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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休竹客

[二十四史] 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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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六十‧列傳第三十  解系 孫旂 孟觀 牽秀 繆播 皇甫重 張輔 李含 張方 閻鼎 索靖 賈疋
解系 弟結 結弟育
解系字少連,濟南著人也。父脩,魏琅邪太守、梁州刺史,考績為天下第一。武帝受禪,封梁鄒侯。
系及二弟結、育並清身潔己,甚得聲譽。時荀勗門宗強盛,朝野畏憚之。勗諸子謂系等曰:「我與卿為友,應向我公拜。」勗又曰:「我與尊先使君親厚。」系曰:「不奉先君遺教。公若與先君厚,往日哀頓,當垂書問。親厚之誨,非所敢承。」勗父子大慚,當世壯之。後辟公府掾,歷中書黃門侍郎、散騎常侍、豫州刺史,遷尚書,出為雍州刺史、揚烈將軍、西戎校尉、假節。
會氐羌叛,與征西將軍趙王倫討之。倫信用佞人孫秀,與系爭軍事,更相表奏。朝廷知系守正不撓,而召倫還。系表殺秀以謝氐羌,不從。倫、秀譖之,系坐免官,以白衣還第,闔門自守。及張華、裴頠之被誅也,倫、秀以宿憾收系兄弟。梁王肜救系等,倫怒曰:「我於水中見蟹且惡之,況此人兄弟輕我邪!此而可忍,孰不可忍!」肜苦爭之不得,遂害之,并戮其妻子。
後齊王冏起義時,以裴、解為冤首。倫、秀既誅,冏乃奏曰:「臣聞興微繼絕,聖主之高政;貶惡嘉善,春秋之美談。是以武王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閭,誠幽明之故有以相通也。孫秀逆亂,滅佐命之國,誅骨鯁之臣,以斲喪王室,肆其虐戾,功臣之後,多見泯滅。至如張華、裴頠,各以見憚取誅於時,系、結同以羔羊被害,歐陽建等無罪而死,百姓憐之。陛下更日月之光照,布惟新之明命,然此等未蒙恩理。昔欒郤降在皁隸,而春秋傳其人;幽王絕功臣之後,棄賢者子孫,而詩人以為刺。臣備忝右職,思竭股肱,獻納愚誠。若合聖意,可群官通議。」八坐議以「系等清公正直,為姦邪所疾,無罪橫戮,冤痛已甚。如大司馬所啟,彰明枉直,顯宣當否,使冤魂無愧無恨,為恩大矣。」永寧二年,追贈光祿大夫,改葬,加弔祭焉。
結字叔連,少與系齊名。辟公府掾,累遷黃門侍郎,歷散騎常侍、豫州刺史、魏郡太守、御史中丞。
時孫秀亂關中,結在都,坐議秀罪應誅,秀由是致憾。及系被害,結亦同戮。女適裴氏,明日當嫁,而禍起,裴氏欲認活之,女曰:「家既若此,我何活為!」亦坐死。朝廷遂議革舊制,女不從坐,由結女始也。後贈結光祿大夫,改葬,加弔祭。
結弟育,字稚連,名亞二兄。歷公府掾、太子洗馬、尚書郎、衛軍長史、弘農太守,與二兄俱被害,妻子徙邊。
孫旂
孫旂字伯旗,樂安人也。父歷,魏晉際為幽州刺史、右將軍。旂潔靜,少自修立。察孝廉,累遷黃門侍郎,出為荊州刺史,名位與二解相亞。永熙中,徵拜太子詹事,轉衛尉,坐武庫火,免官。歲餘,出為兗州刺史,遷平南將軍、假節。
旂子弼及弟子髦、輔、琰四人,並有吏材,稱於當世,遂與孫秀合族。及趙王倫起事,夜從秀開神武門下觀閱器械。兄弟旬月相次為公府掾、尚書郎。弼又為中堅將軍,領尚書左丞,轉為上將軍,領射聲校尉。髦為武衛將軍,領太子詹事。琰為武威將軍,領太子左率。皆賜爵開國郡侯。推崇旂為車騎將軍、開府。
初,旂以弼等受署偽朝,遣小息回責讓弼等以過差之事,必為家禍。弼等終不從,旂制之不可,但慟哭而已。及齊王冏起義,四子皆伏誅。襄陽太守宗岱承冏檄斬旂,夷三族。
弟尹,字文旗,歷陳留、陽平太守,早卒。
孟觀
孟觀字叔時,渤海東光人也。少好讀書,解天文。惠帝即位,稍遷殿中中郎。賈后悖婦姑之禮,陰欲誅楊駿而廢太后,因駿專權,數言之於帝,又使人諷觀。會楚王瑋將討駿,觀受賈后旨宣詔,頗加誣其事。及駿誅,以觀為黃門侍郎,特給親信四十人。遷積弩將軍,封上谷郡公。
氐帥齊萬年反於關中,衆數十萬,諸將覆敗相繼。中書令陳準、監張華,以趙、梁諸王在關中,雍容貴戚,進不貪功,退不懼罪,士卒雖衆,不為之用,周處喪敗,職此之由,上下離心,難以勝敵。以觀沈毅,有文武材用,乃啟觀討之。觀所領宿衛兵,皆趫捷勇悍,并統關中士卒,身當矢石,大戰十數,皆破之,生擒萬年,威慴氐羌。轉東羌校尉,徵拜右將軍。
趙王倫篡位,以觀所在著績,署為安南將軍、監河北諸軍事、假節,屯宛。觀子平為淮南王允前鋒將軍,討倫,戰死。孫秀以觀杖兵在外,假言平為允兵所害,贈積弩將軍以安觀。義軍既起,多勸觀應齊王冏,觀以紫宮帝坐無他變,謂倫應之,遂不從衆議而為倫守。及帝反正,永饒冶令空桐機斬觀首,傳于洛陽,遂夷三族。
牽秀
牽秀字成叔,武邑觀津人也。祖招,魏雁門太守。秀博辯有文才,性豪俠,弱冠得美名,為太保衛瓘、尚書崔洪所知。太康中,調補新安令,累遷司空從事中郎。與帝舅王愷素相輕侮,愷諷司隸荀愷奏秀夜在道中載高平國守士田興妻。秀即表訴被誣,論愷穢行,文辭亢厲,以譏抵外戚。于時朝臣雖多證明其行,而秀盛名美譽由是而損,遂坐免官。後司空張華請為長史。
秀任氣,好為將帥。張昌作亂,長沙王乂遣秀討昌,秀出關,因奔成都王穎。穎伐乂,以秀為冠軍將軍,與陸機、王粹等共為河橋之役。機戰敗,秀證成其罪,又諂事黃門孟玖,故見親於穎。惠帝西幸長安,以秀為尚書。秀少在京輦,見司隸劉毅奏事而扼腕慷慨,自謂居司直之任,當能激濁揚清,處鼓鞞之間,必建將帥之勳。及在常伯納言,亦未曾有規獻弼違之奇也。
