相,此可謂能相終始,真相知者也。自卜已審,若道盡塗殫則已耳,足下無事冤之令轉於溝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歡,意常悽切。女年十三,男年八歲,未及成人,況復多疾,顧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欲守陋巷,教養子孫,時時與親舊敘離闊,陳說平生,濁酒一杯,彈琴一曲,志意畢矣,豈可見黃門而稱貞哉!若趣欲共登王塗,期於相致,時為歡益,一旦迫之,必發狂疾。自非重讎,不至此也。既以解足下,并以為別。
此書既行,知其不可羈屈也。
性絕巧而好鍛。宅中有一柳樹甚茂,乃激水圜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鍛。東平呂安服康高致,每一相思,輒千里命駕,康友而善之。後安為兄所枉訴,以事繫獄,辭相證引,遂復收康。康性慎言行,一旦縲紲,乃作幽憤詩,曰:
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煢靡識,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無威,恃愛肆姐,不訓不師。爰及冠帶,憑寵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託好莊老,賤物貴身,志在守樸,養素全真。
曰予不敏,好善闇人,子玉之敗,屢增惟塵。大人含弘,藏垢懷恥。人之多僻,政不由己。惟此褊心,顯明臧否;感悟思愆,怛若創痏。欲寡其過,謗議沸騰,性不傷物,頻致怨憎。昔慚柳惠,今愧孫登,內負宿心,外恧良朋。仰慕嚴鄭,樂道閑居,與世無營,神氣晏如。
咨予不淑,嬰累多虞。匪降自天,實由頑疏,理弊患結,卒致囹圄。對答鄙訊,縶此幽阻,實恥訟冤,時不我與。雖曰義直,神辱志沮,澡身滄浪,曷云能補。雍雍鳴雁,厲翼北游,順時而動,得意忘憂。嗟我憤歎,曾莫能疇。事與願違,遘茲淹留,窮達有命,亦又何求?
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時恭默,咎悔不生。萬石周慎,安親保榮。世務紛紜,祇攪余情,安樂必誡,乃終利貞。煌煌靈芝,一年三秀;予獨何為,有志不就。懲難思復,心焉內疚,庶勗將來,無馨無臭。採薇山阿,散髮巖岫,永嘯長吟,頤神養壽。
初,康居貧,嘗與向秀共鍛於大樹之下,以自贍給。潁川鍾會,貴公子也,精練有才辯,故往造焉。康不為之禮,而鍛不輟。良久會去,康謂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會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會以此憾之。及是,言於文帝曰:「嵇康,臥龍也,不可起。公無憂天下,顧以康為慮耳。」因譖「康欲助毌丘儉,賴山濤不聽。昔齊戮華士,魯誅少正卯,誠以害時亂教,故聖賢去之。康、安等言論放蕩,非毀典謨,帝王者所不宜容。宜因釁除之,以淳風俗。」帝既昵聽信會,遂并害之。
康將刑東市,太學生三千人請以為師,弗許。康顧視日影,索琴彈之,曰:「昔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之,廣陵散於今絕矣!」時年四十。海內之士,莫不痛之。帝尋悟而恨焉。初,康嘗游于洛西,暮宿華陽亭,引琴而彈。夜分,忽有客詣之,稱是古人,與康共談音律,辭致清辯,因索琴彈之,而為廣陵散,聲調絕倫,遂以授康,仍誓不傳人,亦不言其姓字。
康善談理,又能屬文,其高情遠趣,率然玄遠。撰上古以來高士為之傳贊,欲友其人於千載也。又作太師箴,亦足以明帝王之道焉。復作聲無哀樂論,甚有條理。子紹,別有傳。
