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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休竹客

[二十四史] 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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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五十‧列傳第二十  曹志 庾峻 郭象 庾純 秦秀
曹志
曹志字允恭,譙國譙人,魏陳思王植之孽子也。少好學,以才行稱,夷簡有大度,兼善騎射。植曰:「此保家主也。」立以為嗣。後改封濟北王。
武帝為撫軍將軍,迎陳留王于鄴,志夜謁見,帝與語,自暮達旦,甚奇之。及帝受禪,降為鄄城縣公。詔曰:「昔在前世,雖曆運迭興,至於先代苗裔,傳祚不替,或列藩九服,式序王官。選衆命賢,惟德是與,蓋至公之道也。魏氏諸王公養德藏器,壅滯曠久,前雖有詔,當須簡授,而自頃衆職少缺,未得式敘。前濟北王曹志履德清純,才高行潔,好古博物,為魏宗英,朕甚嘉之。其以志為樂平太守。」志在郡上書,以為宜尊儒重道,請為博士置吏卒。遷章武、趙郡太守。雖累郡職,不以政事為意,晝則遊獵,夜誦詩書,以聲色自娛,當時見者未能審其量也。
咸寧初,詔曰:「鄄城公曹志,篤行履素,達學通識,宜在儒林,以弘冑子之教。其以志為散騎常侍、國子博士。」帝嘗閱六代論,問志曰:「是卿先王所作邪﹖」志對曰:「先王有手所作目錄,請歸尋按。」還奏曰:「按錄無此。」帝曰:「誰作?」志曰:「以臣所聞,是臣族父冏所作。以先王文高名著,欲令書傳于後,是以假託。」帝曰:「古來亦多有是。」顧謂公卿曰:「父子證明,足以為審。自今已後,可無復疑。」
後遷祭酒。齊王攸將之國,下太常議崇錫文物。時博士秦秀等以為齊王宜內匡朝政,不可之藩。志又常恨其父不得志於魏,因愴然歎曰:「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親,不得樹本助化,而遠出海隅?晉朝之隆,其殆乎哉!」乃奏議曰:「伏聞大司馬齊王當出藩東夏,備物盡禮,同之二伯。今陛下為聖君,稷契為賢臣,內有魯衛之親,外有齊晉之輔,坐而守安,此萬世之基也。古之夾輔王室,同姓則周公其人也,異姓則太公其人也,皆身在內,五世反葬。後雖有五霸代興,桓文譎主,下有請隧之僭,上有九錫之禮,終於譎而不正,驗於尾大不掉,豈與召公之歌棠棣,周詩之詠鴟鴞同日論哉!今聖朝創業之始,始之不諒,後事難工。幹植不強,枝葉不茂;骨骾不存,皮膚不充。自羲皇以來,豈是一姓之獨有!欲結其心者,當有磐石之固。夫欲享萬世之利者,當與天下議之。故天之聦明,自我人之聦明。秦魏欲獨擅其威,而財得沒其身;周漢能分其利,而親疏為之用。此自聖主之深慮,日月之所照。事雖淺,當深謀之;言雖輕,當重思之。志備位儒官,若言不及禮,是志寇竊。知忠不言,議所不敢。志以為當如博士等議。」議成當上,見其從弟高邑公嘉。嘉曰:「兄議甚切,百年之後必書晉史,目下將見責邪。」帝覽議,大怒曰:「曹志尚不明吾心,況四海乎!」以議者不指答所問,橫造異論,策免太常鄭默。於是有司奏收志等結罪,詔惟免志官,以公還第,其餘皆付廷尉。
頃之,志復為散騎常侍。遭母憂,居喪過禮,因此篤病,喜怒失常。九年卒,太常奏以惡謚。崔褒歎曰:「魏顆不從亂,以病為亂故也。今謚曹志而謚其病,豈謂其病不為亂乎!」於是謚為定。
庾峻 子珉 敳
庾峻字山甫,潁川鄢陵人也。祖乘,才學洽聞,漢司徒辟,有道徵,皆不就。伯父嶷,中正簡素,仕魏為太僕。父道,廉退貞固,養志不仕。牛馬有踶齧者,恐傷人,不貨於市。及諸子貴,賜拜太中大夫。
峻少好學,有才思。嘗游京師,聞魏散騎常侍蘇林老疾在家,往候之。林嘗就乘學,見峻流涕,良久曰:「尊祖高才而性退讓,慈和汎愛,清靜寡欲,不營當世,惟修德行而已。鄢陵舊五六萬戶,聞今裁有數百。君二父孩抱經亂,獨至今日,尊伯為當世令器,君兄弟復俊茂,此尊祖積德之所由也。」
歷郡功曹,舉計掾,州辟從事。太常鄭袤見峻,大奇之,舉為博士。時重莊老而輕經史,峻懼雅道陵遲,乃潛心儒典。屬高貴鄉公幸太學,問尚書義於峻,峻援引師說,發明經旨,申暢疑滯,對答詳悉。遷祕書丞。長安有大獄,久不決,拜峻侍御史,往斷之,朝野稱允。武帝踐阼,賜爵關中侯,遷司空長史,轉祕書監、御史中丞,拜侍中,加諫議大夫。常侍帝講詩,中庶子何劭論風雅正變之義,峻起難往反,四坐莫能屈之。
是時風俗趣競,禮讓陵遲。峻上疏曰:
臣聞黎庶之性,人衆而賢寡;設官分職,則官寡而賢衆。為賢衆而多官,則妨化;以無官而棄賢,則廢道。是故聖王之御世也,因人之性,或出或處,故有朝廷之士,又有山林之士。朝廷之士,佐主成化,猶人之有股肱心膂,共為一體也。山林之士,被褐懷玉,太上棲於丘園,高節出於衆庶。其次輕爵服,遠恥辱以全志。最下就列位,惟無功而能知止。彼其清劭足以抑貪汙,退讓足以息鄙事。故在朝之士聞其風而悅之,將受爵者皆恥躬之不逮。斯山林之士、避寵之臣所以為美也,先王嘉之。節雖離世,而德合於主;行雖詭朝,而功同於政。故大者有玉帛之命,其次有几杖之禮,以厚德載物,出處有地。既廊廟多賢才,而野人亦不失為君子,此先王之弘也。
秦塞斯路,利出一官。雖有處士之名,而無爵列於朝者,商君謂之六蝎,韓非謂之五蠹。時不知德,惟爵是聞。故閭閻以公乘侮其鄉人,郎中以上爵傲其父兄。漢祖反之,大暢斯否。任蕭曹以天下,重四皓於南山。以張良之勳,而班在叔孫之後;蓋公之賤,而曹相諮之以政。帝王貴德於上,俗亦反本於下。故田叔等十人,漢廷臣無能出其右者,而未嘗干祿於時。以釋之之貴,結王生之襪於朝,而其名愈重。自非主臣尚德兼愛,孰能通天下之志,如此其大者乎!
夫不革百王之弊,徒務救世之政,文士競智而務入,武夫恃力而爭先。官高矣,而意未滿;功報矣,其求不已。又國無隨才任官之制,俗無難進易退之恥。位一高,雖無功而不見下,已負敗而後見用。故因前而升,則處士之路塞矣。又仕者黜陟無章,是以普天之下,先競而後讓,舉世之士,有進而無退。大人溺於動俗,執政撓於群言,衡石為之失平,清濁安可復分﹖昔者先王患向之所以取天下者,今之為弊,是故功成必改其物,業定必易其教。雖以爵祿使下,臣無貪陵之行;雖以甲兵定功,主無窮武之悔也。
臣愚以為古者大夫七十懸車,今自非元功國老,三司上才,可聽七十致仕,則士無懷祿之嫌矣。其父母八十,可聽終養,則孝莫大於事親矣。吏歷試無績,依古終身不仕,則官無秕政矣。能小而不能大,可降還蒞小,則使人以器矣。人主進人以禮,退人以禮,人臣亦量能受爵矣。其有孝如王陽,臨九折而去官,潔如貢禹,冠一免而不著,及知止如王孫,知足如疏廣,雖去列位而居東野,與人父言,依於慈,與人子言,依於孝。此其出言合於國檢,危行彰於本朝。去勢如脫屣,路人為之隕涕;辭寵如金石,庸夫為之興行。是故先王許之,而聖人貴之。
夫人之性陵上,猶水之趣下也,益而不已必決,升而不已必困。始於匹夫行義不敦,終於皇輿為之敗績,固不可不慎也。下人并心進趣,上宜以退讓去其甚者。退讓不可以刑罰使,莫若聽朝士時時從志,山林往往間出。無使入者不能復出,往者不能復反。然後出處交泰,提衡而立,時靡有爭,天下可得而化矣。
又疾世浮華,不修名實,著論以非之,文繁不載。
九年卒,詔賜朝服一具、衣一襲、錢三十萬。臨終,勑子珉朝卒夕殯,幅巾布衣,葬勿擇日。珉奉遵遺命,斂以時服。二子:珉、敳。
珉字子琚。性淳和好學,行己忠恕。少歷散騎常侍、本國中正、侍中,封長岑男。
懷帝之沒劉元海也,珉從在平陽。元海大會,因使帝行酒,珉不勝悲憤,再拜上酒,因大號哭,賊惡之。會有告珉及王雋等謀應劉琨者,元海因圖弒逆,珉等並遇害。初,洛陽之未陷也,珉為侍中,直于省內,謂同僚許遐曰:「世路如此,禍難將及,吾當死乎此屋耳!」及是,竟不免焉。太元末,追謚曰貞。
敳字子嵩。長不滿七尺,而腰帶十圍,雅有遠韻。為陳留相,未嘗以事嬰心,從容酣暢,寄通而已。處衆人中,居然獨立。嘗讀老莊,曰:「正與人意闇同。」太尉王衍雅重之。
敳見王室多難,終知嬰禍,乃著意賦以豁情,猶賈誼之服鳥也。其詞曰:「至理歸於渾一兮,榮辱固亦同貫。存亡既已均齊兮,正盡死復何歎。物咸定於無初兮,俟時至而後驗。若四節之素代兮,豈當今之得遠?且安有壽之與夭兮,或者情橫多戀。宗統竟初不別兮,大德亡其情願。蠢動皆神之為兮,癡聖惟質所建。真人都遣穢累兮,性茫蕩而無岸。縱驅於遼廓之庭兮,委體乎寂寥之館。天地短於朝生兮,億代促於始旦。顧瞻宇宙微細兮,眇若豪鋒之半。飄颻玄曠之域兮,深漠暢而靡玩。兀與自然并體兮,融液忽而四散。」從子亮見賦,問曰:「若有意也,非賦所盡;若無意也,復何所賦?」答曰:「在有無之間耳!」
遷吏部郎。是時天下多故,機變屢起,敳常靜默無為。參東海王越太傅軍事,轉軍諮祭酒。時越府多雋異,敳在其中,常自袖手。豫州牧長史河南郭象善老莊,時人以為王弼之亞。敳甚知之,每曰:「郭子玄何必減庾子嵩。」象後為太傅主簿,任事專勢。敳謂象曰:「卿自是當世大才,我疇昔之意都已盡矣。」
敳有重名,為搢紳所推,而聚斂積實,談者譏之。都官從事溫嶠奏之,敳更器嶠,目嶠森森如千丈松,雖礧砢多節,施之大廈,有棟梁之用。時劉輿見任於越,人士多為所構,惟敳縱心事外,無跡可間。後以其性儉家富,說越令就換錢千萬,冀其有吝,因此可乘。越於衆坐中問於敳,而敳乃穨然已醉,幘墮机上,以頭就穿取,徐答云:「下官家有二千萬,隨公所取矣。」輿於是乃服。越甚悅,因曰:「不可以小人之慮度君子之心。」王衍不與敳交,敳卿之不置。衍曰:「君不得為耳。」敳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家法,卿自用卿家法。」衍甚奇之。
石勒之亂,與衍俱被害,時年五十。
郭象
郭象字子玄,少有才理,好老莊,能清言。太尉王衍每云:「聽象語,如懸河瀉水,注而不竭。」州郡辟召,不就。常閑居,以文論自娛。後辟司徒掾,稍至黃門侍郎。東海王越引為太傅主簿,甚見親委,遂任職當權,熏灼內外,由是素論去之。永嘉末病卒,著碑論十二篇。
先是注莊子者數十家,莫能究其旨統。向秀於舊注外而為解義,妙演奇致,大暢玄風,惟秋水、至樂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其義零落,然頗有別本遷流。象為人行薄,以秀義不傳於世,遂竊以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樂二篇,又易馬蹄一篇,其餘衆篇或點定文句而已。其後秀義別本出,故今有向、郭二莊,其義一也。
庾純 子旉
庾純字謀甫。博學有才義,為世儒宗。郡補主簿,仍參征南府,累遷黃門侍郎,封關內侯,歷中書令、河南尹。
初,純以賈充姦佞,與任愷共舉充西鎮關中,充由是不平。充嘗宴朝士,而純後至,充謂曰:「君行常居人前,今何以在後?」純曰:「旦有小市井事不了,是以來後。」世言純之先嘗有伍伯者,充之先有市魁者,充、純以此相譏焉。充自以位隆望重,意殊不平。及純行酒,充不時飲。純曰:「長者為壽,何敢爾乎!」充曰:「父老不歸供養,將何言也!」純因發怒曰:「賈充!天下兇兇,由爾一人。」充曰:「充輔佐二世,蕩平巴蜀,有何罪而天下為之兇兇?」純曰:「高貴鄉公何在?」衆坐因罷。充左右欲執純,中護軍羊琇、侍中王濟佑之,因得出。充慚怒,上表解職。純懼,上河南尹、關內侯印綬,上表自劾曰:「司空公賈充請諸卿校并及臣。臣不自量,飲酒過多。醉亂行酒,重酌於公,公不肯飲,言語往來,公遂訶臣父老不歸供養,卿為無天地。臣不服罪自引,而更忿怒,厲聲名公,臨時諠譊,遂至荒越。禮,『八十月制』,誠以衰老之年,變難無常也。臣不惟生育之恩,求養老父,而懷祿貪榮,烏鳥之不若。充為三公,論道興化,以教義責臣,是也。而以枉錯直,居下犯上,醉酒迷荒,昏亂儀度。臣得以凡才,擢授顯任。易戒濡首,論誨酒困,而臣聞義不服,過言盈庭,黷慢台司,違犯憲度,不可以訓。請臺免臣官,廷尉結罪,大鴻臚削爵土。勑身不謹,伏須罪誅。」御史中丞孔恂劾純,請免官。詔曰:「先王崇尊卑之禮,明貴賤之序,著溫克之德,記沈酗之禍,所以光宣道化,示人軌儀也。昔廣漢陵慢宰相,獲犯上之刑;灌夫託醉肆忿,致誅斃之罪。純以凡才,備位卿尹,不惟謙敬之節,不忌覆車之戒,陵上無禮,悖言自口,宜加顯黜,以肅朝倫。」遂免純官。
又以純父老不求供養,使據禮典正其臧否。太傅何曾、太尉荀顗、驃騎將軍齊王攸議曰:「凡斷正臧否,宜先稽之禮、律。八十者,一子不從政;九十者,其家不從政。新令亦如之。按純父年八十一,兄弟六人,三人在家,不廢侍養。純不求供養,其於禮、律未有違也。司空公以純備位卿尹,望其有加於人。而純荒醉,肆其忿怒。臣以為純不遠布孝至之行,而近習常人之失,應在譏貶。」司徒石苞議:「純榮官忘親,惡聞格言,不忠不孝,宜除名削爵土。」司徒西曹掾劉斌議以為:「敦敘風俗,以人倫為先;人倫之教,以忠孝為主。忠故不忘其君,孝故不忘其親。若孝必專心於色養,則明君不得而臣;忠必不顧其親,則父母不得而子也。是以為臣者,必以義斷其恩;為子也,必以情割其義。在朝則從君之命,在家則隨父之制。然後君父兩濟,忠孝各序。純兄峻以父老求歸,峻若得歸,純無不歸之勢;峻不得歸,純無得歸之理。純雖自聞,同不見聽。近遼東太守孫和、廣漢太守鄧良皆有老母,良無兄弟,授之遠郡,辛苦自歸,皆不見聽。且純近為京尹,父在界內,時得自啟定省,獨於禮法外處其貶黜,斌愚以為非理也。禮,年八十,一子不從政。純有二弟在家,不為違禮。又令,年九十,乃聽悉歸。今純父實未九十,不為犯令。罵辱宰相,宜加放斥,以明國典。聖恩愷悌,示加貶退,臣愚無所清議。」河南功曹史龐札等表曰:
臣郡前尹關內侯純,醉酒失常,戊申詔書既免尹官,以父篤老不求供養,下五府依禮典正其臧否。臣謹按三王養老之制,八十,一子不從政;九十,其家不從政,斯誠使人無闕孝養之道,為臣不違在公之節也。先王制禮垂訓,莫尚於周。當其時也,姬公留周,伯禽之魯,孝子不匱,典禮無愆。今公府議,七十時制,八十月制,欲以駁奪從政之限,削除爵土。是為公旦立法,還自越之,魯侯為子,即為罰首也。石奮期頤,四子列郡。近太宰獻王諸子,亦在藩外。古今同符,忠孝並濟。
臣聞悔吝之疵,君子有之。尹性少飲多,遂至沈醉。尹醒聞知,悼恨前失,執謙引罪,深自奏劾,求入重法。今公府不原所由,而謂傲很,是為重罪過醉之言,而沒迷復之義也。臣聞父子天性,愛由自然,君臣之交,出自義合,而求忠臣必於孝子。是以先王立禮,敬同於父,原始要終,齊於所生,如此猶患人臣罕能致身。今公府議云,禮律雖有常限,至於疾病歸養,不奪其志。如此則為禮禁正直,而陷人以詐,違越王制,開其殆原。尹少履清苦,事親色養,歷職內外,公廉無私,此陛下之所以屢發明詔,而尹之所以仍見擢授也。尹行己也恭,率下也敬,先衆後己,實是宿心。一旦由醉,責以暴慢。按奏狀不忠不孝,群公建議削除爵土,此愚臣所以自悲自悼,拊心泣血也。
按今父母年過八十,聽令其子不給限外職,誠以得有歸來之緣。今尹居在郡內,前每表屢蒙定省。尹昆弟六人,三人在家,孝養不廢。兄侍中峻,家之嫡長,往比自表,求歸供養,詔喻不聽。國體法同,兄弟無異,而虛責尹不求供養如斯,臣懼長假飾之名,而損忠誠之實也。夫禮者,所以經國家,定社稷也。故陶唐之隆,順考古典;周成之美,率由舊章。伏惟陛下聖德欽明,敦禮崇教,疇諮四嶽,以詳典制。尹以犯違受黜,而所由者醉。公以教義見責,而所因者忿。積忿以立義,由醉以得罪,禮律不復為斷,文致欲以成法。是以愚臣敢冒死亡之誅,而恥不伸於盛明之世。惟蒙哀察。
帝復下詔曰:「自中世以來,多為貴重順意,賤者生情,故令釋之、定國得揚名於前世。今議責庾純,不惟溫克,醉酒沈湎,此責人以齊聖也。疑賈公亦醉,若其不醉,終不於百客之中責以不去官供養也。大晉依聖人典禮,制臣子出處之宜,若有八十皆當歸養,亦不獨純也。古人云:『由醉之言,俾出童羖。』明不責醉,恐失度也。所以免純者,當為將來之醉戒耳。齊王、劉掾議當矣。」復以純為國子祭酒,加散騎常侍。後將軍荀眅於朝會中奏純以前坐不孝免黜,不宜升進。侍中甄德進曰:「孝以顯親為大,祿養為榮。詔赦純前愆,擢為近侍,兼掌教官,此純召不俟駕之日。而後將軍眅敢以私議貶奪公論,抗言矯情,誣罔朝廷,宜加貶黜。」眅坐免官。
初,眅與純俱為大將軍所辟,眅整麗車服,純率素而已,眅以為愧恨。至是,毀純。眅既免黜,純更以此愧之,亟往慰勉之,時人稱純通恕。
遷侍中,以父憂去官。起為御史中丞,轉尚書。除魏郡太守,不之官,拜少府。年六十四卒。子旉。
旉字允臧。少有清節,歷位博士。齊王攸之就國也,下禮官議崇錫之物。旉與博士太叔廣、劉暾、繆蔚、郭頤、秦秀、傅珍等上表諫曰:
書稱「帝堯克明俊德,以親九族」。武王光有天下,兄弟之國十有六人,同姓之國四十人,元勳睦親,顯以殊禮,而魯、衛、齊、晉大啟土宇,並受分器。所謂惟善所在,親疏一也。大晉龍興,隆唐周之遠跡,王室親屬,佐命功臣,咸受爵土,而四海乂安。今吳會已平,詔大司馬齊王出統方嶽,當遂撫其國家,將準古典,以垂永制。
昔周之選建明德以左右王室也,則周公為太宰,康叔為司寇,聃季為司空。及召、芮、畢、毛諸國,皆入居公卿大夫之位,明股肱之任重,守地之位輕也,未聞古典以三事之重出之國者。漢氏諸侯王位尊勢重,在丞相三公上。其入讚朝政者,乃有兼官,其出之國,亦不復假台司虛名為隆寵也。
昔申無宇曰「五大不在邊」,先儒以為貴寵公子公孫,累世正卿也。又曰「五細不在庭」,先儒以為賤妨貴,少陵長,遠間親,新間舊,小加大也。不在庭,不在朝廷為政也。又曰:「親不在外,羇不在內。今棄疾在外,鄭丹在內,君其少戒之。」叔向有言:「公室將卑,其枝葉先落。」公族,公室之本,而去之,諺所謂芘焉而縱尋斧柯者也。
今使齊王賢邪,則不宜以母弟之親尊,居魯衛之常職;不賢邪,不宜大啟土宇,表建東海也。古禮,三公無職,坐而論道,不聞以方任嬰之。惟周室大壞,宣王中興,四夷交侵,救急朝夕,然後命召穆公征淮夷。故其詩曰「徐方不回,王曰旋歸」,宰相不得久在外也。今天下已定,六合為家,將數延三事,與論太平之基,而更出之,去王城二千里,違舊章矣。
旉草議,先以呈父純,純不禁。太常鄭默、博士祭酒曹志並過其事。武帝以博士不答所問,答所不問,大怒,事下有司。尚書朱整、褚 40ae.gif 等奏:「旉等侵官離局,迷罔朝廷,崇飾惡言,假託無諱,請收旉等八人付廷尉科罪。」旉父純詣廷尉自首:「旉以議草見示,愚淺聽之。」詔免純罪。
廷尉劉頌又奏旉等大不敬,棄市論,求平議。尚書又奏請報聽廷尉行刑。尚書夏侯駿謂朱整曰:「國家乃欲誅諫臣!官立八座,正為此時,卿可共駁正之。」整不從,駿怒起,曰:「非所望也!」乃獨為駁議。左僕射魏舒、右僕射下邳王晃等從駿議。奏留中七日,乃詔曰:「旉等備為儒官,不念奉憲制,不指答所問,敢肆其誣罔之言,以干亂視聽。而旉是議主,應為戮首。但旉及家人並自首,大信不可奪。秦秀、傅珍前者虛妄,幸而得免,復不以為懼,當加罪戮,以彰凶慝。猶復不忍,皆丐其死命。秀、珍、旉等並除名。」
後數歲,復起為散騎侍郎。終于國子祭酒。
秦秀
秦秀字玄良,新興雲中人也。父朗,魏驍騎將軍。秀少敦學行,以忠直知名。咸寧中,為博士。
何曾卒,下禮官議謚。秀議曰:
故太宰何曾,雖階世族之胤,而少以高亮嚴肅,顯登王朝。事親有色養之名,在官奏科尹模,此二者實得臣子事上之概。然資性驕奢,不循軌則。詩云:「節彼南山,惟石巖巖,赫赫師尹,人具爾瞻。」言其德行高峻,動必以禮耳。丘明有言:「儉,德之恭;侈,惡之大也。」大晉受命,勞謙隱約,曾受寵二代,顯赫累世。暨乎耳順之年,身兼三公之位,食大國之租,荷保傅之貴,執司徒之均。二子皆金貂卿校,列于帝側。方之古人,責深負重,雖舉門盡死,猶不稱位。而乃驕奢過度,名被九域,行不履道,而享位非常。以古義言之,非惟失輔相之宜,違斷金之利也。穢皇代之美,壞人倫之教,生天下之醜,示後生之傲,莫大於此。自近世以來,宰臣輔相,未有受垢辱之聲,被有司之劾,父子塵累而蒙恩貸若曾者也。
周公弔二季之陵遲,哀大教之不行,於是作謚以紀其終。曾參奉之,啟手歸全,易簀而沒,蓋明慎終,死而後已。齊之史氏,亂世陪臣耳,猶書君賊,累死不懲。況於皇代守典之官,敢畏強盛,而不盡禮。管子有言:「禮義廉恥,是謂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宰相大臣,人之表儀,若生極其情,死又無貶,是則帝室無正刑也。王公貴人,復何畏哉!所謂四維,復何寄乎!謹按謚法:「名與實爽曰繆,怙亂肆行曰醜。」曾之行己,皆與此同,宜謚繆醜公。
時雖不同秀議,而聞者懼焉。
秀性忌讒佞,疾之如讎,素輕鄙賈充,及伐吳之役,聞其為大都督,謂所親者曰:「充文案小才,乃居伐國大任,吾將哭以送師。」或止秀曰:「昔蹇叔知秦軍必敗,故哭送其子耳。今吳君無道,國有自亡之形,群率踐境,將不戰而潰。子之哭也,既為不智,乃不赦之罪。」於是乃止。及孫皓降于王濬,充未之知,方以吳未可平,抗表請班師。充表與告捷同至,朝野以充位居人上,智出人下,僉以秀為知言。
及充薨,秀議曰:「充舍宗族弗授,而以異姓為後,悖禮溺情,以亂大倫。昔鄫養外孫莒公子為後,春秋書『莒人滅鄫』。聖人豈不知外孫親邪!但以義推之,則無父子耳。又案詔書『自非功如太宰,始封無後如太宰,所取必己自出如太宰,不得以為比』。然則以外孫為後,自非元功顯德,不之得也。天子之禮,蓋可然乎?絕父祖之血食,開朝廷之禍門。謚法『昏亂紀度曰荒』,請謚荒公。」不從。
王濬有平吳之勳,而為王渾所譖毀。帝雖不從,無明賞罰,以濬為輔國大將軍,天下咸為之怨。秀乃上言曰:「自大晉啟祚,輔國之號,率以舊恩。此為王濬無功之時,受九列之顯位,立功之後更得寵人之辱號也。四海視之,孰不失望!蜀小吳大,平蜀之後,二將皆就加三事,今濬還而降等,天下安得不惑乎!吳之未亡也,雖以三祖之神武,猶躬受其屈。以孫皓之虛名,足以驚動諸夏,每一小出,雖聖心知其垂亡,然中國輒懷惶怖。當爾時,有能借天子百萬之衆,平而有之,與國家結兄弟之交,臣恐朝野實皆甘之耳。今濬舉蜀漢之卒,數旬而平吳,雖舉吳人之財寶以與之,本非己分有焉,而遽與計校乎?」
後與劉暾等同議齊王攸事,忤旨,除名。尋復起為博士。秀性婞直,與物多忤。為博士前後垂二十年,卒於官。
史臣曰:齊獻王以明德茂親,經邦論道,允釐庶績,式敘彝倫。武帝納姦諂之邪謀,懷始終之遠慮,遂乃君茲青土,作牧東藩。遠邇驚嗟,朝野失望。曹志等服膺教義,方軌儒門,蹇蹇匪躬,慺慺體國。故能抗言鳳闕,忤犯龍鱗,身雖暫屈,道亦弘矣!庾氏世載清德,見稱於世,汝潁之多奇士,斯焉取斯。謀甫素疾佞邪,而發因醉飽,投鼠忌器,豈易由言。竊人之財,猶謂之盜,子玄假譽攘善,將非盜乎!
贊曰:魏氏維城,濟北知名。潁川多士,峻亦飛英。長岑徇義,祭酒遺榮。謀甫三爵,酗醟斯作。象既攘善,秀惟癉惡。旉獻嘉謀,幾趨鼎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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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五十一‧列傳第二十一  皇甫謐 摯虞 束晳 王接
皇甫謐 子方回
皇甫謐字士安,幼名靜,安定朝那人,漢太尉嵩之曾孫也。出後叔父,徙居新安。年二十,不好學,游蕩無度,或以為癡。嘗得瓜果,輒進所後叔母任氏。任氏曰:「孝經云:『三牲之養,猶為不孝。』汝今年餘二十,目不存教,心不入道,無以慰我。」因歎曰:「昔孟母三徙以成仁,曾父烹豕以存教,豈我居不卜鄰,教有所闕,何爾魯鈍之甚也!修身篤學,自汝得之,於我何有!」因對之流涕。謐乃感激,就鄉人席坦受書,勤力不怠。居貧,躬自稼穡,帶經而農,遂博綜典籍百家之言。沈靜寡欲,始有高尚之志,以著述為務,自號玄晏先生。著禮樂、聖真之論。後得風痹疾,猶手不輟卷。
或勸謐修名廣交,謐以為「非聖人孰能兼存出處,居田里之中亦可以樂堯舜之道,何必崇接世利,事官鞅掌,然後為名乎」。作玄守論以答之,曰:
或謂謐曰:「富貴人之所欲,貧賤人之所惡,何故委形待於窮而不變乎?且道之所貴者,理世也;人之所美者,及時也。先生年邁齒變,饑寒不贍,轉死溝壑,其誰知乎?」
謐曰:「人之所至惜者,命也;道之所必全者,形也;性形所不可犯者,疾病也。若擾全道以損性命,安得去貧賤存所欲哉?吾聞食人之祿者懷人之憂,形強猶不堪,況吾之弱疾乎!且貧者士之常,賤者道之實,處常得實,沒齒不憂,孰與富貴擾神秏精者乎!又生為人所不知,死為人所不惜,至矣!喑聾之徒,天下之有道者也。夫一人死而天下號者,以為損也;一人生而四海笑者,以為益也。然則號笑非益死損生也。是以至道不損,至德不益。何哉?體足也。如迴天下之念以追損生之禍,運四海之心以廣非益之病,豈道德之至乎!夫唯無損,則至堅矣;夫唯無益,則至厚矣。堅故終不損,厚故終不薄。苟能體堅厚之實,居不薄之真,立乎損益之外,游乎形骸之表,則我道全矣。」
遂不仕。耽翫典籍,忘寢與食,時人謂之「書淫」。或有箴其過篤,將損秏精神。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況命之修短分定懸天乎!」
叔父有子既冠,謐年四十喪所生後母,遂還本宗。
城陽太守梁柳,謐從姑子也,當之官,人勸謐餞之。謐曰:「柳為布衣時過吾,吾送迎不出門,食不過鹽菜,貧者不以酒肉為禮。今作郡而送之,是貴城陽太守而賤梁柳,豈中古人之道,是非吾心所安也。」
時魏郡召上計掾,舉孝廉;景元初,相國辟,皆不行。其後鄉親勸令應命,謐為釋勸論以通志焉。其辭曰:
相國晉王辟余等三十七人,及泰始登禪,同命之士莫不畢至,皆拜騎都尉,或賜爵關內侯,進奉朝請,禮如侍臣。唯余疾困,不及國寵。宗人父兄及我僚類,咸以為天下大慶,萬姓賴之,雖未成禮,不宜安寢,縱其疾篤,猶當致身。余唯古今明王之制,事無巨細,斷之以情,實力不堪,豈慢也哉!乃伏枕而歎曰:「夫進者,身之榮也;退者,命之實也。設余不疾,執高箕山,尚當容之,況余實篤!故堯舜之世,士或收跡林澤,或過門不敢入。咎繇之徒兩遂其願者,遇時也。故朝貴致功之臣,野美全志之士。彼獨何人哉!今聖帝龍興,配名前哲,仁道不遠,斯亦然乎!客或以常言見逼,或以逆世為慮。余謂上有寬明之主,下必有聽意之人,天網恢恢,至否一也,何尤於出處哉!」遂究賓主之論,以解難者,名曰釋勸。
客曰:「蓋聞天以懸象致明,地以含通吐靈。故黃鍾次序,律呂分形。是以春華發萼,夏繁其實,秋風逐暑,冬冰乃結。人道以之,應機乃發。三材連利,明若符契。故士或同升於唐朝,或先覺於有莘,或通夢以感主,或釋釣於渭濱,或叩角以干齊,或解褐以相秦,或冒謗以安鄭,或乘駟以救屯,或班荊以求友,或借術於黃神。故能電飛景拔,超次邁倫,騰高聲以奮遠,抗宇宙之清音。由此觀之,進德貴乎及時,何故屈此而不伸?今子以英茂之才,游精於六藝之府、散意於衆妙之門者有年矣。既遭皇禪之朝,又投祿利之際,委聖明之主,偶知己之會,時清道真,可以沖邁,此真吾生濯髮雲漢、鴻漸之秋也。韜光逐藪,含章未曜,龍潛九泉, 40d8.gif 然執高,棄通道之遠由,守介人之局操,無乃乖於道之趣乎?
且吾聞招搖昏迴則天位正,五教班敘則人理定。如今王命切至,委慮有司,上招迕主之累,下致駭衆之疑。達者貴同,何必獨異?群賢可從,何必守意?方今同命並臻,饑不待餐,振藻皇塗,咸秩天官。子獨栖遲衡門,放形世表,遜遁丘園,不睨華好,惠不加人,行不合道,身嬰大疢,性命難保。若其羲和促轡,大火西穨,臨川恨晚,將復何階!夫貴陰賤璧,聖所約也;顛倒衣裳,明所箴也。子其鑒先哲之洪範,副聖朝之虛心,沖靈翼於雲路,浴天池以濯鱗,排閶闔,步玉岑,登紫闥,侍北辰,翻然景曜,雜沓英塵。輔唐虞之主,化堯舜之人,宣刑錯之政,配殷周之臣,銘功景鍾,參敘彝倫,存則鼎食,亡為貴臣,不亦茂哉!而忽金白之輝曜,忘青紫之班瞵,辭容服之光粲,抱弊褐之終年,無乃勤乎!」
主人笑而應之曰:「吁!若賓可謂習外觀之暉暉,未覩幽人之髣彿也;見俗人之不容,未喻聖皇之兼愛也;循方圓於規矩,未知大形之無外也。故曰,天玄而清,地靜而寧,含羅萬類,旁薄群生,寄身聖世,託道之靈。若夫春以陽散,冬以陰凝,泰液含光,元氣混蒸,衆品仰化,誕制殊徵。故進者享天祿,處者安丘陵。是以寒暑相推,四宿代中,陰陽不治,運化無窮,自然分定,兩克厥中。二物俱靈,是謂大同;彼此無怨,是謂至通。
若乃衰周之末,貴詐賤誠,牽於權力,以利要榮。故蘇子出而六主合,張儀入而橫勢成,廉頗存而趙重,樂毅去而燕輕,公叔沒而魏敗,孫臏刖而齊寧,蠡種親而越霸,屈子疏而楚傾。是以君無常籍,臣無定名,損義放誠,一虛一盈。故馮以彈劔感主,女有反賜之說,項奮拔山之力,蒯陳鼎足之勢,東郭劫於田榮,顏闔恥於見逼。斯皆棄禮喪真,苟榮朝夕之急者也,豈道化之本與!
若乃聖帝之創化也,參德乎二皇,齊風乎虞夏,欲溫溫而和暢,不欲察察而明切也;欲混混若玄流,不欲蕩蕩而名發也;欲索索而條解,不欲契契而繩結也;欲芒芒而無垠際,不欲區區而分別也;欲闇然而日章,不欲示白若冰雪也;欲醇醇而任德,不欲瑣瑣而執法也。是以見機者以動成,好遁者無所迫。故曰,一明一昧,得道之概;一弛一張,合禮之方;一浮一沈,兼得其真。故上有勞謙之愛,下有不名之臣;朝有聘賢之禮,野有遁竄之人。是以支伯以幽疾距唐,李老寄跡於西鄰,顏氏安陋以成名,原思娛道於至貧,榮期以三樂感尼父,黔婁定謚於布衾,干木偃息以存魏,荊萊志邁於江岑,君平因蓍以道著,四皓潛德於洛濱,鄭真躬耕以致譽,幼安發令乎今人。皆持難奪之節,執不迴之意,遭拔俗之主,全彼人之志。故有獨定之計者,不借謀於衆人;守不動之安者,不假慮於群賓。故能棄外親之華,通內道之真,去顯顯之明路,入昧昧之埃塵,宛轉萬情之形表,排託虛寂以寄身,居無事之宅,交釋利之人。輕若鴻毛,重若泥沈,損之不得,測之愈深。真吾徒之師表,余迫疾而不能及者也。子議吾失宿而駭衆,吾亦怪子較論而不折中也。
夫才不周用,衆所斥也;寢疾彌年,朝所棄也。是以胥克之廢,丘明列焉;伯牛有疾,孔子斯歎。若黃帝創制於九經,岐伯剖腹以蠲腸,扁鵲造虢而尸起,文摯徇命於齊王,醫和顯術於秦晉,倉公發祕於漢皇,華佗存精於獨識,仲景垂妙於定方。徒恨生不逢乎若人,故乞命訴乎明王。求絕編於天錄,亮我躬之辛苦,冀微誠之降霜,故俟罪而窮處。
其後武帝頻下詔敦逼不已,謐上疏自稱草莽臣曰:「臣以尪弊,迷於道趣,因疾抽簪,散髮林阜,人綱不閑,鳥獸為群。陛下披榛採蘭,并收蒿艾。是以陶振褐,不仁者遠。臣惟頑蒙,備食晉粟,猶識唐人擊壤之樂,宜赴京城,稱壽闕外。而小人無良,致災速禍,久嬰篤疾,軀半不仁,右腳偏小,十有九載。又服寒食藥,違錯節度,辛苦荼毒,于今七年。隆冬裸袒食冰,當暑煩悶,加以咳逆,或若溫瘧,或類傷寒,浮氣流腫,四肢酸重。於今困劣,救命呼噏,父兄見出,妻息長訣。仰迫天威,扶輿就道,所苦加焉,不任進路,委身待罪,伏枕歎息。臣聞韶衛不並奏,雅鄭不兼御,故郤子入周,禍延王叔;虞丘稱賢,樊姬掩口。君子小人,禮不同器,況臣糠 4d43.gif ,糅之彫胡?庸夫錦衣,不稱其服也。竊聞同命之士,咸以畢到,唯臣疾疢,抱釁牀蓐,雖貪明時,懼斃命路隅。設臣不疾,已遭堯舜之世,執志箕山,猶當容之。臣聞上有明聖之主,下有輸實之臣;上有在寬之政,下有委情之人。唯陛下留神垂恕,更旌瑰俊,索隱於傅巖,收釣於渭濱,無令泥滓,久濁清流。」謐辭切言至,遂見聽許。
歲餘,又舉賢良方正,並不起。自表就帝借書,帝送一車書與之。謐雖羸疾,而披閱不怠。初服寒食散,而性與之忤,每委頓不倫,嘗悲恚,叩刃欲自殺,叔母諫之而止。
濟陰太守蜀人文立,表以命士有贄為煩,請絕其禮幣,詔從之。謐聞而歎曰:「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而以革歷代之制,其可乎!夫『束帛戔戔』,易之明義,玄纁之贄,自古之舊也。故孔子稱夙夜強學以待問,席上之珍以待聘。士於是乎三揖乃進,明致之難也;一讓而退,明去之易也。若殷湯之於伊尹,文王之於太公,或身即莘野,或就載以歸,唯恐禮之不重,豈吝其煩費哉!且一禮不備,貞女恥之,況命士乎!孔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棄之如何?政之失賢,於此乎在矣。」
咸寧初,又詔曰:「男子皇甫謐沈靜履素,守學好古,與流俗異趣,其以謐為太子中庶子。」謐固辭篤疾。帝初雖不奪其志,尋復發詔徵為議郎,又召補著作郎。司隸校尉劉毅請為功曹,並不應。著論為葬送之制,名曰篤終,曰:
玄晏先生以為存亡天地之定制,人理之必至也。故禮六十而制壽,至于九十,各有等差,防終以素,豈流俗之多忌者哉!吾年雖未制壽,然嬰疢彌紀,仍遭喪難,神氣損劣,困頓數矣。常懼夭隕不期,慮終無素,是以略陳至懷。
夫人之所貪者,生也;所惡者,死也。雖貪,不得越期;雖惡,不可逃遁。人之死也,精歇形散,魂無不之,故氣屬于天;寄命終盡,窮體反真,故尸藏于地。是以神不存體,則與氣升降;尸不久寄,與地合形。形神不隔,天地之性也;尸與土并,反真之理也。今生不能保七尺之軀,死何故隔一棺之土?然則衣衾所以穢尸,棺槨所以隔真,故桓司馬石槨不如速朽;季孫璵璠比之暴骸;文公厚葬,春秋以為華元不臣;楊王孫親土,漢書以為賢於秦始皇。如令魂必有知,則人鬼異制,黃泉之親,死多於生,必將備其器物,用待亡者。今若以存況終,非即靈之意也。如其無知,則空奪生用,損之無益,而啟姦心,是招露形之禍,增亡者之毒也。
夫葬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不得見也。而大為棺槨,備贈存物,無異於埋金路隅而書表於上也。雖甚愚之人,必將笑之。豐財厚葬以啟姦心,或剖破棺槨,或牽曳形骸,或剝臂捋金環,或捫腸求珠玉。焚如之形,不痛於是?自古及今,未有不死之人,又無不發之墓也。故張釋之曰:「使其中有欲,雖固南山猶有隙;使其中無欲,雖無石槨,又何戚焉!」斯言達矣,吾之師也。夫贈終加厚,非厚死也,生者自為也。遂生意於無益,棄死者之所屬,知者所不行也。易稱「古之葬者,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是以死得歸真,亡不損生。
故吾欲朝死夕葬,夕死朝葬,不設棺槨,不加纏斂,不修沐浴,不造新服,殯唅之物,一皆絕之。吾本欲露形入阬,以身親土,或恐人情染俗來久,頓革理難,今故觕為之制。奢不石槨,儉不露形。氣絕之後,便即時服,幅巾故衣,以籧篨裹尸,麻約二頭,置尸牀上。擇不毛之地,穿阬深十尺,長一丈五尺,廣六尺,阬訖,舉牀就阬,去牀下尸。平生之物,皆無自隨,唯齎孝經一卷,示不忘孝道。籧篨之外,便以親土。土與地平,還其故草,使生其上,無種樹木、削除,使生跡無處,自求不知。不見可欲,則姦不生心,終始無怵惕,千載不慮患。形骸與后土同體,魂爽與元氣合靈,真篤愛之至也。若亡有前後,不得移祔。祔葬自周公來,非古制也。舜葬蒼梧,二妃不從,以為一定,何必周禮。無問師工,無信卜筮,無拘俗言,無張神坐,無十五日朝夕上食。禮不墓祭,但月朔於家設席以祭,百日而止。臨必昏明,不得以夜。制服常居,不得墓次。夫古不崇墓,智也。今之封樹,愚也。若不從此,是戮尸地下,死而重傷。魂而有靈,則冤悲沒世,長為恨鬼。王孫之子,可以為誡。死誓難違,幸無改焉!