河間王顒甚親任之。關東諸軍奉迎大駕,以秀為平北將軍,鎮馮翊。秀與顒將馬瞻等將輔顒以守關中,顒密遣使就東海王越求迎,越遣將麋晃等迎顒。時秀擁衆在馮翊,晃不敢進。顒長史楊騰前不應越軍,懼越討之,欲取秀以自效,與馮翊大姓諸嚴詐稱顒命,使秀罷兵,秀信之,騰遂殺秀於萬年。
繆播 從弟胤
繆播字宣則,蘭陵人也。父悅,光祿大夫。播才思清辯,有意義。高密王泰為司空,以播為祭酒,累遷太弟中庶子。
惠帝幸長安,河間王顒欲挾天子令諸侯。東海王越將起兵奉迎天子,以播父時故吏,委以心膂。播從弟右衛率胤,顒前妃之弟也。越遣播、胤詣長安說顒,令奉帝還洛,約與顒分陝為伯。播、胤素為顒所敬信,既相見,虛懷從之。顒將張方自以罪重,懼為誅首,謂顒曰:「今據形勝之地,國富兵強,奉天子以號令,誰敢不服!」顒惑方所謀,猶豫不決。方惡播、胤為越游說,陰欲殺之。播等亦慮方為難,不敢復言。時越兵鋒甚盛,顒深憂之,播、胤乃復說顒,急斬方以謝,可不勞而安。顒從之,於是斬方以謝山東諸侯。顒後悔之,又以兵距越,屢為越所敗。帝反舊都,播亦從太弟還洛,契闊艱難,深相親狎。
及帝崩,太弟即帝位,是為懷帝,以播為給事黃門侍郎。俄轉侍中,徙中書令,任遇日隆,專管詔命。時越威權自己,帝力不能討,心甚惡之。以播、胤等有公輔之量,又盡忠於國,故委以心膂。越懼為己害,因入朝,以兵入宮,執播等於帝側。帝歎曰:「姦臣賊子無世無之,不自我先,不自我後,哀哉!」起執播等手,涕泗歔欷不能自禁。越遂害之。朝野憤惋,咸曰:「善人,國之紀也,而加虐焉,其能終乎!」及越薨,帝贈播衛尉,祠以少牢。
胤字休祖,安平獻王外孫也,與播名譽略齊。初為尚書郎,後遷太弟左衛率,轉魏郡太守。及王浚軍逼鄴,石超等大敗,胤奔東海王越於徐州,越使胤與播俱入關,而所說得行,大駕東還。越以胤為冠軍將軍、南陽太守。胤從藍田出武關,之南陽,前守衛展距胤不受,胤乃還洛。懷帝即位,拜胤左衛將軍,轉散騎常侍、太僕卿。既而與播及帝舅王延、尚書何綏、太史令高堂沖並參機密,為東海王越所害。
皇甫重
皇甫重字倫叔,安定朝人也。性沈果,有才用,為司空張華所知,稍遷新平太守。元康中,華版為秦州刺史。
齊王冏輔政,以重弟商為參軍。冏誅,長沙王乂又以為參軍。時河間王顒鎮關中,其將李含先與商、重有隙,每銜之,及此,說顒曰:「商為乂所任,重終不為人用,宜急除之,以去一方之患。可表遷重為內職,因其經長安,乃執之。」重知其謀,乃露檄上尚書,以顒信任李含,將欲為亂,召集隴上士衆,以討含為名。乂以兵革累興,今始寧息,表請遣使詔重罷兵,徵含為河南尹。含既就徵,重不奉詔,顒遣金城太守游楷、隴西太守韓稚等四郡兵攻之。
頃之,成都王穎與顒起兵共攻乂,以討后父尚書僕射羊玄之及商為名。乂以商為左將軍、河東太守,領萬餘人於闕門距張方,為方所破,顒軍遂進。乂既屢敗,乃使商間行齎帝手詔,使游楷盡罷兵,令重進軍討顒。商行過長安,至新平,遇其從甥,從甥素憎商,以告顒,顒捕得商,殺之。
乂既敗,重猶堅守,閉塞外門,城內莫知,而四郡兵築土山攻城,重輒以連弩射之。所在為地窟以防外攻,權變百端,外軍不得近城,將士為之死戰。顒知不可拔,乃上表求遣御史宣詔喻之令降。重知非朝廷本意,不奉詔。獲御史騶人問曰:「我弟將兵來,欲至未?」騶云:「已為河間王所害。」重失色,立殺騶。於是城內知無外救,遂共殺重。
先是,重被圍急,遣養子昌請救於東海王越,越以顒新廢成都王穎,與山東連和,不肯出兵。昌乃與故殿中人楊篇詐稱越命,迎羊后於金墉城入宮,以后令發兵討張方,奉迎大駕。事起倉卒,百官初皆從之,俄而又共誅昌。
張輔
張輔字世偉,南陽西鄂人,漢河間相衡之後也。少有幹局,與從母兄劉喬齊名。
初補藍田令,不為豪強所屈。時強弩將軍龐宗,西州大姓,護軍趙浚,宗婦族也,故僮僕放縱,為百姓所患。輔繩之,殺其二奴,又奪宗田二百餘頃以給貧戶,一縣稱之。轉山陽令,太尉陳準家僮亦暴橫,輔復擊殺之。累遷尚書郎,封宜昌亭侯。
轉御史中丞。時積弩將軍孟觀與明威將軍郝彥不協,而觀因軍事害彥,又賈謐、潘岳、石崇等共相引重,及義陽王威有詐冒事,輔並糾劾之。梁州刺史楊欣有姊喪,未經旬,車騎長史韓預強聘其女為妻。輔為中正,貶預以清風俗,論者稱之。及孫秀執權,威構輔於秀,秀惑之,將繩輔以法。輔與秀牋曰:「輔徒知希慕古人,當官而行,不復自知小為身計。今義陽王誠弘恕,不以介意。然輔母年七十六,常見憂慮,恐輔將以怨疾獲罪。願明公留神省察輔前後行事,是國之愚臣而已。」秀雖凶狡,知輔雅正,為威所誣,乃止。
後遷馮翊太守。是時長沙王乂以河間王顒專制關中,有不臣之跡,言於惠帝,密詔雍州刺史劉沈、秦州刺史皇甫重使討顒。於是沈等與顒戰於長安,輔遂將兵救顒,沈等敗績。顒德之,乃以輔代重為秦州刺史。當赴顒之難,金城太守游楷亦皆有功,轉梁州刺史,不之官。楷聞輔之還,不時迎輔,陰圖之。又殺天水太守封尚,欲揚威西土。召隴西太守韓稚會議,未決。稚子朴有武幹,斬異議者,即收兵伐輔。輔與稚戰於遮多谷口,輔軍敗績,為天水故帳下督富整所殺。
初,輔嘗著論云:「管仲不若鮑叔,鮑叔知所奉,知所投。管仲奉主而不能濟,所奔又非濟事之國,三歸反坫,皆鮑不為。」又論班固、司馬遷云:「遷之著述,辭約而事舉,敘三千年事唯五十萬言;班固敘二百年事乃八十萬言,煩省不同,不如遷一也。良史述事,善足以獎勸,惡足以監誡,人道之常。中流小事,亦無取焉,而班皆書之,不如二也。毀貶晁錯,傷忠臣之道,不如三也。遷既造創,固又因循,難易益不同矣。又遷為蘇秦、張儀、范睢、蔡澤作傳,逞辭流離,亦足以明其大才。故述辯士則辭藻華靡,敘實錄則隱核名檢,此所以遷稱良史也。」又論魏武帝不及劉備,樂毅減於諸葛亮,詞多不載。