向秀
向秀字子期,河內懷人也。清悟有遠識,少為山濤所知,雅好老莊之學。莊周著內外數十篇,歷世才士雖有觀者,莫適論其旨統也,秀乃為之隱解,發明奇趣,振起玄風,讀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時也。惠帝之世,郭象又述而廣之,儒墨之跡見鄙,道家之言遂盛焉。始,秀欲注,嵇康曰:「此書詎復須注,正是妨人作樂耳。」及成,示康曰:「殊復勝不?」又與康論養生,辭難往復,蓋欲發康高致也。
康善鍛,秀為之佐,相對欣然,傍若無人。又共呂安灌園於山陽。康既被誅,秀應本郡計入洛。文帝問曰:「聞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秀曰:「以為巢許狷介之士,未達堯心,豈足多慕。」帝甚悅。秀乃自此役,作思舊賦云:
余與嵇康、呂安居止接近,其人並有不羈之才。嵇意遠而疏,呂心曠而放,其後並以事見法。嵇博綜伎藝,於絲竹特妙,臨當就命,顧視日影,索琴而彈之。逝將西邁,經其舊廬。于時日薄虞泉,寒冰凄然。鄰人有吹笛者,發聲寥亮。追想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歎,故作賦曰:
將命適於遠京兮,遂旋反以北徂。濟黃河以汎舟兮,經山陽之舊居。瞻曠野之蕭條兮,息余駕乎城隅。踐二子之遺跡兮,歷窮巷之空廬。歎黍離之愍周兮,悲麥秀於殷墟。惟追昔以懷今兮,心徘徊以躊躇。棟宇在而弗毀兮,形神逝其焉如。昔李斯之受罪兮,歎黃犬而長吟。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託運遇於領會兮,寄餘命於寸陰。聽鳴笛之慷慨兮,妙聲絕而復尋。佇駕言其將邁兮,故援翰以寫心。
後為散騎侍郎,轉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在朝不任職,容跡而已。卒於位。二子:純、悌。
劉伶
劉伶字伯倫,沛國人也。身長六尺,容貌甚陋。放情肆志,常以細宇宙齊萬物為心。澹默少言,不妄交游,與阮籍、嵇康相遇,欣然神解,攜手入林。初不以家產有無介意。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而隨之,謂曰:「死便埋我。」其遺形骸如此。嘗渴甚,求酒於其妻。妻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酒太過,非攝生之道,必宜斷之。」伶曰:「善!吾不能自禁,惟當祝鬼神自誓耳。便可具酒肉。」妻從之。伶跪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兒之言,慎不可聽。」仍引酒御肉,隗然復醉。嘗醉與俗人相忤,其人攘袂奮拳而往。伶徐曰:「雞肋不足以安尊拳。」其人笑而止。
伶雖陶兀昏放,而機應不差。未嘗厝意文翰,惟著酒德頌一篇。其辭曰:「有大人先生,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止則操卮執觚,動則挈榼提壺,惟酒是務,焉知其餘。有貴介公子、搢紳處士,聞吾風聲,議其所以,乃奮袂攘襟,怒目切齒,陳說禮法,是非蜂起。先生於是方捧甖承槽,銜杯漱醪,奮髯箕踞,枕麴藉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怳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覩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若江海之載浮萍。二豪侍側焉,如蜾蠃之與螟蛉。」