而竟不仕。太康三年卒,時年六十八。子童靈、方回等遵其遺命。
謐所著詩賦誄頌論難甚多,又撰帝王世紀、年曆、高士、逸士、列女等傳、玄晏春秋,並重於世。門人摯虞、張軌、牛綜、席純,皆為晉名臣。
方回少遵父操,兼有文才。永嘉初,博士徵,不起。避亂荊州,閉戶閑居,未嘗入城府。蠶而後衣,耕而後食,先人後己,尊賢愛物,南土人士咸崇敬之。刺史陶侃禮之甚厚。侃每造之,著素士服,望門輒下而進。王敦遣從弟廙代侃,遷侃為廣州。侃將詣敦,方回諫曰:「吾聞敵國滅,功臣亡。足下新破杜弢,功莫與二,欲無危,其可得乎!」侃不從而行。敦果欲殺侃,賴周訪獲免。廙既至荊州,大失物情,百姓叛廙迎杜弢。廙大行誅戮以立威,以方回為侃所敬,責其不來詣己,乃收而斬之。荊土華夷,莫不流涕。
摯虞
摯虞字仲洽,京兆長安人也。父模,魏太僕卿。虞少事皇甫謐,才學通博,著述不倦。郡檄主簿。
虞嘗以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天之所祐者義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順,所以延福;違此而行,所以速禍。然道長世短,禍福舛錯,怵迫之徒,不知所守,蕩而積憤,或迷或放。故借之以身,假之以事,先陳處世不遇之難,遂棄彝倫,輕舉遠游,以極常人罔惑之情,而後引之以正,反之以義,推神明之應於視聽之表,崇否泰之運於智力之外,以明天任命之不可違,故作思游賦。其辭曰:
有軒轅之遐冑兮,氏仲任之洪裔。敷華穎於末葉兮,晞靈根於上世。準乾坤以斡度兮,儀陰陽以定制。匪時運其焉行兮,乘太虛而搖曳。戴朗月之高冠兮,綴太白之明璜。製文霓以為衣兮,襲采雲以為裳。要華電之煜爚兮,珮玉衡之琳琅。明景日以鑒形兮,信煥曜而重光。
至美詭好於凡觀兮,修稀合而靡呈。燕石緹襲以華國兮,和璞遙棄於南荊。夏像韜塵于巿北兮,瓶罍抗方於兩楹。鸞皇耿介而偏栖兮,蘭桂背時而獨榮。關寒暑以練真兮,豈改容而爽情。
感昆吾之易越兮,懷暉光之速暮。羨一稔而三春兮,尚含英以容豫。悼曜靈之靡暇兮,限天晷之有度。聆鳴蜩之號節兮,恐隕葉於凝露。希前軌而增騖兮,眷後塵而旋顧。往者倏忽而不逮兮,來者冥昧而未著。二儀泊焉其無央兮,四節環轉而靡窮。星鳥逝而時反兮,夕景潛而且融。景三后之在天兮,歎聖哲之永終。諒道修而命微兮,孰舍盈而戢沖。握隋珠與蕙若兮,時莫悅而未遑。彼未遑其何恤兮,懼獨美之有傷。蹇委深而投奧兮,庶芬藻之不彰。芳處幽而彌馨兮,寶在夜而愈光。逼區內之迫脅兮,思攄翼乎八荒。望雲階之崇壯兮,願輕舉而高翔。
造庖犧以問象兮,辨吉繇於姬文。將遠游於太初兮,鑒形魄之未分。四靈儼而為衛兮,六氣紛以成群。驂白獸於商風兮,御蒼龍於景雲。簡冢徒於靈圉兮,從馮夷而問津。召陵陽於游谿兮,旌王子於柏人。前祝融以掌燧兮,殿玄冥以掩塵。形彯彯而遂遐兮,氣亹亹而愈新。挹玉膏於萊嵎兮,掇紫英於瀛濱。揖太昊以假憩兮,聽賦政於三春。洪範翕而復張兮,百卉隕而更震。睇玉女之紛彯兮,執懿筐於扶木。覽玄象之韡曅兮,仍騰躍乎陽谷。吸朝霞以療飢兮,降廩泉而濯足。將縱轡以逍遙兮,恨東極之路促。詔纖阿而右迴兮,覿朱明之赫戲。蒞群神於夏庭兮,迴蒼梧而結知。纚鷦明以承旂兮,駔天馬而高馳。讒羲和於丹丘兮,誚倒景之亂儀。尋凱風而南暨兮,謝太陽於炎離。戚溽暑之陶鬱兮,余安能乎留斯!聞碧雞之長晨兮,吾將往乎西游。奧浮鷁於弱水兮,泊舳艫兮中流。苟精粹之攸存兮,誠沈羽以汎舟。軼望舒以陵厲兮,羌神漂而氣浮。訊碩老於金室兮,采舊聞於前修。譏淪陰於危山兮,問王母於椒丘。觀玄烏之參趾兮,會根壹之神籌。擾毚兔於月窟兮,詰姮娥於蓐收。爰攬轡而旋驅兮,訪北叟之倚伏。乘增冰而遂濟兮,凌固陰之所滀。探龜蛇於幽穴兮,瞰罔養之潛育。哂倏忽之躁狂兮,喪中黃於耳目,偭燭龍而游衍兮,窮大明於北陸。
攀招搖而上躋兮,忽蹈廓而凌虛。登閶闔而遺眷兮,頫玄黃於地輿。召黔雷以先導兮,覲天帝於清都。觀渾儀以寓目兮,拊造化之大鑪。爰辨惑於上皇兮,稽吉凶之元符。唐則天而民咨兮,癸亂常而感虞。孔揮涕於西狩兮,臧考祥於婁句。跖肆暴而保乂兮,顏履仁而夙徂。何否泰之靡所兮,眩榮辱之不圖?運可期兮不可思,道可知兮不可為。求之者勞兮欲之者惑,信天任命兮理乃自得。
且也四位為匠,乾巛為均。散而為物,結而為人。陽降陰升,一替一興。流而為川,滯而為陵。禍不可攘,福不可徵。其否兮有豫,其泰兮有數。成形兮未察,靈像兮已固。承明訓以發蒙兮,審性命之靡求。將澄神而守一兮,奚飄飄而遐游!
斐陳辭以告退兮,主悖惘而永歎。惟升降之不仍兮,詠別易而會難。願大饗以致好兮,盍息駕於一餐。會司儀於有始兮,延嘉賓於九乾。陳鈞天之廣樂兮,展萬舞之至歡。枉矢鑠其在手兮,狼弧 26472.gif 其斯彎。睨翟犬於帝側兮,殪熊羆於靈軒。
爾乃清道夙蹕,載輪修祖。班命授號,轙輈整旅。兆司鬱以屆路兮,萬靈森而陳庭。豐隆軒其警衆兮,鉤陳帥以屬兵。堪輿竦而進時兮,文昌肅以司行。抗蚩尤之修旃兮,建雄虹之采旌。乘雲車電鞭之扶輿委移兮,駕應龍青虯之容裔陸離。俯游光逸景倏爍徽霍兮,仰流旌垂旄猋攸襳纚。前湛湛而攝進兮,後僸僸而方馳。且啟行於重陽兮,奄稅駕乎少儀。跨列缺兮闚乾巛,揮玉關兮出天門。涉漢津兮望崑崙,經赤霄兮臨玄根。觀品物兮終復魂,形已消兮氣猶存。眺懸舟之離離兮,懷舊都之藹藹。仍繁榮而督引兮,將遄降而速邁。華雲依霏而翼衡兮,日月炫晃而映蓋。蹈煙熅兮辭天衢,心闣 26407.gif 兮識故居。路遂遒兮情欣欣,奄忽歸兮反常閭。修中和兮崇彝倫,大道繇兮味琴書。樂自然兮識窮達,澹無思兮心恒娛。
舉賢良,與夏侯湛等十七人策為下第,拜中郎。武帝詔曰:「省諸賢良答策,雖所言殊塗,皆明於王義,有益政道。欲詳覽其對,究觀賢士大夫用心。」因詔諸賢良方正直言,會東堂策問,曰:「頃日食正陽,水旱為災,將何所修,以變大眚?及法令有不宜於今,為公私所患苦者,皆何事?凡平世在於得才,得才者亦借耳目以聽察。若有文武器能有益於時務而未見申敘者,各舉其人。及有負俗謗議,宜先洗濯者,亦各言之。」虞對曰:「臣聞古之聖明,原始以要終,體本以正末。故憂法度之不當,而不憂人物之失所;憂人物之失所,而不憂災害之流行。誠以法得於此,則物理於彼;人和於下,則災消於上。其有日月之眚,水旱之災,則反聽內視,求其所由,遠觀諸物,近驗諸身。耳目聽察,豈或有蔽其聦明者乎?動心出令,豈或有傾其常正者乎?大官大職,豈或有授非其人者乎?賞罰黜陟,豈或有不得其所者乎?河濱山巖,豈或有懷道釣築而未感於夢兆者乎?方外遐裔,豈或有命世傑出而未蒙膏澤者乎?推此類也,以求其故,詢事考言,以盡其實,則天人之情可得而見,咎徵之至可得而救也。若推之於物則無忤,求之於身則無尤,萬物理順,內外咸宜,祝史正辭,言不負誠,而日月錯行,夭癘不戒,此則陰陽之事,非吉凶所在也。期運度數,自然之分,固非人事所能供御,其亦振廩散滯,貶食省用而已矣。是故誠遇期運,則雖陶唐、殷湯有所不變;苟非期運,則宋衛之君,諸侯之相,猶能有感。唯陛下審其所由,以盡其理,則天下幸甚。臣生長蓽門,不逮異物,雖有賢才,所未接識,不敢瞽言妄舉,無以疇答聖問。」擢為太子舍人,除聞喜令。
時天子留心政道,又吳寇新平,天下乂安,上太康頌以美晉德。其辭曰:
於休上古,人之資始。四隩咸宅,萬國同軌。有漢不競,喪亂靡紀。畿服外叛,侯衛內圮。天難既降,時惟鞠凶。龍戰獸爭,分裂遐邦。備僭岷蜀,度逆海東。權乃緣間,割據三江。明明上帝,臨下有赫。乃宣皇威,致天之辟。奮武遼隧,罪人斯獲。撫定朝鮮,奄征韓貊。文既應期,席卷梁益。元憝委命,九夷重譯。邛、冉、哀牢,是焉底績。
我皇之登,二國既平。靡適不懷,以育群生。吳乃負固,放命南冥。聲教未暨,弗及王靈。皇震其威,赫如雷霆。截彼江沔,荊舒以清。邈矣聖皇,參乾兩離。陶化以正,取亂以奇。耀武六旬,輿徒不疲。飲至數實,干旄無虧。洋洋四海,率禮和樂。穆穆宮廟,歌雍詠鑠。光天之下,莫匪帝略。窮髮反景,承正受朔。龍馬騤騤,風于華陽。弓矢櫜服,干戈戢藏。嚴嚴南金,業業餘皇。雄劔班朝,造舟為梁。聖明有造,實代天工。天地不違,黎元時邕。三務斯協,用底厥庸。既遠其跡,將明其蹤。喬山惟嶽,望帝之封。猗歟聖帝,胡不封哉!
以母憂解職。久之,召補尚書郎。
將作大匠陳勰掘地得古尺,尚書奏:「今尺長於古尺,宜以古為正。」潘岳以為習用已久,不宜復改。虞駁曰:「昔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其形容,象物制器,以存時用。故參天兩地,以正算數之紀;依律計分,以定長短之度。其作之也有則,故用之也有徵。考步兩儀,則天地無所隱其情;準正三辰,則懸象無所容其謬;施之金石,則音韻和諧;措之規矩,則器用合宜。一本不差而萬物皆正,及其差也,事皆反是。今尺長於古尺幾於半寸,樂府用之,律呂不合;史官用之,曆象失占;醫署用之,孔穴乖錯。此三者,度量之所由生,得失之所取徵,皆絓閡而不得通,故宜改今而從古也。唐虞之制,同律度量衡,仲尼之訓,謹權審度。今兩尺並用,不可謂之同;知失而行,不可謂之謹。不同不謹,是謂謬法,非所以軌物垂則,示人之極。凡物有多而易改,亦有少而難變,亦有改而致煩,有變而之簡。度量是人所常用,而長短非人所戀惜,是多而易改者也。正失於得,反邪於正,一時之變,永世無二,是變而之簡者也。憲章成式,不失舊物,季末苟合之制,異端雜亂之用,當以時釐改,貞夫一者也。臣以為宜如所奏。」又表論封禪,見禮志。
虞以漢末喪亂,譜傳多亡失,雖其子孫不能言其先祖,撰族姓昭穆十卷,上疏進之,以為足以備物致用,廣多聞之益。以定品違法,為司徒所劾,詔原之。
時太廟初建,詔普增位一等。後以主者承詔失旨,改除之。虞上表曰:「臣聞昔之聖明,不愛千乘之國而惜桐葉之信,所以重至尊之命而達於萬國之誠也。前乙巳赦書,遠稱先帝遺惠餘澤,普增位一等,以酬四海欣戴之心。驛書班下,被于遠近,莫不鳥騰魚躍,喜蒙德澤。今一旦更以主者思文不審,收既往之詔,奪已澍之施,臣之愚心竊以為不可。」詔從之。
元康中,遷吳王友。時荀顗撰新禮,使虞討論得失而後施行。元皇后崩,杜預奏:「諒闇之制,乃自上古,是以高宗無服喪之文,而唯文稱不言。漢文限三十六日。魏氏以降,既虞為節。皇太子與國為體,理宜釋服,卒哭便除。」虞答預書曰:「唐稱遏密,殷云諒闇,各舉事以為名,非既葬有殊降。周室以來,謂之喪服。喪服者,以服表喪。今帝者一日萬機,太子監撫之重,以宜奪禮,葬訖除服,變制通理,垂典將來,何必附之於古,使老儒致爭哉!」皇太孫尚薨,有司奏「御服齊衰期」。詔令博士議。虞曰:「太子生,舉以成人之禮,則殤理除矣。太孫亦體君傳重,由位成而服全,非以年也。」從之。虞又議玉輅、兩社事,見輿服志。
後歷祕書監、衛尉卿,從惠帝幸長安。及東軍來迎,百官奔散,遂流離鄠杜之間,轉入南山中,糧絕飢甚,拾橡實而食之。後得還洛,歷光祿勳、太常卿。時懷帝親郊。自元康以來,不親郊祀,禮儀弛廢。虞考正舊典,法物粲然。及洛京荒亂,盜竊縱橫,人饑相食。虞素清貧,遂以餒卒。
虞撰文章志四卷,注解三輔決錄,又撰古文章,類聚區分為三十卷,名曰流別集,各為之論,辭理愜當,為世所重。
虞善觀玄象,嘗謂友人曰:「今天下方亂,避難之國,其唯涼土乎!」性愛士人,有表薦者,恒為其辭。東平太叔廣樞機清辯,廣談,虞不能對;虞筆,廣不能答;更相嗤笑,紛然於世云。
束晳
束晳字廣微,陽平元城人,漢太子太傅疏廣之後也。王莽末,廣曾孫孟達避難,自東海徙居沙鹿山南,因去疏之足,遂改姓焉。祖混,隴西太守。父龕,馮翊太守,並有名譽。
晳博學多聞,與兄璆俱知名。少遊國學,或問博士曹志曰:「當今好學者誰乎?」志曰:「陽平束廣微好學不倦,人莫及也。」還鄉里,察孝廉,舉茂才,皆不就。璆娶石鑒從女,棄之,鑒以為憾,諷州郡公府不得辟,故晳等久不得調。
太康中,郡界大旱,晳為邑人請雨,三日而雨注,衆謂晳誠感,為作歌曰:「束先生,通神明,請天三日甘雨零。我黍以育,我稷以生。何以疇之?報束長生。」晳與衛恒厚善,聞恒遇禍,自本郡赴喪。
嘗為勸農及 4d35.gif 諸賦,文頗鄙俗,時人薄之。而性沈退,不慕榮利,作玄居釋以擬客難,其辭曰:
束晳閑居,門人並侍。方下帷深譚,隱几而咍,含毫散藻,考撰同異,在側者進而問之曰:「蓋聞道尚變通,達者無窮。世亂則救其紛,時泰則扶其隆。振天維以贊百務,熙帝載而鼓皇風。生則率土樂其存,死則宇內哀其終。是以君子屈己伸道,不恥干時。上國有不索何獲之言,周易著躍以求進之辭。莘老負金鉉以陳烹割之說,齊客當康衢而詠白水之詩。今先生耽道修藝,嶷然山峙,潛朗通微,洽覽深識,夜兼忘寐之勤,晝騁鑽玄之思,曠年累稔,不墮其志。鱗翼成而愈伏,術業優而不試。乃欲闔櫝辭價,泥蟠深處,永戢琳琅之耀,匿首窮魚之渚,當唐年而慕長沮,邦有道而反甯武。識彼迷此,愚竊不取。
若乃士以援登,進必待求,附勢之黨橫擢,則林藪之彥不抽,丹墀步紈袴之童,東野遺白顛之叟。盍亦因子都而事博陸,憑鷁首以涉洪流,蹈翠雲以駭逸龍,振光耀以驚沈鰌。徒屈蟠於埳井,眄天路而不游,學既積而身困,夫何為乎祕丘。
且歲不我與,時若奔駟,有來無反,難得易失。先生不知盱豫之讖悔遲,而忘夫朋盍之義務疾,亦豈能登海湄而抑東流之水,臨虞泉而招西歸之日?徒以曲畏為梏,儒學自桎,囚大道於環堵,苦形骸於蓬室。豈若託身權戚,憑勢假力,擇棲芳林,飛不待翼,夕宿七娥之房,朝享五鼎之食,匡三正則太階平,贊五教而玉繩直。孰若茹藿餐蔬,終身自匿哉!」
束子曰:「居!吾將導爾以君子之道,諭爾以出處之事。爾其明受余訊,謹聽余志。
昔元一既啟,兩儀肇立,離光夜隱,望舒晝戢,羽族翔林,蟩蛁赴溼,物從性之所安,士樂志之所執,或背豐榮以巖栖,或排蘭闥而求入,在野者龍逸,在朝者鳳集。雖其軌跡不同,而道無貴賤,必安其業,交不相羨,稷契奮庸以宣道,巢由洗耳以避禪,同垂不朽之稱,俱入賢者之流。參名比譽,誰劣誰優?何必貪與二八為群,而恥為七人之疇乎!且道睽而通,士不同趣,吾竊綴處者之末行,未敢聞子之高喻,將忽蒲輪而不眄,夫何權戚之云附哉!
昔周漢中衰,時難自託,福兆既開,患端亦作,朝遊巍峨之宮,夕墜崢嶸之壑,晝笑夜歎,晨華暮落,忠不足以衛己,禍不可以預度,是士諱登朝而競赴林薄。或毀名自汙,或不食其祿,比從政於匣笥之龜,譬官者於郊廟之犢,公孫泣涕而辭相,楊雄抗論於赤族。
今大晉熙隆,六合寧靜。蜂蠆止毒,熊羆輟猛,五刑勿用,八紘備整,主無驕肆之怒,臣無氂纓之請,上下相安,率禮從道。朝養觸邪之獸,庭有指佞之草,禍戮可以忠逃,寵祿可以順保。
且夫進無險懼,而惟寂之務者,率其性也。兩可俱是,而舍彼趣此者,從其志也。蓋無為可以解天下之紛,澹泊可以救國家之急,當位者事有所窮,陳策者言有不入,翟璜不能迴西鄰之寇,平勃不能正如意之立,干木臥而秦師退,四皓起而戚姬泣。夫如是何舍何執,何去何就?謂山岑之林為芳,谷底之莽為臭。守分任性,唯天所授,鳥不假甲於龜,魚不借足於獸,何必笑孤竹之貧而羨齊景之富!恥布衣以肆志,寧文裘而拖繡。且能約其躬,則儋石之蓄以豐;苟肆其欲,則海陵之積不足;存道德者,則匹夫之身可榮;忘大倫者,則萬乘之主猶辱。將研六籍以訓世,守寂泊以鎮俗,偶鄭老於海隅,匹嚴叟於僻蜀。且世以太虛為輿,玄鑪為肆,神游莫競之林,心存無營之室,榮利不擾其覺,殷憂不干其寐,捐夸者之所貪,收躁務之所棄,薙聖籍之荒蕪,總群言之一至。全素履於丘園,背纓緌而長逸,請子課吾業於千載,無聽吾言於今日也。」
張華見而奇之。石鑒卒,王戎乃辟璆。華召晳為掾,又為司空、下邳王晃所辟。華為司空,復以為賊曹屬。
時欲廣農,晳上議曰︰
伏見詔書,以倉廩不實,關右饑窮,欲大興田農,以蕃嘉穀,此誠有虞戒大禹盡力之謂。然農穰可致,所由者三:一曰天時不諐,二曰地利无失,三曰人力咸用。若必春無霂之潤,秋繁滂沱之患,水旱失中,雩禳有請。雖使羲和平秩,后稷親農,理疆甽於原隰,勤藨蔉於中田,猶不足以致倉庾盈億之積也。然地利可以計生,人力可以課致,詔書之旨,亦將欲盡此理乎?
今天下千城,人多游食,廢業占空,無田課之實。較計九州,數過萬計。可申嚴此防,令監司精察,一人失課,負及郡縣,此人力之可致也。
又州司十郡,土狹人繁,三魏尤甚,而豬羊馬牧,布其境內,宜悉破廢,以供無業。業少之人,雖頗割徙,在者猶多,田諸菀牧,不樂曠野,貪在人間。故謂北土不宜畜牧,此誠不然。案古今之語,以為馬之所生,實在冀北,大賈牂羊,取之清渤,放豕之歌,起於鉅鹿,是其效也。可悉徙諸牧,以充其地,使馬牛豬羊齕草於空虛之田,游食之人受業於賦給之賜,此地利之可致者也。昔騅駓在坰,史克所以頌魯僖;卻馬務田,老氏所以稱有道,豈利之所以會哉?又如汲郡之吳澤,良田數千頃,濘水停洿,人不墾植。聞其國人,皆謂通泄之功不足為難,舄鹵成原,其利甚重。而豪強大族,惜其魚捕之饒,構說官長,終於不破。此亦谷口之謠,載在史篇。謂宜復下郡縣,以詳當今之計。荊、揚、兗、豫,汙泥之土,渠塢之宜,必多此類,最是不待天時而豐年可獲者也。以其雲雨生於畚臿,多稌生於決泄,不必望朝隮而黃潦臻,禜山川而霖雨息。是故兩周爭東西之流,史起惜漳渠之浸,明地利之重也。宜詔四州刺史,使謹按以聞。
又昔魏氏徙三郡人在陽平頓丘界,今者繁盛,合五六千家。二郡田地逼狹,謂可徙還西州,以充邊土,賜其十年之復,以慰重遷之情。一舉兩得,外實內寬,增廣窮人之業,以闢西郊之田,此又農事之大益也。轉佐著作郎,撰晉書帝紀、十志,遷轉博士,著作如故。
初,太康二年,汲郡人不準盜發魏襄王墓,或言安釐王冢,得竹書數十車。其紀年十三篇,記夏以來至周幽王為犬戎所滅,以事接之,三家分,仍述魏事至安釐王之二十年。蓋魏國之史書,大略與春秋皆多相應。其中經傳大異,則云夏年多殷;益干啟位,啟殺之;太甲殺伊尹;文丁殺季歷;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非穆王壽百歲也;幽王既亡,有共伯和者攝行天子事,非二相共和也。其易經二篇,與周易上下經同。易繇陰陽卦二篇,與周易略同,繇辭則異。卦下易經一篇,似說卦而異。公孫段二篇,公孫段與邵陟論易。國語三篇,言楚晉事。名三篇,似禮記,又似爾雅、論語。師春一篇,書左傳諸卜筮,「師春」似是造書者姓名也。瑣語十一篇,諸國卜夢妖怪相書也。梁丘藏一篇,先敘魏之世數,次言丘藏金玉事。繳書二篇,論弋射法。生封一篇,帝王所封。大曆二篇,鄒子談天類也。穆天子傳五篇,言周穆王游行四海,見帝臺、西王母。圖詩一篇,畫贊之屬也。又雜書十九篇:周食田法,周書,論楚事,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大凡七十五篇,七篇簡書折壞,不識名題。冢中又得銅劔一枚,長二尺五寸。漆書皆科斗字。初發冢者燒策照取寶物,及官收之,多燼簡斷札,文既殘缺,不復詮次。武帝以其書付祕書校綴次第,尋考指歸,而以今文寫之。晳在著作,得觀竹書,隨疑分釋,皆有義證。遷尚書郎。
武帝嘗問摯虞三日曲水之義,虞對曰:「漢章帝時,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至三日俱亡,人以為怪,乃招攜之水濱洗祓,遂因水以汎觴,其義起此。」帝曰:「必如所談,便非好事。」晳進曰:「虞小生,不足以知,臣請言之。昔周公成洛邑,因流水以汎酒,故逸詩云『羽觴隨波』。又秦昭王以三日置酒河曲,見金人奉水心之劔,曰:『令君制有西夏。』乃霸諸侯,因此立為曲水。二漢相緣,皆為盛集。」帝大悅,賜晳金五十斤。
時有人於嵩高山下得竹簡一枚,上兩行科斗書,傳以相示,莫有知者。司空張華以問晳,晳曰:「此漢明帝顯節陵中策文也。」檢驗果然,時人伏其博識。
趙王倫為相國,請為記室。晳辭疾罷歸,教授門徒。年四十卒,元城市里為之廢業,門生故人立碑墓側。
晳才學博通,所著三魏人士傳,七代通記,晉書紀、志,遇亂亡失。其五經通論、發蒙記、補亡詩、文集數十篇,行于世云。
王接
王接字祖游,河東猗氏人,漢京兆尹尊十世孫也。父蔚,世修儒史之學。魏中領軍曹羲作至公論,蔚善之,而著至機論,辭義甚美。官至夏陽侯相。
接幼喪父,哀毀過禮,鄉親皆歎曰:「王氏有子哉!」渤海劉原為河東太守,好奇,以旌才為務。同郡馮收試經為郎,七十餘,薦接於原曰:「夫騂騮不總轡,則非造父之肆;明月不流光,則非隨侯之掌。伏惟明府苞黃中之德,耀重離之明,求賢與能,小無遺錯,是以鄙老思獻所知。竊見處士王接,岐嶷俊異,十三而孤,居喪盡禮,學過目而知,義觸類而長,斯玉鉉之妙味,經世之徽猷也。不患玄黎之不啟,竊樂春英之及時。」原即禮命,接不受。原乃呼見曰:「君欲慕肥遁之高邪?」對曰:「接薄祜,少孤而無兄弟,母老疾篤,故無心為吏。」及母終,柴毀骨立,居墓次積年。備覽衆書,多出異義。性簡率,不修俗操,鄉里大族多不能善之,唯裴頠雅知焉。平陽太守柳澹、散騎侍郎裴遐、尚書僕射鄧攸皆與接友善。後為郡主簿,迎太守溫宇,宇奇之,轉功曹史。州辟部平陽從事。時泰山羊亮為平陽太守,薦之於司隸校尉王堪,出補都官從事。
永寧初,舉秀才。友人滎陽潘滔遺接書曰:「摯虞、卞玄仁並謂足下應和鼎味,可無以應秀才行。」接報書曰:「今世道交喪,將遂剝亂,而識智之士鉗口韜筆,禍敗日深,如火之燎原,其可救乎?非榮斯行,欲極陳所見,冀有覺悟耳。」是歲,三王義舉,惠帝復阼,以國有大慶,天下秀孝一皆不試,接以為恨。除中郎,補征虜將軍司馬。
蕩陰之役,侍中嵇紹為亂兵所害,接議曰:「夫謀人之軍,軍敗則死之;謀人之國,國危則亡之,古之道也。蕩陰之役,百官奔北,唯嵇紹守職以遇不道,可謂臣矣,又可稱痛矣。今山東方欲大舉,宜明高節,以號令天下。依春秋褒三累之義,加紹致命之賞,則遐邇向風,莫敢不肅矣。」朝廷從之。
河間王顒欲遷駕長安,與關東乖異,以接成都王佐,難之,表轉臨汾公相國。及東海王越率諸侯討顒,尚書令王堪統行臺,上請接補尚書殿中郎,未至而卒,年三十九。
接學雖博通,特精禮傳。常謂左氏辭義贍富,自是一家書,不主為經發。公羊附經立傳,經所不書,傳不妄起,於文為儉,通經為長。任城何休訓釋甚詳,而黜周王魯,大體乖硋,且志通公羊而往往還為公羊疾病。接乃更注公羊春秋,多有新義。時祕書丞衛恒考正汲冢書,未訖而遭難。佐著作郎束晳述而成之,事多證異義。時東萊太守陳留王庭堅難之,亦有證據。晳又釋難,而庭堅已亡。散騎侍郎潘滔謂接曰:「卿才學理議,足解二子之紛,可試論之。」接遂詳其得失。摯虞、謝衡皆博物多聞,咸以為允當。又撰列女後傳七十二人,雜論議、詩賦、碑頌、駁難十餘萬言,喪亂盡失。
長子愆期,流寓江南,緣父本意,更注公羊,又集列女後傳云。
史臣曰:皇甫謐素履幽貞,閑居養疾,留情筆削,敦悅丘墳,軒冕未足為榮,貧賤不以為恥,確乎不拔,斯固有晉之高人者歟!洎乎篤終立論,薄葬昭儉,既戒奢於季氏,亦無取於王孫,可謂達存亡之機矣。摯虞、束晳等並詳覽載籍,多識舊章,秦議可觀,文詞雅贍,可謂博聞之士也。或攝官延閣,裁成言事之書;或蒞政秩宗,參定禋郊之禮。虞既厄於從理,晳乃年位不充,天之報施,何其爽也!王接才調秀出,見賞知音,惜其夭枉,未申驥足,嗟夫!
贊曰:士安好逸,栖心薘蓽。屬意文雅,忘懷榮秩。遺制可稱,養生乖術。摯虞博聞,廣微絕群。財成禮度,刊緝遺文。魏篇式序,漢冊斯分。祖游後出,亦播清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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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五十二‧列傳第二十二  郤詵 阮种 華譚
郤詵
郤詵字廣基,濟陰單父人也。父晞,尚書左丞。詵博學多才,瑰偉倜儻,不拘細行,州郡禮命並不應。
泰始中,詔天下舉賢良直言之士,太守文立舉詵應選。
詔曰:「蓋太上以德撫時,易簡無文。至于三代,禮樂大備,制度彌繁。文質之變,其理何由?虞夏之際,聖明係踵,而損益不同。周道既衰,仲尼猶曰從周。因革之宜,又何殊也?聖王既沒,遺制猶存,霸者迭興而翼輔之,王道之缺,其無補乎?何陵遲之不反也?豈霸德之淺歟?期運不可致歟?且夷吾之智,而功止於霸,何哉?夫昔人之為政,革亂亡之弊,建不刊之統,移風易俗,刑措不用,豈非化之盛歟?何修而嚮茲?朕獲承祖宗之休烈,于茲七載,而人未服訓,政道罔述。以古況今,何不相逮之遠也?雖明之弗及,猶思與群賢慮之,將何以辨所聞之疑昧,獲至論於讜言乎?加自頃戎狄內侵,災害屢作,邊甿流離,征夫苦役,豈政刑之謬,將有司非其任歟?各悉乃心,究而論之。上明古制,下切當今。朕之失德,所宜振補。其正議無隱,將敬聽之。」
詵對曰:
伏惟陛下以聖德君臨,猶垂意於博採,故招賢正之士,而臣等薄陋,不足以降大問也。是以竊有自疑之心,雖致身於闕庭,亦僶俛矣。伏讀聖策,乃知下問之旨篤焉。
臣聞上古推賢讓位,教同德一,故易簡而人化;三代世及,季末相承,故文繁而後整。虞夏之相因,而損益不同,非帝王之道異,救弊之路殊也。周當二代之流,承彫偽之極,盡禮樂之致,窮制度之理,其文詳備,仲尼因時宜而曰從周,非殊論也。臣聞聖王之化先禮樂,五霸之興勤政刑。禮樂之化深,政刑之用淺。勤之則可以小安,墮之則遂陵遲。所由之路本近,故所補之功不侔也。而齊桓失之葵丘,夷吾淪于小器,功止于霸,不亦宜乎!
策曰:「建不刊之統,移風易俗,使天下洽和,何修而嚮茲?」臣以為莫大於擇人而官之也。今之典刑,匪無一統,宰牧之才,優劣異績,或以之興,或以之替,此蓋人能弘政,非政弘人也。舍人務政,雖勤何益?臣竊觀乎古今,而考其美惡:古人相與求賢,今人相與求爵。古之官人,君責之於上,臣舉之於下,得其人有賞,失其人有罰,安得不求賢乎!今之官者,父兄營之,親戚助之,有人事則通,無人事則塞,安得不求爵乎!賢苟求達,達在修道,窮在失義,故靜以待之也。爵苟可求,得在進取,失在後時,故動以要之也。動則爭競,爭競則朋黨,朋黨則誣誷,誣誷則臧否失實,真偽相冒,主聽用惑,姦之所會也。靜則貞固,貞固則正直,正直則信讓,信讓則推賢,推賢不伐,相下無饜,主聽用察,德之所趣也。故能使之靜,雖日高枕而人自正;不能禁動,雖復夙夜,俗不一也。且人無愚智,咸慕名宦,莫不飾正於外,藏邪於內,故邪正之人難得而知也。任得其正,則衆正益至;若得其邪,則衆邪亦集。物繁其類,誰能止之!故亡國失世者,未嘗不為衆邪所積也。方其初作,必始於微,微而不絕,其終乃著。天地不能頓為寒暑,人主亦不能頓為隆替;故寒暑漸於春秋,隆替起於得失。當今之世,宦者無關梁,邪門啟矣;朝廷不責賢,正路塞矣。得失之源,何以甚此!所謂責賢,使之相舉也;所謂關梁,使之相保也。賢不舉則有咎,保不信則有罰。故古者諸侯必貢士,不貢者削,貢而不適亦削。夫士者,難知也;不適者,薄過也。不得不責,強其所不知也;罰其所不適,深其薄過,非恕也。且天子於諸侯,有不純臣之義,斯責之矣。施行之道,寧縱不濫之矣。今皆反是,何也?夫賢者天地之紀,品物之宗,其急之也,故寧濫以得之,無縱以失之也。今則不然,世之悠悠者,各自取辨耳。故其材行並不可必,於公則政事紛亂,於私則汙穢狼籍。自頃長吏特多此累,有亡命而被購懸者矣,有縛束而絞戮者矣。貪鄙竊位,不知誰升之者?獸兕出檻,不知誰可咎者?漏網吞舟,何以過此!人之於利,如蹈水火焉。前人雖敗,後人復起,如彼此無已,誰止之者?風流日競,誰憂之者?雖今聖思勞於夙夜,所使為政,恒得此屬,欲聖世化美俗平,亦俟河之清耳。若欲善之,宜創舉賢之典,峻關梁之防。其制既立,則人慎其舉而不苟,則賢者可知。知賢而試,則官得其人矣。官得其人,則事得其序;事得其序,則物得其宜;物得其宜,則生生豐植,人用資給,和樂興焉。是故寡過而遠刑,知恥以近禮,此所以建不刊之統,移風易俗,刑措而不用也。
策曰:「自頃夷狄內侵,災眚屢降,將所任非其人乎?何由而至此?」臣聞蠻夷猾夏,則皋陶作士,此欲善其末,則先其本也。夫任賢則政惠,使能則刑恕。政惠則下仰其施,刑恕則人懷其勇。施以殖其財,勇以結其心。故人居則資贍而知方,動則親上而志勇。苟思其利而除其害,以生道利之者,雖死不貳;以逸道勞之者,雖勤不怨。故其命可授,其力可竭,以戰則克,以攻則拔。是以善者慕德而安服,惡者畏懼而削跡。止戈而武,義實在文,唯任賢然後無患耳。若夫水旱之災,自然理也。故古者三十年耕必有十年之儲,堯湯遭之而人不困,有備故也。自頃風雨雖頗不時,考之萬國,或境土相接,而豐約不同;或頃畝相連,而成敗異流,固非天之必害於人,人實不能均其勞苦。失之於人,而求之於天,則有司惰職而不勸,百姓殆業而咎時,非所以定人志,致豐年也。宜勤人事而已。
臣誠愚鄙不足以奉對聖朝,猶進之於廷者,將使取諸其懷而獻之乎,臣懼不足也。若收不知言以致知言,臣則可矣,是以辭鄙不隱也。
以對策上第,拜議郎。母憂去職。
詵母病,苦無車,及亡,不欲車載柩,家貧無以巿馬,乃於所住堂北壁外假葬,開戶,朝夕拜哭。養雞種蒜,竭其方術。喪過三年,得馬八匹,輿柩至冢,負土成墳。未畢,召為征東參軍。徙尚書郎,轉車騎從事中郎。
吏部尚書崔洪薦詵為左丞。及在職,嘗以事劾洪,洪怨詵,詵以公正距之,語在洪傳。洪聞而慚服。
累遷雍州刺史。武帝於東堂會送,問詵曰:「卿自以為何如?」詵對曰:「臣舉賢良對策,為天下第一,猶桂林之一枝,崑山之片玉。」帝笑。侍中奏免詵官,帝曰:「吾與之戲耳,不足怪也。」詵在任威嚴明斷,甚得四方聲譽。卒於官。子延登為州別駕。
阮种
阮种字德猷,陳留尉氏人,漢侍中胥卿八世孫也。弱冠有殊操,為嵇康所重。康著養生論,所稱阮生,即种也。察孝廉,為公府掾。
是時西虜內侵,災眚屢見,百姓饑饉,詔三公、卿尹、常伯、牧守各舉賢良方正直言之士。於是太保何曾舉种賢良。
策曰:「在昔哲王,承天之序,光宅宇宙,咸用規矩乾坤,惠康品類,休風流衍,彌于千載。朕應踐洪運統位,七載於今矣。惟德弗嗣,不明于政,宵興惕厲,未燭厥猷。子大夫韞韥道術,儼然而進,朕甚嘉焉。其各悉乃心,以闡喻朕志,深陳王道之本,勿有所隱,朕虛心以覽焉。」种對曰:「夫天地設位,聖人成能,王道至深,所以行化至遠。故能開物成務,而功業不匱,近無不聽,遠無不服,德逮群生,澤被區宇,聲施無窮,而典垂百代。故經曰:『聖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宜師蹤往代,襲跡三五,矯世更俗,以從人望。令率士遷義,下知所適,播醇美之化,杜邪枉之路,斯誠群黎之所欣想盛德而幸望休風也。」
又問政刑不宣,禮樂不立。對曰:「政刑之宣,故由乎禮樂之用。昔之明王,唯此之務,所以防遏暴慢,感動心術,制節生靈,而陶化萬姓也。禮以體德,樂以詠功,樂本於和,而禮師於敬矣。」
又問戎蠻猾夏。對曰:「戎蠻猾夏,侵敗王略,雖古盛世,猶有此虞。故詩稱『獫狁孔熾』,書歎『蠻夷帥服』。自魏氏以來,夷虜內附,鮮有桀悍侵漁之患。由是邊守遂怠,鄣塞不設。而今醜虜內居,與百姓雜處,邊吏擾習,人又忘戰。受方任者,又非其材,或以狙詐,侵侮邊夷;或干賞啗利,妄加討戮。夫以微羈而御悍馬,又乃操以煩策,其不制者,固其理也。是以群醜蕩駭,緣間而動。雖三州覆敗,牧守不反,此非胡虜之甚勁,蓋用之者過也。臣聞王者之伐,有征無戰,懷遠以德,不聞以兵。夫兵凶器,而戰危事也。丘興則傷農,衆集則費積;農傷則人匱,積費則國虛。昔漢武之世,承文帝之業,資海內之富,役其材臣,以甘心匈奴,競戰勝之功,貪攻取之利,良將勁卒,屈於沙漠,勝敗相若,克不過當,夭百姓之命,填餓狼之口。及其以衆制寡,令匈奴遠跡,收功祁連,飲馬瀚海,天下之秏,已過太半矣。夫虛中國以事夷狄,誠非計之得者也。是以盜賊蜂起,山東不振。暨宣元之時,趙充國征西零,馮奉世征南羌,皆兵不血刃,摧抑強暴,擒其首惡,此則折衝厭難,勝敗相辨,中世之明效也。」
又問咎徵作見。對曰:「陰陽否泰,六沴之災,則人主修政以禦之,思患而防之,建皇極之首,詳庶徵之用。詩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天聦明自我人聦明,是以人主祖承天命,日慎一日也。故能應受多福而永世克祚,此先王之所以退災消眚也。」
又問經化之務。對曰:「夫王道之本,經國之務,必先之以禮義,而致人於廉恥。禮義立,則君子軌道而讓於善;廉恥立,則小人謹行而不淫於制度。賞以勸其能,威以懲其廢。此先王所以保乂定功,化洽黎元,而勳業長世也。故上有克讓之風,則下有不爭之俗;朝有矜節之士,則野無貪冒之人。夫廉恥之於政,猶樹藝之有豐壤,良歲之有膏澤,其生物必油然茂矣。若廉恥不存,而惟刑是御,則風俗彫弊,人失其性,錐刀之末,皆有爭心,雖峻刑嚴辟,猶不勝矣。其於政也,如農者之殖磽野,旱年之望豐穡,必不幾矣。此三代所以享德長久,風醇俗美,皆數百年保天之祿。而秦二世而弊者,蓋其所由之塗殊也。」
又問:「將使武成七德,文濟九功,何路而臻于茲?凡厥庶事,曷後曷先?」對曰:「夫文武經德,所以成功丕業,咸熙庶績者,莫先於選建明哲,授方任能。令才當其官而功稱其職,則萬機咸理,庶僚不曠。書曰:『天工人其代之。』然則繼天理物,寧國安家,非賢無以成也。夫賢才之畜於國,由良工之須利器,巧匠之待繩墨也。器用利,則斲削易而材不病;繩墨設,則曲直正而衆形得矣。是以人主必勤求賢,而佚以任之也。賢臣之於主,進則忠國愛人,退則砥節潔志,營職不干私義,出心必由公塗,明度量以呈其能,審經制以效其功。此昔之聖王所以恭己南面而化於陶鈞之上者,以其所任之賢與所賢之信也。方今海內之士皆傾望休光,希心紫極,唯明主之所趣舍。若開四聦之聽,廣疇咨之求,抽群英,延俊乂,考工授職,呈能制官,朝無素餐之士,如此化流罔極,樹功不朽矣。」
時种與郤詵及東平王康俱居上第,即除尚書郎。然毀譽之徒,或言對者因緣假託,帝乃更延群士,庭以問之。詔曰:「前者對策,各指答所問,未盡子大夫所欲言,故復延見,其具陳所懷。又比年連有水旱災眚,雖戰戰兢兢,未能究天人之理,當何修以應其變?人遇水旱饑饉者,何以救之?中間多事,未得寧靜,思以省息煩務,令百姓不失其所。若人有所患苦者,有宜損益,使公私兩濟者,委曲陳之。又政在得人,而知之至難,唯有因人視聽耳。若有文武隱逸之士,各舉所知,雖幽賤負俗,勿有所限。故虛心思聞事實,勿務華辭,莫有所諱也。」
种對曰:「伏惟陛下以聖哲玄覽,降卹黎蒸,將濟元元,同之三代,旁求俊乂,以輔至化,此誠堯舜之用心也。臣猥以頑魯之質,應清明之舉,前者對策,不足以疇塞聖詔,所陳不究,臣誠蒙昧,所以為罪。臣聞天生蒸庶,樹君以司牧之,人君道洽,則彝倫攸序,五福來備。若政有愆失,刑理頗僻,則庶徵不應,而淫亢為災。此則天人之理,而興廢之由也。昔之聖王,政道備而制先具,軌人以務,致之於本,是以雖有水旱之眚,而無饑饉之患也。自頃陰陽隔并,水旱為災,亦猶期運之致。不然,則亦有司之不帥,不能宣承聖德,以贊揚大化,故和氣未降而人事未敘也。方今百姓凋弊,公私無儲,誠在於休役靜人,勸嗇務分,此其救也。人之所患,由於役煩網密而信道未孚也。役煩則百姓失業,網密則下背其誠,信道未孚則人無固志。此則損益之至務,安危之大端也。傳曰:『始與善,善進,則不善蔑由至。』孔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人焉廋哉!』若夫文武隱逸之士,幽賤負俗之才,故非愚臣之所能識。謹竭愚以對。」
策奏,帝親覽焉,又擢為第一。轉中書郎。進止有方,正己率下,朝廷咸憚其威容。每為駁議,事皆施用,遂為楷則。
遷平原相。時襄邑衛京自南陽太守遷于河內,與种俱拜,帝望而歎曰:「二千石皆若此,朕何憂乎!」种為政簡惠,百姓稱之,卒于郡。
華譚 袁甫
華譚字令思,廣陵人也。祖融,吳左將軍、錄尚書事。父諝,吳黃門郎。譚期歲而孤,母年十八,便守節鞠養,勤勞備至。及長,好學不倦,爽慧有口辯,為鄰里所重。揚州刺史周浚引為從事史,愛其才器,待以賓友之禮。
太康中,刺史嵇紹舉譚秀才,將行,別駕陳總餞之,因問曰:「思賢之主以求才為務,進取之士以功名為先,何仲舒不仕武帝之朝,賈誼失分漢文之時?此吳晉之滯論,可辨此理而後別。」譚曰:「夫聖人在上,物無不理,百揆之職,非賢不居。故山林無匿景,衡門不棲遲。至承統之王,或是中才,或復凡人,居聖人之器,處兆庶之上,是以其教日穨,風俗漸弊。又中才之君,所資者偏,物以類感,必於其黨,黨言雖非,彼以為是。以所授有顏冉之賢,所用有廊廟之器,居官者日冀元凱之功,在上者日庶堯舜之義,彼豈知其政漸毀哉!朝雖有求賢之名,而無知才之實。言雖當,彼以為誣;策雖奇,彼以為妄。誣則毀己之言入,妄則不忠之責生。豈故為哉?淺明不見深理,近才不覩遠體也。是以言不用,計不施,恐死亡之不暇,何論功名之立哉!故上官昵而屈原放,宰嚭寵而伍員戮,豈不哀哉!若仲舒抑於孝武,賈誼失於漢文,蓋復是其輕者耳。故白起有云:『非得賢之難,用之難。非用之難,信之難。』得賢而不能用,用而不能信,功業豈可得而成哉!」
譚至洛陽,武帝親策之曰:「今四海一統,萬里同風,天下有道,莫斯之盛。然北有未羈之虜,西有醜施之氐,故謀夫未得高枕,邊人未獲晏然,將何以長弭斯患,混清六合?」對曰:「臣聞聖人之臨天下也,祖乾綱以流化,順谷風以興仁,兼三才以御物,開四聦以招賢。故勞謙日昃,務在擇才,宣明巖穴,垂光隱滯。俊乂龍躍,帝道以光;清德鳳翔,王化克舉。是以皋陶見舉,不仁者遠;陸賈重漢,遠夷折節。今聖朝德音發於帷幄,清風翔乎無外,戎旗南指,江漢席卷;干戈西征,羌蠻慕化,誠闡四門之秋,興禮教之日也。故髦俊聞聲而響赴,殊才望險而雲集。虛高館以俟賢,設重爵以待士,急善過於饑渴,用人疾於影響,杜佞諂之門,廢鄭聲之樂,混清六合,實由乎此。雖西北有未羈之寇,殊漠有不朝之虜,征之則勞師,得之則無益,故班固云:『有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人不可臣而畜,來則懲而禦之,去則備而守之。』蓋安邊之術也。」
又策曰:「吳蜀恃險,今既蕩平。蜀人服化,無攜貳之心;而吳人趑雎,屢作妖寇。豈蜀人敦樸,易可化誘;吳人輕銳,難安易動乎?今將欲綏靜新附,何以為先?」對曰:「臣聞漢末分崩,英雄鼎峙,蜀棲岷隴,吳據江表。至大晉龍興,應期受命,文皇運籌,安樂順軌;聖上潛謀,歸命向化。蜀染化日久,風教遂成;吳始初附,未改其化,非為蜀人敦愨而吳人易動也。然殊俗遠境,風土不同,吳阻長江,舊俗輕悍。所安之計,當先籌其人士,使雲翔閶闔,進其賢才,待以異禮;明選牧伯,致以威風;輕其賦斂,將順咸悅,可以永保無窮,長為人臣者也。」
又策曰:「聖人稱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今天成地平,大化無外,雖匈奴未羈,羌氐驕黠,將修文德以綏之,舞干戚以來之,故兵戈載戢,武夫寢息。如此,已可消鋒刃為佃器,罷尚方武庫之用未邪?」對曰:「夫唐堯歷載,頌聲乃作;文武相承,禮樂大同。清一八紘,綏盪無外,萬國順軌,海內斐然。雖復被髮之鄉,徒跣之國,皆習章甫而入朝,要衣裳以磬折。夫大舜之德,猶有三苗之征;以周之盛,獫狁為寇。雖有文德,又須武備。備預不虞,古之善教;安不忘危,聖人常誡。無為罷武庫之常職,鑠鋒刃為佃器。自可倒戢干戈,苞以獸皮,將帥之士,使為諸侯,於散樂休風,未為不泰也。」
又策曰:「夫法令之設,所以隨時制也。時險則峻法以取平,時泰則寬網以將化。今天下太平,四方無事,百姓承德,將就無為而乂。至於律令,應有所損益不?」對曰:「臣聞五帝殊禮,三王異教,故或禪讓以光政,或干戈以攻取。至於興禮樂以和人,流清風以寧俗,其歸一也。今誠風教大同,四海無虞,人皆感化,去邪從正。夫以堯舜之盛,而猶設象刑;殷周之隆,而甫侯制律。律令之存,何妨於政。若乃大道四達,禮樂交通,凡人修行,黎庶勵節,刑罰懸而不用,律令存而無施,適足以隆太平之雅化,飛仁風乎無外矣。」
又策曰:「昔帝舜以二八成功,文王以多士興周。夫制化在於得人,而賢才難得。今大統始同,宜搜才實。州郡有貢薦之舉,猶未獲出群卓越之倫。將時無其人?有而致之未得其理也?」對曰:「臣聞興化立法,非賢無以光其道;平世理亂,非才無以宣其業。上自皇羲,下及帝王,莫不張皇綱以羅遠,飛仁風以被物。故得賢則教興,失人則政廢。今四海一統,萬里同風,州郡貢秀孝,臺府簡良才,以八紘之廣,兆庶之衆,豈當無卓越俊逸之才乎!譬猶南海不少明月之寶,大宛不乏千里之駒也。異哲難見,遠數難覩,故堯舜太平之化,二八由舜而甫顯;殷湯革王之命,伊尹負鼎而方用。當今聖朝禮亡國之士,接遐裔之人,或貂蟬於帷幄,或剖符於千里,巡狩必有呂公之遇,宵夢必有巖穴之感。賢雋之出,可企踵而待也。」
時九州秀孝策無逮譚者。譚素以才學為東土所推。同郡劉頌時為廷尉,見之歎息曰:「不悟鄉里乃有如此才也!」博士王濟於衆中嘲之曰:「五府初開,群公辟命,採英奇於仄陋,拔賢俊於巖穴。君吳楚之人,亡國之餘,有何秀異而應斯舉?」譚答曰:「秀異固產於方外,不出於中域也。是以明珠文貝,生於江鬱之濱;夜光之璞,出乎荊藍之下。故以人求之,文王生於東夷,大禹生於西羌。子弗聞乎?昔武王克商,遷殷頑民於洛邑,諸君得非其苗裔乎?」濟又曰:「夫危而不持,顛而不扶,至於君臣失位,國亡無主,凡在冠帶,將何所取哉!」答曰:「吁!存亡有運,興衰有期,天之所廢,人不能支。徐偃修仁義而失國,仲尼逐魯而逼齊,段干偃息而成名,諒否泰有時,曷人力之所能哉!」濟甚禮之。
尋除郎中,遷太子舍人、本國中正。以母憂去職。服闋,為鄄城令,過濮水,作莊子贊以示功曹。而廷掾張延為作答教,其文甚美。譚異而薦之,遂見升擢。及譚為廬江,延已為淮陵太守。又舉寒族周訪為孝廉,訪果立功名,時以譚為知人。以父墓毀去官。尋除尚書郎。
永寧初,出為郟令。于時兵亂之後,境內饑饉,譚傾心撫卹。司徒王戎聞而善之,出穀三百斛以助之。譚甚有政績,再遷廬江內史,加綏遠將軍。時石冰之黨陸珪等屯據諸縣,譚遣司馬褚敦討平之。又遣別軍擊冰都督孟徐,獲其驍率。以功封都亭侯,食邑千戶,賜絹千匹。
陳敏之亂,吳士多為其所逼。顧榮先受敏官,而潛謀圖之。譚不悟榮旨,露檄遠近,極言其非,由此為榮所怨。又在郡政嚴,而與上司多忤。揚州刺史劉陶素與譚不善,因法收譚,下壽陽獄。鎮東將軍周馥與譚素相親善,理而出之。及甘卓討馥,百姓奔散,馥謂譚已去,遣人視之,而更移近馥。馥歎曰:「吾嘗謂華令思是臧子源之疇,今果效矣。」甘卓嘗為東海王越所捕,下令敢有匿者誅之,卓投譚而免。及此役也,卓遣人求之曰:「華侯安在?吾甘揚威使也。」譚答不知,遺絹二匹以遣之。使反,告卓。卓曰:「此華侯也。」復求之,譚已亡矣。後為紀瞻所薦,而為顧榮所止遏,遂數年不得調。
建興初,元帝命為鎮東軍諮祭酒。譚博學多通,在府無事,乃著書三十卷,名曰辨道,上牋進之,帝親自覽焉。轉丞相軍諮祭酒,領郡大中正。譚薦干寶、范珧於朝,乃上牋求退曰:「譚聞霸主遠聽,以求才為務;僚屬量身,以審己為分。故疏廣告老,漢宣不違其志;干木偃息,文侯就式其廬。譚無古人之賢,竊有懷遠之慕。自登清顯,出入二載,執筆無贊事之功,拾遺無補闕之績;過在納言,闇於舉善;狂寇未賓,復乏謀策。年向七十,志力日衰,素餐無勞,實宜辭退。謹奉還所假左丞相軍諮祭酒版。」不聽。
建武初,授祕書監,固讓不拜。太興初,拜前軍,以疾復轉祕書監。自負宿名,恒怏怏不得志。時晉陵朱鳳、吳郡吳震並學行清修,老而未調,譚皆薦為著作佐郎。
或問譚曰:「諺言人之相去,如九牛毛,寧有此理乎?」譚對曰:「昔許由、巢父讓天子之貴,市道小人爭半錢之利,此之相去,何啻九牛毛也!」聞者稱善。
戴若思弟邈,則譚女婿也。譚平生時常抑若思而進邈,若思每銜之。殆用事,恒毀譚於帝,由是官塗不至。譚每懷觖望,嘗從容言於帝曰:「臣已老矣,將待死祕閣。汲黯之言,復存於今。」帝不懌。久之,加散騎常侍,屢以疾辭。及王敦作逆,譚疾甚,不能入省,坐免。卒於家。贈光祿大夫,金章紫綬,加散騎常侍,謚曰胡。二子:化、茂。
化字長風,為征虜司馬,討汲桑,戰沒。茂嗣爵。
淮南袁甫字公冑,亦好學,與譚齊名,以詞辯稱。嘗詣中領軍何勖,自言能為劇縣。勖曰:「唯欲宰縣,不為臺閣職,何也?」甫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譬繒中之好莫過錦,錦不可以為;穀中之美莫過稻,稻不可以為齏。是以聖王使人,必先以器,苟非周材,何能悉長!黃霸馳名於州郡,而息譽於京邑。廷尉之材,不為三公,自昔然也。」勖善之,除松滋令。
轉淮南國大農、郎中令。石珩問甫曰:「卿名能辯,豈知壽陽已西何以恒旱?壽陽已東何以恒水?」甫曰:「壽陽已東皆是吳人,夫亡國之音哀以思,鼎足強邦,一朝失職,憤歎甚積,積憂成陰,陰積成雨,雨久成水,故其域恒澇也。壽陽已西皆是中國,新平強吳,美寶皆入,志盈心滿,用長歡娛。公羊有言,魯僖甚悅,故致旱京師。若能抑強扶弱,先疏後親,則天下和平,災害不生矣。」觀者歎其敏捷。年八十餘,卒於家。
史臣曰:夫緝政釐俗,拔群才以成務;振景觀光,俟明主而宣績。武皇之世,天下乂安,朝廷屬意於求賢,薖軸有懷於干祿。郤詵等並韞價州里,袖然應召,對揚天問,高步雲衢,求之前哲,亦足稱矣。令思行己徇義,志篤周甘,仁者必勇,抑斯之謂!雖才行夙章,而待終祕閣,積薪之恨,豈獨古人乎!