李含
李含字世容,隴西狄道人也。僑居始平。少有才幹,兩郡並舉孝廉。安定皇甫商州里年少,少恃豪族,以含門寒微,欲與結交,含距而不納,商恨焉,遂諷州以短檄召含為門亭長。會州刺史郭奕素聞其賢,下車擢含為別駕,遂處群僚之右。尋舉秀才,薦之公府,自太保掾轉秦國郎中令。司徒選含領始平中正。秦王柬薨,含依臺儀,葬訖除喪。尚書趙浚有內寵,疾含不事己,遂奏含不應除喪。本州大中正傅祗以名義貶含。中丞傅咸上表理含曰:
臣州秦國郎中令始平李含,忠公清正,才經世務,實有史魚秉直之風。雖以此不能協和流俗,然其名行峻厲,不可得掩,二郡並舉孝廉異行。尚書郭奕臨州,含寒門少年,而奕超為別駕。太保衛瓘辟含為掾,每語臣曰:「李世容當為晉匪躬之臣。」
秦王之薨,悲慟感人,百僚會喪,皆所目見。而今以含俯就王制,謂之背戚居榮,奪其中正。天王之朝,既葬不除,藩國之喪,既葬而除。藩國欲同不除,乃當責引尊準卑,非所宜言耳。今天朝告于上,欲令藩國服于下,此為藩國之義隆,而天朝之禮薄也。又云諸王公皆終喪,禮寧盡乃敘,明以喪制宜隆,務在敦重也。夫寧盡乃敘,明以哀其病耳。異於天朝,制使終喪,未見斯文。國制既葬而除,既除而祔。爰自漢魏迄于聖晉,文皇升遐,武帝崩殂,世祖過哀,陛下毀頓,銜疚諒闇,以終三年,率土臣妾豈無攀慕遂服之心,實以國制不可而踰,故於既葬不敢不除。天王之喪,釋除於上,藩國之臣,獨遂于下,此不可安。復以秦王無後,含應為喪主,而王喪既除而祔,則應吉祭。因曰王未有廟,主不應除服。秦王始封,無所連祔,靈主所居,即便為廟。不問國制云何,而以無廟為貶。以含今日之所行,移博士使案禮文,必也放勳之殂,遏密三載,世祖之崩,數旬即吉,引古繩今,闔世有貶,何但李含不應除服。今也無貶,王制故也。聖上諒闇,哀聲不輟,股肱近侍,猶宜心喪,不宜便行婚娶歡樂之事,而莫云者,豈不以大制不可而曲邪?且前以含有王喪,上為差代。尚書勑王葬日在近,葬訖,含應攝職,不聽差代。葬訖,含猶躊躇,司徒屢罰訪問,踧含攝職,而隨擊之,此為臺勑府符陷含於惡。若謂臺府為傷教義,則當據正,不正符勑,唯含是貶,含之困躓尚足惜乎!國制不可偏耳。
又含自以隴西人,雖戶屬始平,非所綜悉。自初見使為中正,反覆言辭,說非始平國人,不宜為中正。後為郎中令,又自以選官引臺府為比,以讓常山太守蘇韶,辭意懇切,形于文墨。含之固讓,乃在王未薨之前,葬後躊躇,窮於對罰而攝職耳。臣從弟祗為州都,意在欲隆風教,議含已過,不良之人遂相扇動,冀挾名義,法外致案,足有所邀,中正龐騰便割含品。臣雖無祁大夫之德,見含為騰所侮,謹表以聞,乞朝廷以時博議,無令騰得妄弄刀尺。
帝不從,含遂被貶,退割為五品。歸長安,歲餘,光祿差含為壽城邸閣督。司徒王戎表含曾為大臣,雖見割削,不應降為此職。詔停。後為始平令。
及趙王倫篡位,或謂孫秀曰:「李含有文武大才,無以資人。」秀以為東武陽令。河間王顒表請含為征西司馬,甚見信任。頃之,轉為長史。顒誅夏侯奭,送齊王冏使與趙王倫,遣張方率衆赴倫,皆含謀也。後顒聞三王兵盛,乃加含龍驤將軍,統席薳等鐵騎,迴遣張方軍以應義師。天子反正,含至潼關而還。
初,梁州刺史皇甫商為趙王倫所任,倫敗,去職詣顒,顒慰撫之甚厚。含諫顒曰:「商,倫之信臣,懼罪至此,不宜數與相見。」商知而恨之。及商當還都,顒置酒餞行,商因與含忿爭,顒和釋之。後含被徵為翊軍校尉。時商參齊王冏軍事,而夏侯奭兄在冏府,稱奭立義,被西藩枉害。含心不自安。冏右司馬趙驤又與含有隙,冏將閱武,含懼驤因兵討之,乃單馬出奔于顒,矯稱受密詔。顒即夜見之,乃說顒曰:「成都王至親,有大功,還藩,甚得衆心。齊王越親而專執威權,朝廷側目。今檄長沙王令討齊,使先聞於齊,齊必誅長沙,因傳檄以加齊罪,則冏可擒也。既去齊,立成都,除逼建親,以安社稷,大勳也。」顒從之,遂表請討冏,拜含為都督,統張方等率諸軍以向洛陽。含屯陰盤,而長沙王乂誅冏,含等旋師。
初,含之本謀欲并去乂、冏,使權歸於顒,含因得肆其宿志。既長沙勝齊,顒、穎猶各守藩,志望未允。顒表含為河南尹。時商復被乂任遇,商兄重時為秦州刺史,含疾商滋甚,復與重構隙。顒自含奔還之後,委以心膂,復慮重襲己,乃使兵圍之,更相表罪。侍中馮蓀黨顒,請召重還。商說乂曰:「河間之奏,皆李含所交構也。若不早圖,禍將至矣。且河間前舉,由含之謀。」乂乃殺含。
張方
張方,河間人也。世貧賤,以材勇得幸於河間王顒,累遷兼振武將軍。永寧中,顒表討齊王冏,遣方領兵二萬為前鋒。及冏被長沙王乂所殺,顒及成都王穎復表討乂,遣方率衆自函谷入屯河南。惠帝遣左將軍皇甫商距之,方以潛軍破商之衆,遂入城。乂奉帝討方于城內,方軍望見乘輿,於是小退,方止之不得,衆遂大敗,殺傷滿于衢巷。方退壁于十三里橋,人情挫衄,無復固志,多勸方夜遁。方曰:「兵之利鈍是常,貴因敗以為成耳。我更前作壘,出其不意,此用兵之奇也。」乃夜潛進逼洛城七里。乂既新捷,不以為意,忽聞方壘成,乃出戰,敗績。東海王越等執乂,送于金墉城。方使郅輔取乂還營,炙殺之。於是大掠洛中官私奴婢萬餘人,而西還長安。顒加方右將軍、馮翊太守。
蕩陰之役,顒又遣方鎮洛陽,上官巳、苗願等距之,大敗而退。清河王覃夜襲巳、願,巳、願出奔,方乃入洛陽。覃於廣陽門迎方而拜,方馳下車扶止之。於是復廢皇后羊氏。及帝自鄴還洛,方遣息羆以三千騎奉迎。將渡河橋,方又以所乘陽燧車、青蓋素升三百人為小鹵簿,迎帝至芒山下。方自帥萬餘騎奉雲母輿及旌旗之飾,衛帝而進。初,方見帝將拜,帝下車自止之。