嘗為建威參軍。泰始初對策,盛言無為之化。時輩皆以高第得調,伶獨以無用罷。竟以壽終。
謝鯤
謝鯤字幼輿,陳國陽夏人也。祖纘,典農中郎將。父衡,以儒素顯,仕至國子祭酒。鯤少知名,通簡有高識,不修威儀,好老易,能歌善鼓琴,王衍、嵇紹並奇之。
永興中,長沙王乂入輔政,時有疾鯤者,言其將出奔。乂欲鞭之,鯤解衣就罰,曾無忤容。既舍之,又無喜色。太傅東海王越聞其名,辟為掾,任達不拘,尋坐家僮取官稿除名。于時名士王玄、阮脩之徒,並以鯤初登宰府,便至黜辱,為之歎恨。鯤聞之,方清歌鼓琴,不以屑意,莫不服其遠暢,而恬於榮辱。鄰家高氏女有美色,鯤嘗挑之,女投梭,折其兩齒。時人為之語曰:「任達不已,幼輿折齒。」鯤聞之,傲然長嘯曰:「猶不廢我嘯歌。」
越尋更辟之,轉參軍事。鯤以時方多故,乃謝病去職,避地于豫章。嘗行經空亭中夜宿,此亭舊每殺人。將曉,有黃衣人呼鯤字令開戶,鯤憺然無懼色,便於窗中度手牽之,胛斷,視之,鹿也,尋血獲焉。爾後此亭無復妖怪。
左將軍王敦引為長史,以討杜弢功封咸亭侯。母憂去職,服闋,遷敦大將軍長史。時王澄在敦坐,見鯤談話無倦,惟歎謝長史可與言,都不眄敦,其為人所慕如此。鯤不徇功名,無砥礪行,居身於可否之間,雖自處若穢,而動不累高。敦有不臣之跡,顯於朝野。鯤知不可以道匡弼,乃優游寄遇,不屑政事,從容諷議,卒歲而已。每與畢卓、王尼、阮放、羊曼、桓彝、阮孚等縱酒,敦以其名高,雅相賓禮。
嘗使至都,明帝在東宮見之,甚相親重。問曰:「論者以君方庾亮,自謂何如﹖」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僚準則,鯤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溫嶠嘗謂鯤子尚曰:「尊大君豈惟識量淹遠,至於神鑒沈深,雖諸葛瑾之喻孫權不過也。」
及敦將為逆,謂鯤曰:「劉隗姦邪,將危社稷。吾欲除君側之惡,匡主濟時,何如﹖」對曰:「隗誠始禍,然城狐社鼠也。」敦怒曰:「君庸才,豈達大理。」出鯤為豫章太守,又留不遣,藉其才望,逼與俱下。
敦至石頭,歎曰:「吾不復得為盛德事矣。」鯤曰:「何為其然?但使自今以往,日忘日去耳。」初,敦謂鯤曰:「吾當以周伯仁為尚書令,戴若思為僕射。」及至都,復曰:「近來人情何如﹖」鯤對曰:「明公之舉,雖欲大存社稷,然悠悠之言,實未達高義。周顗、戴若思,南北人士之望,明公舉而用之,群情帖然矣。」是日,敦遣兵收周、戴,而鯤弗知,敦怒曰:「君粗疏邪!二子不相當,吾已收之矣。」鯤與顗素相親重,聞之愕然,若喪諸己。參軍王嶠以敦誅顗,諫之甚切,敦大怒,命斬嶠,時人士畏懼,莫敢言者。鯤曰:「明公舉大事,不戮一人。嶠以獻替忤旨,便以釁鼓,不亦過乎!」敦乃止。
敦既誅害忠賢,而稱疾不朝,將還武昌。鯤喻敦曰:「公大存社稷,建不世之勳,然天下之心實有未達。若能朝天子,使君臣釋然,萬物之心於是乃服。杖衆望以順群情,盡沖退以奉主上,如斯則勳侔一匡,名垂千載矣。」敦曰:「君能保無變乎﹖」對曰:「鯤近日入覲,主上側席,遲得見公,宮省穆然,必無虞矣。公若入朝,鯤請侍從。」敦勃然曰:「正復殺君等數百人,亦復何損於時!」竟不朝而去。
是時朝望被害,皆為其憂。而鯤推理安常,時進正言。敦既不能用,內亦不悅。軍還,使之郡,蒞政清肅,百姓愛之。尋卒官,時年四十三。敦死後,追贈太常,謚曰康。子尚嗣,別有傳。
胡毋輔之 子謙之
胡毋輔之字彥國,泰山奉高人也。高祖班,漢執金吾。父原,練習兵馬,山濤稱其才堪邊任,舉為太尉長史,終河南令。輔之少擅高名,有知人之鑒。性嗜酒,任縱不拘小節。與王澄、王敦、庾敳俱為太尉王衍所昵,號曰四友。澄嘗與人書曰:「彥國吐佳言如鋸木屑,霏霏不絕,誠為後進領袖也。」