贊曰:郤阮洽聞,含章體政。華生毓德,褫巾應命。鳥路曾飛,龍津派泳。素業可久,高芬斯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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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五十三‧列傳第二十三  愍懷太子(子虨 臧 尚)
愍懷太子遹字熙祖,惠帝長子,母曰謝才人。幼而聦慧,武帝愛之,恒在左右。嘗與諸皇子共戲殿上,惠帝來朝,執諸皇子手,次至太子,帝曰:「是汝兒也。」惠帝乃止。宮中嘗夜失火,武帝登樓望之。太子時年五歲,牽帝裾入闇中。帝問其故,太子曰:「暮夜倉卒,宜備非常,不宜令照見人君也。」由是奇之。嘗從帝觀豕牢,言於帝曰:「豕甚肥,何不殺以享士,而使久費五穀?」帝嘉其意,即使烹之。因撫其背,謂廷尉傅祗曰:「此兒當興我家。」嘗對群臣稱太子似宣帝,於是令譽流於天下。
時望氣者言廣陵有天子氣,故封為廣陵王,邑五萬戶。以劉寔為師,孟珩為友,楊準、馮蓀為文學。惠帝即位,立為皇太子。盛選德望以為師傅,以何劭為太師,王戎為太傅,楊濟為太保,裴楷為少師,張華為少傅,和嶠為少保。元康元年,出就東宮,又詔曰:「遹尚幼蒙,今出東宮,惟當賴師傅群賢之訓。其游處左右,宜得正人使共周旋,能相長益者。」於是使太保衛瓘息庭、司空泰息略、太子太傅楊濟息毖、太子少師裴楷息憲、太子少傅張華息禕、尚書令華廙息恒與太子游處,以相輔導焉。
及長,不好學,惟與左右嬉戲,不能尊敬保傅。賈后素忌太子有令譽,因此密勑黃門閹宦媚諛於太子曰:「殿下誠可及壯時極意所欲,何為恒自拘束?」每見喜怒之際,輒歎曰:「殿下不知用威刑,天下豈得畏服!」太子所幸蔣美人生男,又言宜隆其賞賜,多為皇孫造玩弄之器,太子從之。於是慢弛益彰,或廢朝侍,恒在後園游戲。愛埤車小馬,令左右馳騎,斷其鞅勒,使墮地為樂。或有犯忤者,手自捶擊之。性拘小忌,不許繕壁修牆,正瓦動屋。而於宮中為市,使人屠酤,手揣斤兩,輕重不差。其母本屠家女也,故太子好之。又令西園賣葵菜、藍子、雞、麵之屬,而收其利。東宮舊制,月請錢五十萬,備於衆用,太子恒探取二月,以供嬖寵。洗馬江統陳五事以諫之,太子不納,語在統傳中。舍人杜錫以太子非賈后所生,而后性兇暴,深以為憂,每盡忠規勸太子修德進善,遠於讒謗。太子怒,使人以針著錫常所坐氊中而刺之。
太子性剛,知賈謐恃后之貴,不能假借之。謐至東宮,或捨之而於後庭游戲。詹事裴權諫曰:「賈謐甚有寵於中宮,而有不順之色,若一旦交構,大事去矣。宜深自謙屈,以防其變,廣延賢士,用自輔翼。」太子不能從。初,賈后母郭槐欲以韓壽女為太子妃,太子亦欲婚韓氏以自固。而壽妻賈午及后皆不聽,而為太子聘王衍小女惠風。太子聞衍長女美,而賈后為謐聘之,心不能平,頗以為言。謐嘗與太子圍棋,爭道,成都王穎見而訶謐,謐意愈不平,因此譖太子於后曰:「太子廣買田業,多畜私財以結小人者,為賈氏故也。密聞其言云:『皇后萬歲後,吾當魚肉之。』非但如是也,若宮車晏駕,彼居大位,依楊氏故事,誅臣等而廢后於金墉,如反手耳。不如早為之所,更立慈順者以自防衛。」后納其言,又宣揚太子之短,布諸遠近。于時朝野咸知賈后有害太子意。中護軍趙俊請太子廢后,太子不聽。
九年六月,有桑生于宮西廂,日長尺餘,數日而枯。十二月,賈后將廢太子,詐稱上不和,呼太子入朝。既至,后不見,置于別室,遣婢陳舞賜以酒棗,逼飲醉之。使黃門侍郎潘岳作書草,若禱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書之,令小婢承福以紙筆及書草使太子書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了,吾當手了之。并謝妃共要剋期而兩發,勿疑猶豫,致後患。茹毛飲血於三辰之下,皇天許當掃除患害,立道文為王,蔣為內主。願成,當三牲祠北君,大赦天下。要疏如律令。」太子醉迷不覺,遂依而寫之,其字半不成。既而補成之,后以呈帝。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使黃門令董猛以太子書及青紙詔曰:「遹書如此,今賜死。」遍示諸公王,莫有言者,惟張華、裴頠證明太子。賈后使董猛矯以長廣公主辭白帝曰:「事宜速決,而群臣各有不同,若有不從詔,宜以軍法從事。」議至日西不決。后懼事變,乃表免太子為庶人,詔許之。於是使尚書和郁持節,解結為副,及大將軍梁王肜、鎮東將軍淮南王允、前將軍東武公澹、趙王倫、太保何劭詣東宮,廢太子為庶人。是日太子游玄圃,聞有使者至,改服出崇賢門,再拜受詔,步出承華門,乘粗犢車。澹以兵仗送太子妃王氏、三皇孫于金墉城,考竟謝淑妃及太子保林蔣俊。明年正月,賈后又使黃門自首,欲與太子為逆。詔以黃門首辭班示公卿。又遣澹以千兵防送太子,更幽于許昌宮之別坊,令治書御史劉振持節守之。先是,有童謠曰:「東宮馬子莫聾空,前至臘月纏汝 29be3.gif 。」又曰:「南風起兮吹白沙,遙望魯國鬱嵯峨,千歲髑髏生齒牙。」南風,后名;沙門,太子小字也。
初,太子之廢也,妃父王衍表請離婚。太子至許,遺妃書曰:「鄙雖頑愚,心念為善,欲盡忠孝之節,無有惡逆之心。雖非中宮所生,奉事有如親母。自為太子以來,勑見禁檢,不得見母。自宜城君亡,不見存恤,恒在空室中坐。去年十二月,道文疾病困篤,父子之情,實相憐愍。于時表國家乞加徽號,不見聽許。疾病既篤,為之求請恩福,無有惡心。自道文病,中宮三遣左右來視,云:『天教呼汝。』到二十八日暮,有短函來,題言東宮發,疏云:『言天教欲見汝。』即便作表求入。二十九日早入見國家,須臾遣至中宮。中宮左右陳舞見語:『中宮旦來吐不快。』使住空屋中坐。須臾中宮遣陳舞見語:『聞汝表陛下為道文乞王,不得王是成國耳。』中宮遙呼陳舞:『昨天教與太子酒棗。』便持三升酒、大盤棗來見與,使飲酒噉棗盡。鄙素不飲酒,即便遣舞啟說不堪三升之意。中宮遙呼曰:『汝常陛下前持酒可喜,何以不飲?天與汝酒,當使道文差也。』便答中宮:『陛下會同一日見賜,故不敢辭,通日不飲三升酒也。且實未食,恐不堪。又未見殿下,飲此或至顛倒。』陳舞復傳語云:『不孝那!天與汝酒飲,不肯飲,中有惡物邪?』遂可飲二升,餘有一升,求持還東宮飲盡。逼迫不得已,更飲一升。飲已,體中荒迷,不復自覺。須臾有一小婢持封箱來,云:『詔使寫此文書。』鄙便驚起,視之,有一白紙,一青紙。催促云:『陛下停待。』又小婢承福持筆研墨黃紙來,使寫。急疾不容復視,實不覺紙上語輕重。父母至親,實不相疑,事理如此,實為見誣,想衆人見明也。」
太子既廢非其罪,衆情憤怨。右衛督司馬雅,宗室之疏屬也,與常從督許超並有寵於太子,二人深傷之,說趙王倫謀臣孫秀曰:「國無適嗣,社稷將危,大臣之禍必起。而公奉事中宮,與賈后親密,太子之廢,皆云豫知,一旦事起,禍必及矣。何不先謀之!」秀言於趙王倫,倫深納焉。計既定,而秀說倫曰:「太子為人剛猛,若得志之日,必肆其情性矣。明公素事賈后,街談巷議,皆以公為賈氏之黨。今雖欲建大功於太子,太子雖將含忍宿忿,必不能加賞於公,當謂公逼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若有瑕釁,猶不免誅。不若遷延卻期,賈后必害太子,然後廢賈后,為太子報讎,猶足以為功,乃可以得志。」倫然之。秀因使反間,言殿中人欲廢賈后,迎太子。賈后聞之憂怖,乃使太醫令程據合巴豆杏子丸。三月,矯詔使黃門孫慮齎至許昌以害太子。初,太子恐見酖,恒自煮食於前。慮以告劉振,振乃徙太子於小坊中,絕不與食,宮中猶於牆壁上過食與太子。慮乃逼太子以藥,太子不肯服,因如廁,慮以藥杵椎殺之,太子大呼,聲聞于外。時年二十三。將以庶人禮葬之,賈后表曰:「遹不幸喪亡,傷其迷悖,又早短折,悲痛之懷,不能自已。妾私心冀其刻肌刻骨,更思孝道,規為稽顙,正其名號。此志不遂,重以酸恨。遹雖罪在莫大,猶王者子孫,便以匹庶送終,情實憐愍,特乞天恩,賜以王禮。妾誠闇淺不識禮義,不勝至情,冒昧陳聞。」詔以廣陵王禮葬之。
及賈庶人死,乃誅劉振、孫慮、程據等,冊復太子曰:「皇帝使使持節、兼司空、衛尉伊策故皇太子之靈曰:嗚呼!維爾少資岐嶷之質,荷先帝殊異之寵,大啟土宇,奄有淮陵。朕奉遵遺旨,越建爾儲副,以光顯我祖宗。祗爾德行,以從保傅,事親孝敬,禮無違者。而朕昧于凶構,致爾于非命之禍,俾申生、孝己復見于今。賴宰相賢明,人神憤怨,用啟朕心,討厥有罪,咸伏其辜。何補於荼毒冤魂酷痛哉?是用忉怛悼恨,震動於五內。今追復皇太子喪禮,反葬京畿,祠以太牢。魂而有靈,尚獲爾心。」帝為太子服長子斬衰,群臣齊衰,使尚書和郁率東宮官屬具吉凶之制,迎太子喪於許昌。
喪之發也,大風雷電,幃蓋飛裂。又為哀策曰:「皇帝臨軒,使洗馬劉務告于皇太子之殯曰:咨爾遹!幼稟英挺,芬馨誕茂。既表髫齔,高明逸秀。昔爾聖祖,嘉爾淑美。顯詔仍崇,名振同軌。是用建爾儲副,永統皇基。如何凶戾潛構,禍害如茲!哀感和氣,痛貫四時。嗚呼哀哉!爾之降廢,實我不明。牝亂沈,釁結禍成。爾之逝矣,誰百其形?昔之申生,含枉莫訟。今爾之負,抱冤于東。悠悠有識,孰不哀慟!壺關干主,千秋悟己。異世同規,古今一理。皇孫啟建,隆祚爾子。雖悴前終,庶榮後始。窀穸既營,將寧爾神。華髦電逝,戎車雷震。芒芒羽蓋,翼翼縉紳。同悲等痛,孰不酸辛!庶光來葉,永世不泯。」謚曰愍懷。六月己卯,葬于顯平陵。帝感閻纘之言,立思子臺,故臣江統、陸機並作誄頌焉。太子三子:虨、臧、尚,並與父同幽金墉。
虨字道文,永康元年正月,薨。四月,追封南陽王。
臧字敬文。永康元年四月,封臨淮王。己巳,詔曰:「咎徵數發,姦回作變,遹既逼廢,非命而沒。今立臧為皇太孫。還妃王氏以母之,稱太孫太妃。太子官屬即轉為太孫官屬。趙王倫行太孫太傅。」五月,倫與太孫俱之東宮,太孫自西掖門出,車服侍從皆愍懷之舊也。到銅駝街,宮人哭,侍從者皆哽咽,路人抆淚焉。桑復生于西廂,太孫廢,乃枯。永寧元年正月,趙王倫篡位,廢為濮陽王,與帝俱遷金墉,尋被害。太安初,追謚曰哀。
尚字敬仁。永康元年四月,封為襄陽王。永寧元年八月,立為皇太孫。太安元年三月癸卯,薨,帝服齊衰期,謚曰沖太孫。
史臣曰:愍懷挺岐嶷之姿,表夙成之質。武皇鍾愛,既深詒厥之謀;天下歸心,頗有后來之望。及于繼明宸極,守器春坊,四教不勤,三朝或闕,豹姿未變,鳳德已衰,信惑姦邪,疏斥正士,好屠酤之賤役,耽苑囿之佚遊,可謂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者也。既而中宮凶忍,久懷危害之心,外戚諂諛,競進讒邪之說;坎牲之謀已搆,斃犬之譖遂行;一人乏探隱之聦,百辟無爭臣之節。遂使冤逾楚建,酷甚戾園。雖復禮備哀榮,情深憫慟,亦何補於荼毒者哉!
贊曰:愍懷聦穎,諒惟天挺。皇祖鍾心,庶僚引領。震宮肇建,儲德不恢。掇蜂搆隙,歸胙生災。既罹凶忍,徒望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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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五十四‧列傳第二十四  陸機 陸雲
陸機 孫拯
陸機字士衡,吳郡人也。祖遜,吳丞相。父抗,吳大司馬。機身長七尺,其聲如鐘。少有異才,文章冠世,伏膺儒術,非禮不動。抗卒,領父兵為牙門將。年二十而吳滅,退居舊里,閉門勤學,積有十年。以孫氏在吳,而祖父世為將相,有大勳於江表,深慨孫皓舉而棄之,乃論權所以得,皓所以亡,又欲述其祖父功業,遂作辯亡論二篇。其上篇曰:
昔漢氏失御,姦臣竊命,禍基京畿,毒遍宇內,皇綱弛頓,王室遂卑。於是群雄蜂駭,義兵四合。吳武烈皇帝慷慨下國,電發荊南,權略紛紜,忠勇伯世,威棱則夷羿震盪,兵交則醜虜授馘,遂掃清宗祊,蒸禋皇祖。于時雲興之將帶州,猋起之師跨邑,哮闞之群風驅,熊羆之族霧合。雖兵以義動,同盟戮力,然皆苞藏禍心,阻兵怙亂,或師無謀律,喪威稔寇。忠規武節,未有如此其著者也。
武烈既沒,長沙桓王逸才命世,弱冠秀發,招攬遺老,與之述業。神兵東驅,奮寡犯衆,攻無堅城之將,戰無交鋒之虜。誅叛柔服,而江外底定;飭法修師,則威德翕赫。賓禮名賢,而張公為之雄;交御豪俊,而周瑜為之傑。彼二君子皆弘敏而多奇,雅達而聦哲,故同方者以類附,等契者以氣集,江東蓋多士矣。將北伐諸華,誅鉏干紀,旋皇輿於夷庚,反帝坐於紫闥,挾天子以令諸侯,清天步而歸舊物。戎車既次,群凶側目,大業未就,中世而殞。
用集我大皇帝,以奇蹤襲逸軌,叡心因令圖,從政咨於故實,播憲稽乎遺風;而加之以篤敬,申之以節儉,疇諮俊茂,好謀善斷,束帛旅於丘園,旌命交乎塗巷。故豪彥尋聲而響臻,志士睎光而景騖,異人輻輳,猛士如林。於是張公為師傅;周瑜、陸公、魯肅、呂蒙之儔,入為腹心,出為股肱;甘寧、凌統、程普、賀齊、朱桓、朱然之徒奮其威,韓當、潘璋、黃蓋、蔣欽、周泰之屬宣其力;風雅則諸葛瑾、張承、步騭以名聲光國,政事則顧雍、潘濬、呂範、呂岱以器任幹職,奇偉則虞翻、陸績、張惇以風義舉政,奉使則趙咨、沈珩以敏達延譽,術數則吳範、趙達以禨祥協德;董襲、陳武殺身以衛主,駱統、劉基強諫以補過。謀無遺計,舉不失策。故遂割據山川,跨制荊吳,而與天下爭衡矣。魏氏嘗藉戰勝之威,率百萬之師,浮鄧塞之舟,下漢陰之衆,羽楫萬計,龍躍順流,銳師千旅,武步原隰,謨臣盈室,武將連衡,喟然有吞江滸之志,壹宇宙之氣。而周瑜驅我偏師,黜之赤壁,喪旗亂轍,僅而獲免,收跡遠遁。漢王亦憑帝王之號,帥巴漢之人,乘危騁變,結壘千里,志報關羽之敗,圖收湘西之地。而我陸公亦挫之西陵,覆師敗績,困而後濟,絕命永安。續以濡須之寇,臨川摧銳;蓬蘢之戰,孑輪不反。由是二邦之將,喪氣挫鋒,勢衄財匱,而吳莞然坐乘其弊,故魏人請好,漢氏乞盟,遂躋天號,鼎跱而立。西界庸益之郊,北裂淮漢之涘,東苞百越之地,南括群蠻之表。於是講八代之禮,蒐三王之樂,告類上帝,拱揖群后。武臣毅卒,循江而守;長棘勁鎩,望猋而奮。庶尹盡規於上,黎元展業於下,化協殊裔,風衍遐圻。乃俾一介行人,撫巡外域,巨象逸駿,擾於外閑,明珠瑋寶,耀於內府,珍瑰重跡而至,奇玩應響而赴;輶軒騁於南荒,衝輣息於朔野;黎庶免干戈之患,戎馬無晨服之虞,而帝業固矣。
大皇既沒,幼主蒞朝,姦回肆虐。景皇聿興,虔修遺憲,政無大闕,守文之良主也。降及歸命之初,典刑未滅,故老猶存。大司馬陸公以文武熙朝,左丞相陸凱以謇諤盡規,而施績、范慎以威重顯,丁奉、鍾離斐以武毅稱,孟宗、丁固之徒為公卿,樓玄、賀邵之屬掌機事,元首雖病,股肱猶良。爰逮末葉,群公既喪,然後黔首有瓦解之患,皇家有土崩之釁,曆命應化而微,王師躡運而發,卒散于陣,衆奔于邑,城池無藩籬之固,山川無溝阜之勢,非有工輸雲梯之械,智伯灌激之害,楚子築室之圍,燕人濟西之隊,軍未浹辰而社稷夷矣。雖忠臣孤憤,烈士死節,將奚救哉!
夫曹劉之將非一世所選,向時之師無曩日之衆,戰守之道抑有前符,險阻之利俄然未改,而成敗貿理,古今詭趣,何哉?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異也。
其下篇曰:
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據中夏,漢氏有岷益,吳制荊揚而掩有交廣。曹氏雖功濟諸華,虐亦深矣,其人怨。劉翁因險以飾智,功已薄矣,其俗陋。夫吳,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聦明叡達,懿度弘遠矣。其求賢如弗及,卹人如稚子,接士盡盛德之容,親仁罄丹府之愛。拔呂蒙於戎行,試潘濬於係虜。推誠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權之我偪。執鞭鞠躬,以重陸公之威;悉委武衛,以濟周瑜之師。卑宮菲食,豐功臣之賞;披懷虛己,納謨士之算。故魯肅一面而自託,士燮蒙險而效命。高張公之德,而省游田之娛;賢諸葛之言,而割情欲之歡;感陸公之規,而除刑法之煩;奇劉基之議,而作三爵之誓;屏氣跼蹐,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損甘,以育凌統之孤;登壇慷愾,歸魯子之功;削投怨言,信子瑜之節。是以忠臣競盡其謨,志士咸得肆力,洪規遠略,固不厭夫區區者也。故百官苟合,庶務未遑。初都建鄴,群臣請備禮秩,天子辭而弗許,曰:「天下其謂朕何!」宮室輿服,蓋慊如也。爰及中葉,天人之分既定,故百度之缺粗修,雖醲化懿綱,未齒乎上代,抑其體國經邦之具,亦足以為政矣。地方幾萬里,帶甲將百萬,其野沃,其兵練,其器利,其財豐;東負滄海,西阻險塞,長江制其區宇,峻山帶其封域,國家之利未見有弘於茲者也。借使守之以道,御之以術,敦率遺典,勤人謹政,修定策,守常險,則可以長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也。
或曰:「吳蜀脣齒之國也,夫蜀滅吳亡,理則然矣。」夫蜀,蓋藩援之與國,而非吳人之存亡也。其郊境之接,重山積險,陸無長轂之徑;川阨流迅,水有驚波之艱。雖有銳師百萬,啟行不過千夫;軸轤千里,前驅不過百艦。故劉氏之伐,陸公喻之長蛇,其勢然也。昔蜀之初亡,朝臣異謀,或欲積石以險其流,或欲機械以禦其變。天子總群議以諮之大司馬陸公,公以四瀆天地之所以節宣其氣,固無可遏之理,而機械則彼我所共,彼若棄長技以就所屈,即荊楚而爭舟楫之用,是天贊我也,將謹守峽口以待擒耳。逮步闡之亂,憑寶城以延強寇,資重幣以誘群蠻。于時大邦之衆,雲翔電發,懸旍江介,築壘遵渚,衿帶要害,以止吳人之西,巴漢舟師,沿江東下。陸公偏師三萬,北據東坑,深溝高壘,按甲養威。反虜踠跡待戮,而不敢北窺生路,強寇敗績宵遁,喪師太半,分命銳師五千,西禦水軍,東西同捷,獻俘萬計。信哉賢人之謀,豈欺我哉!自是烽燧罕驚,封域寡虞。陸公沒而潛謀兆,吳釁深而六師駭。夫太康之役,衆未盛乎曩日之師;廣州之亂,禍有愈乎向時之難,而邦家顛覆,宗廟為墟。嗚呼!「人之云亡,邦國殄瘁」,不其然歟!
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或曰「亂不極則治不形」,言帝王之因天時也。古人有言曰「天時不如地利」,易曰「王侯設險以守其國」,言為國之恃險也。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德不在險」,言守險之在人也。吳之興也,參而由焉,孫卿所謂合其參者也。及其亡也,恃險而已,又孫卿所謂舍其參者也。夫四州之萌非無衆也,大江以南非乏俊也,山川之險易守也,勁利之器易用也,先政之策易修也,功不興而禍遘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故先王達經國之長規,審存亡之至數,謙己以安百姓,敦惠以致人和,寬沖以誘俊乂之謀,慈和以結士庶之愛。是以其安也,則黎元與之同慶;及其危也,則兆庶與之同患。安與衆同慶,則其危不可得也;危與下同患,則其難不足卹也。夫然,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麥秀無悲殷之思,黍離無愍周之感也。
至太康末,與弟雲俱入洛,造太常張華。華素重其名,如舊相識,曰:「伐吳之役,利獲二俊。」又嘗詣侍中王濟,濟指羊酪謂機曰:「卿吳中何以敵此?」答云:「千里蓴羹,未下鹽豉。」時人稱為名對。張華薦之諸公。後太傅楊駿辟為祭酒。會駿誅,累遷太子洗馬、著作郎。范陽盧志於衆中問機曰:「陸遜、陸抗於君近遠?」機曰:「如君於盧毓、盧珽。」志默然。既起,雲謂機曰:「殊邦遐遠,容不相悉,何至於此!」機曰:「我父祖名播四海,寧不知邪!」議者以此定二陸之優劣。
吳王晏出鎮淮南,以機為郎中令,遷尚書中兵郎,轉殿中郎。趙王倫輔政,引為相國參軍。豫誅賈謐功,賜爵關中侯。倫將篡位,以為中書郎。倫之誅也,齊王冏以機職在中書,九錫文及禪詔疑機與焉,遂收機等九人付廷尉。賴成都王穎、吳王晏並救理之,得減死徙邊,遇赦而止。
初機有駿犬,名曰黃耳,甚愛之。既而羈寓京師,久無家問,笑語犬曰:「我家絕無書信,汝能齎書取消息不?」犬搖尾作聲。機乃為書以竹筩盛之而繫其頸,犬尋路南走,遂至其家,得報還洛。其後因以為常。時中國多難,顧榮、戴若思等咸勸機還吳,機負其才望,而志匡世難,故不從。
冏既矜功自伐,受爵不讓,機惡之,作豪士賦以刺焉。其序曰:
夫立德之基有常,而建功之路不一。何則?修心以為量者存乎我,因物以成務者係乎彼。存乎我者,隆殺止乎其域;係乎彼者,豐約惟所遭遇。落葉俟微飆以隕,而風之力蓋寡;孟嘗遭雍門以泣,而琴之感以末。何哉?欲隕之葉無所假烈風,將墜之泣不足煩哀響也。是故苟時啟於天,理盡於人,庸夫可以濟聖賢之功,斗筲可以定烈士之業。故曰「才不半古,功已倍之」,蓋得之於時世也。歷觀今古,徼一時之功而居伊周之位者有矣。
夫我之自我,智士猶嬰其累;物之相物,昆蟲皆有此情。夫以自我之量而挾非常之勳,神器暉其顧眄,萬物隨其俯仰,心玩居常之安,耳飽從諛之說,豈識乎功在身外,任出才表者哉!且好榮惡辱,有生之所大期;忌盈害上,鬼神猶且不免;人主操其常柄,天下服其大節,故曰天可讎乎。而時有袨服荷戟,立乎廟門之下,援旗誓衆,奮於阡陌之上;況乎世主制命,自下裁物者乎!廣樹恩不足以敵怨,勤興利不足以補害,故曰代大匠斲者必傷其手。且夫政由甯氏,忠臣所以慷慨;祭則寡人,人主所不久堪。是以君奭怏怏,不悅公旦之舉;高平師師,側目博陸之勢。而成王不遣嫌吝於懷,宣帝若負芒刺於背,非其然者歟?
嗟乎!光于四表,德莫富焉;王曰叔父,親莫昵焉;登帝天位,功莫厚焉;守節沒齒,忠莫至焉。而傾側顛沛,僅而自全,則伊生抱明允以嬰戮,文子懷忠敬而齒劔,固其所也。因斯以言,夫以篤聖穆親,如彼之懿,大德至忠,如此之盛,尚不能取信於人主之懷,止謗於衆多之口,過此以往,惡覩其可!安危之理,斷可識矣。又況乎饕大名以冒道家之忌,運短才而易聖哲所難者哉!身危由於勢過,而不知去勢以求安;禍積起於寵盛,而不知辭寵以招福。見百姓之謀己,則申宮警守,以崇不畜之威;懼萬方之不服,則嚴刑峻制,以賈傷心之怨。然後威窮乎震主,而怨行乎上下,衆心日陊,危機將發,而方偃仰瞪眄,謂足以夸世,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知曩勳之可矜,闇成敗之有會。是以事窮運盡,必有顛仆;風起塵合,而禍至常酷也。聖人忌功名之過己,惡寵祿之踰量,蓋為此也。
夫惡欲之大端,賢愚所共有,而遊子殉高位於生前,志士思垂名於身後,受生之分,惟此而已。夫蓋世之業,名莫盛焉;率意無違,欲莫順焉。借使伊人頗覽天道,知盡不可益,盈難久持,超然自引,高揖而退,則巍巍之盛,仰邈前賢,洋洋之風,俯觀來籍,而大欲不止於身,至樂無愆乎舊,節彌效而德彌廣,身逾逸而名逾劭。此之不為,而彼之必昧,然後河海之跡堙為窮流,一匱之釁積成山嶽,名編凶頑之條,身厭荼毒之痛,豈不謬哉!故聊為賦焉,庶使百世少有悟云。
冏不之悟,而竟以敗。
機又以聖王經國,義在封建,因採其遠指,著五等論曰:
夫體國經野,先王所慎,創制垂基,思隆後葉。然而經略不同,長世異術。五等之制,始於黃唐,郡縣之治,創於秦漢,得失成敗,備在典謨,是以其詳可得而言。
夫王者知帝業至重,天下至廣。廣不可以偏制,重不可以獨任;任重必於借力,制廣終乎因人。故設官分職,所以輕其任也;並建伍長,所以弘其制也。於是乎立其封疆之典,裁其親疏之宜,使萬國相維,以成盤石之固;宗庶雜居,而定維城之業。又有以見綏世之長御,識人情之大方,知其為人不如厚己,利物不如圖身;安上在於悅下,為己存乎利人。故易曰「悅以使人,人忘其勞」,孫卿曰「不利而利之,不如利而後利之利也」。是以分天下以厚樂,則己得與之同憂;饗天下以豐利,而己得與之共害。利博而恩篤,樂遠則憂深,故諸侯享食土之實,萬國受傳世之祚。夫然,則南面之君各務其政,九服之內知有定主,上之子愛於是乎生,下之禮信於是乎結,世平足以敦風,道衰足以禦暴。故強毅之國不能擅一時之勢,雄俊之人無所寄霸王之志。然後國安由萬邦之思化,主尊賴群后之圖身,譬猶衆目營方,則天網自昶;四體辭難,而心膂獲乂。蓋三代所以直道,四王所以垂業也。
夫盛衰隆弊,理所固有,教之廢興,繫乎其人,原法期於必諒,明道有時而闇。故世及之制弊於強禦,厚下之典漏於末折,侵弱之釁遘自三季,陵夷之禍終乎七雄。昔成湯親照夏后之鑒,公旦目涉商人之戒,文質相濟,損益有物。然五等之禮,不革于時,封畛之制,有隆爾者,豈玩二王之禍而闇經世之算乎?固知百世非可懸御,善制不能無弊,而侵弱之辱愈於殄祀,土崩之困痛於陵夷也。是以經始獲其多福,慮終取其少禍,非謂侯伯無可亂之符,郡縣非興化之具。故國憂賴其釋位,主弱憑於翼戴。及承微積弊,王室遂卑,猶保名位,祚垂後嗣,皇統幽而不輟,神器否而必存者,豈非事勢使之然歟!
降及亡秦,棄道任術,懲周之失,自矜其得。尋斧始於所庇,制國昧於弱下,國慶獨饗其利,主憂莫與共害。雖速亡趨亂,不必一道,顛沛之釁,實由孤立。是蓋思五等之小怨,亡萬國之大德,知陵夷之可患,闇土崩之為痛也。周之不競,有自來矣。國乏令主,十有餘世。然片言勤王,諸侯必應,一朝振矜,遠國先叛,故強晉收其請隧之圖,暴楚頓其觀鼎之志,豈劉項之能窺關,勝廣之敢號澤哉!借使秦人因循其制,雖則無道,有與共亡,覆滅之禍,豈在曩日!
漢矯秦枉,大啟王侯,境土踰溢,不遵舊典,故賈生憂其危,晁錯痛其亂。是以諸侯岨其國家之富,憑其士庶之力,勢足者反疾,土狹者逆遲,六臣犯其弱綱,七子衝其漏網,皇祖夷於黔徒,西京病於東帝。是蓋過正之災,而非建侯之累也。然呂氏之難,朝士外顧;宋昌策漢,必稱諸侯。逮至中葉,忌其失節,割削宗子,有名無實,天下曠然,復襲亡秦之軌矣。是以五侯作威,不忌萬國;新都襲漢,易於拾遺也。光武中興,纂隆皇統,而由遵覆車之遺轍,養喪家之宿疾,僅及數世,姦宄充斥。卒有強臣專朝,則天下風靡,一夫從衡,而城池自夷,豈不危哉!
在周之衰,難興王室,放命者七臣,干位者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據其天邑,鉦鼙震於閫宇,鋒鏑流於絳闕,然禍止畿甸,害不覃及,天下晏然,以安待危。是以宣王興於共和,襄惠振於晉鄭。豈若二漢階闥暫擾,而四海已沸,嬖臣朝入,九服夕亂哉!