方在洛既久,兵士暴掠,發哀獻皇女墓。軍人喧喧,無復留意,議欲西遷,尚匿其跡,欲須天子出,因劫移都。乃請帝謁廟,帝不許。方遂悉引兵入殿迎帝,帝見兵至,避之於竹林中,軍人引帝出,方於馬上稽首曰:「胡賊縱逸,宿衛單少,陛下今日幸臣壘,臣當捍禦寇難,致死無二。」於是軍人便亂入宮閤,爭割流蘇武帳而為馬帴。方奉帝至弘農,顒遣司馬周弼報方,欲廢太弟,方以為不可。
帝至長安,以方為中領軍、錄尚書事,領京兆太守。時豫州刺史劉喬檄稱潁川太守劉輿迫脅范陽王虓距逆詔命,及東海王越等起兵於山東,乃遣方率步騎十萬往討之。方屯兵霸上,而劉喬為虓等所破。顒聞喬敗,大懼,將罷兵,恐方不從,遲疑未決。
初,方從山東來,甚微賤,長安富人郅輔厚相供給。及貴,以輔為帳下督,甚昵之。顒參軍畢垣,河間冠族,為方所侮,忿而說顒曰:「張方久屯霸上,聞山東賊盛,盤桓不進,宜防其未萌。其親信郅輔具知其謀矣。」而繆播等先亦構之,顒因使召輔,垣迎說輔曰:「張方欲反,人謂卿知之。王若問卿,何辭以對?」輔驚曰:「實不聞方反,為之若何?」垣曰:「王若問卿,但言爾爾。不然,必不免禍。」輔既入,顒問之曰:「張方反,卿知之乎?」輔曰:「爾。」顒曰:「遣卿取之可乎?」又曰:「爾。」顒於是使輔送書於方,因令殺之。輔既昵於方,持刀而入,守閤者不疑,因火下發函,便斬方頭。顒以輔為安定太守。初,繆播等議斬方,送首與越,冀東軍可罷。及聞方死,更爭入關,顒頗恨之,又使人殺輔。
史臣曰:晉氏之禍難荐臻,實始藩翰。解系等以干時之用,處危亂之辰,並託跡府朝,參謀王室。或抗忠盡節,或飾詐懷姦。雖邪正殊途,而咸至誅戮,豈非時艱政紊,利深禍速者乎!古人所以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戒懼於此也。
閻鼎
閻鼎字台臣,天水人也。初為太傅東海王越參軍,轉卷令,行豫州刺史事,屯許昌。遭母喪,乃於密縣間鳩聚西州流人數千,欲還鄉里。值京師失守,秦王出奔密中,司空荀藩、藩弟司隸校尉組,及中領軍華恒、河南尹華薈,在密縣建立行臺,以密近賊,南趣許潁。司徒左長史劉疇在密為塢主,中書令李暅、太傅參軍騶捷劉蔚、鎮軍長史周顗、司馬李述皆來赴疇。僉以鼎有才用,且手握強兵,勸藩假鼎冠軍將軍、豫州刺史,蔚等為參佐。
鼎少有大志,因西土人思歸,欲立功鄉里,乃與撫軍長史王毗、司馬傅遜懷翼戴秦王之計,謂疇、捷等曰:「山東非霸王處,不如關中。」河陽令傅暢遺鼎書,勸奉秦王過洛陽,謁拜山陵,徑據長安,綏合夷晉,興起義衆,克復宗廟,雪社稷之恥。鼎得書,便欲詣洛,流人謂北道近河,懼有抄截,欲南自武關向長安。疇等皆山東人,咸不願西入,荀藩及疇、捷等並逃散。鼎追藩不及,暅等見殺,唯顗、述走得免。遂奉秦王行,止上洛,為山賊所襲,殺百餘人,率餘衆西至藍田。時劉聦向長安,為雍州刺史賈疋所逐,走還平陽。疋遣人奉迎秦王,遂至長安,而與大司馬南陽王保、衛將軍梁芬、京兆尹梁綜等並同心推戴,立王為皇太子,登壇告天,立社稷宗廟,以鼎為太子詹事,總攝百揆。
梁綜與鼎爭權,鼎殺綜,以王毗為京兆尹。鼎首建大謀,立功天下。始平太守麴允、撫夷護軍索綝並害其功,且欲專權,馮翊太守梁緯、北地太守梁肅,並綜母弟綝之姻也,謀欲除鼎,乃證其有無君之心,專戮大臣,請討之,遂攻鼎。鼎出奔雍,為氐竇首所殺,傳首長安。
索靖 子綝
索靖字幼安,敦煌人也。累世官族,父湛,北地太守。靖少有逸群之量,與鄉人氾衷、張甝、索紾、索永俱詣太學,馳名海內,號稱「敦煌五龍」。四人並早亡,唯靖該博經史,兼通內緯。州辟別駕,郡舉賢良方正,對策高第。傅玄、張華與靖一面,皆厚與之相結。
拜駙馬都尉,出為西域戊己校尉長史。太子僕同郡張勃特表,以靖才藝絕人,宜在臺閣,不宜遠出邊塞。武帝納之,擢為尚書郎。與襄陽羅尚、河南潘岳、吳郡顧榮同官,咸器服焉。
靖與尚書令衛瓘俱以善草書知名,帝愛之。瓘筆勝靖,然有楷法,遠不能及靖。
靖在臺積年,除雁門太守,遷魯相,又拜酒泉太守。惠帝即位,賜爵關內侯。
靖有先識遠量,知天下將亂,指洛陽宮門銅駝,歎曰:「會見汝在荊棘中耳!」
元康中,西戎反叛,拜靖大將軍梁王肜左司馬,加蕩寇將軍,屯兵粟邑,擊賊,敗之。遷始平內史。及趙王倫篡位,靖應三王義舉,以左衛將軍討孫秀有功,加散騎常侍,遷後將軍。太安末,河間王顒舉兵向洛陽,拜靖使持節、監洛城諸軍事、遊擊將軍,領雍、秦、涼義兵,與賊戰,大破之,靖亦被傷而卒,追贈太常,時年六十五。後又贈司空,進封安樂亭侯,謚曰莊。
靖著五行三統正驗論,辯理陰陽氣運。又撰索子、晉詩各二十卷。又作草書狀,其辭曰:
聖皇御世,隨時之宜。倉頡既生,書契是為。科斗鳥篆,類物象形。叡哲變通,意巧茲生。損之隸草,以崇簡易。百官畢修,事業並麗。蓋草書之為狀也,婉若銀鉤,漂若驚鸞。舒翼未發,若舉復安;虫蛇虯蟉,或往或還。類阿那以羸形,欻奮釁而桓桓。及其逸遊肸嚮,乍正乍邪。騏驥暴怒逼其轡,海水窊隆揚其波。芝草蒲陶還相繼,棠棣融融載其華。玄熊對踞于山嶽,飛燕相追而差池。舉而察之,又似乎和風吹林,偃草扇樹。枝條順氣,轉相比附,窈嬈廉苫,隨體散布。紛擾擾以猗靡,中持疑而猶豫。玄螭狡獸嬉其間,騰猿飛相奔趣。凌魚奮尾,蛟龍反據。投空自竄,張設牙距。或若登高望其類,或若既往而中顧,或若俶儻而不群,或若自檢於常度。
於是多才之英,篤藝之彥,役心精微,耽此文憲。守道兼權,觸類生變。離析八體,靡形不判。去繁存微,大象未亂。上理開元,下周謹案。騁辭放手,雨行冰散。高音翰厲,溢越流漫。忽班班而成章,信奇妙之煥爛。體磥落而壯麗,姿光潤以粲粲。命杜度運其指,使伯英迴其腕。著絕勢於紈素,垂百世之殊觀。
先時,靖行見姑臧城南石地,曰:「此後當起宮殿。」至張駿,於其地立南城,起宗廟,建宮殿焉。