辟別駕、太尉掾,並不就。以家貧,求試守繁昌令,始節酒自厲,甚有能名。遷尚書郎。豫討齊王冏,賜爵陰平男。累轉司徒左長史。復求外出,為建武將軍、樂安太守。與郡人光逸晝夜酣飲,不視郡事。成都王穎為太弟,召為中庶子,遂與謝鯤、王澄、阮脩、王尼、畢卓俱為放達。
嘗過河南門下飲,河南騶王子博箕坐其傍,輔之叱使取火。子博曰:「我卒也,惟不乏吾事則已,安復為人使!」輔之因就與語,歎曰:「吾不及也!」薦之河南尹樂廣,廣召見,甚悅之,擢為功曹。其甄拔人物若此。
東海王越聞輔之名,引為從事中郎,復補振威將軍、陳留太守。王彌經其郡,輔之不能討,坐免官。尋除寧遠將軍、揚州刺史,不之職,越復以為右司馬、本州大中正。越薨,避亂渡江,元帝以為安東將軍諮議祭酒,遷揚武將軍、湘州刺史、假節。到州未幾卒,時年四十九。子謙之。
謙之字子光。才學不及父,而傲縱過之。至酣醉,常呼其父字,輔之亦不以介意,談者以為狂。輔之正酣飲,謙之闚而厲聲曰:「彥國年老,不得為爾!將令我尻背東壁。」輔之歡笑,呼入與共飲。其所為如此。年未三十卒。
畢卓
畢卓字茂世,新蔡鮦陽人也。父諶,中書郎。卓少希放達,為胡毋輔之所知。太興末,為吏部郎,常飲酒廢職。比舍郎釀熟,卓因醉夜至其甕間盜飲之,為掌酒者所縛,明旦視之,乃畢吏部也,遽釋其縛。卓遂引主人宴於甕側,致醉而去。
卓嘗謂人曰:「得酒滿數百斛船,四時甘味置兩頭,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及過江,為溫嶠平南長史,卒官。
王尼
王尼字孝孫,城陽人也,或云河內人。本兵家子,寓居洛陽,卓犖不羈。初為護軍府軍士,胡毋輔之與琅邪王澄、北地傅暢、中山劉輿、潁川荀邃、河東裴遐迭屬河南功曹甄述及洛陽令曹攄請解之。攄等以制旨所及,不敢。輔之等齎羊酒詣護軍門,門吏疏名呈護軍,護軍歎曰:「諸名士持羊酒來,將有以也。」尼時以給府養馬,輔之等入,遂坐馬廄下,與尼炙羊飲酒,醉飽而去,竟不見護軍。護軍大驚,即與尼長假,因免為兵。
東嬴公騰辟為車騎府舍人,不就。時尚書何綏奢侈過度,尼謂人曰:「綏居亂世,矜豪乃爾,將死不久。」人曰:「伯蔚聞言,必相危害。」尼曰:「伯蔚比聞我語,已死矣。」未幾,綏果為東海王越所殺。初入洛,尼詣越不拜。越問其故,尼曰:「公無宰相之能,是以不拜。」因數之,言甚切。又云:「公負尼物。」越大驚曰:「寧有是也﹖」尼曰:「昔楚人亡布,謂令尹盜之。今尼屋舍資財,悉為公軍人所略,尼今飢凍,是亦明公之負也。」越大笑,即賜絹五十匹。諸貴人聞,競往餉之。
洛陽陷,避亂江夏。時王澄為荊州刺史,遇之甚厚。尼早喪婦,止有一子。無居宅,惟畜露車,有牛一頭,每行,輒使子御之,暮則共宿車上。常歎曰:「滄海橫流,處處不安也。」俄而澄卒,荊土饑荒,尼不得食,乃殺牛壞車,煮肉噉之。既盡,父子俱餓死。
羊曼 弟聃
羊曼字祖延,太傅祜兄孫也。父暨,陽平太守。曼少知名,本州禮命,太傅辟,皆不就。避難渡江,元帝以為鎮東參軍,轉丞相主簿,委以機密。歷黃門侍郎、尚書吏部郎、晉陵太守,以公事免。曼任達穨縱,好飲酒。溫嶠、庾亮、阮放、桓彝同志友善,並為中興名士。時州里稱陳留阮放為宏伯,高平郗鑒為方伯,泰山胡毋輔之為達伯,濟陰卞壼為裁伯,陳留蔡謨為朗伯,阮孚為誕伯,高平劉綏為委伯,而曼為濌伯,凡八人,號兗州八伯,蓋擬古之八雋也。
王敦既與朝廷乖貳,羈錄朝士,曼為右長史。曼知敦不臣,終日酣醉,諷議而已。敦以其士望,厚加禮遇,不委以事,故得不涉其難。敦敗,代阮孚為丹楊尹。時朝士過江初拜官,相飾供饌。曼拜丹楊,客來早者得佳設,日宴則漸罄,不復及精,隨客早晚而不問貴賤。有羊固拜臨海太守,竟日皆美,雖晚至者猶獲盛饌。論者以固之豐腆,乃不如曼之真率。