遠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覽董卓擅權之際,億兆悼心,愚智同痛。然周以之存,漢以之亡,夫何故哉?豈世乏曩時之臣,士無匡合之志歟?蓋遠績屈於時異,雄心挫於卑勢耳。故烈士扼腕,終委寇讎之手;中人變節,以助虐國之桀。雖復時有鳩合同志以謀王室,然上非奧主,下皆市人,師旅無先定之班,君臣無相保之志,是以義兵雲合,無救劫殺之禍,衆望未改,而已見大漢之滅矣。
或以「諸侯世位,不必常全,昏主暴君,有時比跡,故五等所以多亂。今之牧守,皆官方庸能,雖或失之,其得固多,故郡縣易以為政」。夫德之休明,黜陟日用,長率連屬,咸述其職,而淫昏之君無所容過,何則其不治哉!故先代有以興矣。苟或衰陵,百度自悖,鬻官之吏以貨準財,則貪殘之萌皆群后也,安在其不亂哉!故後王有以之廢矣。且要而言之,五等之君,為己思政郡縣之長,為吏圖物。何以徵之?蓋企及進取,仕子之常志;修己安人,良士所希及。夫進取之情銳,而安人之譽遲,是故侵百姓以利己者,在位所不憚;損實事以養名者,官長所夙慕也。君無卒歲之圖,臣挾一時之志。五等則不然。知國為己土,衆皆我民;民安,己受其利;國傷,家嬰其病。故前人欲以垂後,後嗣思其堂構,為上無苟且之心,群下知膠固之義。使其並賢居政,則功有厚薄;兩愚處亂,則過有深淺。然則八代之制,幾可以一理貫;秦漢之典,殆可以一言蔽也。
時成都王穎推功不居,勞謙下士。機既感全濟之恩,又見朝廷屢有變難,謂穎必能康隆晉室,遂委身焉。穎以機參大將軍軍事,表為平原內史。太安初,穎與河間王顒起兵討長沙王乂,假機後將軍、河北大都督,督北中郎將王粹、冠軍牽秀等諸軍二十餘萬人。機以三世為將,道家所忌,又羈旅入宦,頓居群士之右,而王粹、牽秀等皆有怨心,固辭都督。穎不許。機鄉人孫惠亦勸機讓都督於粹,機曰:「將謂吾為首鼠避賊,適所以速禍也。」遂行。穎謂機曰:「若功成事定,當爵為郡公,位以台司,將軍勉之矣!」機曰:「昔齊桓任夷吾以建九合之功,燕惠疑樂毅以失垂成之業,今日之事,在公不在機也。」穎左長史盧志心害機寵,言於穎曰:「陸機自比管樂,擬君闇主,自古命將遣師,未有臣陵其君而可以濟事者也。」穎默然。機始臨戎,而牙旗折,意甚惡之。列軍自朝歌至於河橋,鼓聲聞數百里,漢魏以來,出師之盛未嘗有也。長沙王乂奉天子與機戰於鹿苑,機軍大敗,赴七里澗而死者如積焉,水為之不流,將軍賈棱皆死之。
初,宦人孟玖弟超並為穎所嬖寵。超領萬人為小都督,未戰,縱兵大掠。機錄其主者。超將鐵騎百餘人,直入機麾下奪之,顧謂機曰:「貉奴能作督不!」機司馬孫拯勸機殺之,機不能用。超宣言於衆曰:「陸機將反。」又還書與玖,言機持兩端,軍不速決。及戰,超不受機節度,輕兵獨進而沒。玖疑機殺之,遂譖機於穎,言其有異志。將軍王闡、郝昌、公師藩等皆玖所用,與牽秀等共證之。穎大怒,使秀密收機。其夕,機夢黑幰繞車,手決不開,天明而秀兵至。機釋戎服,著白帢,與秀相見,神色自若,謂秀曰:「自吳朝傾覆,吾兄弟宗族蒙國重恩,入侍帷幄,出剖符竹。成都命吾以重任,辭不獲已。今日受誅,豈非命也!」因與穎牋,詞甚悽惻。既而歎曰:「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遂遇害於軍中,時年四十三。二子蔚、夏亦同被害。機既死非其罪,士卒痛之,莫不流涕。是日昏霧晝合,大風折木,平地尺雪,議者以為陸氏之冤。
機天才秀逸,辭藻宏麗,張華嘗謂之曰:「人之為文,常恨才少,而子更患其多。」弟雲嘗與書曰:「君苗見兄文,輒欲燒其筆硯。」後葛洪著書,稱「機文猶玄圃之積玉,無非夜光焉,五河之吐流,泉源如一焉。其弘麗妍贍,英銳漂逸,亦一代之絕乎!」其為人所推服如此。然好游權門,與賈謐親善,以進趣獲譏。所著文章凡三百餘篇,並行於世。
孫拯者,字顯世,吳都富春人也。能屬文,仕吳為黃門郎。孫皓世,侍臣多得罪,惟拯與顧榮以智全。吳平後,為涿令,有稱績。
機既為孟玖等所誣,收拯考掠,兩踝骨見,終不變辭。門生費慈、宰意二人詣獄明拯,拯譬遣之曰:「吾義不可誣枉知故,卿何宜復爾?」二人曰:「僕亦安得負君!」拯遂死獄中,而慈、意亦死。
陸雲 弟耽 從父兄喜
雲字士龍,六歲能屬文,性清正,有才理。少與兄機齊名,雖文章不及機,而持論過之,號曰「二陸」。幼時吳尚書廣陵閔鴻見而奇之,曰:「此兒若非龍駒,當是鳳雛。」後舉雲賢良,時年十六。
吳平,入洛。機初詣張華,華問雲何在。機曰:「雲有笑疾,未敢自見。」俄而雲至。華為人多姿制,又好帛繩纏鬚。雲見而大笑,不能自已。先是,嘗著縗絰上船,於水中顧見其影,因大笑落水,人救獲免。雲與荀隱素未相識,嘗會華坐,華曰:「今日相遇,可勿為常談。」雲因抗手曰:「雲間陸士龍。」隱曰:「日下荀鳴鶴。」鳴鶴,隱字也。雲又曰:「既開青雲覩白雉,何不張爾弓,挾爾矢?」隱曰:「本謂是雲龍騤騤,乃是山鹿野麋。獸微弩強,是以發遲。」華撫手大笑。刺史周浚召為從事,謂人曰:「陸士龍當今之顏子也。」
俄以公府掾為太子舍人,出補浚儀令。縣居都會之要,名為難理。雲到官肅然,下不能欺,市無二價。人有見殺者,主名不立,雲錄其妻,而無所問。十許日遣出,密令人隨後,謂曰:「其去不出十里,當有男子候之與語,便縛來。」既而果然。問之具服,云:「與此妻通,共殺其夫,聞妻得出,欲與語,憚近縣,故遠相要候。」於是一縣稱其神明。郡守害其能,屢譴責之,雲乃去官。百姓追思之,圖畫形象,配食縣社。
尋拜吳王晏郎中令。晏於西園大營第室,雲上書曰:「臣竊見世祖武皇帝臨朝拱默,訓世以儉,即位二十有六載,宮室臺榭無所新營,屢發明詔,厚戒豐奢。國家纂承,務在遵奉,而世俗陵遲,家競盈溢,漸漬波蕩,遂已成風。雖嚴詔屢宣,而侈俗滋廣。每觀詔書,衆庶歎息。清河王昔起墓宅時,手詔追述先帝節儉之教,懇切之旨,形于四海。清河王毀壞成宅以奉詔命,海內聽望,咸用欣然。臣愚以先帝遺教日以陵替,今與國家協崇大化、追闡前蹤者,實在殿下。先敦素朴而後可以訓正四方;凡在崇麗,一宜節之以制,然後上厭帝心,下允時望。臣以凡才,特蒙拔擢,亦思竭忠效節以報所受之施,是以不慮犯迕,敢陳所懷。如愚臣言有可采,乞垂三省。」
時晏信任部將,使覆察諸官錢帛,雲又陳曰:「伏見令書,以部曲將李咸、馮南、司馬吳定、給使徐泰等覆校諸官市買錢帛簿。臣愚以聖德龍興,光有大國,選衆官材,庶工肄業。中尉該、大農誕皆清廉淑慎,恪居所司,其下衆官,悉州閭一介,疏闇之咎,雖可日聞,至於處義用情,庶無大戾。今咸、南軍旅小人,定、泰士卒廝賤,非有清慎素著,忠公足稱。大臣所關,猶謂未詳,咸等督察,然後得信,既非開國勿用之義,又傷殿下推誠曠蕩之量。雖使咸等能盡節益國,而功利百倍,至於光輔國美,猶未若開懷信士之無失。況所益不過姑息之利,而使小人用事,大道陵替,此臣所以慷慨也。臣備位大臣,職在獻可,苟有管見,敢不盡規。愚以宜發明令,罷此等覆察,衆事一付治書,則大信臨下,人思盡節矣。」
雲愛才好士,多所貢達。移書太常府薦同郡張贍曰:「蓋聞在昔聖王,承天御世,殷薦明德,思和人神,莫不崇典謨以教思,興禮學以陶遠。是以帝堯昭煥而道協人天,西伯質文而周隆二代。大晉建皇,崇配天地,區夏既混,禮樂將庸。君侯應曆運之會,贊天人之期,博延俊茂,熙隆載典。伏見衛將軍舍人同郡張贍,茂德清粹,器思深通。初慕聖門,棲心重仞,啟塗及階,遂升樞奧。抽靈匱於祕宮,披金縢於玄夏,思樂百氏,博採其珍,辭邁翰林,言敷其藻。探微集逸,思心洞神;論道屬書,篇章光覿。含奇宰府,婆娑公門。棲靜隱寶,淪虛藏器;褧裳襲錦,緇衣被玉。曾泉改路,懸車將邁,考盤下位,歲聿屢遷。搢紳之士,具懷愾恨。方今太清闢宇,四門啟籥,玄綱括地,天網廣羅;慶雲興以招龍,和風起而儀鳳,誠巖穴耀穎之秋,河津託乘之日也。而贍沈淪下位,群望悼心。若得端委太學,錯綜先典;垂纓玉階,論道紫宮,誠帝室之瑰寶,清廟之偉器。廣樂九奏,必登昊天之庭;韶夏六變,必饗上帝之祀矣。」
入為尚書郎、侍御史、太子中舍人、中書侍郎。成都王穎表為清河內史。穎將討齊王冏,以雲為前鋒都督。會冏誅,轉大將軍右司馬。穎晚節政衰,雲屢以正言忤旨。孟玖欲用其父為邯鄲令,左長史盧志等並阿意從之,而雲固執不許,曰:「此縣皆公府掾資,豈有黃門父居之邪!」玖深忿怨。張昌為亂,穎上雲為使持節、大都督、前鋒將軍以討昌。會伐長沙王,乃止。
機之敗也,并收雲。穎官屬江統、蔡克、棗嵩等上疏曰:「統等聞人主聖明,臣下盡規,苟有所懷,不敢不獻。昨聞教以陸機後失軍期,師徒敗績,以法加刑,莫不謂當。誠足以肅齊三軍,威示遠近,所謂一人受戮,天下知誡者也。且聞重教,以機圖為反逆,應加族誅,未知本末者,莫不疑惑。夫爵人於朝,與衆共之;刑人於市,與衆棄之。惟刑之恤,古人所慎。今明公興舉義兵,以除國難,四海同心,雲合響應,罪人之命,懸於漏刻,泰平之期,不旦則夕矣。機兄弟並蒙拔擢,俱受重任,不當背罔極之恩,而向垂亡之寇;去泰山之安,而赴累卵之危也。直以機計慮淺近,不能董攝群帥,致果殺敵,進退之間,事有疑似,故令聖鑒未察其實耳。刑誅事大,言機有反逆之徵,宜令王粹、牽秀檢校其事。令事驗顯然,暴之萬姓,然後加雲等之誅,未足為晚。今此舉措,實為太重,得則足令天下情服,失則必使四方心離,不可不令審諦,不可不令詳慎。統等區區,非為陸雲請一身之命,實慮此舉有得失之機,敢竭愚戇,以備誹謗。」穎不納。統等重請,穎遲迴者三日。盧志又曰:「昔趙王殺中護軍趙浚,赦其子驤,驤詣明公而擊趙,即前事也。」蔡克入至穎前,叩頭流血,曰:「雲為孟玖所怨,遠近莫不聞。今果見殺,罪無彰驗,將令群心疑惑,竊為明公惜之。」僚屬隨克入者數十人,流涕固請,穎惻然有宥雲色。孟玖扶穎入,催令殺雲。時年四十二。有二女,無男。門生故吏迎喪葬清河,修墓立碑,四時祠祭。所著文章三百四十九篇,又撰新書十篇,並行於世。
初,雲嘗行,逗宿故人家,夜暗迷路,莫知所從。忽望草中有火光,於是趣之。至一家,便寄宿,見一年少,美風姿,共談老子,辭致深遠。向曉辭去,行十許里,至故人家,云此數十里中無人居,雲意始悟。卻尋昨宿處,乃王弼冢。雲本無玄學,自此談老殊進。
雲弟耽為平東祭酒,亦有清譽,與雲同遇害。大將軍參軍孫惠與淮南內史朱誕書曰:「不意三陸相攜闇朝,一旦湮滅,道業淪喪,痛酷之深,荼毒難言。國喪俊望,悲豈一人!」其為州里所痛悼如此。後東海王越討穎,移檄天下,亦以機、雲兄弟枉害罪狀穎云。
喜字恭仲。父瑁,吳吏部尚書。喜仕吳,累遷吏部尚書。少有聲名,好學有才思。嘗為自敘,其略曰:「劉向省新語而作新序,桓譚詠新序而作新論。余不自量,感子雲之法言而作言道,覩賈子之美才而作訪論,觀子政洪範而作古今曆,覽蔣子通萬機而作審機,讀幽通、思玄、四愁而作娛賓、九思,真所謂忍愧者也。」其書近百篇。
吳平,又作西州清論傳於世,借稱諸葛孔明以行其書也。有較論格品篇曰:「或問予,薛瑩最是國士之第一者乎?答曰:『以理推之,在乎四五之間。』問者愕然請問。答曰:『夫孫皓無道,肆其暴虐,若龍蛇其身,沈默其體,潛而勿用,趣不可測,此第一人也。避尊居卑,祿代耕養,玄靜守約,沖退澹然,此第二人也。侃然體國思治,心不辭貴,以方見憚,執政不懼,此第三人也。斟酌時宜,在亂猶顯,意不忘忠,時獻微益,此第四人也。溫恭修慎,不為諂首,無所云補,從容保寵,此第五人也。過此已往,不足復數。故第二已上,多淪沒而遠悔吝,第三已下,有聲位而近咎累。是以深識君子,晦其明而履柔順也。』問者曰:『始聞高論,終年啟寤矣。』」
太康中,下詔曰:「偽尚書陸喜等十五人,南士歸稱,並以貞潔不容皓朝,或忠而獲罪,或退身修志,放在草野。主者可皆隨本位就下拜除,勑所在以禮發遣,須到隨才授用。」乃以喜為散騎常侍,尋卒。子育,為尚書郎、弋陽太守。
制曰:古人云:「雖楚有才,晉實用之。」觀夫陸機、陸雲,實荊衡之杞梓,挺珪璋於秀實,馳英華於早年,風鑒澄爽,神情俊邁。文藻宏麗,獨步當時;言論慷慨,冠乎終古。高詞迥映,如朗月之懸光;疊意迴舒,若重巖之積秀。千條析理,則電坼霜開;一緒連文,則珠流璧合。其詞深而雅,其義博而顯,故足遠超枚馬,高躡王劉,百代文宗,一人而已。然其祖考重光,羽楫吳運,文武奕葉,將相連華。而機以廊廟蘊才,瑚璉標器,宜其承俊乂之慶,奉佐時之業,申能展用,保譽流功。屬吳祚傾基,金陵畢氣,君移國滅,家喪臣遷。矯翮南辭,翻棲火樹;飛鱗北逝,卒委湯池。遂使穴碎雙龍,巢傾兩鳳。激浪之心未騁,遽骨修鱗;陵雲之意將騰,先灰勁翮。望其翔躍,焉可得哉!夫賢之立身,以功名為本;士之居世,以富貴為先。然則榮利人之所貪,禍辱人之所惡,故居安保名,則君子處焉;冒危履貴,則哲士去焉。是知蘭植中塗,必無經時之翠;桂生幽壑,終保彌年之丹。非蘭惌而桂親,豈塗害而壑利?而生滅有殊者,隱顯之勢異也。故曰:衒美非所,罕有常安;韜奇擇居,故能全性。觀機雲之行己也,智不逮言矣。覩其文章之誡,何知易而行難?自以智足安時,才堪佐命,庶保名位,無忝前基。不知世屬未通,運鍾方否,進不能闢昏匡亂,退不能屏跡全身,而奮力危邦,竭心庸主,忠抱實而不諒,謗緣虛而見疑,生在己而難長,死因人而易促。上蔡之犬,不誡於前;華亭之鶴,方悔於後。卒令覆宗絕祀,良可悲夫!然則三世為將,釁鍾來葉;誅降不祥,殃及後昆。是知西陵結其凶端,河橋收其禍末,其天意也,豈人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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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五十五‧列傳第二十五  夏侯湛 潘岳 張載
夏侯湛 弟淳 淳子承
夏侯湛字孝若,譙國譙人也。祖威,魏兗州刺史。父莊,淮南太守。湛幼有盛才,文章宏富,善構新詞,而美容觀,與潘岳友善,每行止同輿接茵,京都謂之「連璧」。
少為太尉掾。泰始中,舉賢良,對策中第,拜郎中,累年不調,乃作抵疑以自廣。其辭曰:
當路子有疑夏侯湛者而謂之曰:「吾聞有其才而不遇者,時也;有其時而不遇者,命也。吾子童幼而岐立,弱冠而著德,少而流聲,長而垂名。拔萃始立,而登宰相之朝;揮翼初儀,而受卿尹之舉。盪典籍之華,談先王之言。入閶闔,躡丹墀,染彤管,吐洪煇,干當世之務,觸人主之威,有效矣。而官不過散郎,舉不過賢良。鳳棲五期,龍蟠六年,英耀禿落,羽儀摧殘。而獨雍容藝文,蕩駘儒林,志不輟著述之業,口不釋雅頌之音,徒費情而秏力,勞神而苦心,此術亦以薄矣。而終莫之辯,宜吾子之陸沈也。且以言乎才,則吾子優矣。以言乎時,則子之所與二三公者,義則骨肉之固,交則明道之觀也。富於德,貴於官,其所發明,雖叩牛操築之客,傭賃拘關之隸,負俗懷譏之士,猶將登為大夫,顯為卿尹。於何有寶咳唾之音,愛錙銖之力?向若垂一鱗,迴一翼,令吾子攀其飛騰之勢,挂其羽翼之末,猶奮迅於雲霄之際,騰驤於四極之外。今乃金口玉音,漠然沈默。使吾子栖遲窮巷,守此困極,心有窮志,貌有饑色。吝江河之流,不以濯舟船之畔;惜東壁之光,不以寓貧婦之目。抑非二三公之蔽賢也,實吾子之拙惑也。」
夏侯子曰:「噫!湛也幸,有過,人必知之矣。吾子所以褒飾之太矣。斟酌之喻,非小醜之所堪也。然過承古人之誨,抑因子大夫之忝在弊室也,敢布其腹心,豈能隱几以覽其概乎!」
客曰:「敢祗以聽。」
夏侯子曰:「吾聞先大夫孔聖之言:『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四德具而名位不至者,非吾任也。是以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僕也承門戶之業,受過庭之訓,是以得接冠帶之末,充乎士大夫之列,頗闚六經之文,覽百家之學。弱年而入公朝,蒙蔽而當顯舉,進不能拔群出萃,卻不能抗排當世,志則乍顯乍昧,文則乍幽乍蔚。知之者則謂之欲逍遙以養生,不知之者則謂之欲遑遑以求達,此皆未是僕之所匱也。
僕又聞,世有道,則士無所執其節;黜陟明,則下不在量其力。是以當舉而不辭,入朝而酬問。僕,東野之鄙人,頑直之陋生也。不識當世之便,不達朝廷之情,不能倚靡容悅,出入崎傾,逐巧點妍,嘔喁辯佞。隨群班之次,伏簡墨之後。當此之時,若失水之魚,喪家之狗,行不勝衣,言不出口,安能干當世之務,觸人主之威,適足以露狂簡而增塵垢。縱使心有至言,言有偏直,此委巷之誠,非朝廷之欲也。
今天子以茂德臨天下,以八方六合為四境,海內無虞,萬國玄靜,九夷之從王化,猶洪聲之收清響;黎苗之樂函夏,若遊形之招惠景。鄉曲之徒,一介之士,曾諷急就、習甲子者,皆奮筆揚文,議制論道,出草苗,起林藪,御青瑣,入金墉者,無日不有。充三臺之寺,盈中書之閣。有司不能竟其文,當年不能編其籍,此執政之所厭聞也。若乃群公百辟,卿士常伯,被朱佩紫,耀金帶白,坐而論道者,又充路盈寢,黃幄玉階之內,飽其尺牘矣。若僕之言,皆糞土之說,消磨灰爛,垢辱招穢,適可充衛士之爨,盈掃除之器。譬猶投盈寸之膠,而欲使江海易色;燒一羽之毛,而欲令大鑪增勢。若燎原之煙,彌天之雲,噓之不益其熱,噏之不減其氣。今子見僕入朝暫對,便欲坐望高位,吐言數百,謂陵嶒一世,何吾子之失評也!僕固脂車以須放,秣馬以待卻,反耕於枳落,歸志乎渦瀨,從容乎農夫,優游乎卒歲矣。
古者天子畫土以封群后,群后受國以臨其邦,懸大賞以樂其成,列九伐以討其違,興衰相形,安危相傾。故在位者以求賢為務,受任者以進才為急。今也則九州為一家,萬國為百郡,政有常道,法有恒訓,因循而禮樂自定,揖讓而天下大順。夫道學之貴游,閭邑之搢紳,皆高門之子,世臣之胤,弘風長譽,推成而進,悠悠者皆天下之彥也。諷詁訓,傳詩書,講儒墨,說玄虛,僕皆不如也。二三公之簡僕於凡庸之肆,顯僕於細猥之中,則為功也重矣;時而清談,則為親也周矣。且古之君子,不知士,則不明不安。是以居逸而思危,對食而肴乾。今也則否。居位者以善身為靜,以寡交為慎,以弱斷為重,以怯言為信。不知士者無公誹,不得士者不私愧。彼在位者皆稷、契、咎、益、伊、呂、周、召之倫,叔豹、仲熊之儔,稽古則踰黃唐,經緯則越虞夏,蔑昆吾之功。嗤桓文之勳,抵管仲,蹉雹晏嬰。其遠則欲升鼎湖,近則欲超太平。方將保重嗇神,獨善其身,玄白沖虛,仡爾養真。雖力挾太山,將不舉一羽;揚波萬里,將不濯一鱗。咳唾成珠玉,揮袂出風雲。豈肯 4825.gif 281e8.gif 鄙事,取才進人,此又吾子之失言也。子獨不聞夫神人乎!噏風飲露,不食五穀。登太清,遊山嶽,靡芝草,弄白玉。不因而獨備,無假而自足。不與人路同嗜欲,不與世務齊榮辱。故能入無窮之門,享不死之年。以此言之,何待進賢!」
客曰:「聖人有言曰:『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今子值有道之世,當太平之會,不攘袂奮氣,發謀出奇。使鳴鶴受和,好爵見縻。抑乃沈身郎署,約志勤卑,不亦羸哉!且伊尹之干成湯,甯戚之迕桓公,或投己鼎俎,或庸身飯牛,明廢興之機,歌白水之流,德入殷王,義感齊侯。故伊尹起庖廚而登阿衡,甯戚出車下而階大夫。外無微介,內無請謁,矯身擢手,徑躡名位。吾子亦何不慕賢以自厲,希古以慷慨乎!」
夏侯子曰:「嗚呼!是何言歟!富與貴是人之所欲,非僕之所惡也。夫干將之劔,陸斷狗馬,水截蛟龍,而鈆刀不能入泥。騏驥驊騮之乘,一日而致千里,而駑蹇不能邁畝。百鍊之鑑,別鬚眉之數,而壁土不見泰山。鴻鵠一舉,橫四海之區,出青雲之外,而尺鷃不陵桑榆。此利鈍之覺,優劣之決也。夫欲進其身者,不過千萬乘,而僕以上朝堂,答世問,不過顯所知。僕以竭心思,盡才學,意無雅正可準,論無片言可採,是以頓於鄙劣而莫之能起也。以此言之,僕何為其不自衒哉!子不嫌僕德之不劭,而疑其位之不到,是猶反鏡而索照,登木而下釣,僕未以此為不肖也。
若乃伊尹負鼎以干湯,呂尚隱遊以徼文,傅說操築以寤主,甯戚擊角以要君,此非僕所能也。莊周駘蕩以放言,君平賣卜以自賢,接輿陽狂以蔽身,梅福棄家以求仙,此又非僕之所安也。若乃季札抗節於延陵,楊雄覃思於太玄,伯玉和柔於人懷,柳惠三絀於士官,僕雖不敏,竊頗仿佛其清塵。」
後選補太子舍人,轉尚書郎,出為野王令,以卹隱為急,而緩於公調。政清務閑,優游多暇,乃作昆弟誥。其辭曰:
惟正月才生魄,湛若曰:「咨爾弟淳、琬、瑫、謨、總、瞻:古人有言,『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死喪之戚,兄弟孔懷。』又曰,『周之有至德也,莫如兄弟。』於戲!古之載于訓籍,傳于詩書者,厥乃不思,不可不行。爾其專乃心,一乃聽,砥礪乃性,以聽我之格言。」淳等拜手稽首。
湛若曰:「嗚呼!惟我皇乃祖滕公,肇釐厥德厥功,以左右漢祖,弘濟于嗣君,用垂祚于後。世世增敷前軌,濟其好行美德。明允相繼,冠冕胥及。以逮于皇曾祖愍侯,寅亮魏祖,用康乂厥世,遂啟土宇,以大綜厥勳于家。我皇祖穆侯,崇厥基以允釐顯志,用恢闡我令業。維我后府君侯,祗服哲命,欽明文思,以熙柔我家道,丕隆我先緒。欽若稽古訓,用敷訓典籍,乃綜其微言。嗚呼!自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圖緯六藝,及百家衆流,罔不探賾索隱,鉤深致遠。洪範九疇,彝倫攸敘。乃命世立言,越用繼尼父之大業,斯文在茲。且九齡而我王母薛妃登遐,我后孝思罔極,惟以奉于穆侯之繼室蔡姬,以致其子道。蔡姬登遐,隘于穆侯之命,厥禮乃不得成,用不祔于祖姑。惟乃用騁其永慕,厥乃以疾辭位,用遜于厥家,布衣席稿,以終于三載。厥乃古訓無文,我后丕孝其心,用假于厥制,以穆于世父使君侯。惟伯后聦明叡智,奕世載德,用慈友于我后。我惟烝烝是虔,罔不克承厥誨,用增茂我敦篤,以播休美于一世,厥乃可不遵。惟我用夙夜匪懈,日鑽其道,而仰之彌高,鑽之彌堅,我用欲罷不敢。豈唯予躬是懼,實令跡是奉。厥乃晝分而食,夜分而寢。豈唯令跡是畏,實爾猶是儀。嗚呼,予其敬哉!俞!予聞之,周之有至德,有婦人焉。我母氏羊姬,宣慈愷悌,明粹篤誠,以撫訓群子。厥乃我齔齒,則受厥教于書學,不遑惟寧。敦詩書禮樂,孳孳弗倦。我有識惟與汝服厥誨,惟仁義惟孝友是尚,憂深思遠,祗以防于微。翳義形於色,厚愛平恕,以濟其寬裕。用緝和我七子,訓諧我五妹。惟我兄弟姊妹束脩慎行,用不辱于冠帶,實母氏是憑。予其為政蕞爾,惟母氏仁之不行是戚,予其望色思寬。獄之不情,教之不泰是訓,予其納戒思詳。嗚呼!惟母氏信著于不言,行感于神明。若夫恭事于蔡姬,敦穆于九族,乃高于古之人。古之人厥乃千里承師,矧我惟父惟母世德之餘烈,服膺之弗可及,景仰之弗可階。汝其念哉!俾群弟天祚于我家,俾爾咸休明是履。淳英哉文明柔順,琬乃沈毅篤固,惟瑫厥清粹平理,謨茂哉俊哲寅亮,總其弘肅簡雅,瞻乃純鑠惠和。惟我蒙蔽,極否于義訓。嗟爾六弟,汝其滋義洗心,以補予之尤。予乃亦不敢忘汝之闕。嗚呼!小子瞻,汝其見予之長於仁,未見予之長於義也。」
瞻曰:「俞!以如何?」湛若曰:「我之肇于總角,以逮于弱冠,暨于今之二毛,受學于先載,納誨于嚴父慈母。予其敬忌于厥身,而匡予之纖介,翼予之小疵,使予有過未曾不知,予知之逌改,惟沖子是賴。予親于心,愛于中,敬于貌。厥乃口無擇言,柔惠且直,廉而不劌,肅而不厲,厥其成予哉。用集我父母之訓,庶明厲翼,邇可遠在茲。」瞻拜手稽首曰:「俞!」湛曰:「都!在修身,在愛人。」瞻曰:「吁!惟聖其難之。」湛曰:「都!厥不行惟難,厥行惟易。」
淳曰:「俞!明而昧,崇而卑,沖而恆,顯而賢,同而疑,厲而柔,和而矜。」湛曰:「俞!乃言厥有道。」淳曰:「俞!祗服訓。」湛曰:「來!琬,汝亦昌言。」琬曰:「俞!身不及于人,不敢墮于勤,厥故維新。」湛曰:「俞!亦昌言。」曰:「俞!滋敬于己,不滋敬于己,惟敬乃恃,無忘有恥。」湛曰:「俞!謨亦昌言。」謨曰:「俞!無忘於不可不虞,形貌以心,訪心於虞。」湛曰:「俞!總亦昌言。」總曰:「俞!若憂厥憂以休。」湛曰:「俞!瞻亦昌言。」瞻曰:「俞!復外惟內,取諸內,不忘諸外。」湛曰:「俞!休哉!」淳等拜手稽首,湛亦拜手稽首。乃歌曰:「明德復哉,家道休哉,世祚悠哉,百祿周哉!」又作歌曰:「訊德恭哉,訓翼從哉,內外康哉!」皆拜曰:「欽哉!」
居邑累年,朝野多歎其屈。除中書侍郎,出補南陽相。遷太子僕,未就命,而武帝崩。惠帝即位,以為散騎常侍。元康初,卒,年四十九。著論三十餘篇,別為一家之言。
初,湛作周詩成,以示潘岳。岳曰:「此文非徒溫雅,乃別見孝弟之性。」岳因此遂作家風詩。
湛族為盛門,性頗豪侈,侯服玉食,窮滋極珍。及將沒,遺命小棺薄斂,不修封樹。論者謂湛雖生不砥礪名節,死則儉約令終,是深達存亡之理。
淳字孝沖。亦有文藻,與湛俱知名。官至弋陽太守。遭中原傾覆,子姪多沒胡寇,唯息承渡江。
承字文子。參安東軍事,稍遷南平太守。太興末,王敦舉兵內向,承與梁州刺史甘卓、巴東監軍柳純、宜都太守譚該等,並露檄遠近,列敦罪狀。會甘卓懷疑不進,王師敗績,敦悉誅滅異己者,收承,欲殺之,承外兄王廙苦請得免。尋為散騎常侍。
潘岳 從子尼
潘岳字安仁,滎陽中牟人也。祖瑾,安平太守。父芘,琅邪內史。岳少以才穎見稱,鄉邑號為奇童,謂終賈之儔也。早辟司空太尉府,舉秀才。
泰始中,武帝躬耕藉田,岳作賦以美其事,曰:
伊晉之四年正月丁未,皇帝親率群后藉于千畝之甸,禮也。於是乃使甸師清畿,野廬掃路,封人壝宮,掌舍設枑。青壇鬱其嶽立兮,翠幕黕以雲布。結崇基之靈阯兮,啟四塗之廣阼。沃野墳腴,膏壤平砥。清洛濁渠,引流激水。遐阡繩直,邇陌如矢。蔥犗服于縹軛兮,紺轅綴於黛耜。儼儲駕於廛左兮,俟萬乘之躬履。百僚先置,位以職分,自上下下,具惟命臣。襲春服之萋萋兮,接游車之轔轔。微風生於輕幰兮,纖埃起乎朱輪。森奉璋以階列兮,望皇軒而肅震。若湛露之晞朝陽兮,衆星之拱北辰也。
於是前驅魚麗,屬車鱗萃,閶闔洞啟,參塗方駟,常伯陪乘,太僕執轡。后妃獻穜稑之種,司農撰播殖之器,挈壺掌升降之節,宮正設門閭之蹕。天子乃御玉輦,蔭華蓋,衝牙錚鎗,綃紈綷 4328.gif 。金根照耀以炯晃兮,龍驥騰驤而沛艾。表朱玄於離坎兮,飛青縞於震兌。中黃曄以發輝兮,方綵紛其繁會。五路鳴鑾,九旗揚旆,瓊鈒入蘂,雲罕晻藹。簫管嘲 20e57.gif 以啾嘈兮,鼓鼙硡 255b5.gif 以砰磕,筍簴嶷以軒翥兮,洪鐘越乎區外。震震填填,塵霧連天,以幸乎藉田。蟬冕熲以灼灼兮,碧色肅其千干。似夜光之剖荊璞兮,若茂松之依山顛也。
於是我皇乃降靈壇,撫御耦,游場染屨,洪縻在手。三推而舍,庶人終畝。貴賤以班,或五或九。于斯時也,居靡都鄙,人無華裔,長幼雜遝以交集,士女頒斌而咸戾。被褐振裾,垂髫總髻,躡踵側肩,掎裳連襼。黃塵為之四合兮,陽光為之潛翳。動容發音而觀者,莫不抃舞乎康衢,謳吟乎聖世。情欣樂乎昏作兮,慮盡力乎樹藝。靡誰督而常勤兮,莫之課而自厲。躬先勞而悅使兮,豈嚴刑而猛制哉!
有邑老田父,或進而稱曰:「蓋損益隨時,理有常然。高以下為基,人以食為天。正其末者端其本,善其後者慎其先。夫九土之宜弗任,四業之務不壹,野有菜蔬之色,朝乏代耕之秩。無儲蓄以虞災,徒望歲以自必。三代之衰,皆此物也。今聖上昧旦丕顯,夕惕若慄,圖匱於豐,防儉於逸,欽哉欽哉,惟穀之恤。展三時之弘務,致倉廩於盈溢,固堯湯之用心,而存救之要術也。」若乃廟祧有事,祝宗諏日,簠簋普淖,則此之自實,縮鬯蕭茅,又於是乎出。黍稷馨香,旨酒嘉栗。宜其時和年登,而神降之吉也。古人有言曰:「聖人之德,無以加於孝乎!」夫孝者,天之性、人之所由靈也。昔者明王以孝治天下,其或繼之者,尟哉希矣!逮我皇晉,實光斯道,儀刑孚于萬國,愛敬盡於祖考。故躬稼以供粢盛,所以致孝也;勸穡以足百姓,所以固本也。能本而孝,盛德大業至矣哉!此一役也,二美顯焉,不亦遠乎,不亦重乎!敢作頌曰:
「思樂甸畿,薄採其芳。大君戾止,言藉其農。其農三推,萬國以祗。耨我公田,遂及我私。我簠斯盛,我簋斯齊。我倉如陵,我庾如坻。念茲在茲,永言孝思。人力普存,祝史正辭。神祇攸歆,逸豫無期。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岳才名冠世,為衆所疾,遂栖遲十年。出為河陽令,負其才而鬱鬱不得志。時尚書僕射山濤、領吏部王濟裴楷等並為帝所親遇,岳內非之,乃題閣道為謠曰:「閣道東,有大牛。王濟鞅,裴楷鞧,和嶠刺促不得休。」
轉懷令。時以逆旅逐末廢農,姦淫亡命,多所依湊,敗亂法度,勑當除之。十里一官 3c1a.gif ,使老小貧戶守之,又差吏掌主,依客舍收錢。岳議曰:
「謹案:逆旅,久矣其所由來也。行者賴以頓止,居者薄收其直,交易貿遷,各得其所。官無役賦,因人成利,惠加百姓而公無末費。語曰:『許由辭帝堯之命,而舍於逆旅。』外傳曰:『晉陽處父過甯,舍於逆旅。』魏武皇帝亦以為宜,其詩曰:『逆旅整設,以通商賈。』然則自堯到今,未有不得客舍之法。唯商鞅尤之,固非聖世之所言也。方今四海會同,九服納貢,八方翼翼,公私滿路。近畿輻輳,客舍亦稠。冬有溫廬,夏有涼蔭,芻秣成行,器用取給。疲牛必投,乘涼近進,發煙寫鞍,皆有所憩。
又諸劫盜皆起於迥絕,止乎人衆。十里蕭條,則姦軌生心;連陌接館,則寇情震懾。且聞聲有救,已發有追,不救有罪,不追有戮,禁暴捕亡,恒有司存。凡此皆客舍之益,而官稅,管開閉之權,藉不校之勢,此道路之蠹,姦利所殖也。率歷代之舊俗,獲行留之歡心,使客舍洒掃,以待征旅擇家而息,豈非衆庶顒顒之望。」
請曹列上,朝廷從之。
岳頻宰二邑,勤於政績。調補尚書度支郎,遷廷尉評,以公事免。楊駿輔政,高選吏佐,引岳為太傅主簿。駿誅,除名。初,譙人公孫宏少孤貧,客田於河陽,善鼓琴,頗能屬文。岳之為河陽令,愛其才蓺,待之甚厚。至是,宏為楚王瑋長史,專殺生之政。時駿綱紀皆當從坐,同署主簿朱振已就戮。岳其夕取急在外,宏言之瑋,謂之假吏,故得免。未幾,選為長安令,作西征賦,述所經人物山水,文清旨詣,辭多不錄。徵補博士,未召,以母疾輒去官免。尋為著作郎,轉散騎侍郎,遷給事黃門侍郎。
岳性輕躁,趨世利,與石崇等諂事賈謐,每候其出,與崇輒望塵而拜。構愍懷之文,岳之辭也。謐二十四友,岳為其首。謐晉書限斷,亦岳之辭也。其母數誚之曰:「爾當知足,而乾沒不已乎?」而岳終不能改。
既仕宦不達,乃作閑居賦曰:
岳讀汲黯傳至司馬安四至九卿,而良史書之,題以巧宦之目,未曾不慨然廢書而歎也。曰:嗟乎!巧誠有之,拙亦宜然。顧常以為士之生也,非至聖無軌微妙玄通者,則必立功立事,效當年之用。是以資忠履信以進德,修辭立誠以居業。僕少竊鄉曲之譽,忝司空太尉之命,所奉之主,即太宰魯武公其人也。舉秀才為郎。逮事世祖武皇帝,為河陽、懷令,尚書郎,廷尉評。今天子諒闇之際,領太傅主簿。府主誅,除名為民。俄而復官,除長安令。遷博士,未召拜,親疾,輒去官免。自弱冠涉于知命之年,八徙官而一進階,再免,一除名,一不拜職,遷者三而已矣。雖通塞有遇,抑亦拙之效也。昔通人和長輿之論余也,固曰「拙于用多」。稱多者,吾豈敢;言拙,則信而有徵。方今俊乂在官,百工惟時,拙者可以絕意乎寵榮之事矣。太夫人在堂,有羸老之疾,尚何能違膝下色養,而屑屑從斗筲之役?於是覽止足之分,庶浮雲之志,築室種樹,逍遙自得。池沼足以漁釣,舂稅足以代耕。灌園鬻蔬,供朝夕之膳;牧羊酤酪,俟伏臘之費。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此亦拙者之為政也。乃作閑居賦以歌事遂情焉。其辭曰:
遨墳素之長圃,步先哲之高衢。雖吾顏之云厚,猶內愧於甯蘧。有道余不仕,無道吾不愚。何巧智之不足,而拙艱之有餘也!於是退而閑居,于洛之涘。身齊逸民,名綴下士。背京泝伊,面郊後市。浮梁黝以逕度,靈臺傑其高峙。闚天文之祕奧,覩人事之終始。其西則有元戎禁營,玄幕綠徽,谿子巨黍,異絭同歸,石雷駭,激矢虻飛,以先啟行,耀我皇威。其東則有明堂辟雍,清穆敞閑,環林縈映,圓海回泉,聿追孝以嚴父,宗文考以配天,祗聖敬以明順,養更老以崇年。若乃背冬涉春,陰謝陽施,天子有事于柴燎,以郊祖而展義,張鈞天之廣樂,備千乘之萬騎,服棖棖以齊玄,管啾啾而並吹,煌煌乎,隱隱乎,茲禮容之壯觀,而王制之巨麗也。兩學齊列,雙宇如一,右延國冑,左納良逸。祁祁生徒,濟濟儒術,或升之堂,或入之室。教無常師,道在則是。故髦士投紱,名王懷璽,訓若風行,應猶草靡。此里仁所以為美,孟母所以三徙也。
爰定我居,築室穿池,長楊映沼,芳枳樹,遊鱗瀺灂,菡萏敷披,竹木蓊藹,靈果參差。張公大谷之梨,梁侯烏椑之柿,周文弱枝之棗,房陵朱仲之李,靡不畢植。三桃表櫻胡之別,二柰耀丹白之色,石榴蒲桃之珍,磊落蔓延乎其側。梅杏郁棣之屬,繁榮藻麗之飾,華實照爛,言所不能極也。菜則蔥韭蒜芋,青筍紫薑,菫薺甘旨,蓼荾芬芳,蘘荷依陰,時藿向陽,綠葵含露,白薤負霜。
於是凜秋暑退,熙春寒往,微雨新晴,六合清朗。太夫人乃御版輿,升輕軒,遠覽王畿,近周家園。體以行和,藥以勞宣,常膳載加,舊痾有痊。於是席長筵,列孫子,柳垂蔭,車結軌,陸摘紫房,水掛赬鯉,或宴于林,或禊于汜。昆弟斑白,兒童稚齒,稱萬壽以獻觴,咸一懼而一喜。壽觴舉,慈顏和,浮杯樂飲,絲竹駢羅,頓足起舞,抗音高歌,人生安樂,孰知其他。退求己而自省,信用薄而才劣。奉周任之格言,敢陳力而就列。幾陋身之不保,而奚擬乎明哲,仰衆妙而絕思,終優游以養拙。
初,芘為琅邪內史,孫秀為小史給岳,而狡黠自喜。岳惡其為人,數撻辱之,秀常銜忿。及趙王倫輔政,秀為中書令。岳於省內謂秀曰:「孫令猶憶疇昔周旋不?」答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岳於是自知不免。俄而秀遂誣岳及石崇、歐陽建謀奉淮南王允、齊王冏為亂,誅之,夷三族。岳將詣市,與母別曰:「負阿母!」初被收,俱不相知,石崇已送在市,岳後至,崇謂之曰:「安仁,卿亦復爾邪!」岳曰:「可謂白首同所歸。」岳金谷詩云:「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乃成其讖。岳母及兄侍御史釋、弟燕令豹、司徒掾據、據弟詵,兄弟之子,己出之女,無長幼一時被害,唯釋子伯武逃難得免。而豹女與其母相抱號呼不可解,會詔原之。
岳美姿儀,辭藻絕麗,尤善為哀誄之文。少時常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之者,皆連手縈繞,投之以果,遂滿車而歸。時張載甚醜,每行,小兒以瓦石擲之,委頓而反。岳從子尼。
尼字正叔。祖勖,漢東海相。父滿,平原內史。並以學行稱。尼少有清才,與岳俱以文章見知。性靜退不競,唯以勤學著述為事。著安身論以明所守,其辭曰:
蓋崇德莫大乎安身,安身莫尚乎存正,存正莫重乎無私,無私莫深乎寡欲。是以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篤其志而後行。然則動者,吉凶之端也;語者,榮辱之主也;求者,利病之幾也;行者,安危之決也。故君子不妄動也,動必適其道;不徒語也,語必經於理;不苟求也,求必造於義;不虛行也,行必由於正。夫然,用能免或繫之凶,享自天之祐。故身不安則殆,言不從則悖,交不審則惑,行不篤則危。四者行乎中,則憂患接乎外矣。憂患之接,必生於自私,而興於有欲。自私者不能成其私,有欲者不能濟其欲,理之至也。欲苟不濟,能無爭乎?私苟不從,能無伐乎?人人自私,家家有欲,衆欲並爭,群私交伐。爭,則亂之萌也;伐,則怨之府也。怨亂既構,危害及之,得不懼乎?
然棄本要末之徒,知進忘退之士,莫不飾才銳智,抽鋒擢穎,傾側乎勢利之交,馳騁乎當塗之務。朝有彈冠之朋,野有結綬之友,黨與熾於前,榮名扇其後。握權,則赴者鱗集;失寵,則散者瓦解;求利,則託刎頸之歡;爭路,則構刻骨之隙。於是浮偽波騰,曲辯雲沸,寒暑殊聲,朝夕異價,駑蹇希奔放之跡,鈆刀競一割之用。至於愛惡相攻,與奪交戰,誹謗噂 20d32.gif ,毀譽縱橫,君子務能,小人伐技,風穨於上,俗弊於下。禍結而恨爭也不強,患至而悔伐之未辯,大者傾國喪家,次則覆身滅祀。其故何邪?豈不始於私欲而終於爭伐哉!