靖有五子:鯁、綣、璆、聿、綝,皆舉秀才。聿,安昌鄉侯,卒。少子綝最知名。
綝字巨秀,少有逸群之量,靖每曰:「綝廊廟之才,非簡札之用,州郡吏不足汙吾兒也。」舉秀才,除郎中。嘗報兄讎,手殺三十七人,時人壯之。俄轉太宰參軍,除好畤令,入為黃門侍郎,出參征西軍事,轉長安令,在官有稱。
及成都王穎劫遷惠帝幸鄴,穎為王浚所破,帝遂播越。河間王顒使張方及綝東迎乘輿,以功拜鷹揚將軍,轉南陽王模從事中郎。劉聦侵掠關東,以綝為奮威將軍以禦之,斬聦將呂逸,又破聦黨劉豐,遷新平太守。聦將蘇鐵、劉五斗等劫掠三輔,除綝安西將軍、馮翊太守。綝有威恩,華夷嚮服,賊不敢犯。
及懷帝蒙塵,長安又陷,模被害,綝泣曰:「與其俱死,寧為伍子胥。」乃赴安定,與雍州刺史賈疋、扶風太守梁綜、安夷護軍麴允等糾合義衆,頻破賊黨,修復舊館,遷定宗廟。進救新平,小大百戰,綝手擒賊帥李羌,與閻鼎立秦王為皇太子,及即尊位,是為愍帝。綝遷侍中、太僕,以首迎大駕、升壇授璽之功,封弋居伯。又遷前將軍、尚書右僕射、領吏部、京兆尹,加平東將軍,進號征東。尋又詔曰:「朕昔遇厄運,遭家不造,播越宛楚,爰失舊京。幸宗廟寵靈,百辟宣力,得從藩衛,託乎群公之上。社稷之不隕,實公是賴,宜贊百揆,傅弼朕躬。其授衛將軍,領太尉,位特進,軍國之事悉以委之。」
及劉曜侵逼王城,以琳為都督征東大將軍,持節討之。破曜呼日逐王呼延莫,以功封上洛郡公,食邑萬戶,拜夫人荀氏為新豐君,子石元為世子,賜子弟二人鄉亭侯。劉曜入關芟麥苗,綝又擊破之。自長安伐劉聦,聦將趙染杖其累捷,有自矜之色,帥精騎數百與綝戰,大敗之,染單馬而走。轉驃騎大將軍、尚書左僕射、錄尚書,承制行事。
劉曜復率衆入馮翊,帝累徵兵於南陽王保,保左右議曰:「蝮蛇在手,壯士解其腕。且斷隴道,以觀其變。」從事中郎裴詵曰:「蛇已螫頭,頭可截不﹖」保以胡崧行前鋒都督,須諸軍集,乃當發。麴允欲挾天子趣保,綝以保必逞私欲,乃止。自長安以西,不復奉朝廷。百官饑乏,採稆自存。時三秦人尹桓、解武等數千家,盜發漢霸、杜二陵,多獲珍寶。帝問綝曰:「漢陵中物何乃多邪﹖」綝對曰:「漢天子即位一年而為陵,天下貢賦,三分之一供宗廟,一供賓客,一充山陵。漢武帝饗年久長,比崩而茂陵不復容物,其樹皆已可拱。赤眉取陵中物不能減半,于今猶有朽帛委積,珠玉未盡。此二陵是儉者耳,亦百世之誡也。」
後劉曜又率衆圍京城,綝與麴允固守長安小城。胡崧承檄奔命,破曜于靈臺。崧慮國家威舉,則麴、索功盛,乃案兵渭北,遂還槐里。城中饑窘,人相食,死亡逃奔不可制,唯涼州義衆千人守死不移。帝使侍中宋敞送牋降于曜。綝潛留敞,使其子說曜曰:「今城中食猶足支一歲,未易可克也。若許綝以車騎、儀同、萬戶郡公者,請以城降。」曜斬而送之曰:「帝王之師,以義行也。孤將軍十五年,未嘗以譎詭敗人,必窮兵極勢,然後取之。今索綝所說如是,天下之惡一也,輒相為戮之。若審兵食未盡者,便可勉強固守。如其糧竭兵微,亦宜早悟天命。孤恐霜威一震,玉石俱摧。」及帝出降,綝隨帝至平陽,劉聦以其不忠於本朝,戮之於東市。
賈疋
賈疋字彥度,武威人,魏太尉詡之曾孫也。少有志略,器望甚偉,見之者莫不悅附,特為武夫之所瞻仰,願為致命。初辟公府,遂歷顯職,遷安定太守。雍州刺史丁綽,貪橫失百姓心,乃譖疋于南陽王模,模以軍司謝班伐之。疋奔瀘水,與胡彭蕩仲及氐竇首結為兄弟,聚衆攻班。綽奔武都,疋復入安定,殺班。愍帝以疋為驃騎將軍、雍州刺史,封酒泉公。
時諸郡百姓饑饉,白骨蔽野,百無一存。疋帥戎晉二萬餘人,將伐長安,西平太守竺恢亦固守。劉粲聞之,使劉曜、劉雅及趙染距疋,先攻恢,不克,疋邀擊,大敗之,曜中流矢,退走。疋追之,至于甘泉。旋自渭橋襲蕩仲,殺之。遂迎秦王,奉為皇太子。後蕩仲子夫護帥群胡攻之,疋敗走,夜墮于澗,為夫護所害。疋勇略有志節,以匡復晉室為己任,不幸顛墜,時人咸痛惜之。
史臣曰:自永嘉蕩覆,宇內橫流,億兆靡依,人神乏主。于時武皇之胤,惟有建興,衆望攸歸,曾無與二。閻鼎等忠存社稷,志在經綸,乃契闊艱難,扶持幼孺,遂得纂堯承緒,祀夏配天,校績論功,有足稱矣。然而抗滔天之巨寇,接彫弊之餘基,威略未申,尋至傾覆。昔宗周遭犬戎而東徙,有晉違獷狄而西遷,彼既靈慶悠長,此則禍難遄及,豈愍皇地非奧主,將綝允材謝輔臣,何修短之殊途,而成敗之異數者也﹖
贊曰:懷惠不競,戚藩力爭。狙詐參謀,憑凶亂政。為惡不已,並罹非命。解繆忠肅,無聞餘慶。愍皇纂戎,實賴群公。鼎圖福始,綝遂凶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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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六十一‧列傳第三十一  周浚 成公簡 苟晞 華軼 劉喬
周浚 子嵩 謨 從父弟馥
周浚字開林,汝南安成人也。父裴,少府卿。浚性果烈,以才理見知,有人倫鑒識。鄉人史曜素微賤,衆所未知,浚獨引之為友,遂以妹妻之,曜竟有名於世。
浚初不應州郡之辟,後仕魏為尚書郎。累遷御史中丞,拜折衝將軍、揚州刺史,封射陽侯。隨王渾伐吳,攻破江西屯戍,與孫皓中軍大戰,斬偽丞相張悌等首級數千,俘馘萬計,進軍屯于橫江。