蘇峻作亂,加前將軍,率文武守雲龍門。王師不振,或勸曼避峻。曼曰:「朝廷破敗,吾安所求生?」勒衆不動,為峻所害,年五十五。峻平,追贈太常。子賁嗣,少知名,尚明帝女南郡悼公主,除祕書郎,早卒。弟聃。
聃字彭祖。少不經學,時論皆鄙其凡庸。先是,兗州有八伯之號,其後更有四伯。大鴻臚陳留江泉以能食為穀伯,豫章太守史疇以大肥為笨伯,散騎郎高平張嶷以狡妄為猾伯,而聃以狼戾為瑣伯,蓋擬古之四凶。
聃初辟元帝丞相府,累遷廬陵太守。剛克粗暴,恃國戚,縱恣尤甚,睚眥之嫌輒加刑殺。疑郡人簡良等為賊,殺二百餘人,誅及嬰孩,所髡鎖復百餘。庾亮執之,歸于京都。有司奏聃罪當死,以景獻皇后是其祖姑,應八議。成帝詔曰:「此事古今所無,何八議之有!猶未忍肆之市朝,其賜命獄所。」兄子賁尚公主,自表求解婚。詔曰:「罪不相及,古今之令典也。聃雖極法,於賁何有!其特不聽離婚。」琅邪太妃山氏,聃之甥也,入殿叩頭請命。王導又啟:「聃罪不容恕,宜極重法。山太妃憂戚成疾,陛下罔極之恩,宜蒙生全之宥。」於是詔下曰:「太妃惟此一舅,發言摧咽,乃至吐血,情慮深重。朕往丁荼毒,受太妃撫育之恩,同於慈親。若不堪難忍之痛,以致頓弊,朕亦何顏以寄。今便原聃生命,以慰太妃渭陽之思。」於是除名。頃之,遇疾,恒見簡良等為祟,旬日而死。
光逸
光逸字孟祖,樂安人也。初為博昌小吏,縣令使逸送客,冒寒舉體凍溼,還遇令不在,逸解衣炙之,入令被中臥。令還,大怒,將加嚴罰。逸曰:「家貧衣單,沾溼無可代。若不暫溫,勢必凍死,柰何惜一被而殺一人乎!君子仁愛,必不爾也,故寢而不疑。」令奇而釋之。
後為門亭長,迎新令至京師。胡毋輔之與荀邃共詣令家,望見逸,謂邃曰:「彼似奇才。」便呼上車,與談良久,果俊器。令怪客不入,吏白與光逸語。令大怒,除逸名,斥遣之。
後舉孝廉,為州從事,棄官投輔之。輔之時為太傅越從事中郎,薦逸於越,越以門寒而不召。越後因閑宴,責輔之無所舉薦。輔之曰:「前舉光逸,公以非世家不召,非不舉也。」越即辟焉。書到郡縣,皆以為誤,審知是逸,乃備禮遣之。
尋以世難,避亂渡江,復依輔之。初至,屬輔之與謝鯤、阮放、畢卓、羊曼、桓彝、阮孚散髮裸裎,閉室酣飲已累日。逸將排戶入,守者不聽,逸便於戶外脫衣露頭於狗竇中窺之而大叫。輔之驚曰:「他人決不能爾,必我孟祖也。」遽呼入,遂與飲,不捨晝夜。時人謂之八達。
元帝以逸補軍諮祭酒。中興建,為給事中,卒官。
史臣曰:夫學非常道,則物靡不通;理有忘言,則在情斯遣。其進也,撫俗同塵,不居名利;其退也,餐和履順,以保天真。若乃一其本原,體無為之用,分其華葉,開寓言之道,是以伯陽垂範,鳴謙置式,欲崇諸己,先下於人,猶大樂無聲,而蹌鸞斯應者也。莊生放達其旨,而馳辯無窮;棄彼榮華,則俯輕爵位,懷其道術,則顧蔑王公;舐痔兼車,鳴鳶吞腐。以茲自口,於焉翫物,殊異虛舟,有同攘臂。嵇、阮竹林之會,劉畢芳樽之友,馳騁莊門,排登李室。若夫儀天布憲,百官從軌,經禮之外,棄而不存。是以帝堯縱許由於埃之表,光武舍子陵於潺湲之瀨,松蘿低舉,用以優賢,巖水澄華,茲焉賜隱;臣行厥志,主有嘉名。至於嵇康遺巨源之書,阮氏創先生之傳,軍諮散髮,吏部盜樽,豈以世疾名流,茲焉自垢﹖臨鍛灶而不迴,登廣武而長歎,則嵇琴絕響,阮氣徒存。通其旁徑,必彫風俗;召以效官,居然尸素。軌躅之外,或有可觀者焉。咸能符契情靈,各敦終始,愴神交於晚笛,或相思而動駕。史臣是以拾其遺事,附于篇云。
贊曰:老篇爰植,孔教提衡。各存其趣,道貴無名。相彼非禮,遵乎達生。秋水揚波,春雲斂映。旨酒厥德,憑虛其性。不翫斯風,誰虧王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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