君子則不然。知自私之害公也,然後外其身;知有欲之傷德也,故遠絕榮利;知爭競之遘災也,故犯而不校;知好伐之招怨也,故有功而不德。安身而不為私,故身正而私全;慎言而不適欲,故言濟而欲從;定交而不求益,故交立而益厚;謹行而不求名,故行成而名美。止則立乎無私之域,行則由乎不爭之塗,必將通天下之理,而濟萬物之性。天下猶我,故與天下同其欲;己猶萬物,故與萬物同其利。
夫能保其安者,非謂崇生生之厚而耽逸豫之樂也,不忘危而已。有期進者,非謂窮貴寵之榮而藉名位之重也,不忘退而已。存其治者,非謂嚴刑政之威而明司察之禁也,不忘亂而已。故寢蓬室,隱陋巷,披短褐,茹藜藿,環堵而居,易衣而出,苟存乎道,非不安也。雖坐華殿,載文軒,服黼繡,御方丈,重門而處,成列而行,不得與之齊榮。用天時,分地利,甘布衣,安藪澤,沾體塗足,耕而後食,苟崇乎德,非不進也。雖居高位,饗重祿,執權衡,握機祕,功蓋當時,勢侔人主,不得與之比逸。遺意慮,沒才智,忘肝膽,棄形器,貌若無能,志若不及,苟正乎心,非不治也。雖繁計策,廣術藝,審刑名,峻法制,文辯流離,論議絕世,不得與之爭功。故安也者,安乎道者也。進也者,進乎德者也。治也者,治乎心者也。未有安身而不能保國家,進德而不能處富貴,治心而不能治萬物者也。
然思危所以求安,慮退所以能進,懼亂所以保治,戒亡所以獲存也。若乃弱志虛心,曠神遠致,徙倚乎不拔之根,浮遊乎無垠之外,不自貴於物而物宗焉,不自重於人而人敬焉。可親而不可慢也,可尊而不可遠也。親之如不足,天下莫之能狎也;舉之如易勝,而當世莫之能困也。達則濟其道而不榮也,窮則善其身而不悶也,用則立於上而非爭也,舍則藏於下而非讓也。夫榮之所不能動者,則辱之所不能加也;利之所不能勸者,則害之所不能嬰也;譽之所不能益者,則毀之所不能損也。
今之學者誠能釋自私之心,塞有欲之求,杜交爭之原,去矜伐之態,動則行乎至通之路,靜則入乎大順之門,泰則翔乎寥廓之宇,否則淪乎渾冥之泉,邪氣不能干其度,外物不能擾其神,哀樂不能盪其守,死生不能易其真,而以造化為工匠,天地為陶鈞,名位為糟粕,勢利為埃塵,治其內而不飾其外,求諸己而不假諸人,忠肅以奉上,愛敬以事親,可以御一體,可以牧萬民,可以處富貴,可以安賤貧,經盛衰而不改,則庶幾乎能安身矣。
初應州辟,後以父老,辭位致養。太康中,舉秀才,為太常博士。歷高陸令、淮南王允鎮東參軍。元康初,拜太子舍人,上釋奠頌。其辭曰:
元康元年冬十二月,上以皇太子富於春秋,而人道之始莫先於孝悌,初命講孝經于崇正殿。實應天縱生知之量,微言奧義,發自聖問,業終而體達。三年春閏月,將有事於上庠,釋奠于先師,禮也。越二十四日丙申,侍祠者既齊,輿駕次于太學。太傅在前,少傅在後,恂恂乎弘保訓之道;宮臣畢從,三率備衛,濟濟乎肅翼贊之敬。乃掃壇為殿,懸幕為宮。夫子位于西序,顏回侍于北墉。宗伯掌禮,司儀辯位。二學儒官,搢紳先生之徒,垂纓佩玉,規行矩步者,皆端委而陪於堂下,以待執事之命。設樽篚於兩楹之間,陳罍洗於阼階之左。几筵既布,鍾懸既列,我后乃躬拜俯之勤,資在三之義。謙光之美彌劭,闕里之教克崇,穆穆焉,邕邕焉,真先王之徽典,不刊之美業,允不可替已。於是牲饋之事既終,享獻之禮已畢,釋玄衣,御春服,弛齋禁,反故式。天子乃命內外群司,百辟卿士,蕃王三事,至于學徒國子,咸來觀禮,我后皆延而與之燕。金石簫管之音,八佾六代之舞,鏗鏘闛 28d80.gif ,般辟俛仰,可以澂神滌欲,移風易俗者,罔不畢奏。抑淫哇,屏鄭衛,遠佞邪,釋巧辯。是日也,人無愚智,路無遠邇,離鄉越國,扶老攜幼,不期而俱萃。皆延頸以視,傾耳以聽,希道慕業,洗心革志,想洙泗之風,歌來蘇之惠。然後知居室之善,著應乎千里之外;不言之化,洋溢于九有之內。於熙乎若典,固皇代之壯觀,萬載之一會也。尼昔忝禮官,嘗聞俎豆。今廁末列,親覩盛美,瀸漬徽猷,沐浴芳潤,不知手舞口詠,竊作頌一篇。義近辭陋,不足測盛德之形容,光聖明之遐度。其辭曰:
三元迭運,五德代微。黃精既亢,素靈乃暉。有皇承天,造我晉畿。祚以大寶,登以龍飛。宣基誕命,景熙遐緒,三分自文,受終惟武。席卷要蠻,蕩定荒阻;道濟群生,化流率土。後帝承哉,丕隆曾構。奄有萬方,光宅宇宙。
篤生上嗣,繼期挺秀。聖敬日躋,濬哲閎茂。留精儒術,敦閱古訓。遵道讓齒,降心下問。鋪以金聲,光以玉潤。如日之升,如乾之運。乃延台保,乃命學臣。聖容穆穆,侍講誾誾。抽演微言,啟發道真。探幽窮賾,溫故知新。講業既終,精義既研。崇聖重師,卜日告奠。陳其三牢,引其四縣。既戒既式,乃盥乃薦。
恂恂孔聖,百王攸希。亹亹顏生,好學無違。曰皇儲后,體神合幾。兆吉先見,知來洞微。濟濟二宮,藹藹庶僚。俊乂鱗萃,髦士盈朝。如彼和肆,莫匪瓊瑤;如彼儀鳳,樂我雲韶。瓊瑤誰剖?四門洞開;雲韶奚樂?神人允諧。蟬冕耀庭,細珮振階。德以謙光,仁以恩懷。我酒惟清,我肴惟馨。舞以六代,歌以九成。
莘莘冑子,祁祁學生。洗心自百,觀國之榮。學猶蒔苗,化若偃草。博我以文,弘我以道。萬邦蟬蛻,矧乃俊造。鑽蚌瑩珠,剖石摛藻。絲匪玄黃,水罔方圓。引之斯流,染之斯鮮。若金受範,若埴在甄。上好如雲,下效如川。
昔在周興,王化之始。曰文曰武,時惟世子。今我皇儲,齊聖通理。緝熙重光,於穆不已。於穆伊何?思文哲后。媚茲一人,實副元首。孝洽家邦,光照九有。純嘏自晉,永世昌阜。微微下臣,過充近侍。猥躡風雲,鸞龍是廁。身澡芳流,目玩盛事。竭誠作頌,祗詠聖志。
出為宛令,在任寬而不縱,恤隱勤政,厲公平而遺人事。入補尚書郎,俄轉著作郎。為乘輿箴,其辭曰:
易稱:「有天地然後有人倫,有父子然後有君臣」。傳曰:「大者天地,其次君臣。」然君臣父子之道,天地人倫之本,未有以先之者也。故天生蒸人而樹之君,使司牧之,將以導群生之性,而理萬物之情。豈以寵一人之身,極無量之欲,如斯而已哉!夫古之為君者,無欲而至公,故有茅茨土階之儉;而後之為君,有欲而自利,故有瑤臺瓊室之奓。無欲者,天下共推之;有欲者,天下共爭之。推之之極,雖禪代猶脫屣;爭之之極,雖劫殺而不避。故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安可求而得,辭而已者乎!
夫修諸己而化諸人,出乎邇而見乎遠者,言行之謂也。故人主所患,莫甚於不知其過;而所美,莫美於好聞其過。若有君於此,而曰予必無過,唯其言而莫之違,斯孔子所謂其庶幾乎一言而喪國者也。蓋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雖以堯、舜、湯、武之盛,必有誹謗之木,敢諫之鼓,盤杅之銘,無諱之史,所以閑其邪僻而納諸正道,其自維持如此之備。故箴規之興,將以救過補闕,然猶依違諷喻,使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自誡。先儒既援古義,舉內外之殊,而高祖亦序六官,論成敗之要,義正辭約,又盡善矣。自虞人箴以至于百官,非唯規其所司,誠欲人主斟酌其得失焉。春秋傳曰:「命百官箴王闕」,則亦天子之事也。
尼以為王者膺受命之期,當神器之運,總萬機而撫四海,簡群才而審所授,孜孜於得人,汲汲於聞過,雖廷爭面折,猶將祈請而求焉。至於箴規,諫之順者,曷為獨闕之哉?是以不量其學陋思淺,因負擔之餘,嘗試撰而述之。不敢斥至尊之號,故以「乘輿」目篇。蓋帝王之事至大,而古今之變至衆,文繁而義詭,意局而辭野,將欲希企前賢,髣彿崇軌,譬猶丘坻之望華岱,恒星之繫日月也,其不逮明矣。頌曰:
元元遂初,芒芒太始。清濁同流,玄黃錯跱。上下弗形,尊卑靡紀。赫胥悠哉,大庭尚矣。皇極啟建,兩儀既分。彝倫永序,萬邦已紛。國事明王,家奉嚴君。各有攸尊,德用不勤。羲農已降,暨于夏殷。或禪或傳,乃質乃文。
太上無名,下知有之。仁義不存,而人歸孝慈。無為無執,何欲何思。忠信之薄,禮刑實滋。既譽既畏,以侮以欺。作誓作盟,而人始叛疑。煌煌四海,藹藹萬乘,匪誓焉憑?左輔右弼,前疑後丞。一日萬機,業業兢兢。夫出其言善,則千里是應;而莫余違,亦喪邦有徵。樞機之動,式以廢興。殷監不遠,若之何勿懲!
且厚味腊毒,豐屋生災。辛作琁室,而夏興瑤臺。糟丘酒池,象箸玉杯。厥肴伊何?龍肝豹胎。惟此哲婦,職為亂階。殷用喪師,夏亦不恢。是以帝堯在位,茅茨不翦。周文日昃,昧旦丕顯。夫德輶如毛,而或舉之者鮮。故濩有慚德,武未盡善。下世道衰,末俗化淺。耽樂逸游,荒淫沈湎。不式古訓,而好是佞辯;不遵王路,而覆車是踐。成敗之效,載在先典。匪唯陵夷,厥世用殄。故曰樹君如之何?將人是司牧。視之猶傷,而知其寒燠。故能撫之斯柔,而敦之斯睦;無遠不懷,靡思不服。夫豈厭縱一人,而玩其耳目;內迷聲色,外荒馳逐;不修政事,而終於顛覆?
昔唐氏授舜,舜亦命禹。受終納祖,丕承天序。放桀惟湯,克殷伊武。故禪代非一姓,社稷無常主。四嶽三塗,九州之阻。彭蠡、洞庭,殷商之旅。虞夏之隆,非由尺土。而紂之百克,卒於絕緒。故王者無親,唯在擇人。傾蓋惟舊,白首乃新。望由釣夫,伊起有莘。負鼎鼓刀,而謀合聖神。夫豈借官左右,而取介近臣。蓋有國有家者,莫云我聦,或此面從;莫謂我智,聽受未易。甘言美疾,尟不為累。由夷逃寵,遠於脫屣。柰何人主,位極則侈?
知人則哲,惟帝所難。唐朝既泰,四族作姦。周室既隆,而管蔡不虔。匪我二聖,孰弭斯患?若九德咸受,雋乂在官,君非臣莫治,臣非君莫安。故書美康哉,而易貴金蘭。有皇司國,敢告納言。
及趙王倫篡位,孫秀專政,忠良之士皆罹禍酷。尼遂疾篤,取假拜掃墳墓。聞齊王冏起義,乃赴許昌。冏引為參軍,與謀時務,兼管書記。事平,封安昌公。歷黃門侍郎、散騎常侍、侍中、祕書監。永興末,為中書令。時三王戰爭,皇家多故,尼職居顯要,從容而已。雖憂虞不及,而備嘗艱難。永嘉中,遷太常卿。洛陽將沒,攜家屬東出成皋,欲還鄉里。道遇賊,不得前,病卒於塢壁,年六十餘。
張載 弟協 協弟亢
張載字孟陽,安平人也。父收,蜀郡太守。載性閑雅,博學有文章。太康初,至蜀省父,道經劔閣。載以蜀人恃險好亂,因著銘以作誡曰:
巖巖梁山,積石峨峨。遠屬荊衡,近綴岷嶓。南通邛僰,北達褒斜。狹過彭碣,高踰嵩華。
惟蜀之門,作固作鎮。是曰劔閣,壁立千仞。窮地之險,極路之峻。世濁則逆,道清斯順。閉由往漢,開自有晉。
秦得百二,并吞諸侯。齊得十二,田生獻籌。矧茲狹隘,土之外區。一人荷戟,萬夫H趄。形勝之地,非親勿居。
昔在武侯,中流而喜。河山之固,見屈吳起。洞庭孟門,二國不祀。興實由德,險亦難恃。自古及今,天命不易。憑阻作昏,尟不敗績。公孫既沒,劉氏銜璧。覆車之軌,無或重跡。勒銘山阿,敢告梁益。
益州刺史張敏見而奇之,乃表上其文,武帝遣使鐫之於劔閣山焉。
載又為榷論曰:
夫賢人君子將立天下之功,成天下之名,非遇其時,曷由致之哉!故嘗試論之:殷湯無鳴條之事,則伊尹,有莘之匹夫也;周武無牧野之陣,則呂牙,渭濱之釣翁也。若茲之類,不可勝紀。蓋聲發響應,形動影從,時平則才伏,世亂則奇用,豈不信歟!設使秦莽修三王之法,時致隆平,則漢祖,泗上之健吏;光武,舂陵之俠客耳,況乎附麗者哉!故當其有事也,則足非千里,不入於輿;刃非斬鴻,不韜於鞘。是以駑蹇望風而退,頑鈍未試而廢。及其無事也,則牛驥共牢,利鈍齊列,而無長塗犀革以決之,此離朱與瞽者同眼之說也。處守平之世,而欲建殊常之勳,居太平之際,而吐違俗之謀,此猶卻步而登山,鬻章甫於越也。漢文帝見李廣而歎曰:「惜子不遇,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故智無所運其籌,勇無所奮其氣,則勇怯一也;才無所騁其能,辯無所展其說,則頑慧均也。是以吳榜越船,不能無水而浮;青虯赤螭,不能無雲而飛。故和璧之在荊山,隨珠之潛重川,非遇其人,焉有連城之價,照車之名乎!青骹繁霜,縶於籠中,何以效其撮東郭於韝下也?白猿玄豹,藏於欞檻,何以知其接垂條於千仞也?孱夫與烏獲訟力,非龍文赤鼎,無以明之;蓋聶政與荊卿爭勇,非強秦之威,孰能辨之?故餓夫庸隸,抱關屠釣之倫,一旦而都卿相之位,建金石之號者,或有懷顏孟之術,抱伊管之略,沒世而不齒者,此言有事之世易為功,無為之時難為名也。若斯湮滅而不稱,曾不足以多說。
況夫庸庸之徒,少有不得意者,則自以為枉伏。莫不飾小辯、立小善以偶時,結朋黨、聚虛譽以驅俗。進之無補於時,退之無損於化。而世主相與雷同齊口,吹而喣之,豈不哀哉!今士循常習故,規行矩步,積階級,累閥閱,碌碌然以取世資。若夫魁梧俊傑,卓躒俶儻之徒,直將伏死嶔岑之下,安能與步驟共爭道里乎!至如軒冕黻班之士,苟不能匡化輔政,佐時益世,而徒俯仰取容,要榮求利,厚自封之資,豐私家之積,此沐猴而冠耳,尚焉足道哉!
載又為濛汜賦,司隸校尉傅玄見而嗟歎,以車迎之,言談盡日,為之延譽,遂知名。起家佐著作郎,出補肥鄉令。復為著作郎,轉太子中舍人,遷樂安相、弘農太守。長沙王乂請為記室督。拜中書侍郎,復領著作。載見世方亂,無復進仕意,遂稱疾篤告歸,卒於家。
協字景陽,少有俊才,與載齊名。辟公府掾,轉祕書郎,補華陰令、征北大將軍從事中郎,遷中書侍郎。轉河間內史,在郡清簡寡欲。
于時天下已亂,所在寇盜,協遂棄絕人事,屏居草澤,守道不競,以屬詠自娛。擬諸文士作七命。其辭曰:
沖漠公子,含華隱曜,嘉遯龍蟠,超世高蹈,遊心於浩然,玩志乎衆妙,絕景乎大荒之遐阻,吞響乎幽山之窮奧。於是徇華大夫聞而造焉。乃整雲輅,驂飛黃,越奔沙,輾流霜,陵扶搖之風,躡堅冰之津,旌拂霄崿,軌出蒼垠,天清泠而無霞,野曠朗而無塵,臨重岫而攬轡,顧石室而迴輪。遂適沖漠公子之所居。其居也,崢嶸幽藹,蕭瑟虛玄,溟海渾濩涌其後,嶰谷嶆張其前,尋竹竦莖蔭其壑,百籟群鳴籠其山,衝飆發而回日,飛礫起而灑天。於是登絕巘,Y長風,陳辨惑之辭,命公子於巖中。曰:「蓋聞聖人不卷道而背時,智士不遺身而匿跡,生必耀華名於玉牒,沒則勒鴻伐於金冊。今公子違世陸沈,避地獨竄,有生之歡滅,資父之義廢。愁洽百年,苦溢千載,何異促鱗之遊汀濘,短羽之栖翳薈!今將榮子以天人之大寶,悅子以縱性之至娛,窮地而遊,中天而居,傾四海之歡,殫九州之腴,鑽屈穀之瓠,解疏屬之拘,子欲之乎?」公子曰:「大夫不遺,來萃荒外,雖在不敏,敬聽嘉話。」
大夫曰:「寒山之桐,出自太冥,含黃鐘以吐幹,據蒼岑而孤生。既乃瓊巘層崚,金岸崥崹,右當風谷,左臨雲谿,上無陵虛之巢,下無跖實之蹊,搖刖峻挺,茗邈嶕嶢,晞三春之溢露,溯九秋之鳴飆,零雪寫其根,霏霜封其條,木既繁而後綠,草未素而先彫。於是構雲梯,陟崢嶸,翦蕤賓之陽柯,剖大呂之陰莖。營匠斲其樸,伶倫均其聲。器舉樂奏,促調高張,音朗號鐘,韻清繞梁。追逸響於八風,採奇律於歸昌,啟中黃之妙宮,發蓐收之變商。若乃龍火西頹,暄氣初收,飛霜迎節,高風送秋,羈旅懷土之徒,流宕百罹之儔,撫促柱則酸鼻,揮危弦則涕流。若乃追清哇,赴嚴節,奏淥水,吐白雪,激楚迴,流風結,悲蓂莢之朝落,悼望舒之夕缺。煢嫠為之擗摽,孀老為之嗚咽,王子拂纓而傾耳,六馬噓天而仰秣。此蓋音曲之至妙,子豈能從我而聽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蘭宮祕宇,雕堂綺櫳,雲屏爛旰,瓊壁青蔥,應門八襲,琁臺九重,表以百常之闕,圜以萬雉之墉。爾乃嶢榭迎風,秀出中天,翠觀岑青,彤閣霞連,長翼臨雲,飛陛陵山,望玉繩而結極,承倒景而開軒。赬素煥爛,枌栱嵯峨。陰虯負檐,陽馬承阿。錯以瑤英,鏤以金華,方疏含秀,圓井吐葩。重殿疊起,交綺對榥。幽堂晝密,明室夜朗。焦冥飛而風生,尺蠖動而成響。若乃目厭常玩,體倦帷幄,攜公子而雙遊,時娛觀於林麓。登翠阜,臨丹谷,華草錦繁,飛采星燭,陽葉春青,陰條秋綠,華實代新,承意恣觀。仰折神虈,俯採朝蘭,愬惠風於蘅薄,眷椒塗於瑤壇。爾乃浮三翼,戲中沚,潛鰓駭,驚翰起,沈絲結,飛矰理,掛歸翮於赤霄之表,出華鱗於紫潭之裏。然後縱櫂隨風,弭楫乘波,吹孤竹,撫雲和,川客唱淮南之曲,榜人奏採菱之歌。歌曰:『乘鷁舟兮為水嬉,臨芳洲兮拔靈芝。』樂以忘戚,遊以卒時,窮夜為日,畢歲為期。此蓋宴居之浩麗,子豈能從我而處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若乃白商素節,月既授衣,天凝地閉,風厲霜飛,柔條夕勁,密葉晨稀,將因氣以效殺,臨金郊而講師。爾乃列輕武,整戎剛,建雲髦,啟雄芒。駕紅陽之飛燕,驂唐公之驌驦,屯羽隊於外林,縱輕翼於中荒。爾乃張脩罠,布飛羅,陵黃岑,挂青巒,畫長壑以為限,帶流谿以為關。既乃內無疏蹊,外無漏跡,叩鉦散校,舉麾贊獲,彀金機,馳鳴鏑,翦剛豪,落勁翮,連騎競騖,駢武齊轍,翕忽揮霍,雲迴風烈,聲動響飛,形移影發,舉戈林聳,揮鋒電滅,仰傾雲巢,俯殫地穴。乃有圓文之豜,斑題之豵,鼓鬣風生,怒目電瞛,口齩霜刃,足撥飛鋒,齀林蹶石,扣跋幽叢。於是飛黃奮銳,賁育逞伎。蹙封狶, 3a4c.gif 馮豕,抗甝虪,挫解 1056.gif ,鉤爪摧,踞牙擺。瀾漫狼藉,傾榛倒壑,隕胔挂山,僵踣掩澤,藪為毛林,隰為丹薄。於是徹圍頓網,卷旆收鳶;虞人數獸,林衡計鮮;論最犒勤,息馬韜弦;肴駟連騼,酒駕方軒,千鍾電釂,萬燧星繁,陵阜沾流膏,谿谷厭芳煙。歡極樂殫,迴節而旋。此亦畋遊之壯觀,子豈能從我而為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楚之陽劔,歐冶所營,邪谿之鋌,赤山之精,銷踰羊頭,鍱越鍛成。乃鍊乃鑠,萬辟千灌。豐隆奮椎,飛廉扇炭,神器化成,陽文陰漫。既乃流綺星連,浮采艷發,光如散電,質如耀雪,霜鍔水凝,冰刃露潔,形冠豪曹,名珍巨闕,指鄭則三軍白首,麾晉則千里流血。豈徒水截蛟鴻,陸灑奔駟,斷浮翮以為工,絕重甲而稱利云爾而已哉!若其靈寶,則舒辟無方,奇鋒異模,形震薛燭,光駭風胡,價兼三鄉,聲貴二都,或馳名傾秦,或夜飛去吳。是以功冠萬載,威曜無窮,揮之者無前,擁之者身雄,可以從服九國,橫制八戎,爪牙景附,函夏承風。此蓋希世之神兵,子豈能從我而服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天驥之駿,逸態超越,稟氣靈川,受精皎月,眸瞷黑照,玄采紺發,沫如揮紅,汗如振血,秦青不能識其衆尺,方堙不能覩其若滅。爾乃巾雲軒,踐朝霧,赴春衢,整秋御,虯踊螭騰,麟超龍翥,望山載奔,視林載赴。氣盛怒發,星飛電駭,志陵九州,勢越四海。影不及形,塵不暇起,浮箭未移,再踐千里。爾乃踰天根,越地隔,過汗漫之所不遊,躡章亥之所未跡,陽烏為之頓羽,夸父為之投策。斯蓋天下之俊乘,子豈能從我而御之乎?」公子曰:「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大梁之黍,瓊山之禾,唐稷播其根,農帝嘗其華。爾乃六禽殊珍,四膳異肴,窮海之錯,極陸之毛,伊公爨鼎,庖丁揮刀。味重九沸,和兼勺藥,晨鳧露鵠,霜鵽黃雀,圓案星亂,方丈華錯。封熊之蹯,翰音之跖,燕髀猩脣,髦殘象白,靈川之龜,萊黃之鮐,丹穴之鷚,玄豹之胎,燀以秋橙,酤以春梅,接以商王之箸,承以帝辛之杯。范公之鱗,出自九谿,赬尾丹腮,紫翼青鬐。爾乃命支離,飛霜鍔,紅肌綺散,素膚雪落,婁子之豪不能廁其細,秋蟬之翼不足擬其薄。繁肴既闋,亦有嘉羞。商山之果,漢皋之楱,析龍眼之房,剖椰子之殼。芳旨萬選,承意代奏。乃有荊南烏程、豫北竹葉,浮蟣星沸,飛華萍接,玄石嘗其味,儀氏進其法,傾罍一朝,可以流湎千日,單醪投川,可使三軍告捷。斯人神之所歆羨,觀聽之所煒曄也,子豈能強起而御之乎?」公子曰:「耽爽口之饌,甘腊毒之味,服腐腸之藥,御亡國之器,雖子大夫之所榮,顧亦吾人之所畏,余病未能也。」
大夫曰:「蓋有晉之融皇風也,金華啟徵,大人有作,繼明代照,配天光宅。其基德也,隆於姬公之處岐;其垂仁也,富乎有殷之在亳。南箕之風不能暢其化,離畢之雲無以豐其澤。皇道昭煥,帝載緝熙。導氣以樂,宣德以詩,教清乎雲官之世,政穆乎鳥紀之時。王猷四塞,函夏謐靜,丹冥投鋒,青徼釋警,卻馬於糞車之轅,銘德於昆吾之鼎。群萌反素,時文載郁,耕父推畔,漁豎讓陸,樵夫恥危冠之飾,輿臺笑短後之服。六合時雍,巍巍蕩蕩,玄髫巷歌,黃髮擊壤,解羲皇之繩,錯陶唐之象。若乃華裔之夷,流荒之貊,語不傳於輶軒,地未被乎正朔,莫不駿奔稽顙,委質重譯。于時昆蚑感惠,無思不擾。苑戲九尾之禽,囿棲三足之鳥,鳴鳳在林,夥於黃帝之園;有龍游川,盈於孔甲之沼。萬物煙熅,天地交泰,義懷靡內,化感無外,林無被褐,山無韋帶。皆象刻於百工,兆發乎靈蔡,搢紳濟濟,軒冕藹藹,功與造化爭流,德與二儀比大。」言未終,公子蹶然而興曰:「鄙夫固陋,守茲狂狷。蓋理有毀之,而爭寶之訟解;言有怒之,而齊王之疾痊。向子誘我以聾耳之樂,栖我以蔀家之屋,田遊馳蕩,利刃駿足,既老氏之攸戒,非吾人之所欲,故靡得而應子。至聞皇風載韙,時聖道醇,舉實為秋,摛藻為春,下有可封之人,上有大哉之君,余雖不敏,請從後塵。」
世以為工。
永嘉初,復徵為黃門侍郎,託疾不就,終於家。
亢字季陽。才藻不逮二昆,亦有屬綴,又解音樂伎術。時人謂載協亢、陸機雲曰「二陸」「三張」。中興初過江,拜散騎侍郎。祕書監荀崧舉亢領佐著作郎,出補烏程令,入為散騎常侍,復領佐著作。述曆贊一篇,見律曆志。
史臣曰:孝若掞蔚春華,時標麗藻。覩其抵疑詮理,本窮通於自天;作誥敷文,流英聲於孝悌,旨深致遠,殊有大雅之風烈焉。安仁思緒雲騫,詞鋒景煥,前史儔於賈誼,先達方之士衡。賈論政範,源王化之幽賾;潘著哀詞,貫人靈之情性。機文喻海,韞蓬山而育蕪;岳藻如江,濯美錦而增絢。混三家以通校,為二賢之亞匹矣。然其挾彈盈果,拜塵趨貴,蔑棄倚門之訓,乾沒不逞之間,斯才也而有斯行也,天之所賦,何其駁歟!正叔含咀藝文,履危居正,安其身而後動,契其心而後言,著論究人道之綱,裁箴懸乘輿之鑒,可謂玉質而金相者矣。孟陽鏤石之文,見奇於張敏;濛汜之詠,取重於傅玄,為名流之所挹,亦當代之文宗矣。景陽摛光王府,棣萼相輝。洎乎二陸入洛,三張減價。考覈遺文,非徒語也。
贊曰:湛稱弄翰,縟彩雕煥。才高位卑,往哲攸歎。岳實含章,藻思抑揚。趨權冒勢,終亦罹殃。尼標雅性,夙聞詞令。載協飛芳,棣華增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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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五十六‧列傳第二十六  江統 孫楚
江統 子虨惇
江統字應元,陳留圉人也。祖蕤,以義行稱,為譙郡太守,封亢父男。父祚,南安太守。統靜默有遠志,時人為之語曰:「嶷然稀言江應元。」與鄉人蔡克俱知名。襲父爵,除山陰令。
時關隴屢為氐羌所擾,孟觀西討,自擒氐帥齊萬年。統深惟四夷亂華,宜杜其萌,乃作徙戎論。其辭曰:
夫夷蠻戎狄,謂之四夷,九服之制,地在要荒。春秋之義,內諸夏而外夷狄。以其言語不通,贄幣不同,法俗詭異,種類乖殊;或居絕域之外,山河之表,崎嶇川谷阻險之地,與中國壤斷土隔,不相侵涉,賦役不及,正朔不加,故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禹平九土,而西戎即敘。其性氣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為甚。弱則畏服,強則侵叛。雖有賢聖之世,大德之君,咸未能以通化率導,而以恩德柔懷也。當其強也,以殷之高宗而憊於鬼方,有周文王而患昆夷、獫狁,高祖困於白登,孝文軍於霸上。及其弱也,周公來九譯之貢,中宗納單于之朝,以元成之微,而猶四夷賓服。此其已然之效也。故匈奴求守邊塞,而侯應陳其不可;單于屈膝未央,望之議以不臣。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備,禦之有常,雖稽顙執贄,而邊城不弛固守;為寇賊強暴,而兵甲不加遠征,期令境內獲安,疆埸不侵而已。
及至周室失統,諸侯專征,以大兼小,轉相殘滅,封疆不固,而利害異心。戎狄乘間,得入中國。或招誘安撫,以為己用。故申繒之禍,顛覆宗周;襄公要秦,遽興姜戎。當春秋時,義渠、大荔居秦晉之域,陸渾、陰戎處伊洛之間,鄋瞞之屬害及濟東,侵入齊宋,陵虐邢衛,南夷與北狄交侵中國,不絕若綫。齊桓攘之,存亡繼絕,北伐山戎,以開燕路。故仲尼稱管仲之力,嘉左衽之功。逮至春秋之末,戰國方盛,楚吞蠻氏,晉翦陸渾,趙武胡服,開榆中之地,秦雄咸陽,滅義渠之等。始皇之并天下也,南兼百越,北走匈奴,五嶺長城,戎卒億計。雖師役煩殷,寇賊橫暴,然一世之功,戎虜奔卻,當時中國無復四夷也。
漢興而都長安,關中之郡號曰三輔,禹貢雍州,宗周豐、鎬之舊也。及至王莽之敗,赤眉因之,西都荒毀,百姓流亡。建武中,以馬援領隴西太守,討叛羌,徙其餘種於關中,居馮翊、河東空地,而與華人雜處。數歲之後,族類蕃息,既恃其肥強,且苦漢人侵之。永初之元,騎都尉王弘使西域,發調羌氐,以為行衛。於是群羌奔駭,互相扇動,二州之戎,一時俱發,覆沒將守,屠破城邑。鄧騭之征,棄甲委兵,輿尸喪師,前後相繼,諸戎遂熾,至於南入蜀漢,東掠趙魏,唐突軹關,侵及河內。及遣北軍中候朱寵將五營士於孟津距羌,十年之中,夷夏俱斃,任尚、馬賢僅乃克之。此所以為害深重累年不定者,雖由禦者之無方,將非其才,亦豈不以寇發心腹,害起肘腋,疢篤難療,瘡大遲愈之故哉!自此之後,餘燼不盡,小有際會,輒復侵叛。馬賢忸忲,終于覆敗;段熲臨衝,自西徂東。雍州之戎,常為國患,中世之寇,惟此為大。漢末之亂,關中殘滅。魏興之初,與蜀分隔,疆埸之戎,一彼一此。魏武皇帝令將軍夏侯妙才討叛氐阿貴、千萬等,後因拔棄漢中,遂徙武都之種於秦川,欲以弱寇強國,扞禦蜀虜。此蓋權宜之計,一時之勢,非所以為萬世之利也。今者當之,已受其弊矣。
夫關中土沃物豐,厥田上上,加以涇渭之流溉其舄鹵,鄭國、白渠灌浸相通,黍稷之饒,畝號一鍾,百姓謠詠其殷實,帝王之都每以為居,未聞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不與華同。而因其衰弊,遷之畿服,士庶翫習,侮其輕弱,使其怨恨之氣毒於骨髓。至於蕃育衆盛,則坐生其心。以貪悍之性,挾憤怒之情,候隙乘便,輒為橫逆。而居封域之內,無障塞之隔,掩不備之人,收散野之積,故能為禍滋擾,暴害不測。此必然之勢,已驗之事也。當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衆事未罷,徙馮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內諸羌,著先零、罕幵、析支之地;徙扶風、始平、京兆之氐,出還隴右,著陰平、武都之界。廩其道路之糧,令足自致,各附本種,反其舊土,使屬國、撫夷就安集之。戎晉不雜,並得其所,上合往古即敘之義,下為盛世永久之規。縱有猾夏之心,風塵之警,則絕遠中國,隔閡山河,雖為寇暴,所害不廣。是以充國、子明能以數萬之衆制群羌之命,有征無戰,全軍獨克,雖有謀謨深計,廟勝遠圖,豈不以華夷異處,戎夏區別,要塞易守之故得成其功也哉!
難者曰:方今關中之禍,暴兵二載,征戍之勞,老師十萬,水旱之害,荐饑累荒,疫癘之災,札瘥夭昏。凶逆既戮,悔惡初附,且款且畏,咸懷危懼,百姓愁苦,異人同慮,望寧息之有期,若枯旱之思雨露,誠宜鎮之以安豫。而子方欲作役起徒,興功造事,使疲悴之衆,徙自猜之寇,以無穀之人,遷乏食之虜,恐勢盡力屈,緒業不卒,羌戎離散,心不可一,前害未及弭,而後變復橫出矣。
答曰:羌戎狡猾,擅相號署,攻城野戰,傷害牧守,連兵聚衆,載離寒暑矣。而今異類瓦解,同種土崩,老幼繫虜,丁壯降散,禽離獸迸,不能相一。子以此等為尚挾餘資,悔惡反善,懷我德惠而來柔附乎?將勢窮道盡,智力俱困,懼我兵誅以至於此乎?曰無有餘力,勢窮道盡故也。然則我能制其短長之命,而令其進退由己矣。夫樂其業者不易事,安其居者無遷志。方其自疑危懼,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無違也。迨其死亡散流,離X未鳩,與關中之人,戶皆為讎,故可遐遷遠處,令其心不懷土也。夫聖賢之謀事也,為之於未有,理之於未亂,道不著而平,德不顯而成。其次則能轉禍為福,因敗為功,值困必濟,遇否能通。今子遭弊事之終而不圖更制之始,愛易轍之勤而得覆車之軌,何哉?且關中之人百餘萬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處之與遷,必須口實。若有窮乏糝粒不繼者,故當傾關中之穀以全其生生之計,必無擠於溝壑而不為侵掠之害也。今我遷之,傳食而至,附其種族,自使相贍,而秦地之人得其半穀,此為濟行者以廩糧,遺居者以積倉,寬關中之逼,去盜賊之原,除旦夕之損,建終年之益。若憚暫舉之小勞,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煩苦,而遺累世之寇敵,非所謂能開物成務,創業垂統,崇基拓跡,謀及子孫者也。
并州之胡,本實匈奴桀惡之寇也。漢宣之世,凍餒殘破,國內五裂,後合為二,呼韓邪遂衰弱孤危,不能自存,依阻塞下,委質柔服。建武中,南單于復來降附,遂令入塞,居於漠南,數世之後,亦輒叛戾,故何熙,梁慬戎車屢征。中平中,以黃巾賊起,發調其兵,部衆不從,而殺羌渠。由是於彌扶羅求助於漢,以討其賊。仍值世喪亂,遂乘釁而作,鹵掠趙魏,寇至河南。建安中,又使右賢王去卑誘質呼廚泉,聽其部落散居六郡。咸熙之際,以一部太強,分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為四。於是劉猛內叛,連結外虜。近者郝散之變,發於穀遠。今五部之衆,戶至數萬,人口之盛,過於西戎。然其天性驍勇,弓馬便利,倍於氐羌。若有不虞風塵之慮,則并州之域可為寒心。滎陽句驪本居遼東塞外,正始中,幽州刺史毌丘儉伐其叛者,徙其餘種。始徙之時,戶落百數,子孫孳息,今以千計,數世之後,必至殷熾。今百姓失職,猶或亡叛,犬馬肥充,則有噬齧,況於夷狄,能不為變!但顧其微弱勢力不陳耳。
夫為邦者,患不在貧而在不均,憂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廣,士庶之富,豈須夷虜在內,然後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諭發遣,還其本域,慰彼羇旅懷土之思,釋我華夏纖介之憂。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德施永世,於計為長。
帝不能用。未及十年,而夷狄亂華,時服其深識。
遷中郎。選司以統叔父春為宜春令,統因上疏曰:「故事,父祖與官職同名,皆得改選,而未有身與官職同名,不在改選之例。臣以為父祖改選者,蓋為臣子開地,不為父祖之身也。而身名所加,亦施於臣子。佐吏係屬,朝夕從事,官位之號,發言所稱,若指實而語,則違經禮諱尊之義;若詭辭避迴,則為廢官擅犯憲制。今以四海之廣,職位之衆,名號繁多,士人殷富,至使有受寵皇朝,出身宰牧,而令佐吏不得表其官稱,子孫不得言其位號,所以上嚴君父,下為臣子,體例不通。若易私名以避官職,則違春秋不奪人親之義。臣以為身名與官職同者,宜與觸父祖名為比,體例既全,於義為弘。」朝廷從之。
轉太子洗馬。在東宮累年,甚被親禮。太子頗闕朝覲,又奢費過度,多諸禁忌,統上書諫曰:
臣聞古之為臣者,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獻可替否,拾遺補闕。是以人主得以舉無失行,言無口過,德音發聞,揚名後世。臣等不逮,無能云補,思竭愚誠,謹陳五事如左,惟蒙一省再省,少垂察納。
其一曰,六行之義,以孝為首,虞舜之德,以孝為稱,故太子以朝夕視君膳為職,左右就養無方。文王之為世子,可謂篤於事親者也,故能擅三代之美,為百王之宗。自頃聖體屢有疾患,數闕朝侍,遠近觀聽者不能深知其故,以致疑惑。伏願殿下雖有微苦,可堪扶輿,則宜自力。易曰:「君子終日乾乾。」蓋自勉強不息之謂也。
其二曰,古之人君雖有聦明之姿,叡喆之質,必須輔弼之助,相導之功,故虞舜以五臣興,周文以四友隆。及成王之為太子也,則周召為保傅,史佚昭文章,故能聞道早備,登崇大業,刑措不用,流聲洋溢。伏惟殿下天授逸才,聦鑒特達,臣謂猶宜時發聖令,宣揚德音,諮詢保傅,訪逮侍臣,覲見賓客,得令接盡,壅否之情沛然交泰,殿下之美煥然光明。如此,則高朗之風,扇於前人;弘範令軌,永為後式。
其三曰,古之聖王莫不以儉為德,故堯稱采椽茅茨,禹稱卑宮惡服,漢文身衣弋綈,足履革舄,以身先物,政致太平,存為明王,沒見宗祀。及諸侯修之者,魯僖以躬儉節用,聲列雅頌;蚡冒以篳路藍縷,用張楚國。大夫修之者,文子相魯,妾不衣帛;晏嬰相齊,鹿裘不補,亦能匡君濟俗,興國隆家。庶人修之者,顏回以簞食瓢飲,揚其仁聲;原憲以蓬戶繩樞,邁其清德。此皆聖主明君賢臣智士之所履行也。故能懸名日月,永世不朽,蓋儉之福也。及到末世,以奢失之者,帝王則有瑤臺瓊室,玉杯象箸,肴膳之珍則熊蹯豹胎,酒池肉林。諸侯為之者,至於丹楹刻桷,餼徵百牢。大夫有瓊弁玉纓,庶人有擊鍾鼎食。亦罔不亡國喪宗,破家失身,醜名彰聞,以為後戒。竊聞後園鏤飾金銀,刻磨犀象,畫室之巧,課試日精。臣等以為今四海之廣,萬物之富,以今方古,不足為侈也。然上之所好,下必從之,是故居上者必慎其所好也。昔漢光武皇帝時,有獻千里馬及寶劔者,馬以駕鼓車,劔以賜騎士。世祖武皇帝有上雉頭裘者,即詔有司焚之都街。高世之主,不尚尤物,故能正天下之俗,刑四方之風。臣等以為畫室之功,可且減省,後園雜作,一皆罷遣,肅然清靜,優游道德,則日新之美光于四海矣。
其四曰,以天下而供一人,以百里而供諸侯,故王侯食籍而衣稅,公卿大夫受爵而資祿,莫有不贍者也。是以士農工商四業不雜。交易而退,以通有無者,庶人之業也。周禮三市,旦則百族,晝則商賈,夕則販夫販婦。買賤賣貴,販鬻菜果,收十百之盈,以救旦夕之命,故為庶人之貧賤者也。樊遲匹夫,請學為圃,仲尼不答;魯大夫臧文仲使妾織蒲,又譏其不仁;公儀子相魯,則拔其園葵,言食祿者不與貧賤之人爭利也。秦漢以來,風俗轉薄,公侯之尊,莫不殖園圃之田,而收市井之利,漸冉相放,莫以為恥,乘以古道,誠可愧也。今西園賣葵菜、藍子、雞、麫之屬,虧敗國體,貶損令問。
其五曰,竊見禁土,令不得繕修牆壁,動正屋瓦。臣以為此既違典彝舊義,且以拘攣小忌而廢弘廓大道,宜可蠲除,於事為宜。
朝廷善之。
及太子廢,徙許昌,賈后諷有司不聽宮臣追送。統與宮臣冒禁至伊水,拜辭道左,悲泣流漣。都官從事悉收統等付河南、洛陽獄。付郡者,河南尹樂廣悉散遣之,繫洛陽者猶未釋。都官從事孫琰說賈謐曰:「所以廢徙太子,以為惡故耳。東宮故臣冒罪拜辭,涕泣路次,不顧重辟,乃更彰太子之德,不如釋之。」謐語洛陽令曹攄,由是皆免。及太子薨,改葬,統作誄敘哀,為世所重。
後為博士、尚書郎,參大司馬、齊王冏軍事。冏驕荒將敗,統切諫,文多不載。遷廷尉正,每州郡疑獄,斷處從輕。成都王穎請為記室,多所箴諫。申論陸雲兄弟,辭甚切至。以母憂去職。服闋,為司徒左長史。東海王越為兗州牧,以統為別駕,委以州事,與統書曰:「昔王子師為豫州,未下車,辟荀慈明;下車,辟孔文舉。貴州人士有堪應此者不?」統舉高平郗鑒為賢良,陳留阮脩為直言,濟北程收為方正,時以為知人。尋遷黃門侍郎、散騎常侍,領國子博士。永嘉四年,避難奔于成皋,病卒。凡所造賦頌表奏皆傳於後。二子:虨、惇。
虨字思玄,本州辟舉秀才,平南將軍溫嶠以為參軍。復為州別駕,辟司空郗鑒掾,除長山令。鑒又請為司馬,轉黃門郎。車騎將軍庾冰鎮江州,請為長史。冰薨,庾翼以為諮議參軍,俄而復補長史。翼薨,大將干瓚作難,虨討平之。除尚書吏部郎,仍遷御史中丞、侍中、吏部尚書。永和中,代桓景為護軍將軍。出補會稽內史,加右軍將軍。代王彪之為尚書僕射。哀帝即位,疑周貴人名號所宜,虨議見禮志。帝欲於殿庭立鴻祀,又欲躬自藉田,虨並以為禮廢日久,儀注不存,中興以來所不行,謂宜停之。為僕射積年,簡文帝為相,每訪政事,虨多所補益。轉護軍將軍,領國子祭酒,卒官。
子敳,歷琅邪內史、驃騎諮議。敳子恒,元熙中為西中郎長史。恒弟夷,尚書。
惇字思悛,孝友淳粹,高節邁俗。性好學,儒玄並綜。每以為君子立行,應依禮而動,雖隱顯殊途,未有不傍禮教者也。若乃放達不羈,以肆縱為貴者,非但動違禮法,亦道之所棄也。乃著通道崇檢論,世咸稱之。蘇峻之亂,避地東陽山,太尉郗鑒檄為兗州治中,又辟太尉掾;康帝為司徒,亦辟焉;征西將軍庾亮請為儒林參軍;徵拜博士、著作郎,皆不就。邑里宗其道,有事必諮而後行。東陽太守阮裕、長山令王濛,皆一時名士,並與惇游處,深相欽重。養志二十餘年,永和九年卒,時年四十九,友朋相與刊石立頌,以表德美云。
孫楚 孫統 綽
孫楚字子荊,太原中都人也。祖資,魏驃騎將軍。父宏,南陽太守。楚才藻卓絕,爽邁不群,多所陵傲,缺鄉曲之譽。年四十餘,始參鎮東軍事。
文帝遣符劭、孫郁使吳,將軍石苞令楚作書遺孫皓曰:
蓋見機而作,周易所貴;小不事大,春秋所誅。此乃吉凶之萌兆,榮辱所由生也。是故許鄭以銜璧全國,曹譚以無禮取滅。載籍既記其成敗,古今又著其愚智,不復廣引譬類,崇飾浮辭。苟以夸大為名,更喪忠告之實。今粗論事要,以相覺悟。
昔炎精幽昧,曆數將終,桓靈失德,災釁並興,豺狼抗爪牙之毒,生靈罹塗炭之難。由是九州絕貫,王綱解紐,四海蕭條,非復漢有。太祖承運,神武應期,征討暴亂,克寧區夏;協建靈符,天命既集,遂廓弘基,奄有魏域。土則神州中嶽,器則九鼎猶存,世載淑美,重光相襲,故知四隩之攸同,帝者之壯觀也。昔公孫氏承藉父兄,世居東裔,擁帶燕胡,憑陵險遠,講武游盤,不供職貢,內傲帝命,外通南國,乘桴滄海,交酬貨賄,葛越布于朔土,貂馬延于吳會;自以控弦十萬,奔走之力,信能右折燕齊,左震扶桑,輮轢沙漠,南面稱王。宣王薄伐,猛銳長驅,師次遼陽,而城池不守;枹鼓暫鳴,而元凶折首。於是遠近疆埸,列郡大荒,收離聚散,大安其居,衆庶悅服,殊俗款附。自茲以降,九野清泰,東夷獻其樂器,肅慎貢其楛矢,曠世不羈,應化而至,巍巍蕩蕩,想所具聞也。
吳之先祖,起自荊楚,遭時擾攘,潛播江表。劉備震懼,亦逃巴岷。遂因山陵積石之固,三江五湖浩汗無涯,假氣遊魂,迄茲四紀。兩邦合從,東西唱和,互相扇動,距捍中國。自謂三分鼎足之勢,可與泰山共相終始也。相國晉王輔相帝室,文武桓桓,志厲秋霜,廟勝之算,應變無窮,獨見之鑒,與衆絕慮。主上欽明,委以萬機,長轡遠御,妙略潛授,偏師同心,上下用力,陵威奮伐,深入其阻,并敵一向,奪其膽氣。小戰江由,則成都自潰;曜兵劔閣,則姜維面縛。開地六千,領郡三十。兵不踰時,梁益肅清,使竊號之雄,稽顙絳闕,球琳重錦,充於府庫。夫韓并魏徙,虢滅虞亡,此皆前鑒,後事之表。又南中呂興,深覩天命,蟬蛻內附,願為臣妾。外失輔車脣齒之援,內有羽毛零落之漸,而徘徊危國,冀延日月,此由魏武侯卻指山河,自以為強,殊不知物有興亡,則所美非其地也。
方今百僚濟濟,俊乂盈朝,武臣猛將,折衝萬里,國富兵強,六軍精練,思復翰飛,飲馬南海。自頃國家整修器械,興造舟楫,簡習水戰,樓船萬艘,千里相望,刳木已來,舟車之用未有如今之殷盛者也。驍勇百萬,畜力待時。役不再舉,今日之師也。然主相眷眷未便電發者,猶以為愛人治國,道家所尚,崇城遂卑,文王退舍,故先開大信,喻以存亡,殷勤之指,往使所究也。若能審勢安危,自求多福,蹶然改容,祗承往錫,追慕南越,嬰齊入侍,北面稱臣,伏聽告策,則世祚江表,永為魏藩,豐功顯報,隆於今日矣。若猶侮慢,未順王命,然後謀力雲合,指麾從風,雍梁二州,順流而東,青徐戰士,列江而西,荊揚兗豫,爭驅八衝,征東甲卒,武步秣陵,爾乃王輿整駕,六戎徐征,羽校燭日,旌旗星流,龍游曜路,歌吹盈耳,士卒奔邁,其會如林,煙塵俱起,震天駭地,渴賞之士,鋒鏑爭先,忽然一旦,身首橫分,宗祀淪覆,取戒萬世,引領南望,良助寒心!夫療膏肓之疾者,必進苦口之藥;決狐疑之慮者,亦告逆耳之言。如其猶豫,迷而不反,恐俞附見其已死,扁鵲知其無功矣。勉思良圖,惟所去就。
劭等至吳,不敢為通。
楚後遷佐著作郎,復參石苞驃騎軍事。楚既負其材氣,頗侮易於苞,初至,長揖曰:「天子命我參卿軍事。」因此而嫌隙遂構。苞奏楚與吳人孫世山共訕毀時政,楚亦抗表自理,紛紜經年,事未判,又與鄉人郭奕忿爭。武帝雖不顯明其罪,然以少賤受責,遂湮廢積年。初,參軍不敬府主,楚既輕苞,遂制施敬,自楚始也。
征西將軍、扶風王駿與楚舊好,起為參軍。轉梁令,遷衛將軍司馬。時龍見武庫井中,群臣將上賀,楚上言曰:「頃聞武庫井中有二龍,群臣或有謂之禎祥而稱賀者,或有謂之非祥無所賀者,可謂楚既失之,而齊亦未為得也。夫龍或俯鱗潛于重泉,或仰攀雲漢游乎蒼昊,而今蟠于坎井,同於蛙蝦者,豈獨管庫之士或有隱伏,冢役之賢沒於行伍?故龍見光景,有所感悟。願陛下赦小過,舉賢才,垂夢於傅巖,望想於渭濱,修學官,起淹滯,申命公卿,舉獨行君子可惇風厲俗者,又舉亮拔秀異之才可以撥煩理難矯世抗言者,無繫世族,必先逸賤。夫戰勝攻取之勢,并兼混一之威,五伯之事,韓白之功耳;至於制禮作樂,闡揚道化,甫是士人出筋力之秋也。伏願陛下擇狂夫之言。」
惠帝初,為馮翊太守。元康三年卒。
初,楚與同郡王濟友善,濟為本州大中正,訪問銓邑人品狀,至楚,濟曰:「此人非卿所能目,吾自為之。」乃狀楚曰:「天才英博,亮拔不群。」楚少時欲隱居,謂濟曰:「當欲枕石漱流。」誤云「漱石枕流」。濟曰:「流非可枕,石非可漱。」楚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厲其齒。」楚少所推服,惟雅敬濟。初,楚除婦服,作詩以示濟,濟曰:「未知文生於情,情生於文,覽之悽然,增伉儷之重。」
三子:衆、洵、纂。衆及洵俱未仕而早終,惟纂子統、綽並知名。
統字承公。幼與綽及從弟盛過江。誕任不羈,而善屬文,時人以為有楚風。征北將軍褚裒聞其名,命為參軍,辭不就,家于會稽。性好山水,乃求為鄞令,轉在吳寧。居職不留心碎務,縱意游肆,名山勝川,靡不窮究。後為餘姚令,卒。
子騰嗣,以博學著稱,位至廷尉。騰弟登,少善名理,注老子,行于世,仕至尚書郎,早終。
綽字興公。博學善屬文,少與高陽許詢俱有高尚之志。居于會稽,游放山水,十有餘年,乃作遂初賦以致其意。嘗鄙山濤,而謂人曰:「山濤吾所不解,吏非吏,隱非隱,若以元禮門為龍津,則當點額暴鱗矣。」所居齋前種一株松,恒自守護,鄰人謂之曰:「樹子非不楚楚可憐,但恐永無棟梁日耳。」綽答曰:「楓柳雖復合抱,亦何所施邪?」綽與詢一時名流,或愛詢高邁,則鄙於綽,或愛綽才藻,而無取於詢。沙門支遁試問綽:「君何如許?」答曰:「高情遠致,弟子早已伏膺;然一詠一吟,許將北面矣。」絕重張衡、左思之賦,每云:「三都、二京,五經之鼓吹也。」嘗作天台山賦,辭致甚工,初成,以示友人范榮期,云:「卿試擲地,當作金石聲也。」榮期曰:「恐此金石非中宮商。」然每至佳句,輒云:「應是我輩語。」除著作佐郎,襲爵長樂侯。
綽性通率,好譏調。嘗與習鑿齒共行,綽在前,顧謂鑿齒曰:「沙之汰之,瓦石在後。」鑿齒曰:「簸之颺之,糠秕在前。」
征西將軍庾亮請為參軍,補章安令,徵拜太學博士,遷尚書郎。揚州刺史殷浩以為建威長史。會稽內史王羲之引為右軍長史。轉永嘉太守,遷散騎常侍,領著作郎。
時大司馬桓溫欲經緯中國,以河南粗平,將移都洛陽。朝廷畏溫,不敢為異,而北土蕭條,人情疑懼,雖並知不可,莫敢先諫。綽乃上疏曰:
伏見征西大將軍臣溫表「便當躬率三軍,討除二寇,蕩滌河渭,清灑舊京。然後神旂電舒,朝服濟江,反皇居於中土,正玉衡於天極。」斯超世之弘圖,千載之盛事。然臣之所懷,竊有未安,以為帝王之興,莫不藉地利人和以建功業,貴能以義平暴,因而撫之。懷愍不建,淪胥秦京,遂令胡戎交侵,神州絕綱,土崩之釁,誠由道喪。然中夏蕩蕩,一時橫流,百郡千城曾無完郛者,何哉?亦以地不可守,投奔有所故也。天祚未革,中宗龍飛,非惟信順協於天人而已,實賴萬里長江畫而守之耳。易稱「王公設險以守其國」,險之時義大矣哉!斯已然之明效也。今作勝談,自當任道而遺險;校實量分,不得不保小以固存。自喪亂已來六十餘年,蒼生殄滅,百不遺一,河洛丘虛,函夏蕭條,井堙木刊,阡陌夷滅,生理茫茫,永無依歸。播流江表,已經數世,存者長子老孫,亡者丘隴成行。雖北風之思感其素心,目前之哀實為交切。若遷都旋軫之日,中興五陵,即復緬成遐域。泰山之安既難以理保,烝烝之思豈不纏於聖心哉!