時聞龍驤將軍王濬既破上方,別駕何惲說浚曰:「張悌率精銳之卒,悉吳國之衆,殄滅於此,吳之朝野莫不震懾。今王龍驤既破武昌,兵威甚盛,順流而下,所向輒克,土崩之勢見矣。竊謂宜速渡江,直指建鄴,大軍卒至,奪其膽氣,可不戰而擒。」浚善其謀,便使白渾。惲曰:「渾闇於事機,而欲慎己免咎,必不我從。」浚固使白之,渾果曰:「受詔但令江北抗衡吳軍,不使輕進。貴州雖武,豈能獨平江東!今者違命,勝不足多;若其不勝,為罪已重。且詔令龍驤受我節度,但當具君舟楫,一時俱濟耳。」惲曰:「龍驤克萬里之寇,以既濟之功來受節度,未之聞也。且握兵之要,可則奪之,所謂受命不受辭也。今渡江必全克獲,將有何慮﹖若疑於不濟,不可謂智;知而不行,不可謂忠,實鄙州上下所以恨恨也。」渾執不聽。居無何而濬至,渾召之不來,乃直指三山,孫皓遂降於濬。渾深恨之,而欲與濬爭功。惲牋與浚曰:「書貴克讓,易大謙光,斯古文所詠,道家所崇。前破張悌,吳人失氣,龍驤因之,陷其區宇。論其前後,我實緩師,動則為傷,事則不及。而今方競其功。彼既不吞聲,將虧雍穆之弘,興矜爭之鄙,斯愚情之所不取也。」浚得牋,即諫止渾,渾不能納,遂相表奏。
浚既濟江,與渾共行吳城壘,綏撫新附,以功進封成武侯,食邑六千戶,賜絹六千匹。明年,移鎮秣陵。時吳初平,屢有逃亡者,頻討平之。賓禮故老,搜求俊乂,甚有威德,吳人悅服。
初,吳之未平也,浚在弋陽,南北為互市,而諸將多相襲奪以為功。吳將蔡敏守于沔中,其兄珪為將在秣陵,與敏書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間,軍國固當舉信義以相高。而聞疆埸之上,往往有襲奪互市,甚不可行,弟慎無為小利而忘大備也。」候者得珪書以呈浚,浚曰:「君子也。」及渡江,求珪,得之,問其本,曰:「汝南人也。」浚戲之曰:「吾固疑吳無君子,而卿果吾鄉人。」
遷侍中。武帝問浚:「卿宗後生,稱誰為可﹖」答曰:「臣叔父子恢,稱重臣宗;從父子馥,稱清臣宗。」帝並召用。浚轉少府,以本官領將作大匠。改營宗廟訖,增邑五百戶。後代王渾為使持節、都督揚州諸軍事、安東將軍,卒于位。三子:顗、嵩、謨。顗嗣爵,別有傳云。
嵩字仲智,狷直果俠,每以才氣陵物。元帝作相,引為參軍。及帝為晉王,又拜奉朝請。嵩上疏曰:「臣聞取天下者,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故古之王者,必應天順時,義全而後取,讓成而後得,是以享世長久,重光萬載也。今議者以殿下化流江漢,澤被六州,功濟蒼生,欲推崇尊號。臣謂今梓宮未反,舊京未清,義夫泣血,士女震動;宜深明周公之道,先雪社稷大恥,盡忠言嘉謀之助,以時濟弘仁之功,崇謙謙之美,推後己之誠;然後揖讓以謝天下,誰敢不應,誰敢不從!」由是忤旨,出為新安太守。
嵩怏怏不悅,臨發,與散騎郎張嶷在侍中戴邈坐,褒貶朝士,又詆毀邈,邈密表之。帝召嵩入,面責之曰:「卿矜豪傲慢,敢輕忽朝廷,由吾不德故耳。」嵩跪謝曰:「昔唐虞至聖,四凶在朝。陛下雖聖明御世,亦安能無碌碌之臣乎!」帝怒,收付廷尉。廷尉華恒以嵩大不敬棄市論,嶷以扇和減罪除名。時顗方貴重,帝隱忍。久之,補廬陵太守,不之職,更拜御史中丞。
是時帝以王敦勢盛,漸疏忌王導等。嵩上疏曰:
臣聞明君思隆其道,故賢智之士樂在其朝;忠臣將明其節,故量時而後仕。樂在其朝,故無過任之譏;將明其節,故無過寵之謗。是以君臣並隆,功格天地。近代以來,德廢道衰,君懷術以御臣,臣挾利以事君,君臣交利而禍亂相尋,故得失之跡難可詳言。臣請較而明之。
夫傅說之相高宗,申召之輔宣王,管仲之佐齊桓,衰范之翼晉文,或宗師其道,垂拱受成,委以權重,終致匡主,未有憂其逼己,還為國蠹者也。始田氏擅齊,王莽篡漢,皆藉封土之強,假累世之寵,因闇弱之主,資母后之權,樹比周之黨,階絕滅之勢,然後乃能行其私謀,以成篡奪之禍耳。豈遇立功之主,為天人所相,而能運其姦計,以濟其不軌者哉!光武以王族奮於閭閻,因時之望,收攬英奇,遂續漢業,以美中興之功。及天下既定,頗廢黜功臣者,何哉﹖武力之士不達國體,以立一時之功,不可久假以權勢,其興廢之事,亦可見矣。近者三國鼎峙,並以雄略之才,命世之能,皆委賴俊哲,終成功業,貽之後嗣,未有愆失遺方來之恨者也。
今王導、王廙等,方之前賢,猶有所後。至於忠素竭誠,義以輔上,共隆洪基,翼成大業,亦昔之亮也。雖陛下乘奕世之德,有天人之會,割據江東,奄有南極,龍飛海嵎,興復舊物,此亦群才之明,豈獨陛下之力也。今王業雖建,羯寇未梟,天下蕩蕩,不賓者衆,公私匱竭,倉庾未充,梓宮沈淪,妃后不反,正委賢任能推轂之日也。功業垂就,晉祚方隆,而一旦聽孤臣之言,惑疑似之說,乃更以危為安,以疏易親,放逐舊德,以佞伍賢,遠虧既往之明,顧傷伊管之交,傾巍巍之望,喪如山之功,將令賢智杜心,義士喪志,近招當時之患,遠遺來世之笑。夫安危在號令,存亡在寄任,以古推今,豈可不寒心而哀歎哉!
臣兄弟受遇,無彼此之嫌,而臣干犯時諱,觸忤龍鱗者何﹖誠念社稷之憂,欲報之於陛下也。古之明王,思聞其過,悟逆旅之言,以明成敗之由,故採納愚言,以考虛實,上為宗廟無窮之計,下收億兆元元之命。臣不勝憂憤,竭愚以聞。
疏奏,帝感悟,故導等獲全。
王敦既害顗而使人弔嵩,嵩曰:「亡兄天下人,為天下人所殺,復何所弔!」敦甚銜之,懼失人情,故未加害,用為從事中郎。嵩,王應嫂父也,以顗橫遇禍,意恒憤憤,嘗衆中云:「應不宜統兵。」敦密使妖人李脫誣嵩及周莚潛相署置,遂害之。嵩精於事佛,臨刑猶於市誦經云。
謨以顗故,頻居顯職。王敦死後,詔贈戴若思、譙王承等,而未及顗。時謨為後軍將軍,上疏曰:
臣亡兄顗,昔蒙先帝顧眄之施,特垂表啟,以參戎佐,顯居上列,遂管朝政,並與群后共隆中興,仍典選曹,重蒙寵授,忝位師傅,得與陛下揖讓抗禮,恩結特隆。加以鄙族結婚帝室,義深任重,庶竭股肱,以報所受。凶逆所忌,惡直醜正。身陷極禍,忠不忘君,守死善道,有隕無二。顗之云亡,誰不痛心,況臣同生,能不哀結!