溫今此舉,誠欲大覽始終,為國遠圖。向無山陵之急,亦未首決大謀,獨任天下之至難也。今發憤忘食,忠慨亮到,凡在有心,孰不致感!而百姓震駭,同懷危懼者,豈不以反舊之樂賒,而趣死之憂促哉!何者?植根於江外數十年矣,一朝拔之,頓驅踧於空荒之地,提挈萬里,踰險浮深,離墳墓,棄生業,富者無三年之糧,貧者無一之飯,田宅不可復售,舟車無從而得,捨安樂之國,適習亂之鄉,出必安之地,就累卵之危,將頓仆道塗,飄溺江川,僅有達者。夫國以人為本,疾寇所以為人,衆喪而寇除,亦安所取裁?此仁者所宜哀矜,國家所宜深慮也。自古今帝王之都,豈有常所,時隆則宅中而圖大,勢屈則遵養以待會。使德不可勝,家有三年之積,然後始可謀太平之事耳。今天時人事,有未至者矣,一朝欲一宇宙,無乃頓而難舉乎?
臣之愚計,以為且可更遣一將有威名資實者,先鎮洛陽,於陵所築二壘以奉衛山陵,掃平梁許,清一河南,運漕之路既通,然後盡力於開墾,廣田積穀,漸為徙者之資。如此,賊見亡徵,勢必遠竄。如其迷逆不化,復欲送死者,南北諸軍風馳電赴,若身手之救痛痒,率然之應首尾,山陵既固,中夏小康。陛下且端委紫極,增修德政,躬行漢文簡樸之至,去小惠,節游費,審官人,練甲兵,以養士滅寇為先。十年行之,無使隳廢,則貧者殖其財,怯者充其勇,人知天德,赴死如歸,以此致政,猶運諸掌握。何故捨百勝之長理,舉天下而一擲哉!陛下春秋方富,溫克壯其猷,君臣相與,弘養德業,括囊元吉,豈不快乎!
今溫唱高議,聖朝互同,臣以輕微,獨獻管見。出言之難,實在今日,而臣區區必聞天聽者,竊以無諱之朝,狂瞽進說,芻蕘之謀,聖賢所察,所以不勝至憂,觸冒干陳。若陛下垂神,溫少留思,豈非屈於一人而允億兆之願哉!如以干忤罪大,欲加顯戮,使丹誠上達,退受刑誅,雖沒泉壤,尸且不朽。
桓溫見綽表,不悅,曰:「致意興公,何不尋君遂初賦,知人家國事邪!」尋轉廷尉卿,領著作。
綽少以文才垂稱,于時文士,綽為其冠。溫、王、郗、庾諸公之薨,必須綽為碑文,然後刊石焉。年五十八,卒。
子嗣,有綽風,文章相亞,位至中軍參軍,早亡。
史臣曰:江統風檢操行,良有可稱,陳留多士,斯為其冠。徙戎之論,實乃經國遠圖。然運距中衰,陵替有漸,假其言見用,恐速禍招怨,無救於將顛也。逮愍懷廢徙,冒禁拜辭,所謂命輕鴻毛,義貴熊掌。虨位隆端右,竭誠獻替。惇遺忽榮利,聿修天爵。雖出處異塗,俱難兄弟矣。孫楚體英絢之姿,超然出類,見知武子,誠無媿色。覽其貽皓之書,諒曩代之佳筆也。而負才誕傲,蔑苞忿奕,違遜讓之道,肆陵憤之氣,丁年沈廢,諒自取矣。統綽棣華秀發,名顯中興,可謂無忝爾祖。統竟淪跡下邑,窮觀勝地,會其心焉。綽獻直論辭,都不慴元子,有匪躬之節,豈徒文雅而已哉!
贊曰:應元蹈義,子荊越俗。江寡悔尤,孫貽擯辱。虨統昆弟,江左馳聲。彬彬藻思,綽冠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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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五十七‧列傳第二十七  羅憲 滕脩 馬隆 胡奮 陶璜 吾彥 張光 趙誘
羅憲 兄子尚
羅憲字令則,襄陽人也。父蒙,蜀廣漢太守。憲年十三,能屬文,早知名。師事譙周,周門人稱為子貢。性方亮嚴整,待士無倦,輕財好施,不營產業。仕蜀為太子舍人、宣信校尉。再使於吳,吳人稱焉。
時黃皓預政,衆多附之,憲獨介然。皓恚之,左遷巴東太守。時大將軍閻宇都督巴東,拜憲領軍,為宇副貳。魏之伐蜀,召宇西還,憲守永安城。及成都敗,城中擾動,邊江長吏皆棄城走,憲斬亂者一人,百姓乃安。知劉禪降,乃率所統臨于都亭三日。吳聞蜀敗,遣將軍盛憲西上,外託救援,內欲襲憲。憲曰:「本朝傾覆,吳為脣齒,不恤我難,而邀其利,吾寧當為降虜乎!」乃歸順。於是繕甲完聚,厲以節義,士皆用命。及鍾會、鄧艾死,百城無主,吳又使步協西征,憲大破其軍。孫休怒,又遣陸抗助協。憲距守經年,救援不至,城中疾疫太半。或勸南出牂柯,北奔上庸,可以保全。憲曰:「夫為人主,百姓所仰,既不能存,急而棄之,君子不為也。畢命於此矣。」會荊州刺史胡烈等救之,抗退。加陵江將軍、監巴東軍事、使持節,領武陵太守。
泰始初入朝,詔曰:「憲忠烈果毅,有才策器幹,可給鼓吹。」又賜山玄玉佩劔。泰始六年卒,贈使持節、安南將軍、武陵太守,追封西鄂侯,謚曰烈。
初,憲侍讌華林園,詔問蜀大臣子弟,後問先輩宜時敘用者,憲薦蜀人常忌、杜軫等,皆西國之良器,武帝並召而任之。
子襲,歷給事中、陵江將軍,統其父部曲,至廣漢太守。兄子尚。
尚字敬之,一名仲。父式,牂柯太守。尚少孤,依叔父憲。善屬文。荊州刺史王戎以尚及劉喬為參軍,並委任之。太康末,為梁州刺史。
及趙廞反于蜀,尚表曰:「廞非雄才,必無所成,計日聽其敗耳。」乃假尚節為平西將軍、益州刺史、西戎校尉。性貪,少斷,蜀人言曰:「尚之所愛,非邪則佞;尚之所憎,非忠則正。富擬魯衛,家成市里;貪如豺狼,無復極已。」又曰:「蜀賊尚可,羅尚殺我。平西將軍,反更為禍。」
時李特亦起於蜀,攻蜀,殺趙廞。又攻尚於成都,尚退保江陽。初,尚乞師方嶽,荊州刺史宗岱率建平太守孫阜救之,次于江州。岱、阜兵盛,諸為寇所逼者,人有奮志。尚乃使兵曹從事任銳偽降,因出密宣告于外,剋日俱擊,遂大破之,斬李特,傳首洛陽。特子雄僭號,都于郫城。尚遣將軍隗伯攻之,不克。俄而尚卒,雄遂據有蜀土。
滕脩
滕脩字顯先,南陽西鄂人也。仕吳為將帥,封西鄂侯。孫皓時,代熊睦為廣州刺史,甚有威惠。徵為執金吾。廣州部曲督郭馬等為亂,皓以脩宿有威惠,為嶺表所伏,以為使持節、都督廣州軍事、鎮南將軍、廣州牧以討之。未克而王師伐吳,脩率衆赴難。至巴丘而皓已降,乃縞素流涕而還,與廣州刺史閭豐、蒼梧太守王毅各送印綬,詔以脩為安南將軍,廣州牧、持節、都督如故,封武當侯,加鼓吹,委以南方事。脩在南積年,為邊夷所附。
太康九年卒,請葬京師,帝嘉其意,賜墓田一頃,謚曰聲。脩之子並上表曰:「亡父脩羈紲吳壤,為所驅馳;幸逢開通,沐浴至化,得從俘虜握戎馬之要;未覲聖顏,委南藩之重,實由勳勞少聞天聽故也。年衰疾篤,屢乞骸骨,未蒙垂哀,奄至薨隕。臣承遺意,輿櫬還都,瞻望雲闕,實懷痛裂。竊聞博士謚脩曰聲,直彰流播,不稱行績,不勝愚情,冒昧聞訴。」帝乃賜謚曰忠。
並子含,初為庾冰輕車長史,討蘇峻有功,封夏陽縣開國侯,邑千六百戶,授平南將軍、廣州刺史。在任積年,甚有威惠,卒謚曰戴。含弟子遯,交州刺史。
脩曾孫恬之,龍驤將軍、魏郡太守,戍黎陽,為翟遼所執,死之。
馬隆
馬隆字孝興,東平平陸人。少而智勇,好立名節。魏兗州刺史令狐愚坐事伏誅,舉州無敢收者。隆以武吏託稱愚客,以私財殯葬,服喪三年,列植松柏,禮畢乃還,一州以為美談。署武猛從事。
泰始中,將興伐吳之役,下詔曰:「吳會未平,宜得猛士以濟武功。雖舊有薦舉之法,未足以盡殊才。其普告州郡,有壯勇秀異才力傑出者,皆以名聞,將簡其尤異,擢而用之。苟有其人,勿限所取。」兗州舉隆才堪良將。稍遷司馬督。
初,涼州刺史楊欣失羌戎之和,隆陳其必敗。俄而欣為虜所沒,河西斷絕,帝每有西顧之憂,臨朝而歎曰:「誰能為我討此虜通涼州者乎?」朝臣莫對。隆進曰:「陛下若能任臣,臣能平之。」帝曰:「必能滅賊,何為不任,顧卿方略何如耳。」隆曰:「陛下若能任臣,當聽臣自任。」帝曰:「云何?」隆曰:「臣請募勇士三千人,無問所從來,率之鼓行而西,稟陛下威德,醜虜何足滅哉!」帝許之,乃以隆為武威太守。公卿僉曰:「六軍既衆,州郡兵多,但當用之,不宜橫設賞募以亂常典。隆小將妄說,不可從也。」帝弗納。隆募限腰引弩三十六鈞、弓四鈞,立標簡試。自旦至中,得三千五百人,隆曰:「足矣。」因請自至武庫選杖。武庫令與隆忿爭,御史中丞奏劾隆,隆曰:「臣當亡命戰場,以報所受,武庫令乃以魏時朽杖見給,不可復用,非陛下使臣滅賊意也。」帝從之,又給其三年軍資。隆於是西渡溫水。虜樹機能等以衆萬計,或乘險以遏隆前,或設伏以截隆後。隆依八陣圖作偏箱車,地廣則鹿角車營,路狹則為木屋施於車上,且戰且前,弓矢所及,應弦而倒。奇謀間發,出敵不意。或夾道累磁石,賊負鐵鎧,行不得前,隆卒悉被犀甲,無所留礙,賊咸以為神。轉戰千里,殺傷以千數。自隆之西,音問斷絕,朝廷憂之,或謂已沒。後隆使夜到,帝撫掌歡笑。詰朝,召群臣謂曰:「若從諸卿言,是無秦涼也。」乃詔曰:「隆以偏師寡衆,奮不顧難,冒險能濟,其假節、宣威將軍,加赤幢、曲蓋、鼓吹。」隆到武威,虜大人猝跋韓、且萬能等率萬餘落歸降,前後誅殺及降附者以萬計。又率善戎沒骨能等與樹機能大戰,斬之,涼州遂平。朝議將加隆將士勳賞,有司奏隆將士皆先加顯爵,不應更授。衛將軍楊珧駁曰:「前精募將士,少加爵命者,此適所以為誘引。今隆全軍獨克,西土獲安,不得便以前授塞此後功,宜皆聽許,以明要信。」乃從珧議,賜爵加秩各有差。
太康初,朝廷以西平荒毀,宜時興復,以隆為平虜護軍、西平太守,將所領精兵,又給牙門一軍,屯據西平。時南虜成奚每為邊患,隆至,帥軍討之。虜據險距守,隆令軍士皆負農器,將若田者。虜以隆無征討意,御衆稍怠。隆因其無備,進兵擊破之。畢隆之政,不敢為寇。
太熙初,封奉高縣侯,加授東羌校尉。積十餘年,威信震於隴右。時略陽太守馮翊嚴舒與楊駿通親,密圖代隆,毀隆年老謬耄,不宜服戎,於是徵隆,以舒代鎮。氐羌聚結,百姓驚懼。朝廷恐關隴復擾,乃免舒,遣隆復職,竟卒于官。
子咸嗣,亦驍勇。成都王穎攻長沙王乂,以咸為鷹揚將軍,率兵屯河橋中渚,為乂將王瑚所敗,沒於陣。
胡奮
胡奮字玄威,安定臨涇人也,魏車騎將軍陰密侯遵之子也。奮性開朗,有籌略,少好武事。宣帝之伐遼東也,以白衣侍從左右,甚見接待。還為校尉,稍遷徐州刺史,封夏陽子。匈奴中部帥劉猛叛,使驍騎路蕃討之,以奮為監軍、假節,頓軍硜北,為蕃後繼。擊猛,破之,猛帳下將李恪斬猛而降。以功累遷征南將軍、假節、都督荊州諸軍事,遷護軍,加散騎常侍。奮家世將門,晚乃好學,有刀筆之用,所在有聲績,居邊特有威惠。
泰始末,武帝怠政事而耽於色,大採擇公卿女以充六宮,奮女選入為貴人。奮唯有一子,為南陽王友,早亡。及聞女為貴人,哭曰:「老奴不死,唯有二兒,男入九地之下,女上九天之上。」奮既舊臣,兼有椒房之助,甚見寵待。遷左僕射,加鎮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時楊駿以后父驕傲自得,奮謂駿曰:「卿恃女更益豪邪?歷觀前代,與天家婚,未有不滅門者,但早晚事耳。觀卿舉措,適所以速禍。」駿曰:「卿女不在天家乎?」奮曰:「我女與卿女作婢耳,何能損益!」時人皆為之懼。駿雖銜之,而不能害。後卒於官,贈車騎將軍,謚曰壯。奮兄弟六人,兄廣,弟烈,並知名。
廣字宣祖,位至散騎常侍、少府。廣子喜,字林甫,亦以開濟為稱,仕至涼州刺史、建武將軍、假節、護羌校尉。
烈字武玄,為將伐蜀。鍾會之反也,烈與諸將皆被閉。烈子世元,時年十八,為士卒先,攻殺會,名馳遠近。烈為秦州刺史,及涼州叛,烈屯於萬斛堆,為虜所圍,無援,遇害。
陶璜
陶璜字世英,丹楊秣陵人也。父基,吳交州刺史。璜仕吳歷顯位。
孫皓時,交阯太守孫諝貪暴,為百姓所患。會察戰鄧荀至,擅調孔雀三千頭,遣送秣陵,既苦遠役,咸思為亂。郡吏呂興殺諝及荀,以郡內附。武帝拜興安南將軍、交阯太守。尋為其功曹李統所殺,帝更以建寧爨谷為交阯太守。谷又死,更遣巴西馬融代之。融病卒,南中監軍霍弋又遣犍為楊稷代融,與將軍毛炅,九真太守董元,牙門孟幹、孟通、李松、王業、爨能等,自蜀出交阯,破吳軍於古城,斬大都督脩則、交州刺史劉俊。吳遣虞汜為監軍,薛珝為威南將軍、大都督,璜為蒼梧太守,距稷,戰于分水。璜敗,退保合浦,亡其二將。珝怒,謂璜曰:「若自表討賊,而喪二帥,其責安在?」璜曰:「下官不得行意,諸軍不相順,故致敗耳。」珝怒,欲引軍還。璜夜以數百兵襲董元,獲其寶物,船載而歸,珝乃謝之,以璜領交州,為前部督。璜從海道出於不意,徑至交阯,元距之。諸將將戰,璜疑斷牆內有伏兵,列長戟於其後。兵纔接,元偽退,璜追之,伏兵果出,長戟逆之,大破元等。以前所得寶船上錦物數千匹遺扶嚴賊帥梁奇,奇將萬餘人助璜。元有勇將解系同在城內,璜誘其弟象,使為書與系,又使象乘璜軺車,鼓吹導從而行。元等曰:「象尚若此,系必有去志。」乃就殺之。珝、璜遂陷交阯。吳因用璜為交州刺史。
璜有謀策,周窮好施,能得人心。滕脩數討南賊,不能制,璜曰:「南岸仰吾鹽鐵,斷勿與市,皆壞為田器。如此二年,可一戰而滅也。」脩從之,果破賊。
初,霍弋之遣稷、炅等,與之誓曰:「若賊圍城未百日而降者,家屬誅;若過百日救兵不至,吾受其罪。」稷等守未百日,糧盡,乞降,璜不許,給其糧使守。諸將並諫,璜曰:「霍弋已死,不能救稷等必矣,可須其日滿,然後受降,使彼得無罪,我受有義,內訓百姓,外懷鄰國,不亦可乎!」稷等期訖糧盡,救兵不至,乃納之。脩則既為毛炅所殺,則子允隨璜南征,城既降,允求復讎,璜不許。炅密謀襲璜,事覺,收炅,呵曰:「晉賊!」炅厲聲曰:「吳狗!何等為賊?」允剖其腹,曰:「復能作賊不?」炅猶罵曰:「吾志殺汝孫皓,汝父何死狗也!」璜既擒稷等,並送之。稷至合浦,發病死。孟幹、爨能、李松等至建鄴,皓將殺之。或勸皓,幹等忠於所事,宜宥之以勸邊將,皓從其言,將徙之臨海。幹等志欲北歸,慮東徙轉遠,以吳人愛蜀側竹弩,言能作之,皓留付作部。後幹逃至京都,松、能為皓所殺。幹陳伐吳之計,帝乃厚加賞賜,以為日南太守。先是,以楊稷為交州刺史,毛炅為交阯太守,印綬未至而敗,即贈稷交州,炅及松能子並關內侯。
九真郡功曹李祚保郡內附,璜遣將攻之,不克。祚舅黎晃隨軍,勸祚令降。祚答曰:「舅自吳將,祚自晉臣,唯力是視耳。」踰時乃拔。皓以璜為使持節、都督交州諸軍事、前將軍、交州牧。武平、九德、新昌土地阻險,夷獠勁悍,歷世不賓,璜征討,開置三郡,及九真屬國三十餘縣。徵璜為武昌都督,以合浦太守脩允代之。交土人請留璜以千數,於是遣還。
皓既降晉,手書遣璜息融勑璜歸順。璜流涕數日,遣使送印綬詣洛陽。帝詔復其本職,封宛陵侯,改為冠軍將軍。
吳既平,普減州郡兵,璜上言曰:「交土荒裔,斗絕一方,或重譯而言,連帶山海。又南郡去州海行千有餘里,外距林邑纔七百里。夷帥范熊世為逋寇,自稱為王,數攻百姓。且連接扶南,種類猥多,朋黨相倚,負險不賓。往隸吳時,數作寇逆,攻破郡縣,殺害長吏。臣以尪駑,昔為故國所採,偏戍在南,十有餘年。雖前後征討,翦其魁桀,深山僻穴,尚有逋竄。又臣所統之卒本七千餘人,南土溫溼,多有氣毒,加累年征討,死亡減秏,其見在者二千四百二十人。今四海混同,無思不服,當卷甲消刃,禮樂是務。而此州之人,識義者寡,厭其安樂,好為禍亂。又廣州南岸,周旋六千餘里,不賓屬者乃五萬餘戶,及桂林不羈之輩,復當萬戶。至於服從官役,纔五千餘家。二州脣齒,唯兵是鎮。又寧州興古接據上流,去交阯郡千六百里,水陸並通,互相維衛。州兵未宜約損,以示單虛。夫風塵之變,出於非常。臣亡國之餘,議不足採,聖恩廣厚,猥垂飾擢,蠲其罪釁,改授方任,去辱即寵,拭目更視,誓念投命,以報所受,臨履所見,謹冒瞽陳。」又以「合浦郡土地磽确,無有田農,百姓唯以采珠為業,商賈去來,以珠貿米。而吳時珠禁甚嚴,慮百姓私散好珠,禁絕來去,人以饑困。又所調猥多,限每不充。今請上珠三分輸二,次者輸一,粗者蠲除。自十月訖二月,非採上珠之時,聽商旅往來如舊。」並從之。
在南三十年,威恩著于殊俗。及卒,舉州號哭,如喪慈親。朝廷乃以員外散騎常侍吾彥代璜。彥卒,又以員外散騎常侍顧祕代彥。祕卒,州人逼祕子參領州事。參尋卒,參弟壽求領州,州人不聽,固求之,遂領州。壽乃殺長史胡肇等,又將殺帳下督梁碩,碩走得免,起兵討壽,禽之,付壽母,令鴆殺之。碩乃迎璜子蒼梧太守威領刺史,在職甚得百姓心,三年卒。威弟淑,子綏,後並為交州。自基至綏四世,為交州者五人。
璜弟濬,吳鎮南大將軍、荊州牧。濬弟抗,太子中庶子。濬子湮,字恭之;湮弟猷,字恭豫,並有名。湮至臨海太守、黃門侍郎。猷宣城內史,王導右軍長史。湮子馥,于湖令,為韓晃所殺,追贈廬江太守。抗子回,自有傳。
吾彥
吾彥字士則,吳郡吳人也。出自寒微,有文武才幹。身長八尺,手格猛獸,旅力絕群。仕吳為通江吏。時將軍薛珝杖節南征,軍容甚盛,彥觀之,慨然而歎。有善相者劉札謂之曰:「以君之相,後當至此,不足慕也。」
初為小將,給吳大司馬陸抗。抗奇其勇略,將拔用之,患衆情不允,乃會諸將,密使人陽狂拔刀跳躍而來,坐上諸將皆懼而走,唯彥不動,舉几禦之,衆服其勇,乃擢用焉。
稍遷建平太守。時王濬將伐吳,造船於蜀,彥覺之,請增兵為備,皓不從,彥乃輒為鐵鎖,橫斷江路。及師臨境,緣江諸城皆望風降附,或見攻而拔,唯彥堅守,大衆攻之不能克,乃退舍禮之。
吳亡,彥始歸降,武帝以為金城太守。帝嘗從容問薛瑩曰:「孫皓所以亡國者何也?」瑩對曰:「歸命侯臣皓之君吳,昵近小人,刑罰妄加,大臣大將無所親信,人人憂恐,各不自安,敗亡之釁,由此而作矣。」其後帝又問彥,對曰:「吳主英俊,宰輔賢明。」帝笑曰:「君明臣賢,何為亡國?」彥曰:「天祿永終,曆數有屬,所以為陛下擒。此蓋天時,豈人事也!」張華時在坐,謂彥曰:「君為吳將,積有歲年,蔑爾無聞,竊所惑矣。」彥厲聲曰:「陛下知我,而卿不聞乎?」帝甚嘉之。
轉在敦煌,威恩甚著。遷雁門太守。時順陽王暢驕縱,前後內史皆誣之以罪。及彥為順陽內史,彥清身率下,威刑嚴肅,衆皆畏懼。暢不能誣,乃更薦之,冀其去職。遷員外散騎常侍。帝嘗問彥:「陸喜、陸抗二人誰多也?」彥對曰:「道德名望,抗不及喜;立功立事,喜不及抗。」
會交州刺史陶璜卒,以彥為南中都督、交州刺史。重餉陸機兄弟,機將受之,雲曰:「彥本微賤,為先公所拔,而答詔不善,安可受之!」機乃止。因此每毀之。長沙孝廉尹虞謂機等曰:「自古由賤而興者,乃有帝王,何但公卿。若何元幹、侯孝明、唐儒宗、張義允等,並起自寒微,皆內侍外鎮,人無譏者。卿以士則答詔小有不善,毀之無已,吾恐南人皆將去卿,卿便獨坐也。」於是機等意始解,毀言漸息矣。
初,陶璜之死也,九真戍兵作亂,逐其太守,九真賊帥趙祉圍郡城,彥悉討平之。在鎮二十餘年,威恩宣著,南州寧靖。自表求代,徵為大長秋。卒於官。
張光
張光字景武,江夏鍾武人也。身長八尺,明眉目,美音聲。少為郡吏,家世有部曲,以牙門將伐吳有功,遷江夏西部都尉,轉北地都尉。
初,趙王倫為關中都督,氐羌反叛,太守張損戰沒,郡縣吏士少有全者。光以百餘人戍馬蘭山北,賊圍之百餘日。光撫厲將士,屢出奇兵擊賊,破之。光以兵少路遠,自分敗沒。會梁王肜遣司馬索靖將兵迎光,舉軍悲泣,遂還長安。肜表光「處絕圍之地,有耿恭之忠,宜加甄賞,以明獎勸。」於是擢授新平太守,加鼓吹。
屬雍州刺史劉忱被密詔討河間王顒,光起兵助忱。忱時委任秦州刺史皇甫重,重自以關西大族,心每輕光,謀多不用。及二州軍潰,為顒所擒,顒謂光曰:「前起兵欲作何策?」光正色答曰:「但劉雍州不用鄙計,故令大王得有今日也。」顒壯之,引與歡宴彌日,表為右衛司馬。
陳敏作亂,除光順陽太守,加陵江將軍,率步騎五千詣荊州討之。刺史劉弘雅敬重光,稱為南楚之秀。時江夏太守陶侃與敏大將錢端相距於長岐,將戰,襄陽太守皮初為步軍,使光設伏以待之,武陵太守苗光為水軍,藏舟艦於沔水。皮初等與賊交戰,光發伏兵應之,水陸同奮,賊衆大敗。弘表光有殊勳,遷材官將軍、梁州刺史。
先是,秦州人鄧定等二千餘家,饑餓流入漢中,保于成固,漸為抄盜。梁州刺史張殷遣巴西太守張燕討之。定窘急,偽乞降于燕,并餽燕金銀,燕喜,為之緩師。定密結李雄,雄遣衆救定,燕退,定遂進逼漢中。太守杜正沖東奔魏興,殷亦棄官而遁。光不得赴州,止於魏興,乃結諸郡守共謀進取。燕唱言曰:「漢中荒敗,迫近大賊,克復之事,當俟英雄。」正沖曰:「張燕受賊金銀,不時進討,阻兵緩寇,致喪漢中,實燕之罪也。」光於是發怒,呵燕令出,斬之以徇。綏撫荒殘,百姓悅服。光於是卻鎮漢中。
時逆賊王如餘黨李運、楊武等,自襄陽將三千餘家入漢中,光遣參軍晉邈率衆於黃金距之。邈受運重賂,勸光納運。光從邈言,使居成固。既而邈以運多珍貨,又欲奪之,復言於光曰:「運之徒屬不事佃農,但營器杖,意在難測,可掩而取之。」光又信焉。遣邈衆討運,不克。光乞師於氐王楊茂搜,茂搜遣子難敵助之。難敵求貨於光,光不與。楊武乃厚賂難敵,謂之曰:「流人寶物悉在光處,今伐我,不如伐光。」難敵大喜,聲言助光,內與運同,光弗之知也,遣息援率衆助邈。運與難敵夾攻邈等,援為流矢所中死,賊遂大盛。光嬰城固守,自夏迄冬,憤激成疾。佐吏及百姓咸勸光退據魏興,光按劔曰:「吾受國厚恩,不能翦除寇賊,今得自死,便如登仙,何得退還也!」聲絕而卒,時年五十五。百姓悲泣,遠近傷惜之。有二子:炅、邁。
炅少辟太宰掾。邁多才略,有父風。州人推邁權領州事,與賊戰沒。別駕范曠及督護王喬奉光妻息,率其遺衆,還據魏興。其後義陽太守任愔為梁州,光妻子歸本郡。南平太守應詹白都督王敦,稱「光在梁州能興微繼絕,威振巴漢。值中原傾覆,征鎮失守,外無救助,內闕資儲,以寡敵衆,經年抗禦,厲節不撓,宜應追論顯贈,以慰存亡。」敦不能從。
趙誘
趙誘字元孫,淮南人也。世以將顯。州辟主簿。
值刺史郗隆被齊王冏檄,使起兵討趙王倫,隆欲承檄舉義,而諸子姪並在洛陽;欲坐觀成敗,恐為冏所討,進退有疑,會群吏計議。誘說隆曰:「趙王篡逆,海內所病。今義兵飆起,其敗必矣。今為明使君計,莫若自將精兵,徑赴許昌,上策也。不然,且可留後,遣猛將將兵會盟,亦中策也。若遣小軍隨形助勝,下策耳。」隆曰:「我受二帝恩,無所偏助,正欲保州而已。」誘與治中留寶、主簿張褒等諫隆:「若無所助,變難將生,州亦不可保也。」隆猶豫不決,遂為其下所害。
誘還家,杜門不出。左將軍王敦以為參軍,加廣武將軍,與甘卓、周訪共討華軼,破之。又擊杜弢於西湘。太興初,復與卓攻弢,滅之。累功賜爵平阿縣侯,代陶侃為武昌太守。時杜曾迎第五猗於荊州作亂,敦遣誘與襄陽太守朱軌共距之。猗既愍帝所遣,加有時望,為荊楚所歸。誘等苦戰皆沒,敦甚悼惜之,表贈征虜將軍、秦州刺史,謚曰敬。
子龔,與誘俱死。元帝為晉王,下令贈新昌太守。龔弟胤,字伯舒。王敦使周訪擊杜曾,胤請從行。訪憚曾之強,欲先以胤餌曾,使其衆疲而後擊之。胤多梟首級。王導引為從事中郎。南頓王宗反,胤殺宗,於是王導、庾亮並倚杖之。轉冠軍將軍,遷西豫州刺史,卒於官。
史臣曰:忠為令德,貞曰事君,徇國家而竭身,歷夷險而一節。羅憲、滕脩,濯纓入仕,指巴東而受脤,出嶺嶠而揚麾。屬鼎命淪胥,本朝失守,屆巴丘而流涕,集都亭而大臨。古之忠烈,罕輩于茲!孝興之智勇,玄威之武藝,滅醜虜於河西,制凶酋於硜北,審楊欣之必敗,譏楊駿之速禍。陶璜、吾彥,逸足齊驅,毛炅屈其深謀,陸抗奇其茂略。薪楢之任,清規自遠;鼙鼓之臣,厥聲彌劭。景武,南楚秀士;元孫,累葉將門,赴死喻於登仙,效誠陳於上策,竟而俱斃,貞則斯存。
贊曰:憲居玉壘,才博流譽。脩赴石門,惠政攸著。孝興、玄威,操履無違。愚墳畢禮,楊門致譏。璜謀超絕,彥材雄傑。潛師襲董,觀兵歎薛。惟趙與張,神略多方。作尉北地,立功西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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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五十八‧列傳第二十八  周處 周訪
周處 子圮 圮子勰 圮弟札 札兄子莚
周處字子隱,義興陽羨人也。父魴,吳鄱陽太守。處少孤,未弱冠,膂力絕人,好馳騁田獵,不脩細行,縱情肆慾,州曲患之。處自知為人所惡,乃慨然有改勵之志,謂父老曰:「今時和歲豐,何苦而不樂耶?」父老歎曰:「三害未除,何樂之有!」處曰:「何謂也?」答曰:「南山白額猛獸,長橋下蛟,并子為三矣。」處曰:「若此為患,吾能除之。」父老曰:「子若除之,則一郡之大慶,非徒去害而已。」處乃入山射殺猛獸,因投水搏蛟,蛟或沈或浮,行數十里,而處與之俱,經三日三夜,人謂死,皆相慶賀。處果殺蛟而反,聞鄉里相慶,始知人患己之甚,乃入吳尋二陸。時機不在,見雲,具以情告,曰:「欲自修而年已蹉跎,恐將無及。」雲曰:「古人貴朝聞夕改,君前塗尚可,且患志之不立,何憂名之不彰!」處遂勵志好學,有文思,志存義烈,言必忠信克己。期年,州府交辟。仕吳為東觀左丞。孫皓末,為無難督。
及吳平,王渾登建鄴宮釃酒,既酣,謂吳人曰:「諸君亡國之餘,得無慼乎?」處對曰:「漢末分崩,三國鼎立,魏滅於前,吳亡於後,亡國之慼,豈惟一人!」渾有慚色。
入洛,稍遷新平太守,撫和戎狄,叛羌歸附,雍土美之。轉廣漢太守。郡多滯訟,有經三十年而不決者,處詳其枉直,一朝決遣。以母老罷歸。尋除楚內史,未之官,徵拜散騎常侍。處曰:「古人辭大不辭小。」乃先之楚。而郡既經喪亂,新舊雜居,風俗未一,處敦以教義,又檢尸骸無主及白骨在野收葬之,然始就徵,遠近稱歎。
及居近侍,多所規諷。遷御史中丞,凡所糾劾,不避寵戚。梁王肜違法,處深文案之。及氐人齊萬年反,朝臣惡處強直,皆曰:「處,吳之名將子也,忠烈果毅。」乃使隸夏侯駿西征。伏波將軍孫秀知其將死,謂之曰:「卿有老母,可以此辭也。」處曰:「忠孝之道,安得兩全!既辭親事君,父母復安得而子乎?今日是我死所也。」萬年聞之,曰:「周府君昔臨新平,我知其為人,才兼文武,若專斷而來,不可當也。如受制於人,此成擒耳。」既而梁王肜為征西大將軍、都督關中諸軍事。處知肜不平,必當陷己,自以人臣盡節,不宜辭憚,乃悲慨即路,志不生還。中書令陳準知肜將逞宿憾,乃言於朝曰:「駿及梁王皆是貴戚,非將率之才,進不求名,退不畏咎。周處吳人,忠勇果勁,有怨無援,將必喪身。宜詔孟觀以精兵萬人,為處前鋒,必能殄寇。不然,肜當使處先驅,其敗必也。」朝廷不從。時賊屯梁山,有衆七萬,而駿逼處以五千兵擊之。處曰:「軍無後繼,必至覆敗,雖在亡身,為國取恥。」肜復命處進討,乃與振威將軍盧播、雍州刺史解系攻萬年於六陌。將戰,處軍人未食,肜促令速進,而絕其後繼。處知必敗,賦詩曰:「去去世事已,策馬觀西戎。藜藿甘粱黍,期之克令終。」言畢而戰,自旦及暮,斬首萬計。弦絕矢盡,播、系不救。左右勸退,處按劔曰:「此是吾效節授命之日,何退之為!且古者良將受命,鑿凶門以出,蓋有進無退也。今諸軍負信,勢必不振。我為大臣,以身徇國,不亦可乎!」遂力戰而沒。追贈平西將軍,賜錢百萬,葬地一頃,京城地五十畝為第,又賜王家近田五頃。詔曰:「處母年老,加以遠人,朕每愍念,給其醫藥酒米,賜以終年。」
處著默語三十篇及風土記,并撰集吳書。時潘岳奉詔作關中詩曰:「周徇師令,身膏齊斧。人之云亡,貞節克舉。」又西戎校尉閻纘亦上詩云:「周全其節,令問不已。身雖云沒,書名良史。」及元帝為晉王,將加處策謚,太常賀循議曰:「處履德清方,才量高出;歷守四郡,安人立政;入司百僚,貞節不撓;在戎致身,見危授命:此皆忠賢之茂實,烈士之遠節。案謚法執德不回曰孝。」遂以謚焉。有三子:玘、靖、札。靖早卒,玘、札並知名。
玘字宣佩。強毅沈斷有父風,而文學不及。閉門潔己,不妄交遊,士友咸望風敬憚焉,故名重一方。弱冠,州郡命,不就。刺史初到,召為別駕從事,虛己備禮,方始應命。累薦名宰府,舉秀才,除議郎。
太安初,妖賊張昌、丘沈等聚衆於江夏,百姓從之如歸。惠帝使監軍華宏討之,敗于障山。昌等浸盛,殺平南將軍羊伊,鎮南大將軍、新野王歆等,所在覆沒。昌別率封雲攻徐州,石冰攻揚州,刺史陳徽出奔,冰遂略有揚土。玘密欲討冰,潛結前南平內史王矩,共推吳興太守顧祕都督揚州九郡軍事,及江東人士同起義兵,斬冰所置吳興太守區山及諸長史。冰遣其將羌毒領數萬人距玘,玘臨陣斬毒。時右將軍陳敏自廣陵率衆助玘,斬冰別率趙驡於蕪湖,因與玘俱前攻冰於建康。冰北走投封雲,雲司馬張統斬雲、冰以降,徐揚並平。玘不言功賞,散衆還家。
陳敏反于揚州,以玘為安豐太守,加四品將軍。玘稱疾不行,密遣使告鎮東將軍劉準,令發兵臨江,己為內應,翦髮為信。準在壽春,遣督護衡彥率衆而東。時敏弟昶為廣武將軍、歷陽內史,以吳興錢廣為司馬。玘密諷廣殺昶。玘與顧榮、甘卓等以兵攻敏,敏衆奔潰,單馬北走,獲之於江乘界,斬之於建康,夷三族。東海王越聞其名,召為參軍。詔補尚書郎、散騎郎,並不行。元帝初鎮江左,以玘為倉曹屬。
初,吳興人錢璯亦起義兵討陳敏,越命為建武將軍,使率其屬會于京都。璯至廣陵,聞劉聦逼洛陽,畏懦不敢進。帝促以軍期,璯乃謀反。時王敦遷尚書,當應徵與璯俱西。璯陰欲殺敦,藉以舉事。敦聞之,奔告帝。璯遂殺度支校尉陳豐,焚燒邸閣,自號平西大將軍、八州都督,劫孫皓子充,立為吳王,既而殺之。來寇玘縣。帝遣將軍郭逸、都尉宋典等討之,並以兵少未敢前。玘復率合鄉里義衆,與逸等俱進,討璯,斬之,傳首于建康。
玘三定江南,開復王略,帝嘉其勳,以玘行建威將軍、吳興太守,封烏程縣侯。吳興寇亂之後,百姓饑饉,盜賊公行。玘甚有威惠,百姓敬愛之。期年之間,境內寧謐。帝以玘頻興義兵,勳誠並茂,乃以陽羨及長城之西鄉、丹楊之永世別為義興郡,以彰其功焉。
玘宗族強盛,人情所歸,帝疑憚之。于時中州人士佐佑王業,而玘自以為不得調,內懷怨望,復為刁協輕之,恥恚愈甚。時鎮東將軍祭酒東萊王恢亦為周顗所侮,乃與玘陰謀誅諸執政,推玘及戴若思與諸南士共奉帝以經緯世事。先是,流人帥夏鐵等寓于淮泗,恢陰書與鐵,令起兵,己當與以三吳應之。建興初,鐵已聚衆數百人,臨淮太守蔡豹斬鐵以聞。恢聞鐵死,懼罪,奔于玘,玘殺之,埋于豕牢。帝聞而祕之,召玘為鎮東司馬,未到,復改授建武將軍、南郡太守。玘既南行,至蕪湖,又下令曰:「玘奕世忠烈,義誠顯著,孤所欽喜。今以為軍諮祭酒,將軍如故,進爵為公,祿秩僚屬一同開國之例。」玘忿於迴易,又知其謀泄,遂憂憤發背而卒,時年五十六。將卒,謂子勰曰:「殺我者諸傖子,能復之,乃吾子也。」吳人謂中州人曰「傖」,故云耳。贈輔國將軍,謚曰忠烈。子勰嗣。
勰字彥和。常緘父言。時中國亡官失守之士避亂來者,多居顯位,駕御吳人,吳人頗怨。勰因之欲起兵,潛結吳興郡功曹徐馥。馥家有部曲,勰使馥矯稱叔父札命以合衆,豪俠樂亂者翕然附之,以討王導、刁協為名。孫皓族人弼亦起兵於廣德以應之。馥殺吳興太守袁琇,有衆數千,將奉札為主。時札以疾歸家,聞而大驚,乃告亂於義興太守孔侃。勰知札不同,不敢發兵。馥黨懼,攻馥,殺之。孫弼衆亦潰,宣城太守陶猷滅之。元帝以周氏奕世豪望,吳人所宗,故不窮治,撫之如舊。勰為札所責,失志歸家,淫侈縱恣,每謂人曰:「人生幾時,但當快意耳。」終於臨淮太守。
勰弟彝,少知名,元帝辟為丞相掾,早亡。
札字宣季。性矜險好利,外方內荏,少以豪右自處,州郡辟命皆不就。察孝廉,除郎中、大司馬齊王冏參軍。出補句容令,遷吳國上軍將軍。辟東海王越參軍,不就。以討錢璯功,賜爵漳浦亭侯。元帝為丞相,表札為寧遠將軍、歷陽內史,不之職,轉從事中郎。徐馥平,以札為奮武將軍、吳興內史,錄前後功,改封東遷縣侯,進號征虜將軍、監揚州江北軍事、東中郎將,鎮涂中,未之職,轉右將軍、都督石頭水陸軍事。札腳疾,不堪拜,固讓經年,有司彈奏,不得已乃視職。加散騎常侍。
王敦舉兵攻石頭,札開門應敦,故王師敗績。敦轉札為光祿勳,尋補尚書。頃之,遷右將軍、會稽內史。時札兄靖子懋晉陵太守、清流亭侯,懋弟莚征虜將軍、吳興內史,莚弟贊大將軍從事中郎、武康縣侯,贊弟縉太子文學、都鄉侯,次兄子勰臨淮太守、烏程公。札一門五侯,並居列位,吳士貴盛,莫與為比,王敦深忌之。後莚喪母,送者千數,敦益憚焉。及敦疾,錢鳳以周氏宗強,與沈充權勢相侔,欲自託於充,謀滅周氏,使充得專威揚土,乃說敦曰:「夫有國者患於強逼,自古釁難恒必由之。今江東之豪莫強周、沈,公萬世之後,二族必不靜矣。周強而多俊才,宜先為之所,後嗣可安,國家可保耳。」敦納之。時有道士李脫者,妖術惑衆,自言八百歲,故號李八百。自中州至建鄴,以鬼道療病,又署人官位,時人多信事之。弟子李弘養徒灊山,云應讖當王。故敦使廬江太守李恒告札及其諸兄子與脫謀圖不軌。時莚為敦諮議參軍,即營中殺莚及脫、弘,又遣參軍賀鸞就沈充盡掩殺札兄弟子,既而進軍會稽,襲札。札先不知,卒聞兵至,率麾下數百人出距之,兵散見殺。札性貪財好色,惟以業產為務。兵至之日,庫中有精杖,外白以配兵,札猶惜不與,以弊者給之,其鄙吝如此,故士卒莫為之用。
及敦死,札、莚故吏並詣闕訟周氏之冤,宜加贈謚。事下八坐,尚書卞壼議以「札石頭之役開門延寇,遂使賊敦恣亂,札之責也。追贈意所未安。懋、莚兄弟宜復本位。」司徒王導議以「札在石頭,忠存社稷,義在亡身。至於往年之事,自臣等有識以上,與札情豈有異!此言實貫於聖鑒。論者見姦逆既彰,便欲徵往年已有不臣之漸。即復使爾,要當時衆所未悟。既悟其姦萌,札與臣等便以身許國,死而後已,札亦尋取梟夷。朝廷檄命既下,大事既定,便正以為逆黨。邪正失所,進退無據,誠國體所宜深惜。臣謂宜與周顗、戴若思等同例。」尚書令郗鑒議曰:「夫褒貶臧否,宜令體明例通。今周、戴以死節復位,周札以開門同例,事異賞均,意所疑惑。如司徒議,謂往年之事自有識以上皆與札不異,此為邪正坦然有在。昔宋文失禮,華樂荷不臣之罰;齊靈嬖孽,高厚有從昏之戮。以古況今,譙王、周、戴宜受若此之責,何加贈復位之有乎!今據已顯復,則札宜貶責明矣。」導重議曰:「省令君議,必札之開門與譙王、周、戴異。今札開門,直出風言,竟實事邪?便以風言定褒貶,意莫若原情考徵也。論者謂札知隗、協亂政,信敦匡救,苟匡救信,姦佞除,即所謂流四凶族以隆人主巍巍之功耳。如此,札所以忠於社稷也。後敦悖謬出所不圖,札亦闔門不同,以此滅族,是其死於為義也。夫信敦當時之匡救,不圖將來之大逆,惡隗、協之亂政,不失為臣之貞節者,于時朝士豈惟周札邪!若盡謂不忠,懼有誣乎譙王、周、戴。各以死衛國,斯亦人臣之節也。但所見有同異,然期之於必忠,故宜申明耳。即如令君議,宋華、齊高其在隗、協矣。昔子糾之難,召忽死之,管仲不死。若以死為賢,則管仲當貶;若以不死為賢,則召忽死為失。先典何以兩通之?明為忠之情同也。死雖是忠之一目,亦不必為忠皆當死也。漢祖遺約,非劉氏不王,非功臣不侯,違命天下共誅之。後呂后王諸呂,周勃從之,王陵廷爭,可不謂忠乎?周勃誅呂尊文,安漢社稷,忠莫尚焉,則王陵又何足言,而前史兩為美談。固知死與不死,爭與不爭,苟原情盡意,不可定於一概也。且札闔棺定謚,違逆黨順,受戮凶邪,不負忠義明矣。」鑒又駁不同,而朝廷竟從導議,追贈札衛尉,遣使者祠以少牢。
札長子澹,太宰府掾。次子稚,察孝廉,不行。
莚卓犖有才幹,拜征虜將軍、吳興太守,遷黃門侍郎。徐馥之役,莚族兄續亦聚衆應之。元帝議欲討之,王導以為「兵少則不足制寇,多遣則根本空虛。黃門侍郎周莚忠烈至到,為一郡所敬。意謂直遣莚,足能殺續」。於是詔以力士百人給莚,使輕騎還陽羨。莚即日取道,晝夜兼行。既至郡,將入,遇續於門,莚謂續曰:「宜與君共詣孔府君,有所論。」續不肯入,莚逼牽與俱。坐定,莚謂太守孔侃曰:「府君何以置賊在坐?」續衣裏帶小刀,便操刃逼莚,莚叱郡傳教吳曾:「何不舉手!」曾有膽力,便以刀環築續,殺之。莚因欲誅勰,札拒不許,委罪於從兄邵,誅之。莚不歸家省母,遂長驅而去,母狼狽追之。其忠公如此。
遷太子右衛率。及王敦作難,加冠軍將軍、都督會稽吳興義興晉陵東陽軍事,率水軍三千人討沈充,未發而王師敗績。莚聞札開城納敦,憤吒慷慨形于辭色。尋遇害。敦平後,與札同被復官。
初,莚於姑孰立屋五間,而六梁一時躍出墮地,衡獨立柱頭零節之上,甚危,雖以人功,不能然也。後竟覆族。
莚弟縉,少無行檢,嘗在建康烏衣道中逢孔氏婢,時與同僚二人共載,便令左右捉婢上車,其強暴若此。
周訪 子撫 撫子楚 楚子瓊 瓊子虓 撫弟光 光子仲 孫
周訪字士達,本汝南安城人也。漢末避地江南,至訪四世。吳平,因家廬江尋陽焉。祖纂,吳威遠將軍。父敏,左中郎將。訪少沈毅,謙而能讓,果於斷割,周窮振乏,家無餘財。為縣功曹,時陶侃為散吏,訪薦為主簿,相與結友,以女妻侃子瞻。訪察孝廉,除郎中、上甲令,皆不之官。鄉人盜訪牛於冢間殺之,訪得之,密埋其肉,不使人知。
及元帝渡江,命參鎮東軍事。時有與訪同姓名者,罪當死,吏誤收訪,訪奮擊收者,數十人皆散走,而自歸於帝,帝不之罪。尋以為揚烈將軍,領兵一千二百,屯尋陽鄂陵,與甘卓、趙誘討華軼。所統厲武將軍丁乾與軼所統武昌太守馮逸交通,訪收斬之。逸來攻訪,訪率衆擊破之。逸遁保柴桑,訪乘勝進討。軼遣其黨王約、傅札等萬餘人助逸,大戰於湓口,約等又敗。訪與甘卓等會於彭澤,與軼水軍將朱矩等戰,又敗之。軼將周廣燒城以應訪,軼衆潰,訪執軼,斬之,遂平江州。
帝以訪為振武將軍、尋陽太守,加鼓吹、曲蓋。復命訪與諸軍共征杜弢。弢作桔槔打官軍船艦,訪作長岐棖以距之,桔槔不得為害。而賊從青草湖密抄官軍,又遣其將張彥陷豫章,焚燒城邑。王敦時鎮湓口,遣督護繆蕤、李恒受訪節度,共擊彥。蕤於豫章石頭,與彥交戰,彥軍退走,訪率帳下將李午等追彥,破之,臨陣斬彥。時訪為流矢所中,折前兩齒,形色不變。及暮,訪與賊隔水,賊衆數倍,自知力不能敵,乃密遣人如樵採者而出,於是結陣鳴鼓而來,大呼曰:「左軍至!」士卒皆稱萬歲。至夜,令軍中多布火而食,賊謂官軍益至,未曉而退。訪謂諸將曰:「賊必引退,然終知我無救軍,當還掩人,宜促渡水北。」既渡,斷橋訖,而賊果至,隔水不得進,於是遂歸湘州。訪復以舟師造湘城,軍達富口,而弢遣杜弘出海昏。時湓口騷動,訪步上柴桑,偷渡,與賊戰,斬首數百。賊退保廬陵,訪追擊敗之,賊嬰城自守。尋而軍糧為賊所掠,退住巴丘。糧廩既至,復圍弘於廬陵。弘大擲寶物於城外,軍人競拾之,弘因陣亂突圍而出。訪率軍追之,獲鞍馬鎧杖不可勝數。弘入南康,太守將率兵逆擊,又破之,奔于臨賀。帝又進訪龍驤將軍。王敦表為豫章太守。加征討都督,賜爵尋陽縣侯。
時梁州刺史張光卒,愍帝以侍中第五猗為征南大將軍,監荊、梁、益、寧四州,出自武關。賊率杜曾、摯瞻、胡混等並迎猗,奉之,聚兵數萬,破陶侃於石城,攻平南將軍荀崧於宛,不克,引兵向江陵。王敦以從弟廙為荊州刺史,令督護征虜將軍趙誘、襄陽太守朱軌、陵江將軍黃峻等討曾,而大敗於女觀湖,誘、軌並遇害。曾遂逐廙,徑造沔口,大為寇害,威震江沔。元帝命訪擊之。訪有衆八千,進至沌陽。曾等銳氣甚盛,訪曰:「先人有奪人之心,軍之善謀也。」使將軍李恒督左甄,許朝督右甄,訪自領中軍,高張旗幟。曾果畏訪,先攻左右甄。曾勇冠三軍,訪甚惡之,自於陣後射雉以安衆心。令其衆曰:「一甄敗,鳴三鼓;兩甄敗,鳴六鼓。」趙胤領其父餘兵屬左甄,力戰,敗而復合。胤馳馬告訪,訪怒,叱令更進。胤號哭還戰,自旦至申,兩甄皆敗。訪聞鼓音,選精銳八百人,自行酒飲之,勑不得妄動,聞鼓音乃進。賊未至三十步,訪親鳴鼓,將士皆騰躍奔赴,曾遂大潰,殺千餘人。訪夜追之,諸將請待明日,訪曰:「曾驍勇能戰,向之敗也,彼勞我逸,是以克之。宜及其衰乘之,可滅。」鼓行而進,遂定漢沔。曾等走固武當。訪以功遷南中郎將、督梁州諸軍、梁州刺史,屯襄陽。訪謂其僚佐曰:「昔城濮之役,晉文以得臣不死而有憂色,今不斬曾,禍難未已。」於是出其不意,又擊破之,曾遁走。訪部將蘇溫收曾詣軍,并獲第五猗、胡混、摯瞻等,送於王敦。又白敦,說猗逼於曾,不宜殺。敦不從而斬之。進位安南將軍、持節,都督、刺史如故。
初,王敦懼杜曾之難,謂訪曰:「擒曾,當相論為荊州刺史。」及是而敦不用。至王廙去職,詔以訪為荊州。敦以訪名將,勳業隆重,有疑色。其從事中郎郭舒說敦曰:「鄙州雖遇寇難荒弊,實為用武之國,若以假人,將有尾大之患,公宜自領,訪為梁州足矣。」敦從之。訪大怒。敦手書譬釋,并遺玉環玉碗以申厚意。訪投碗于地曰:「吾豈賈豎,可以寶悅乎!」陰欲圖之。既在襄陽,務農訓卒,勤于採納,守宰有缺輒補,然後言上。敦患之,而憚其強,不敢有異。訪威風既著,遠近悅服,智勇過人,為中興名將。性謙虛,未嘗論功伐。或問訪曰:「人有小善,鮮不自稱。卿功勳如此,初無一言何也?」訪曰:「朝廷威靈,將士用命,訪何功之有!」士以此重之。訪練兵簡卒,欲宣力中原,與李矩、郭默相結,慨然有平河洛之志。善於撫納,士衆皆為致死。聞敦有不臣之心,訪恒切齒。敦雖懷逆謀,故終訪之世未敢為非。
初,訪少時遇善相者廬江陳訓,謂訪與陶侃曰:「二君皆位至方嶽,功名略同,但陶得上壽,周當下壽,優劣更由年耳。」訪小侃一歲,太興三年卒,時年六十一。帝哭之甚慟,詔贈征西將軍,謚曰壯,立碑於本郡。二子:撫、光。
撫字道和。強毅有父風,而將御不及。元帝辟為丞相掾,父喪去官。服闋,襲爵,除鷹揚將軍、武昌太守。王敦命為從事中郎,與鄧嶽俱為敦爪牙。甘卓遇害,敦以撫為沔北諸軍事、南中郎將,鎮沔中。及敦作逆,撫領二千人從之。敦敗,撫與嶽俱亡走。撫弟光將資遺其兄,而陰欲取嶽。撫怒曰:「我與伯山同亡,何不先斬我!」會嶽至,撫出門遙謂之曰:「何不速去!今骨肉尚欲相危,況他人乎!」嶽迴船而走,撫遂共入西陽蠻中,蠻酋向蠶納之。初,嶽為西陽,欲伐諸蠻,及是諸蠻皆怨,將殺之。蠶不聽,曰:「鄧府君窮來歸我,我何忍殺之!」由是俱得免。明年,詔原敦黨,嶽、撫詣闕請罪,有詔禁錮之。
咸和初,司徒王導以撫為從事中郎,出為寧遠將軍、江夏相。蘇峻作逆,率所領從溫嶠討之。峻平,遷監沔北軍事、南中郎將,鎮襄陽。石勒將郭敬率騎攻撫,撫不能守,率所領奔于武昌,坐免官。尋遷振威將軍、豫章太守,後代毌丘奧監巴東諸軍事、益州刺史、假節,將軍如故。尋進征虜將軍,加督寧州諸軍事。
永和初,桓溫征蜀,進撫督梁州之漢中巴西梓潼陰平四郡軍事,鎮彭模。撫擊破蜀餘寇隗文、鄧定等,斬偽尚書僕射王誓、平南將軍王潤,以功遷平西將軍。隗文、鄧定等復反,立范賢子賁為帝。初,賢為李雄國師,以左道惑百姓,人多事之,賁遂有衆一萬。撫與龍驤將軍朱燾擊破斬之,以功進爵建城縣公。
征西督護蕭敬文作亂,殺征虜將軍楊謹,據涪城,自號益州牧。桓溫使督護鄧遐助撫討之,不能拔,引退。溫又令梁州刺史司馬勳等會撫伐之。敬文固守,自二月至于八月,乃出降,撫斬之,傳首京師。
升平中,進鎮西將軍。在州三十餘年,興寧三年卒,贈征西將軍,謚曰襄。子楚嗣。
楚字元孫。起家參征西軍事,從父入蜀,拜鷹揚將軍、犍為太守。父卒,以楚監梁益二州、假節,襲爵建城公。世在梁益,甚得物情。時梁州刺史司馬勳作逆,楚與朱序討平之,進冠軍將軍。太和中,蜀盜李金銀、廣漢妖賊李弘並聚衆為寇,偽稱李勢子,當以聖道王,年號鳳皇。又隴西人李高詐稱李雄子,破涪城。梁州刺史楊亮失守,楚遣其子討平之。是歲,楚卒,謚曰定。子瓊嗣。
瓊勁烈有將略,歷數郡,代楊亮為梁州刺史、建武將軍,領西戎校尉。初,氐人竇衝求降,朝廷以為東羌校尉。後衝反,欲入漢中,安定人皇甫釗、京兆人周勳等謀納衝,瓊密知之,收釗、勳等斬之。尋卒。子虓嗣。
虓字孟威。少有節操。州召為祭酒,後歷位至西夷校尉,領梓潼太守。
寧康初,苻堅將楊安寇梓潼,虓固守涪城,遣步騎數千,送母妻從漢水將抵江陵,為堅將朱肜邀而獲之,虓遂降于安。堅欲以為尚書郎,虓曰:「蒙國厚恩,以至今日。但老母見獲,失節於此。母子獲全,秦之惠也。雖公侯之貴,不以為榮,況郎任乎!」堅乃止。自是每入見堅,輒箕踞而坐,呼之為氐賊。堅不悅。屬元會,威儀甚整,堅因謂虓曰:「晉家元會何如此?」虓攘袂厲聲曰:「戎狄集聚,譬猶犬羊相群,何敢比天子!」及呂光征西域,堅出餞之,戎士二十萬,旌旗數百里,又問虓曰:「朕衆力何如?」虓曰:「戎狄已來,未之有也。」堅黨以虓不遜,屢請除之。堅待之彌厚。虓乃密書與桓沖,說賊姦計。太元三年,虓潛至漢中,堅追得之。後又與堅兄子苞謀襲堅,事泄,堅引虓問其狀,虓曰:「昔漸離、豫讓,燕、智之微臣,猶漆身吞炭,不忘忠節。況虓世荷晉恩,豈敢忘也。生為晉臣,死為晉鬼,復何問乎!」堅曰:「今殺之,適成其名矣。」遂撻之,徙于太原。後堅復陷順陽、魏興,獲二守,皆執節不撓,堅歎曰:「周孟威不屈於前,丁彥遠潔己於後,吉祖沖不食而死,皆忠臣也。」
虓竟以病卒於太原。其子興迎致其喪,冠軍將軍謝玄親臨哭之,因上疏曰:「臣聞旌善表功,崇義明節,所以振揚聲教,垂美來葉。故西夷校尉、梓潼太守周虓,執心忠烈,厲節寇庭,遂嬰禍荒裔,痛窴泉壤。臣每悲其志,以為蘇武之賢,不復過也。前宣告并州,訪求虓喪,并索其家。負荷數千,始得來至。即以資送,還其舊隴。伏願聖朝追其志心,表其殊節,使負霜之志不墜於地,則榮慰存亡,惠被幽顯矣。」孝武帝詔曰:「虓厲志貞亮,無愧古烈。未及拔身,奄隕厥命。甄表義節,國之典也。贈龍驤將軍、益州刺史,賻錢二十萬,布百匹。」又贍賜其家。
光少有父風,年十一,見王敦,敦謂曰:「貴郡未有將,誰可用者?」光曰:「明公不恥下問,竊謂無復見勝。」敦笑以為寧遠將軍、尋陽太守。及敦舉兵,光率千餘人赴之。既至,敦已死,光未之知,求見敦。王應祕不言,以疾告。光退曰:「今我遠來而不得見王公,公其死乎?」遽見其兄撫曰:「王公已死,兄何為與錢鳳作賊?」衆並愕然。其夕,衆散,錢鳳走出,至闔廬洲,光捕鳳,詣闕贖罪,故得不廢。蘇峻作逆,隨溫嶠力戰有功。峻平,賜爵曲江男,卒官。
子仲孫,興寧初督寧州軍事、振武將軍、寧州刺史。在州貪暴,人不堪命。桓溫以梁益多寇,周氏世有威稱,復除仲孫監益、豫、梁州之三郡。寧康初,楊安寇蜀,仲孫失守,免官。後徵為光祿勳,卒。
初,陶侃微時,丁艱,將葬,家中忽失牛而不知所在。遇一老父,謂曰:「前崗見一牛眠山汙中,其地若葬,位極人臣矣。」又指一山云:「此亦其次,當世出二千石。」言訖不見。侃尋牛得之,因葬其處,以所指別山與訪。訪父死,葬焉,果為刺史,著稱寧益,自訪以下,三世為益州四十一年,如其所言云。
史臣曰:夫仁義豈有常,蹈之即君子,背之即小人。周子隱以跅弛之材,負不羈之行,比凶蛟猛獸,縱毒鄉閭,終能克己厲精,朝聞夕改,輕生重義,徇國亡軀,可謂志節之士也。宣佩奮茲忠勇,屢殄妖氛,威略冠於本朝,庸績書於王府。既而結憾朝宰,潛構異圖,忿不思難,斯為隘矣。終於憤恚,豈不惜哉!札莚等負俊逸之材,以雄豪自許,始見疑於朝廷,終獲戾於權右,強弗如弱,信有徵矣。而札受委扞城,乃開門揖盜,去順效逆,彼實有之。後雖假手凶徒,可謂罪人斯得。朝廷議加榮贈,不其僭乎!有晉之刑政陵夷,用此道也。周訪器兼文武,任在折衝,戡定湘羅,克清江漢,謀孫翼子,杖節擁旄,西蜀仰其威風,中興推為名將,功成名立,不亦美乎!孟威陷跡虜廷,抗辭偽主,雖圖史所載,何以加焉!
贊曰:平西果勁,始邪末正。勇足除殘,忠能致命。宣佩懋功,三定江東。札雖啟敵,筵實懷忠。尋陽緯武,擁旄持斧。曰子曰孫,重規疊矩。孟威抗烈,心存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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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五十九‧列傳第二十九  汝南王亮 楚王瑋 趙王倫 齊王冏 長沙王乂 成都王穎 河間王顒 東海王越
自古帝王之臨天下也,皆欲廣樹藩屏,崇固維城。唐虞以前,憲章蓋闕,夏殷以後,遺跡可知。然而玉帛會于塗山,雖云萬國,至於分疆胙土,猶或未詳。洎乎周室,粲焉可觀,封建親賢,並為列國。當其興也,周召贊其升平;及其衰也,桓文輔其危亂。故得卜世之祚克昌,卜年之基惟永。逮王赧即世,天祿已終,虛位無主,三十餘載。爰及暴秦,并吞天下,戒衰周之削弱,忽帝業之遠圖,謂王室之陵遲,由諸侯之強大。於是罷侯置守,獨尊諸己,至乎子弟,並為匹夫,惟欲肆虐陵威,莫顧謀孫翼子。枝葉微弱,宗祏孤危,內無社稷之臣,外闕藩維之助。陳項一呼,海內沸騰,隕身於望夷,繫頸於軹道。事不師古,二世而滅。漢祖勃興,爰革斯弊。於是分王子弟,列建功臣,錫之山川,誓以帶礪。然而矯枉過直,懲羹吹齏,土地封疆,踰越往古。始則韓彭菹醢,次乃吳楚稱亂。然雖克滅權偪,猶足維翰王畿。洎成哀之後,戚藩陵替,君臣乘茲間隙,竊位偷安。光武雄略緯天,慷慨下國,遂能除兇靜亂,復禹配天,休祉盛於兩京,鼎祚隆於四百,宗支繼絕之力,可得而言。魏武忘經國之宏規,行忌刻之小數,功臣無立錐之地,子弟君不使之人,徒分茅社,實傳虛爵,本根無所庇廕,遂乃三葉而亡。
有晉思改覆車,復隆盤石,或出擁旄節,蒞嶽牧之榮;入踐台階,居端揆之重。然而付託失所,授任乖方,政令不恒,賞罰斯濫。或有材而不任,或無罪而見誅,朝為伊周,夕為莽卓。機權失於上,禍亂作於下。楚趙諸王,相仍構釁,徒興晉陽之甲,竟匪勤王之師。始則為身擇利,利未加而害及;初迺無心憂國,國非憂而奚拯!遂使昭陽興廢,有甚弈棋;乘輿幽縶,更同羑里。胡羯陵侮,宗廟丘墟,良可悲也。
夫為國之有藩屏,猶濟川之有舟楫,安危成敗,義實相資。舟楫且完,波濤不足稱其險;藩屏式固,禍亂何以成其階!向使八王之中,一藩繄賴,如梁王之禦大敵,若朱虛之除大憝,則外寇焉敢憑陵,內難奚由竊發!縱令天子暗劣,鼎臣奢放,雖或顛沛,未至土崩。何以言之?琅邪譬彼諸王,權輕衆寡,度長絜大,不可同年。遂能匹馬濟江,奄有吳會,存重宗社,百有餘年。雖曰天時,抑亦人事。豈如趙倫、齊冏之輩,河間、東海之徒,家國俱亡,身名並滅。善惡之數,此非其效歟!西晉之政亂朝危,雖由時主,然而煽其風,速其禍者,咎在八王,故序而論之,總為其傳云耳。
汝南王亮 子粹 矩 羕 宗 熙 矩子祐
汝南文成王亮字子翼,宣帝第四子也。少清警有才用,仕魏為散騎侍郎、萬歲亭侯,拜東中郎將,進封廣陽鄉侯。討諸葛誕於壽春,失利,免官。頃之,拜左將軍,加散騎常侍、假節,出監豫州諸軍事。五等建,改封祁陽伯,轉鎮西將軍。武帝踐阼,封扶風郡王,邑萬戶,置騎司馬,增參軍掾屬,持節、都督關中雍涼諸軍事。會秦州刺史胡烈為羌虜所害,亮遣將軍劉旂、騎督敬琰赴救,不進,坐是貶為平西將軍。旂當斬,亮與軍司曹冏上言,節度之咎由亮而出,乞丐旂死。詔曰:「高平困急,計城中及旂足以相拔,就不能徑至,尚當深進。今奔突有投,而坐視覆敗,故加旂大戮。今若罪不在旂,當有所在。」有司又奏免亮官,削爵土。詔惟免官。頃之,拜撫軍將軍。是歲,吳將步闡來降,假亮節都督諸軍事以納之。尋加侍中之服。
咸寧初,以扶風池陽四千一百戶為太妃伏氏湯沐邑,置家令丞僕,後改食南郡枝江。太妃嘗有小疾,祓於洛水,亮兄弟三人侍從,並持節鼓吹,震耀洛濱。武帝登陵雲臺望見,曰:「伏妃可謂富貴矣。」其年進號衛將軍,加侍中。時宗室殷盛,無相統攝,乃以亮為宗師,本官如故,使訓導觀察,有不遵禮法,小者正以義方,大者隨事聞奏。
三年,徙封汝南,出為鎮南大將軍、都督豫州諸軍事、開府、假節,之國,給追鋒車、皁輪犢車,錢五十萬。頃之,徵亮為侍中、撫軍大將軍,領後軍將軍,統冠軍、步兵、射聲、長水等營,給兵五百人,騎百匹。遷太尉、錄尚書事、領太子太傅,侍中如故。
及武帝寢疾,為楊駿所排,乃以亮為侍中、大司馬、假黃鉞、大都督、督豫州諸軍事,出鎮許昌,加軒懸之樂,六佾之舞。封子羕為西陽公。未發,帝大漸,詔留亮委以後事。楊駿聞之,從中書監華廙索詔視,遂不還。帝崩,亮懼駿疑己,辭疾不入,於大司馬門外敘哀而已,表求過葬。駿欲討亮,亮知之,問計於廷尉何勖。勖曰:「今朝廷皆歸心於公,公何不討人而懼為人所討!」或說亮率所領入廢駿,亮不能用,夜馳赴許昌,故得免。及駿誅,詔曰:「大司馬、汝南王亮體道沖粹,通識政理,宣翼之績顯於本朝,二南之風流于方夏,將憑遠猷,以康王化。其以亮為太宰、錄尚書事,入朝不趨,劔履上殿,增掾屬十人,給千兵百騎,與太保衛瓘對掌朝政。」亮論賞誅楊駿之功過差,欲以苟悅衆心,由是失望。
楚王瑋有勳而好立威,亮憚之,欲奪其兵權。瑋甚憾,乃承賈后旨,誣亮與瓘有廢立之謀,矯詔遣其長史公孫宏與積弩將軍李肇夜以兵圍之。帳下督李龍白外有變,請距之,亮不聽。俄然楚兵登牆而呼,亮驚曰:「吾無二心,何至於是!若有詔書,其可見乎?」宏等不許,促兵攻之。長史劉準謂亮曰:「觀此必是姦謀,府中俊乂如林,猶可盡力距戰。」又弗聽,遂為肇所執,而歎曰:「我之忠心可破示天下也,如何無道,枉殺不辜!」是時大熱,兵人坐亮于車下,時人憐之,為之交扇。將及日中,無敢害者。瑋出令曰:「能斬亮者,賞布千匹。」遂為亂兵所害,投于北門之壁,鬢髮耳鼻皆悉毀焉。及瑋誅,追復亮爵位,給東園溫明祕器,朝服一襲,錢三百萬,布絹三百匹,喪葬之禮如安平獻王孚故事,廟設軒懸之樂。有五子:粹、矩、羕、宗、熙。
粹字茂弘。早卒。
矩字延明。拜世子,為屯騎校尉,與父亮同被害。追贈典軍將軍,謚懷王。子祐立,是為威王。
祐字永猷。永安中,從惠帝北征。帝遷長安,祐反國。及帝還洛,以征南兵八百人給之,特置四部牙門。永興初,率衆依東海王越,討劉喬有功,拜揚武將軍,以江夏雲杜益封,并前二萬五千戶。越征汲桑,表留祐領兵三千守許昌,加鼓吹、麾旗。越還,祐歸國。永嘉末,以寇賊充斥,遂南渡江,元帝命為軍諮祭酒。建武初,為鎮軍將軍。太興末,領左軍將軍。太寧中,進號衛將軍,加散騎常侍。咸和元年,薨,贈侍中、特進。
子恭王統立,以南頓王宗謀反,被廢。其後成帝哀亮一門殄絕,詔統復封,累遷祕書監、侍中。薨,追贈光祿勳。子義立,官至散騎常侍。薨,子遵之立。義熙初,梁州刺史劉稚謀反,推遵之為主,事泄,伏誅。弟楷之子蓮扶立。宋受禪,國除。
羕字延年。太康末,封西陽縣公,拜散騎常侍。亮之被害也,羕時年八歲,鎮南將軍裴楷與之親姻,竊之以逃,一夜八遷,故得免。及瑋誅,進爵為王,歷步兵校尉、左軍驍騎將軍。元康初,進封郡王。永興初,拜侍中。以長沙王乂黨,廢為庶人。惠帝還洛,復羕封,為撫軍將軍,又以汝南期思、西陵益其國。永嘉初,拜鎮軍將軍,加散騎常侍,領後軍將軍,復以邾、蘄春益之,并前三萬五千戶。隨東海王越東出鄄城,遂南渡江。
元帝承制,更拜撫軍大將軍、開府,給千兵百騎。詔與南頓王宗統流人以實中州,江西荒梗,復還。及元帝踐阼,進位侍中、太保。以羕屬尊,元會特為設牀。太興初,錄尚書事,尋領大宗師,加羽葆、斧鉞,班劔六十人,進位太宰。及王敦平,領太尉。明帝即位,以羕宗室元老,特為之拜。羕放縱兵士劫鈔,所司奏免羕官,詔不問。及帝寢疾,羕與王導同受顧命輔成帝。時帝幼沖,詔羕依安平獻王孚故事,設牀帳於殿上,帝親迎拜。咸和初,坐弟南頓王宗免官,降為弋陽縣王。及蘇峻作亂,羕詣峻稱述其勳,峻大悅,矯詔復羕爵位。峻平,賜死。世子播、播弟充及息崧並伏誅,國除。咸康初,復其屬籍,以羕孫為奉車都尉、奉朝請。
宗字延祚。元康中,封南頓縣侯,尋進爵為公。討劉喬有功,進封王,增邑五千,并前萬戶,為征虜將軍。與兄羕俱過江。元帝承制,拜散騎常侍。愍帝之在西都,以宗為平東將軍。元帝即位,拜撫軍將軍,領左將軍。明帝踐阼,加長水校尉,轉左衛將軍。與虞胤俱為帝所昵,委以禁旅。
宗與王導、庾亮志趣不同,連結輕俠,以為腹心,導、亮並以為言。帝以宗戚屬,每容之。及帝疾篤,宗、胤密謀為亂,亮排闥入,升御牀,流涕言之,帝始悟。轉為驃騎將軍。胤為大宗正。宗遂怨望形於辭色。咸和初,御史中丞鍾雅劾宗謀反,庾亮使右衛將軍趙胤收之。宗以兵距戰,為胤所殺,貶其族為馬氏,徙妻子于晉安,既而原之。三子:綽、超、演,廢為庶人。咸康中,復其屬籍。綽為奉車都尉、奉朝請。
熙初封汝陽公,討劉喬有功,進爵為王。永嘉末,沒於石勒。
楚王瑋
楚隱王瑋字彥度,武帝第五子也。初封始平王,歷屯騎校尉。太康末,徙封於楚,出之國,都督荊州諸軍事、平南將軍,轉鎮南將軍。武帝崩,入為衛將軍,領北軍中候,加侍中、行太子少傅。
楊駿之誅也,瑋屯司馬門。瑋少年果銳,多立威刑,朝廷忌之。汝南王亮、太保衛瓘以瑋性很戾,不可大任,建議使與諸王之國,瑋甚忿之。長史公孫宏、舍人岐盛並薄於行,為瑋所昵。瓘等惡其為人,慮致禍亂,將收盛。盛知之,遂與宏謀,因積弩將軍李肇矯稱瑋命,譖亮、瓘於賈后。而后不之察,使惠帝為詔曰:「太宰、太保欲為伊霍之事,王宜宣詔,令淮南、長沙、成都王屯宮諸門,廢二公。」夜使黃門齎以授瑋。瑋欲覆奏,黃門曰:「事恐漏泄,非密詔本意也。」瑋乃止。遂勒本軍,復矯詔召三十六軍,手令告諸軍曰:「天禍晉室,凶亂相仍。間者楊駿之難,實賴諸君克平禍亂。而二公潛圖不軌,欲廢陛下以絕武帝之祀。今輒奉詔,免二公官。吾今受詔都督中外諸軍。諸在直衛者皆嚴加警備,其在外營,便相率領,徑詣行府。助順討逆,天所福也。懸賞開封,以待忠效。皇天后土,實聞此言。」又矯詔使亮、瓘上太宰太保印綬、侍中貂蟬,之國,官屬皆罷遣之。又矯詔赦亮、瓘官屬曰「二公潛謀,欲危社稷,今免還第。官屬以下,一無所問。若不奉詔,便軍法從事。能率所領先出降者,封侯受賞。朕不食言」。遂收亮、瓘,殺之。
岐盛說瑋,可因兵勢誅賈模、郭彰,匡正王室,以安天下。瑋猶豫未決。會天明,帝用張華計,遣殿中將軍王宮齎騶虞幡麾衆曰:「楚王矯詔。」衆皆釋杖而走。瑋左右無復一人,窘迫不知所為,惟一奴年十四,駕牛車將赴秦王柬。帝遣謁者詔瑋還營,執之於武賁署,遂下廷尉。詔以瑋矯制害二公父子,又欲誅滅朝臣,謀圖不軌,遂斬之,時年二十一。其日大風,雷雨礔。詔曰:「周公決二叔之誅,漢武斷昭平之獄,所不得已者。廷尉奏瑋已伏法,情用悲痛,吾當發哀。」瑋臨死,出其懷中青紙詔,流涕以示監刑尚書劉頌曰:「受詔而行,謂為社稷,今更為罪。託體先帝,受枉如此,幸見申列。」頌亦歔欷不能仰視。公孫宏、岐盛並夷三族。
瑋性開濟好施,能得衆心,及此莫不隕淚,百姓為之立祠。賈后先惡瓘、亮,又忌瑋,故以計相次誅之。永寧元年,追贈驃騎將軍,封其子範為襄陽王,拜散騎常侍,後為石勒所害。
趙王倫
趙王倫字子彝,宣帝第九子也,母曰柏夫人。魏嘉平初,封安樂亭侯。五等建,改封東安子,拜諫議大夫。
武帝受禪,封琅邪郡王。坐使散騎將劉緝買工所將盜御裘,廷尉杜友正緝棄市,倫當與緝同罪。有司奏倫爵重屬親,不可坐。諫議大夫劉毅駁曰:「王法賞罰,不阿貴賤,然後可以齊禮制而明典刑也。倫知裘非常,蔽不語吏,與緝同罪,當以親貴議減,不得闕而不論。宜自於一時法中,如友所正。」帝是毅駁,然以倫親親故,下詔赦之。及之國,行東中郎將、宣威將軍。咸寧中,改封於趙,遷平北將軍、督鄴城守事,進安北將軍。元康初,遷征西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鎮關中。倫刑賞失中,氐羌反叛,徵還京師。尋拜車騎將軍、太子太傅。深交賈、郭,諂事中宮,大為賈后所親信。求錄尚書,張華、裴頠固執不可。又求尚書令,華、頠復不許。
愍懷太子廢,使倫領右軍將軍。時左衛司馬督司馬雅及常從督許超,並嘗給事東宮,二人傷太子無罪,與殿中中郎士猗等謀廢賈后,復太子,以華、頠不可移,難與圖權,倫執兵之要,性貪冒,可假以濟事,乃說倫嬖人孫秀曰:「中宮凶妒無道,與賈謐等共廢太子。今國無嫡嗣,社稷將危,大臣將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宮,與賈、郭親善,太子之廢,皆云豫知,一朝事起,禍必相及。何不先謀之乎?」秀許諾,言於倫,倫納焉。遂告通事令史張林及省事張衡、殿中侍御史殷渾、右衛司馬督路始,使為內應。事將起,而秀知太子聦明,若還東宮,將與賢人圖政,量己必不得志,乃更說倫曰:「太子為人剛猛,不可私請。明公素事賈后,時議皆以公為賈氏之黨。今雖欲建大功於太子,太子含宿怒,必不加賞於明公矣。當謂逼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此乃所以速禍也。今且緩其事,賈后必害太子,然後廢后,為太子報讎,亦足以立功,豈徒免禍而已。」倫從之。秀乃微泄其謀,使謐黨頗聞之。倫、秀因勸謐等早害太子,以絕衆望。
太子既遇害,倫、秀之謀益甚,而超、雅懼後難,欲悔其謀,乃辭疾。秀復告右衛佽飛督閭和,和從之,期四月三日丙夜一籌,以鼓聲為應。至期,乃矯詔勑三部司馬曰:「中宮與賈謐等殺吾太子,今使車騎入廢中宮。汝等皆當從命,賜爵關中侯。不從,誅三族。」於是衆皆從之。倫又矯詔開門夜入,陳兵道南,遣翊軍校尉、齊王冏將三部司馬百人,排閤而入。華林令駱休為內應,迎帝幸東堂。遂廢賈后為庶人,幽之于建始殿。收吳太妃、趙粲及韓壽妻賈午等,付暴室考竟。詔尚書以廢后事,仍收捕賈謐等,召中書監、侍中、黃門侍郎、八坐,皆夜入殿,執張華、裴頠、解結、杜斌等,於殿前殺之。尚書始疑詔有詐,郎師景露版奏請手詔。倫等以為沮衆,斬之以徇。明日,倫坐端門,屯兵北向,遣尚書和郁持節送賈庶人于金墉。誅趙粲叔父中護軍趙浚及散騎侍郎韓豫等,內外群官多所黜免。倫尋矯詔自為使持節、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相國,侍中、王如故,一依宣文輔魏故事,置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四人、參軍十人,掾屬二十人、兵萬人。以其世子散騎常侍荂領冗從僕射;子馥前將軍,封濟陽王;虔黃門郎,封汝陰王;詡散騎侍郎,封霸城侯。孫秀等封皆大郡,並據兵權,文武官封侯者數千人,百官總己聽於倫。
倫素庸下,無智策,復受制於秀,秀之威權振於朝廷,天下皆事秀而無求於倫。秀起自琅邪小史,累官於趙國,以諂媚自達。既執機衡,遂恣其姦謀,多殺忠良,以逞私欲。司隸從事游顥與殷渾有隙,渾誘顥奴晉興,偽告顥有異志。秀不詳察,即收顥及襄陽中正李邁,殺之,厚待晉興,以為己部曲督。前衛尉石崇、黃門郎潘岳皆與秀有嫌,並見誅。於是京邑君子不樂其生矣。
淮南王允、齊王冏以倫、秀驕僭,內懷不平。秀等亦深忌焉,乃出冏鎮許,奪允護軍。允發憤,起兵討倫。允既敗滅,倫加九錫,增封五萬戶。倫偽為飾讓,詔遣百官詣府敦勸,侍中宣詔,然後受之。加荂撫軍將軍、領軍將軍,馥鎮軍將軍、領護軍將軍,虔中軍將軍、領右衛將軍,詡為侍中。又以孫秀為侍中、輔國將軍、相國司馬,右率如故。張林等並居顯要。增相府兵為二萬人,與宿衛同,又隱匿兵士,衆過三萬。起東宮三門四角華櫓,斷宮東西道為外徼。或謂秀曰:「散騎常侍楊準、黃門侍郎劉逵欲奉梁王肜以誅倫。」會有星變,乃徙肜為丞相,居司徒府,轉準、逵為外官。
倫無學,不知書;秀亦以狡黠小才,貪淫昧利。所共立事者,皆邪佞之徒,惟競榮利,無深謀遠略。荂淺薄鄙陋,馥、虔闇很強戾,詡愚嚚輕訬,而各乖異,互相憎毀。秀子會,年二十,為射聲校尉,尚帝女河東公主。公主母喪未期,便納聘禮。會形貌短陋,奴僕之下者,初與富室兒於城西販馬,百姓忽聞其尚主,莫不駭愕。
倫、秀並惑巫鬼,聽妖邪之說。秀使牙門趙奉詐為宣帝神語,命倫早入西宮。又言宣帝於北芒為趙王佐助,於是別立宣帝廟於芒山。謂逆謀可成。以太子詹事裴劭、左軍將軍卞粹等二十人為從事中郎,掾屬又二十人。秀等部分諸軍,分布腹心,使散騎常侍、義陽王威兼侍中,出納詔命,矯作禪讓之詔,使使持節、尚書令滿奮,僕射崔隨為副,奉皇帝璽綬以禪位于倫。倫偽讓不受。於是宗室諸王、群公卿士咸假稱符瑞天文以勸進,倫乃許之。左衛王輿與前軍司馬雅等率甲士入殿,譬喻三部司馬,示以威賞,皆莫敢違。其夜,使張林等屯守諸門。義陽王威及駱休等逼奪天子璽綬。夜漏未盡,內外百官以乘輿法駕迎倫。惠帝乘雲母車,鹵簿數百人,自華林西門出居金墉城。尚書和郁,兼侍中、散騎常侍、琅邪王睿,中書侍郎陸機從,到城下而反。使張衡衛帝,實幽之也。
倫從兵五千人,入自端門,登太極殿,滿奮、崔隨、樂廣進璽綬於倫,乃僭即帝位,大赦,改元建始。是歲,賢良方正直言、秀才、孝廉、良將皆不試;計吏及四方使命之在京邑者,太學生年十六以上及在學二十年,皆署吏;郡縣二千石令長赦日在職者,皆封侯;郡綱紀並為孝廉,縣綱紀為廉吏。以世子荂為太子,馥為侍中、大司農、領護軍、京兆王,虔為侍中、大將軍領軍、廣平王,詡為侍中、撫軍將軍、霸城王,孫秀為侍中、中書監、驃騎將軍、儀同三司,張林等諸黨皆登卿將,並列大封。其餘同謀者咸超階越次,不可勝紀,至於奴卒冢役亦加以爵位。每朝會,貂蟬盈坐,時人為之諺曰:「貂不足,狗尾續。」而以苟且之惠取悅人情,府庫之儲不充於賜,金銀冶鑄不給於印,故有白版之侯,君子恥服其章,百姓亦知其不終矣。
倫親祠太廟,還,遇大風,飄折麾蓋。孫秀既立非常之事,倫敬重焉。秀住文帝為相國時所居內府,事無巨細,必諮而後行。倫之詔令,秀輒改革,有所與奪,自書青紙為詔,或朝行夕改者數四,百官轉易如流矣。時有雉入殿中,自太極東階上殿,驅之,更飛西鍾下,有頃,飛去。又倫於殿上得異鳥,問皆不知名,累日向夕,宮西有素衣小兒言是服劉鳥。倫使錄小兒并鳥閉置牢室,明旦開視,戶如故,並失人鳥所在。倫目上有瘤,時以為妖焉。
時齊王冏、河間王顒、成都王穎並擁強兵,各據一方。秀知冏等必有異圖,乃選親黨及倫故吏為三王參佐及郡守。
秀本與張林有隙,雖外相推崇,內實忌之。及林為衛將軍,深怨不得開府,潛與荂牋,具說秀專權,動違衆心,而功臣皆小人,撓亂朝廷,可一時誅之。荂以書白倫,倫以示秀。秀勸倫誅林,倫從之。於是倫請宗室會於華林園,召林、秀及王輿入,因收林,殺之,誅三族。