王敦無君,由來實久,元惡之甚,古今無二。幸賴陛下聖聦神武,故能摧破凶強,撥亂反正,以寧區宇。前軍事之際,聖恩不遺,取顗息閔,得充近侍。臣時面啟,欲令閔還襲臣亡父侯爵。時卞壼、庾亮並侍御坐,壼云:「事了當論顯贈。」時未淹久,言猶在耳。至於譙王承、甘卓,已蒙清復,王澄久遠,猶在論議。況顗忠以衛主,身死王事,雖嵇紹之不違難,何以過之!至今不聞復封加贈褒顯之言,不知顗有餘責,獨負殊恩,為朝廷急於時務,不暇論及﹖此臣所以痛心疾首,重用哀歎者也。不勝辛酸,冒陳愚款。
疏奏,不報。謨復重表,然後追贈顗官。
謨歷少府、丹楊尹、侍中、中護軍,封西平侯。卒贈金紫光祿大夫,謚曰貞。
馥字祖宣,浚從父弟也。父蕤,安平太守。馥少與友人成公簡齊名,俱起家為諸王文學,累遷司徒左西屬。司徒王渾表「馥理識清正,兼有才幹,主定九品,檢括精詳。臣委任責成,褒貶允當,請補尚書郎」。許之。稍遷司徒左長史、吏部郎,選舉精密,論望益美。轉御史中丞、侍中,拜徐州刺史,加冠軍將軍、假節。徵為廷尉。
惠帝幸鄴,成都王穎以馥守河南尹。陳眕、上官巳等奉清河王覃為太子,加馥衛將軍、錄尚書,馥辭不受。覃令馥與上官巳合軍,馥以巳小人縱暴,終為國賊,乃共司隸滿奮等謀共除之,謀泄,為巳所襲,奮被害,馥走得免。及巳為張方所敗,召馥還攝河南尹。暨東海王越迎大駕,以馥為中領軍,未就,遷司隸校尉,加散騎常侍、假節,都督諸軍事於澠池。帝還宮,出為平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代劉準為鎮東將軍,與周等討陳敏,滅之,以功封永寧伯。
馥自經世故,每欲維正朝廷,忠情懇至。以東海王越不盡臣節,每言論厲然,越深憚之。馥覩群賊孔熾,洛陽孤危,乃建策迎天子遷都壽春。永嘉四年,與長史吳思、司馬殷識上書曰:「不圖厄運遂至於此!戎狄交侵,畿甸危逼。臣輒與祖納、裴憲、華譚、孫惠等三十人伏思大計,僉以殷人有屢遷之事,周王有岐山之徙,方今王都罄乏,不可久居,河朔蕭條,崤函險澀,宛都屢敗,江漢多虞,於今平夷,東南為愈。淮揚之地,北阻塗山,南抗靈嶽,名川四帶,有重險之固。是以楚人東遷,遂宅壽春,徐、邳、東海,亦足戍禦。且運漕四通,無患空乏。雖聖上神聦,元輔賢明,居儉守約,用保宗廟,未若相土遷宅,以享永祚。臣謹選精卒三萬,奉迎皇駕。輒檄前北中郎將裴憲行使持節、監豫州諸軍事、東中郎將,風馳即路。荊、湘、江、揚各先運四年米租十五萬斛,布絹各十四萬匹,以供大駕。令王浚、苟晞共平河朔,臣等戮力以啟南路。遷都弭寇,其計並得。皇輿來巡,臣宜轉據江州,以恢王略。知無不為,古人所務,敢竭忠誠,庶報萬分。朝遂夕隕,猶生之願。」
越與苟晞不協,馥不先白於越,而直上書,越大怒。先是,越召馥及淮南太守裴碩,馥不肯行,而令碩率兵先進。碩貳於馥,乃舉兵稱馥擅命,已奉越密旨圖馥,遂襲之,為馥所敗。碩退保東城,求救於元帝。帝遣揚威將軍甘卓、建威將軍郭逸攻馥于壽春。安豐太守孫惠帥衆應之,使謝摛為檄。摛,馥之故將也。馥見檄,流涕曰:「必謝摛之辭。」摛聞之,遂毀草。旬日而馥衆潰,奔于項,為新蔡王確所拘,憂憤發病卒。
初,華譚之失廬江也,往壽春依馥,及馥軍敗,歸于元帝。帝問曰:「周祖宣何至於反﹖」譚對曰:「周馥雖死,天下尚有直言之士。馥見寇賊滋蔓,王威不振,故欲移都以紓國難。方伯不同,遂致其伐。曾不踰時,而京都淪沒。若使從馥之謀,或可後亡也。原情求實,何得為反!」帝曰:「馥位為征鎮,握兵方隅,召而不入,危而不持,亦天下之罪人也。」譚曰:「然。馥振纓中朝,素有俊彥之稱;出據方嶽,實有偏任之重,而高略不舉,往往失和,危而不持,當與天下共受其責。然謂之反,不亦誣乎!」帝意始解。
馥有二子:密、矯。密字泰玄,性虛簡,時人稱為清士,位至尚書郎。矯字正玄,亦有才幹。
成公簡
成公簡字宗舒,東郡人也。家世二千石。性朴素,不求榮利,潛心味道,罔有干其志者。默識過人。張茂先每言:「簡清靜比楊子雲,默識擬張安世。」
後為中書郎。時馥已為司隸校尉,遷鎮東將軍。簡自以才高而在馥之下,謂馥曰:「楊雄為郎,三世不徙,而王莽、董賢位列三司,古今一揆耳。」馥甚慚之。官至太子中庶子、散騎常侍。永嘉末,奔苟晞,與晞同沒。
苟晞
苟晞字道將,河內山陽人也。少為司隸部從事,校尉石鑒深器之。東海王越為侍中,引為通事令史,累遷陽平太守。齊王冏輔政,晞參冏軍事,拜尚書右丞,轉左丞,廉察諸曹,八坐以下皆側目憚之。及冏誅,晞亦坐免。長沙王乂為驃騎將軍,以晞為從事中郎。惠帝征成都王穎,以為北軍中候。及帝還洛陽,晞奔范陽王虓,虓承制用晞行兗州刺史。
汲桑之破鄴也,東海王越出次官渡以討之,命晞為前鋒。桑素憚之,於城外為柵以自守。晞將至,頓軍休士,先遣單騎示以禍福。桑衆大震,棄柵宵遁,嬰城固守。晞陷其九壘,遂定鄴而還。西討呂朗等,滅之。後高密王泰討青州賊劉根,破汲桑故將公師藩,敗石勒於河北,威名甚盛,時人擬之韓白。進位撫軍將軍、假節、都督青兗諸軍事,封東平郡侯,邑萬戶。
晞練於官事,文簿盈積,斷決如流,人不敢欺。其從母依之,奉養甚厚。從母子求為將,晞距之曰:「吾不以王法貸人,將無後悔邪?」固欲之,晞乃以為督護。後犯法,晞杖節斬之,從母叩頭請救,不聽。既而素服哭之,流涕曰:「殺卿者兗州刺史,哭弟者苟道將。」其杖法如此。
晞見朝政日亂,懼禍及己,而多所交結,每得珍物,即貽都下親貴。兗州去洛五百里,恐不鮮美,募得千里牛,每遣信,旦發暮還。
初,東海王越以晞復其讎恥,甚德之,引升堂,結為兄弟。越司馬潘滔等說曰:「兗州要衝,魏武以之輔相漢室。苟晞有大志,非純臣,久令處之,則患生心腹矣。若遷于青州,厚其名號,晞必悅。公自牧兗州,經緯諸夏,藩衛本朝,此所謂謀之於未有,為之於未亂也。」越以為然,乃遷晞征東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侍中、假節、都督青州諸軍事,領青州刺史,進為郡公。晞乃多置參佐,轉易守令,以嚴刻立功,日加斬戮,流血成川,人不堪命,號曰「屠伯」。