及三王起兵討倫檄至,倫、秀始大懼,遣其中堅孫輔為上軍將軍,積弩李嚴為折衝將軍,率兵七千自延壽關出,征虜張泓、左軍蔡璜、前軍閭和等率九千人自堮阪關出,鎮軍司馬雅、揚威莫原等率八千人自成皋關出。召東平王楙為使持節、衛將軍,都督諸軍以距義師。使楊珍晝夜詣宣帝別廟祈請,輒言宣帝謝陛下,某日當破賊。拜道士胡沃為太平將軍,以招福祐。秀家日為淫祀,作厭勝之文,使巫祝選擇戰日。又令近親於嵩山著羽衣,詐稱仙人王喬,作神仙書,述倫祚長久以惑衆。秀欲遣馥、虔領兵助諸軍戰,馥、虔不肯。虔素親愛劉輿,秀乃使輿說虔,虔然後率衆八千為三軍繼援。而泓、雅等連戰雖勝,義軍散而輒合,雅等不得前。許超等與成都王穎軍戰于黃橋,殺傷萬餘人。泓徑造陽翟,又於城南破齊王冏輜重,殺數千人,遂據城保邸閣。而冏軍已在潁陰,去陽翟四十里。冏分軍渡潁,攻泓等不利。泓乘勝至于潁上,夜臨潁而陣。冏縱輕兵擊之,諸軍不動,而孫輔、徐建軍夜亂,徑歸洛自首。輔、建之走也,不知諸軍督尚存,乃云:「齊王兵盛,不可當,泓等已沒。」倫大震,祕之,而召虔及超還。會泓敗冏露布至,倫大喜,乃復遣超,而虔還已至庾倉。超還濟河,將士疑阻,銳氣內挫。泓等悉其諸軍濟潁,進攻冏營,冏出兵擊其別率孫髦、司馬譚、孫輔,皆破之,士卒散歸洛陽,泓等收衆還營。秀等知三方日急,詐傳破冏營,執得冏,以誑惑其衆,令百官皆賀,而士猗、伏胤、孫會皆杖節各不相從。倫復授太子詹事劉琨節,督河北將軍,率步騎千人催諸軍戰。會等與義軍戰于激水,大敗,退保河上,劉琨燒斷河橋。
自義兵之起,百官將士咸欲誅倫、秀以謝天下。秀知衆怒難犯,不敢出省。及聞河北軍悉敗,憂懣不知所為。義陽王威勸秀至尚書省與八坐議征戰之備,秀從之。使京城四品以下子弟年十五以上,皆詣司隸,從倫出戰。內外諸軍悉欲劫殺秀,威懼,自崇禮闥走還下舍。許超、士猗、孫會等軍既並還,乃與秀謀,或欲收餘卒出戰,或欲焚燒宮室,誅殺不附己者,挾倫南就孫旂、孟觀等,或欲乘船東走入海,計未決。王輿反之,率營兵七百餘人自南掖門入,勑宮中兵各守衛諸門,三部司馬為應於內。輿自往攻秀,秀閉中書南門。輿放兵登牆燒屋,秀及超、猗遽走出,左衛將軍趙泉斬秀等以徇。收孫奇於右衛營,付廷尉誅之。執前將軍謝惔、黃門令駱休、司馬督王潛,皆於殿中斬之。三部司馬兵於宣化闥中斬孫弼以徇。時司馬馥在秀坐,輿使將士囚之于散騎省,以大戟守省閤。八坐皆入殿中,坐東除樹下。王輿屯雲龍門,使倫為詔曰:「吾為孫秀等所誤,以怒三王。今已誅秀,其迎太上復位,吾歸老于農畝。」傳詔以騶虞幡勑將士解兵。文武官皆奔走,莫敢有居者。黃門將倫自華林東門出,及荂皆還汶陽里第。於是以甲士數千迎天子于金墉,百姓咸稱萬歲。帝自端門入,升殿,御廣室,送倫及荂等付金墉城。
初,秀懼西軍至,復召虔還。是日宿九曲,詔遣使者免虔官,虔懼,棄軍將數十人歸于汶陽里。
梁王肜表倫父子凶逆,宜伏誅。百官會議于朝堂,皆如肜表。遣尚書袁敞持節賜倫死,飲以金屑苦酒。倫慚,以巾覆面,曰:「孫秀誤我!孫秀誤我!」於是收荂、馥、虔、詡付廷尉獄,考竟。馥臨死謂虔曰:「坐爾破家也!」百官是倫所用者,皆斥免之,臺省府衛僅有存者。自兵興六十餘日,戰所殺害僅十萬人。
凡與倫為逆豫謀大事者:張林為秀所殺;許超、士猗、孫弼、謝惔、殷渾與秀為王輿所誅;張衡、閭和、孫髦、高越自陽翟還,伏胤戰敗還洛陽,皆斬于東市;蔡璜自陽翟降齊王冏,還洛自殺;王輿以功免誅,後與東萊王蕤謀殺冏,又伏法。
齊王冏 鄭方
齊武閔王冏字景治,獻王攸之子也。少稱仁惠,好振施,有父風。初,攸有疾,武帝不信,遣太醫診候,皆言無病。及攸薨,帝往臨喪,冏號踊訴父病為醫所誣,詔即誅醫。由是見稱,遂得為嗣。
元康中,拜散騎常侍,領左軍將軍、翊軍校尉。趙王倫密與相結,廢賈后,以功轉游擊將軍。冏以位不滿意,有恨色。孫秀微覺之,且憚其在內,出為平東將軍、假節,鎮許昌。倫篡,遷鎮東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欲以寵安之。
冏因衆心怨望,潛與離狐王盛、潁川王處穆謀起兵誅倫。倫遣腹心張烏覘之,烏反,曰:「齊無異志。」冏既有成謀未發,恐事泄,乃與軍司管襲殺處穆,送首於倫,以安其意。謀定,乃收襲殺之。遂與豫州刺史何勖、龍驤將軍董艾等起軍,遣使告成都、河間、常山、新野四王,移檄天下征鎮、州郡縣國,咸使聞知。揚州刺史郗隆承檄,猶豫未決,參軍王邃斬之,送首于冏。冏屯軍陽翟,倫遣其將閭和、張泓、孫輔出堮阪,與冏交戰。冏軍失利,堅壘自守。會成都軍破倫衆於黃橋,冏乃出軍攻和等,大破之。及王輿廢倫,惠帝反正,冏誅討賊黨既畢,率衆入洛,頓軍通章署,甲士數十萬,旌旗器械之盛,震於京都。天子就拜大司馬,加九錫之命,備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輔魏故事。
冏於是輔政,居攸故宮,置掾屬四十人。大築第館,北取五穀市,南開諸署,毀壞廬舍以百數,使大匠營制,與西宮等。鑿千秋門牆以通西閣,後房施鍾懸,前庭舞八佾,沈于酒色,不入朝見。坐拜百官,符勑三臺,選舉不均,惟寵親昵。以車騎將軍何勖領中領軍。封葛旟為牟平公,路秀小黃公,衛毅陰平公,劉真安鄉公,韓泰封丘公,號曰「五公」,委以心膂。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經冏府,即考竟之。於是朝廷側目,海內失望矣。南陽處士鄭方露版極諫,主簿王豹屢有箴規,冏並不能用,遂奏豹殺之。有白頭公入大司馬府大呼,言有兵起,不出甲子旬。即收殺之。
冏驕恣日甚,終無悛志。前賊曹屬孫惠復上諫曰:
惠聞天下五難,四不可,而明公皆以居之矣。捐宗廟之主,忽千乘之重,躬貫甲冑,犯冒鋒刃,此一難也。奮三百之卒,決全勝之策,集四方之衆,致英豪之士,此二難也。舍殿堂之尊,居單幕之陋,安囂塵之慘,同將士之勞,此三難也。驅烏合之衆,當凶強之敵,任神武之略,無疑阻之懼,此四難也。檄六合之內,著盟信之誓,升幽宮之帝,復皇祚之業,此五難也。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權不可久執,大威不可久居。未有行其五難而不以為難,遺其不可而謂之為可。惠竊所不安也。
自永熙以來,十有一載,人不見德,惟戮是聞。公族構篡奪之禍,骨肉遭梟夷之刑,群王被囚檻之困,妃主有離絕之哀。歷觀前代,國家之禍,至親之亂,未有今日之甚者也。良史書過,後嗣何觀!天下所以不去於晉,符命長存於世者,主無嚴虐之暴,朝無酷烈之政,武帝餘恩,獻王遺愛,聖慈惠和,尚經人心。四海所係,實在於茲。
今明公建不世之義,而未為不世之讓,天下惑之,思求所悟。長沙、成都,魯衛之密,國之親親,與明公計功受賞,尚不自先。今公宜放桓文之勳,邁臧札之風,芻狗萬物,不仁其化,崇親推近,功遂身退,委萬機於二王,命方嶽於群后,燿義讓之旗,鳴思歸之鑾,宅大齊之墟,振泱泱之風,垂拱青徐之域,高枕營丘之藩。金石不足以銘高,八音不足以贊美,姬文不得專聖於前,太伯不得獨賢於後。今明公忘亢極之悔,忽窮高之凶,棄五嶽之安,居累卵之危,外以權勢受疑,內以百揆損神。雖處高臺之上,逍遙重仞之墉,及其危亡之憂,過於潁翟之慮。群下竦戰,莫之敢言。
惠以衰亡之餘,遭陽九之運,甘矢石之禍,赴大王之義,脫褐冠冑,從戎于許。契闊戰陣,功無可記,當隨風塵,待罪初服。屈原放斥,心存南郢;樂毅適趙,志戀北燕。況惠受恩,偏蒙識養,雖復暫違,情隆二臣,是以披露血誠,冒昧干迕。言入身戮,義讓功舉,退就鈇鑕,此惠之死賢於生也。
冏不納,亦不加罪。
翊軍校尉李含奔于長安,詐云受密詔,使河間王顒誅冏,因導以利謀。顒從之,上表曰:
王室多故,禍難罔已。大司馬冏雖唱義有興復皇位之功,而定都邑,克寧社稷,實成都王之勳力也。而冏不能固守臣節,實協異望。在許昌營有東西掖門,官置治書侍御史,長史、司馬直立左右,如侍臣之儀。京城大清,篡逆誅夷,而率百萬之衆來繞洛城。阻兵經年,不一朝覲,百官拜伏,晏然南面。壞樂官市署,用自增廣。輒取武庫秘杖,嚴列不解。故東萊王蕤知其逆節,表陳事狀,而見誣陷,加罪黜徙。以樹私黨,僭立官屬。幸妻嬖妾,名號比之中宮。沈湎酒色,不恤群黎。董艾放縱,無所畏忌,中丞按奏,而取退免。張偉恫,擁停詔可;葛旟小豎,維持國命。操弄王爵,貨賂公行。群姦聚黨,擅斷殺生。密署腹心,實為貨謀。斥罪忠良,伺闚神器。
臣受重任,蕃衛方嶽,見冏所行,實懷激憤。即日翊軍校尉李含乘驛密至,宣騰詔旨。臣伏讀感切,五情若灼。春秋之義,君親無將。冏擁強兵,樹置私黨,權官要職,莫非腹心。雖復重責之誅,恐不義服。今輒勒兵,精卒十萬,與州征並協忠義,共會洛陽。驃騎將軍長沙王乂,同奮忠誠,廢冏還第。有不順命,軍法從事。成都王穎明德茂親,功高勳重,往歲去就,允合衆望,宜為宰輔,代冏阿衡之任。
顒表既至,冏大懼,會百僚曰:「昔孫秀作逆,篡逼帝王,社稷傾覆,莫能禦難。孤糾合義衆,掃除元惡,臣子之節,信著神明。二王今日聽信讒言,造構大難,當賴忠謀以和不協耳。」司徒王戎、司空東海王越說冏委權崇讓。冏從事中郎葛旟怒曰:「趙庶人聽任孫秀,移天易日,當時喋喋,莫敢先唱。公蒙犯矢石,躬貫甲冑,攻圍陷陣,得濟今日。計功行封,事殷未遍。三臺納言不恤王事,賞報稽緩,責不在府。讒言僭逆,當共誅討,虛承偽書,令公就第。漢魏以來,王侯就第寧有得保妻子者乎!議者可斬。」於是百官震悚,無不失色。
長沙王乂徑入宮,發兵攻冏府。冏遣董艾陳兵宮西。乂又遣宋洪等放火燒諸觀閣及千秋、神武門。冏令黃門令王湖悉盜騶虞幡,唱云:「長沙王矯詔。」乂又稱:「大司馬謀反,助者誅五族。」是夕,城內大戰,飛矢雨集,火光屬天。帝幸上東門,矢集御前。群臣救火,死者相枕。明日,冏敗,乂擒冏至殿前,帝惻然,欲活之。乂叱左右促牽出,冏猶再顧,遂斬於閶闔門外,徇首六軍。諸黨屬皆夷三族。幽其子淮陵王超、樂安王冰、濟陽王英于金墉。暴冏尸於西明亭,三日而莫敢收斂。冏故掾屬荀闓等表乞殯葬,許之。
初,冏之盛也,有一婦人詣大司馬府求寄產。吏詰之,婦人曰:「我截齊便去耳。」識者聞而惡之。時又謠曰:「著布袙腹,為齊持服。」俄而冏誅。
永興初,詔以冏輕陷重刑,前勳不宜堙沒,乃赦其三子超、冰、英還第,封超為縣王,以繼冏祀,歷員外散騎常侍。光熙初,追冊冏曰:「咨故大司馬、齊王冏:王昔以宗藩穆胤紹世,緒于東國,作翰許京,允鎮靜我王室。誕率義徒,同盟觸澤,克成元勳,大濟潁東。朕用應嘉茂績,謂篤爾勞,俾式先典,以疇茲顯懿。廓土殊分,跨兼吳楚,崇禮備物,寵侔蕭霍,庶憑翼戴之重,永隆邦家之望。而恭德不建,取侮二方,有司過舉,致王于戮。古人有言曰:『用其法,猶思其人。』況王功濟朕身,勳存社稷,追惟既往,有悼於厥心哉!今復王本封,命嗣子還紹厥緒,禮秩典度,一如舊制。使使持節、大鴻臚即墓賜策,祠以太牢。魂而有靈,祗服朕命,肆寧爾心,嘉茲寵榮。」子超嗣爵。
永嘉中,懷帝下詔,重述冏唱義元勳,還贈大司馬,加侍中、假節,追謚。及洛陽傾覆,超兄弟皆沒于劉聦,冏遂無後。
太元中,詔以故南頓王宗子柔之襲封齊王,紹攸、冏之祀,歷散騎常侍。元興初,會稽王道子將討桓玄,詔柔之兼侍中,以騶虞幡宣告江、荊二州,至姑孰,為玄前鋒所害。贈光祿勳。子建之立。宋受禪,國除。
鄭方者,字子回。慷慨有志節,博涉史傳,卓犖不常,鄉閭有識者歎其奇,而未能薦達。
及冏輔政專恣,方發憤步詣洛陽,自稱荊楚逸民,獻書於冏曰:「方聞聖明輔世,夙夜祗懼,泰而不驕,所以長守貴也。今大王安不慮危,耽于酒色,燕樂過度,其失一也。大王檄命,當使天下穆如清風,宗室骨肉永無纖介,今則不然,其失二也。四夷交侵,邊境不靜,大王自以功業興隆,不以為念,其失三也。大王興義,群庶競赴,天下雖寧,人勞窮苦,不聞大王振救之令,其失四也。又與義兵歃血而盟,事定之後,賞不踰時,自清泰已來,論功未分,此則食言,其失五也。大王建非常之功,居宰相之任,謗聲盈塗,人懷忿怨,方以狂愚,冒死陳誠。」冏含忍答之云:「孤不能致五闕,若無子,則不聞其過矣。」未幾而敗焉。
長沙王乂
長沙厲王乂字士度,武帝第六子也。太康十年受封,拜員外散騎常侍。及武帝崩,乂時年十五,孺慕過禮。會楚王瑋奔喪,諸王皆近路迎之,乂獨至陵所,號慟以俟瑋。拜步兵校尉。及瑋之誅二公也,乂守東掖門。會騶虞幡出,乂投弓流涕曰:「楚王被詔,是以從之,安知其非!」瑋既誅,乂以同母,貶為常山王,之國。
乂身長七尺五寸,開朗果斷,才力絕人,虛心下士,甚有名譽。三王之舉義也,乂率國兵應之,過趙國,房子令距守,乂殺之,進軍為成都後係。常山內史程恢將貳於乂,乂到鄴,斬恢及其五子。至洛,拜撫軍大將軍,領左軍將軍。頃之,遷驃騎將軍、開府,復本國。
乂見齊王冏漸專權,嘗與成都王穎俱拜陵,因謂穎曰:「天下者,先帝之業也,王宜維之。」時聞其言者皆憚之。及河間王顒將誅冏,傳檄以乂為內主。冏遣其將董艾襲乂,乂將左右百餘人,手斫車幰,露乘馳赴宮,閉諸門,奉天子與冏相攻,起火燒冏府。連戰三日,冏敗,斬之,并誅諸黨與二千餘人。
顒本以乂弱冏強,冀乂為冏所擒,然後以乂為辭,宣告四方共討之,因廢帝立成都王,己為宰相,專制天下。既而乂殺冏,其計不果,乃潛使侍中馮蓀、河南尹李含、中書令卞粹等襲乂。乂並誅之。顒遂與穎同伐京都。穎遣刺客圖乂,時長沙國左常侍王矩侍直,見客色動,遂殺之。詔以乂為大都督以距顒。連戰自八月至十月,朝議以乂、穎兄弟,可以辭說而釋,乃使中書令王衍行太尉,光祿勳石陋行司徒,使說穎,令與乂分陝而居,穎不從。乂因致書於穎曰:「先帝應乾撫運,統攝四海,勤身苦己,克成帝業,六合清泰,慶流子孫。孫秀作逆,反易天常,卿興義衆,還復帝位。齊王恃功,肆行非法,上無宰相之心,下無忠臣之行,遂其讒惡,離逖骨肉,主上怨傷,尋已蕩除。吾之與卿,友于十人,同產皇室,受封外都,各不能闡敷王教,經濟遠略。今卿復與太尉共起大衆,阻兵百萬,重圍宮城。群臣同忿,聊即命將,示宣國威,未擬摧殄。自投溝澗,蕩平山谷,死者日萬,酷痛無罪。豈國恩之不慈,則用刑之有常。卿所遣陸機不樂受卿節鉞,將其所領,私通國家。想來逆者,當前行一尺,卻行一丈。卿宜還鎮,以寧四海,令宗族無羞,子孫之福也。如其不然,念骨肉分裂之痛,故復遣書。」
穎復書曰:「文景受圖,武皇乘運,庶幾堯舜,共康政道,恩隆洪業,本枝百世。豈期骨肉豫禍,后族專權,楊賈縱毒,齊趙內篡。幸以誅夷,而未靜息。每憂王室,心悸肝爛。羊玄之、皇甫商等恃寵作禍,能不興慨!於是征西羽檄,四海雲應。本謂仁兄同其所懷,便當內擒商等,收級遠送。如何迷惑,自為戎首!上矯君詔,下離愛弟,推移輦轂,妄動兵威,還任豺狼,棄戮親善。行惡求福,如何自勉!前遣陸機董督節鉞,雖黃橋之退,而溫南收勝,一彼一此,未足增慶也。今武士百萬,良將銳猛,要當與兄整頓海內。若能從太尉之命,斬商等首,投戈退讓,自求多福,穎亦自歸鄴都,與兄同之。奉覽來告,緬然慷慨。慎哉大兄,深思進退也!」
乂前後破穎軍,斬獲六七萬人。戰久糧乏,城中大饑,雖曰疲弊,將士同心,皆願效死。而乂奉上之禮未有虧失,張方以為未可克,欲還長安。而東海王越慮事不濟,潛與殿中將收乂送金墉城。乂表曰:「陛下篤睦,委臣朝事。臣小心忠孝,神祇所鑒。諸王承謬,率衆見責,朝臣無正,各慮私困,收臣別省,送臣幽宮。臣不惜軀命,但念大晉衰微,枝黨欲盡,陛下孤危。若臣死國寧,亦家之利。但恐快凶人之志,無益於陛下耳。」
殿中左右恨乂功垂成而敗,謀劫出之,更以距穎。越懼難作,欲遂誅乂。黃門郎潘滔勸越密告張方,方遣部將郅輔勒兵三千,就金墉收乂,至營,炙而殺之。乂冤痛之聲達於左右,三軍莫不為之垂涕。時年二十八。
乂將殯於城東,官屬莫敢往,故掾劉佑獨送之,步持喪車,悲號斷絕,哀感路人。張方以其義士,不之問也。初,乂執權之始,洛下謠曰:「草木萌牙殺長沙。」乂以正月二十五日廢,二十七日死,如謠言焉。永嘉中,懷帝以乂子碩嗣,拜散騎常侍,後沒于劉聦。
成都王穎
成都王穎字章度,武帝第十六子也。太康末受封,邑十萬戶。後拜越騎校尉,加散騎常侍、車騎將軍。
賈謐嘗與皇太子博,爭道。穎在坐,厲聲呵謐曰:「皇太子,國之儲君,賈謐何得無禮!」謐懼,由此出穎為平北將軍,鎮鄴。轉鎮北大將軍。
趙王倫之篡也,進征北大將軍,加開府儀同三司。及齊王冏舉義,穎發兵應冏,以鄴令盧志為左長史,頓丘太守鄭琰為右長史,黃門郎程牧為左司馬,陽平太守和演為右司馬。使兗州刺史王彥,冀州刺史李毅,督護趙驤、石超等為前鋒。羽檄所及,莫不響應。至朝歌,衆二十餘萬。趙驤至黃橋,為倫將士猗、許超所敗,死者八千餘人,士衆震駭。穎欲退保朝歌,用盧志、王彥策,又使趙驤率衆八萬,與王彥俱進。倫復遣孫會、劉琨等率三萬人,與猗、超合兵距驤等,精甲耀日,鐵騎前驅。猗既戰勝,有輕驤之心。未及溫十餘里,復大戰,猗等奔潰。穎遂過河,乘勝長驅。左將軍王輿殺孫秀,幽趙王倫,迎天子反正。及穎入京都,誅倫。使趙驤、石超等助齊王冏攻張泓於陽翟,泓等遂降。冏始率衆入洛,自以首建大謀,遂擅威權。穎營于太學,及入朝,天子親勞焉。穎拜謝曰:「此大司馬臣冏之勳,臣無豫焉。」見訖,即辭出,不復還營,便謁太廟,出自東陽城門,遂歸鄴。遣信與冏別,冏大驚,馳出送穎,至七里澗及之。穎住車言別,流涕,不及時事,惟以太妃疾苦形於顏色,百姓觀者莫不傾心。
至鄴,詔遣兼太尉王粹加九錫殊禮,進位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假節、加黃鉞、錄尚書事,入朝不趨,劔履上殿。穎拜受徽號,讓殊禮九錫。表論興義功臣盧志、和演、董洪、王彥、趙驤等五人,皆封開國公侯。又表稱:「大司馬前在陽翟,與強賊相持既久,百姓創痍,饑餓凍餒,宜急振救。乞差發郡縣車,一時運河北邸閣米十五萬斛,以振陽翟饑人。」盧志言於穎曰:「黃橋戰亡者有八千餘人,既經夏暑,露骨中野,可為傷惻。昔周王葬枯骨,故詩云『行有死人,尚或墐之』。況此等致死王事乎!」穎乃造棺八千餘枚,以成都國秩為衣服,斂祭,葬於黃橋北,樹枳籬為之塋域。又立都祭堂,刊石立碑,紀其赴義之功,使亡者之家四時祭祀有所。仍表其門閭,加常戰亡二等。又命河內溫縣埋藏趙倫戰死士卒萬四千餘人。穎形美而神昏,不知書,然器性敦厚,委事於志,故得成其美焉。
及齊王冏驕侈無禮,於是衆望歸之。詔遣侍中馮蓀、中書令卞粹喻穎入輔政,并使受九錫。穎猶讓不拜。尋加太子太保。穎嬖人孟玖不欲還洛,又程太妃愛戀鄴都,以此議久不決。留義募將士既久,咸怨曠思歸,或有輒去者,乃題鄴城門云:「大事解散蠶欲遽。請且歸,赴時務。昔以義來,今以義去。若復有急更相語。」穎知不可留,因遣之,百姓乃安。及冏敗,穎懸執朝政,事無巨細,皆就鄴諮之。後張昌擾亂荊土,穎拜表南征,所在響赴。既恃功驕奢,百度弛廢,甚於冏時。
穎方恣其欲,而憚長沙王乂在內,遂與河間王顒表請誅后父羊玄之、左將軍皇甫商等,檄乂使就第。乃與顒將張方伐京都,以平原內史陸機為前鋒都督、前將軍、假節。穎次朝歌,每夜矛戟有光若火,其壘井中皆有龍象。進軍屯河南,阻清水為壘,造浮橋以通河北,以大木函盛石,沈之以繫橋,名曰石鱉。陸機戰敗,死者甚衆,機又為孟玖所譖,穎收機斬之,夷其三族,語在機傳。於是進攻京城。時常山人王輿合衆萬餘,欲襲穎。會乂被執,其黨斬輿降。穎既入京師,復旋鎮于鄴,增封二十郡,拜丞相。河間王顒表穎宜為儲副,遂廢太子覃,立穎為皇太弟,丞相如故,制度一依魏武故事,乘輿服御皆遷于鄴。表罷宿衛兵屬相府,更以王官宿衛。僭侈日甚,有無君之心,委任孟玖等,大失衆望。
永興初,左衛將軍陳眕,殿中中郎逯苞、成輔及長沙故將上官巳等,奉大駕討穎,馳檄四方,赴者雲集。軍次安陽,衆十餘萬,鄴中震懼。穎欲走,其掾步熊有道術,曰:「勿動!南軍必敗。」穎會其衆問計,東安王繇乃曰:「天子親征,宜罷甲,縞素出迎請罪。」司馬王混、參軍崔曠勸穎距戰,穎從之,乃遣奮武將軍石超率衆五萬,次于蕩陰。眕二弟匡、規自鄴赴王師,云:「鄴中皆已離散。」由是不甚設備。超衆奄至,王師敗績,矢及乘輿,侍中嵇紹死於帝側,左右皆奔散,乃棄天子於槀中。超遂奉帝幸鄴。穎改元建武,害東安王繇,署置百官,殺生自己,立郊於鄴南。
安北將軍王浚、寧北將軍東嬴公騰殺穎所置幽州刺史和演,穎徵浚,浚屯冀州不進,與騰及烏丸、羯朱襲穎。候騎至鄴,穎遣幽州刺史王斌及石超、李毅等距浚,為羯朱等所敗。鄴中大震,百僚奔走,士卒分散。穎懼,將帳下數十騎,擁天子,與中書監盧志單車而走,五日至洛。羯朱追至朝歌,不及而還。河間王顒遣張方率甲卒二萬救穎,至洛,方乃挾帝,擁穎及豫章王并高光、盧志等歸于長安。顒廢穎歸藩,以豫章王為皇太弟。
穎既廢,河北思之,鄴中故將公師藩、汲桑等起兵以迎穎,衆情翕然。顒復拜穎鎮軍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給兵千人,鎮鄴。穎至洛,而東海王越率衆迎大駕,所在鋒起。穎以北方盛強,懼不可進,自洛陽奔關中。值大駕還洛,穎自華陰趨武關,出新野。帝詔鎮南將軍劉弘、南中郎將劉陶收捕穎,於是棄母妻,單車與二子廬江王普、中都王廓渡河赴朝歌,收合故將士數百人,欲就公師藩。頓丘太守馮嵩執穎及普、廓送鄴,范陽王虓幽之,而無他意。屬虓暴薨,虓長史劉輿見穎為鄴都所服,慮為後患,祕不發喪,偽令人為臺使,稱詔夜賜穎死。穎謂守者田徽曰:「范陽王亡乎?」徽曰:「不知。」穎曰:「卿年幾?」徽曰:「五十。」穎曰:「知天命不?」徽曰:「不知。」穎曰:「我死之後,天下安乎不安乎?我自放逐,於今三年,身體手足不見洗沐,取數斗湯來!」其二子號泣,穎勑人將去。乃散髮東首臥,命徽縊之,時年二十八。二子亦死。鄴中哀之。
穎之敗也,官屬並奔散,惟盧志隨從不怠,論者稱之。其後汲桑害東嬴公騰,稱為穎報讎,遂出穎棺,載之於軍中,每事啟靈,以行軍令。桑敗,棄棺於故井中。穎故臣收之,改葬於洛陽,懷帝加以縣王禮。
穎死後數年,開封間有傳穎子年十餘歲,流離百姓家,東海王越遣人殺之。永嘉中,立東萊王蕤子遵為穎嗣,封華容縣王。後沒於賊,國除。
河間王顒
河間王顒字文載,安平獻王孚孫,太原烈王瑰之子也。初襲父爵,咸寧二年就國。三年,改封河間。少有清名,輕財愛士。與諸王俱來朝,武帝歎顒可以為諸國儀表。元康初,為北中郎將,監鄴城。九年,代梁王肜為平西將軍,鎮關中。石函之制,非親親不得都督關中,顒於諸王為疏,特以賢舉。
及趙王倫篡位,齊王冏謀討之。前安西參軍夏侯奭自稱侍御史,在始平合衆,得數千人,以應冏,遣信要顒。顒遣主簿房陽、河間國人張方討擒奭,及其黨十數人,於長安市腰斬之。及冏檄至,顒執冏使,送之於倫。倫徵兵於顒,顒遣方率關右健將赴之。方至華陰,顒聞二王兵盛,乃加長史李含龍驤將軍,領督護席薳等追方軍迴,以應二王。義兵至潼關,而倫、秀已誅,天子反正,含、方各率衆還。及冏論功,雖怒顒初不同,而終能濟義,進位侍中、太尉,加三賜之禮。
後含為翊軍校尉,與冏參軍皇甫商、司馬趙驤等有憾,遂奔顒,詭稱受密詔伐冏,因說利害。顒納之,便發兵,遣使邀成都王穎。以含為都督,率諸軍屯陰盤,前鋒次于新安,去洛百二十里。檄長沙王乂討冏。及冏敗,顒以含為河南尹,使與馮蓀、卞粹等潛圖害乂。商知含前矯妄及與顒陰謀,具以告乂。乂乃誅含等。顒聞含死,即起兵以討商為名,使張方為都督,領精卒七萬向洛。方攻商,商距戰而潰,方遂進攻西明門。乂率中軍左右衛擊之,方衆大敗,死者五千餘人。方初於駃水橋西為營,於是築壘數重,外引廩穀,以足軍資。乂復從天子出攻方,戰輒不利。及乂死,方還長安。詔以顒為太宰、大都督、雍州牧。顒廢皇太子覃,立成都王穎為太弟,改年,大赦。
左衛將軍陳眕奉天子伐穎,顒又遣方率兵二萬救鄴。天子已幸鄴。方屯兵洛陽。及王浚等伐穎,穎挾天子歸洛陽。方將兵入殿中,逼帝幸其壘,掠府庫,將焚宮廟以絕衆心。盧志諫,乃止。方又逼天子幸長安。顒乃選置百官,改秦州為定州。及東海王越起兵徐州,西迎大駕,關中大懼,方謂顒曰:「方所領猶有十餘萬衆,奉送大駕還洛宮,使成都王反鄴,公自留鎮關中,方北討博陵。如此,天下可小安,無復舉手者。」顒慮事大難濟,不許。乃假劉喬節,進位鎮東大將軍,遣成都王穎總統樓褒、王闡等諸軍,據河橋以距越。王浚遣督護劉根,將三百騎至河上。闡出戰,為根所殺。穎頓軍張方故壘,范陽王虓遣鮮卑騎與平昌、博陵衆襲河橋,樓褒西走,追騎至新安,道路死者不可勝數。
初,越以張方劫遷車駕,天下怨憤,唱義與山東諸侯剋期奉迎,先遣說顒,令送帝還都,與顒分陝而居。顒欲從之,而方不同。及東軍大捷,成都等敗,顒乃令方親信將郅輔夜斬方,送首以示東軍。尋變計,更遣刁默守潼關,乃咎輔殺方,又斬輔。顒先遣將呂朗等據滎陽,范陽王虓司馬劉琨以方首示朗,於是朗降。時東軍既盛,破刁默以入關,顒懼,又遣馬瞻、郭偉於霸水禦之,瞻等戰敗散走。顒乘單馬,逃于太白山。東軍入長安,大駕旋,以太弟太保梁柳為鎮西將軍,守關中。馬瞻等出詣柳,因共殺柳於城內。瞻等與始平太守梁邁合從,迎顒於南山。顒初不肯入府,長安令蘇衆、記室督朱永勸顒表稱柳病卒,輒知方事。弘農太守裴廙、秦國內史賈龕、安定太守賈疋等起義討顒,斬馬瞻、梁邁等。東海王越遣督護麋晃率國兵伐顒。至鄭,顒將牽秀距晃,晃斬秀,并其二子。義軍據有關中,顒保城而已。
永嘉初,詔書以顒為司徒,乃就徵。南陽王模遣將梁臣於新安雍谷車上扼殺之,并其三子。詔以彭城元王植子融為顒嗣,改封樂成縣王。薨,無子。建興中,元帝又以彭城康王釋子欽為融嗣。
東海王越
東海孝獻王越字元超,高密王泰之次子也。少有令名,謙虛持布衣之操,為中外所宗。初以世子為騎都尉,與駙馬都尉楊邈及琅邪王子繇俱侍講東宮,拜散騎侍郎,歷左衛將軍,加侍中。討楊駿有功,封五千戶侯。遷散騎常侍、輔國將軍、尚書右僕射,領游擊將軍。復為侍中,加奉車都尉,給溫信五十人,別封東海王,食六縣。永康初,為中書令,徙侍中,遷司空,領中書監。
成都王穎攻長沙王乂,乂固守洛陽,殿中諸將及三部司馬疲於戰守,密與左衛將軍朱默夜收乂別省,逼越為主,啟惠帝免乂官。事定,越稱疾遜位。帝不許,加守尚書令。太安初,帝北征鄴,以越為大都督。六軍敗,越奔下邳,徐州都督、東平王楙不納,越徑還東海。成都王穎以越兄弟宗室之美,下寬令招之,越不應命。帝西幸,以越為太傅,與太宰顒夾輔朝政,讓不受。東海中尉劉洽勸越發兵以備穎,越以洽為左司馬,尚書曹馥為軍司。既起兵,楙懼,乃以州與越。越以司空領徐州都督,以楙領兗州刺史。越三弟並據方任征伐,輒選刺史守相,朝士多赴越。而河間王顒挾天子,發詔罷越等,皆令就國。越唱義奉迎大駕,還復舊都,率甲卒三萬,西次蕭縣。豫州刺史劉喬不受越命,遣子祐距之,越軍敗。范陽王虓遣督護田徽以突騎八百迎越,遇祐於譙,祐衆潰,越進屯陽武。山東兵盛,關中大懼,顒斬送張方首求和,尋變計距越。越率諸侯及鮮卑許扶歷、駒次宿歸等步騎迎惠帝反洛陽。詔越以太傅錄尚書,以下邳、濟陽二郡增封。
及懷帝即位,委政於越。吏部郎周穆,清河王覃舅,越之姑子也,與其妹夫諸葛玫共說越曰:「主上之為太弟,張方意也。清河王本太子,為群凶所廢。先帝暴崩,多疑東宮。公盍思伊霍之舉,以寧社稷乎?」言未卒,越曰:「此豈宜言邪!」遂叱左右斬之。以玫、穆世家,罪止其身,因此表除三族之法。帝始親萬機,留心庶事,越不悅,求出藩,帝不許。越遂出鎮許昌。
永嘉初,自許昌率苟晞及冀州刺史丁劭討汲桑,破之。越還于許,長史潘滔說之曰:「兗州天下樞要,公宜自牧。」乃轉苟晞為青州刺史,由是與晞有隙。
尋詔越為丞相,領兗州牧,督兗、豫、司、冀、幽、并六州。越辭丞相不受,自許遷于鄄城。越恐清河王覃終為儲副,矯詔收付金墉城,尋害之。
王彌入許,越遣左司馬王斌率甲士五千人入衛京都。鄄城自壞,越惡之,移屯濮陽,又遷于滎陽。召田甄等六率,甄不受命,越遣監軍劉望討甄。初,東嬴公騰之鎮鄴也,攜并州將田甄、甄弟蘭、任祉、祁濟、李惲、薄盛等部衆萬餘人至鄴,遣就穀冀州,號為乞活。及騰敗,甄等邀破汲桑於赤橋,越以甄為汲郡,蘭為鉅鹿太守。甄求魏郡,越不許,甄怒,故吾不至。望既渡河,甄退。李惲、薄盛斬田蘭,率其衆降,甄、祉、濟棄軍奔上黨。
越自滎陽還洛陽,以太學為府。疑朝臣貳己,乃誣帝舅王延等為亂,遣王景率甲士三千人入宮收延等,付廷尉殺之。越解兗州牧,領司徒。越既與苟晞構怨,又以頃興事多由殿省,乃奏宿衛有侯爵者皆罷之。時殿中武官並封侯,由是出者略盡,皆泣涕而去。乃以東海國上軍將軍何倫為右衛將軍,王景為左衛將軍,領國兵數百人宿衛。
越自誅王延等,大失衆望,而多有猜嫌。散騎侍郎高韜有憂國之言,越誣以訕謗時政害之,而不自安。乃戎服入見,請討石勒,且鎮集兗豫以援京師。帝曰:「今逆虜侵逼郊畿,王室蠢蠢,莫有固心。朝廷社稷,倚賴於公,豈可遠出以孤根本!」對曰:「臣今率衆邀賊,勢必滅之。賊滅則不逞消殄,已東諸州職貢流通。此所以宣暢國威,藩屏之宜也。若端坐京輦以失機會,則釁弊日滋,所憂逾重。」遂行。留妃裴氏,世子、鎮軍將軍毗,及龍驤將軍李惲并何倫等守衛京都。表以行臺隨軍,率甲士四萬東屯于項,王公卿士隨從者甚衆。詔加九錫。越乃羽檄四方曰:「皇綱失御,社稷多難,孤以弱才,備當大任。自頃胡寇內逼,偏裨失利,帝鄉便為戎州,冠帶奄成殊域,朝廷上下,以為憂懼。皆由諸侯蹉跎,遂及此難。投袂忘履,討之已晚。人情奉本,莫不義奮。當須合會之衆,以俟戰守之備。宗廟主上,相賴匡救。檄至之日,便望風奮發,忠臣戰士效誠之秋也。」所徵皆不至。而苟晞又表討越,語在晞傳。越以豫州刺史馮嵩為左司馬,自領豫州牧。
越專擅威權,圖為霸業,朝賢素望,選為佐吏,名將勁卒,充于己府,不臣之跡,四海所知。而公私罄乏,所在寇亂,州郡攜貳,上下崩離,禍結釁深,遂憂懼成疾。永嘉五年,薨于項。祕不發喪。以襄陽王範為大將軍,統其衆。還葬東海。石勒追及於苦縣甯平城,將軍錢端出兵距勒,戰死,軍潰。勒命焚越柩曰:「此人亂天下,吾為天下報之,故燒其骨以告天地。」於是數十萬衆,勒以騎圍而射之,相踐如山。王公士庶死者十餘萬。王彌弟璋焚其餘衆,并食之。天下歸罪於越。帝發詔貶越為縣王。
何倫、李惲聞越之死,祕不發喪,奉妃裴氏及毗出自京邑,從者傾城,所經暴掠。至洧倉,又為勒所敗,毗及宗室三十六王俱沒于賊。李惲殺妻子奔廣宗,何倫走下邳。裴妃為人所略,賣於吳氏,太興中,得渡江,欲招魂葬越。元帝詔有司詳議,博士傅純曰:「聖人制禮,以事緣情,設冢槨以藏形,而事之以凶;立廟祧以安神,而奉之以吉。送形而往,迎精而還。此墓廟之大分,形神之異制也。至於室廟寢廟祊祭非一處,所以廣求神之道,而獨不祭於墓,明非神之所處也。今亂形神之別,錯廟墓之宜,違禮制義,莫大於此。」於是下詔不許。裴妃不奉詔,遂葬越於廣陵。太興末,墓毀,改葬丹徒。
初,元帝鎮建鄴,裴妃之意也,帝深德之,數幸其第,以第三子沖奉越後。薨,無子,成帝以少子弈繼之。哀帝徙弈為琅邪王,而東海無嗣。隆安初,安帝更以會稽忠王次子彥璋為東海王,繼沖為曾孫。為桓玄所害,國除。
史臣曰:昔高辛撫運,釁起參商;宗周嗣曆,禍纏管蔡。詳觀曩冊,逖聽前古,亂臣賊子,昭鑒在焉。有晉鬱興,載崇藩翰,分茅錫瑞,道光恒典;儀台飾袞,禮備彝章。汝南以純和之姿,失於無斷;楚隱習果銳之性,遂成凶很。或位居朝右,或職參近禁,俱為女子所詐,相次受誅,雖曰自貽,良可哀也!倫實庸璅,見欺孫秀,潛構異圖,煽成姦慝。乃使元良遘怨酷,上宰陷誅夷,乾耀以之暫傾,皇綱於焉中圮。遂裂冠毀冕,幸百六之會;綰璽揚纛,窺九五之尊。夫神器焉可偷安,鴻名豈容妄假!而欲託茲淫祀,享彼天年,凶闇之極,未之有也。冏名父之子,唱義勤王,摧偽業於既成,拯皇輿於已墜,策勳考績,良足可稱。然而臨禍忘憂,逞心縱欲,曾不知樂不可極,盈難久持,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向若採王豹之奇策,納孫惠之嘉謀,高謝袞章,永表東海,雖古之伊霍,何以加焉!長沙材力絕人,忠概邁俗,投弓掖門,落落標壯夫之氣;馳車魏闕,懍懍懷烈士之風。雖復陽九數屯,在三之情無奪。撫其遺節,終始可觀。穎既入總大權,出居重鎮,中臺藉以成務,東夏資其宅心,乃協契河間,共圖進取。而顒任李含之狙詐,杖張方之陵虐,遂使武閔喪元,長沙授首,逞其無君之志,矜其不義之強。鑾駕北巡,異乎有征無戰;乘輿西幸,非由望秩觀風。若火燎原,猶可撲滅,矧茲安忍,能無及乎!東海糾合同盟,創為義舉,匡復之功未立,陵暴之釁已彰,罄彼車徒,固求出鎮。既而帝京寡弱,狡寇憑陵,遂令神器劫遷,宗社顛覆,數十萬衆並垂餌於豺狼,三十六王咸隕身於鋒刃。禍難之極,振古未聞。雖及焚如,猶為幸也。自惠皇失政,難起蕭牆,骨肉相殘,黎元塗炭,胡塵驚而天地閉,戎兵接而宮廟隳,支屬肇其禍端,戎羯乘其間隙,悲夫!詩所謂「誰生厲階,至今為梗」,其八王之謂矣。
贊曰:亮總朝政,瑋懷職競。讒巧乘間,艷妻過聽。構怨連禍,遞遭非命。倫實下愚,敢竊龍圖,亂常奸位,遄及嚴誅。偉哉武閔!首創宏謨。德之不建,良可悲夫!長沙奉國,始終靡慝;功虧一簣,奄罹殘賊。章度勤王,效立名揚;合從關右,犯順爭強,事窮勢蹙,俱為亂亡。元超作輔,出征入撫,敗國喪師,無君震主。焚如之變,抑惟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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