頓丘太守魏植為流人所逼,衆五六萬,大掠兗州。晞出屯無鹽,以弟純領青州,刑殺更甚於晞,百姓號「小苟酷於大苟」。晞尋破植。
時潘滔及尚書劉望等共誣陷晞,晞怒,表求滔等首,又請越從事中郎劉洽為軍司,越皆不許。晞於是昌言曰:「司馬元超為宰相不平,使天下淆亂,苟道將豈可以不義使之﹖韓信不忍衣食之惠,死於婦人之手。今將誅國賊,尊王室,桓文豈遠哉!」乃移告諸州,稱己功伐,陳越罪狀。
時懷帝惡越專權,乃詔晞曰:「朕以不德,戎車屢興,上懼宗廟之累,下愍兆庶之困,當賴方嶽,為國藩翰。公威震赫然,梟斬藩、桑,走降喬、朗,魏植之徒復以誅除,豈非高識明斷,朕用委成。加王彌、石勒為社稷之憂,故有詔委統六州。而公謙分小節,稽違大命,非所謂與國同憂也。今復遣詔,便施檄六州,協同大舉,翦除國難,稱朕意焉。」晞復移諸征鎮州郡曰:「天步艱險,禍難殷流,劉元海造逆於汾陰,石世龍階亂於三魏,荐食畿甸,覆喪鄴都,結壘近郊,仍震兗豫,害三刺史,殺二都督,郡守官長,堙沒數十,百姓流離,肝腦塗地。晞以虛薄,負荷國重,是以弭節海隅,援枹曹衛。猥被中詔,委以關東,督統諸軍,欽承詔命。剋今月二日,當西經濟黎陽,即日得滎陽太守丁嶷白事,李惲、陳午等救懷諸軍與羯大戰,皆見破散。懷城已陷,河內太守裴整為賊所執。宿衛闕乏,天子蒙難,宗廟之危,甚於累卵。承問之日,憂歎累息。晞以為先王選建明德,庸以服章,所以藩固王室,無俾城壞。是以舟楫不固,齊桓責楚;襄王逼狄,晉文致討。夫翼獎皇家,宣力本朝,雖陷湯火,大義所甘。加諸方牧,俱受榮寵,義同畢力,以報國恩。晞雖不武,首啟戎行,秣馬裹糧,以俟方鎮。凡我同盟,宜同赴救。顯立名節,在此行矣。」
會王彌遣曹嶷破琅邪,北攻齊地。苟純城守,嶷衆轉盛,連營數十里。晞還,登城望之,有懼色,與賊連戰,輒破之。後簡精銳,與賊大戰,會大風揚塵,晞遂敗績,棄城夜走。嶷追至東山,部衆皆降嶷。晞單騎奔高平,收邸閣,募得數千人。
帝又密詔晞討越,晞復上表曰:「殿中校尉李初至,奉被手詔,肝心若裂。東海王越得以宗臣遂執朝政,委任邪佞,寵樹姦黨,至使前長史潘滔、從事中郎畢邈、主簿郭象等操弄天權,刑賞由己。尚書何綏、中書令繆播、太僕繆胤、黃門侍郎應紹,皆是聖詔親所抽拔,而滔等妄構,陷以重戮。帶甲臨宮,誅討后弟,翦除宿衛,私樹國人。崇獎魏植,招誘逋亡,覆喪州郡。王塗圮隔,方貢乖絕,宗廟闕蒸嘗之饗,聖上有約食之匱。鎮東將軍周馥、豫州刺史馮嵩、前北中郎將裴憲,並以天朝空曠,權臣專制,事難之興,慮在旦夕,各率士馬,奉迎皇輿,思隆王室,以盡臣禮。而滔、邈等劫越出關,矯立行臺,逼徙公卿,擅為詔令,縱兵寇抄,茹食居人,交尸塞路,暴骨盈野。遂令方鎮失職,城邑蕭條,淮豫之萌,陷離塗炭。臣雖憤懣,守局東嵎,自奉明詔,三軍奮厲,卷甲長驅,次于倉垣。即日承司空、博陵公浚書,稱殿中中郎劉權齎詔,勑浚與臣共克大舉。輒遣前鋒征虜將軍王讚徑至項城,使越稽首歸政,斬送滔等。伏願陛下寬宥宗臣,聽越還國。其餘逼迫,宜蒙曠蕩。輒寫詔宣示征鎮,顯明義舉。遣揚烈將軍閻弘步騎五千,鎮衛宗廟。」
五年,帝復詔晞曰:「太傅信用姦佞,阻兵專權,內不遵奉皇憲,外不協比方州,遂令戎狄充斥,所在犯暴。留軍何倫抄掠宮寺,劫剝公主,殺害賢士,悖亂天下,不可忍聞。雖惟親親,宜明九伐。詔至之日,其宣告天下,率齊大舉,桓文之績,一以委公。其思盡諸宜,善建弘略。道澀,故練寫副,手筆示意。」晞表曰:「奉被手詔,委臣征討,喻以桓文,紙練兼備,伏讀跪歎,五情惶怛。自頃宰臣專制,委杖佞邪,內擅朝威,外殘兆庶,矯詔專征,遂圖不軌,縱兵寇掠,陵踐宮寺。前司隸校尉劉暾、御史中丞溫畿、右將軍杜育,並見攻劫。廣平、武安公主,先帝遺體,咸被逼辱。逆節虐亂,莫此之甚。輒祗奉前詔,部分諸軍,遣王讚率陳午等將兵詣項,龔行天罰。」
初,越疑晞與帝有謀,使遊騎於成皋間,獲晞使,果得詔令及朝廷書,遂大構疑隙。越出牧豫州以討晞,復下檄說晞罪惡,遣從事中郎楊瑁為兗州,與徐州刺史裴盾共討晞。晞使騎收河南尹潘滔,滔夜遁,及執尚書劉曾、侍中程延,斬之。會越薨,盾敗,詔晞為大將軍大都督、督青徐兗豫荊揚六州諸軍事,增邑二萬戶,加黃鉞,先官如故。
晞以京邑荒饉日甚,寇難交至,表請遷都,遣從事中郎劉會領船數十艘,宿衛五百人,獻穀千斛以迎帝。朝臣多有異同。俄而京師陷,晞與王讚屯倉垣。豫章王端及和郁等東奔晞,晞率群官尊端為皇太子,置行臺。端承制以晞領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自倉垣徙屯蒙城,讚屯陽夏。
晞出於孤微,位至上將,志頗盈滿,奴婢將千人,侍妾數十,終日累夜不出戶庭,刑政苛虐,縱情肆欲。遼西閻亨以書固諫,晞怒,殺之。晞從事中郎明預有疾居家,聞之,乃轝病諫晞曰:「皇晉遭百六之數,當危難之機,明公親稟廟算,將為國家除暴。閻亨美士,奈何無罪一旦殺之!」晞怒曰:「我自殺閻亨,何關人事,而轝病來罵我!」左右為之戰慄,預曰:「以明公以禮見進,預欲以禮自盡。今明公怒預,其若遠近怒明公何!昔堯舜之在上也,以和理而興;桀紂之在上也,以惡逆而滅。天子且猶如此,況人臣乎!願明公且置其怒而思預之言。」晞有慚色。由是衆心稍離,莫為致用,加以疾疫饑饉,其將溫畿、傅宣皆叛之。石勒攻陽夏,滅王讚,馳襲蒙城,執晞,署為司馬,月餘乃殺之。晞無子,弟純亦遇害。
華軼
華軼字彥夏,平原人,魏太尉歆之曾孫也。祖表,太中大夫。父澹,河南尹。軼少有才氣,聞於當世,汎愛博納,衆論美之。初為博士,累遷散騎常侍。東海王越牧兗州,引為留府長史。永嘉中,歷振威將軍、江州刺史。雖逢喪亂,每崇典禮,置儒林祭酒以弘道訓,乃下教曰:「今大義穨替,禮典無宗,朝廷滯議,莫能攸正,常以慨然,宜特立此官,以弘其事。軍諮祭酒杜夷,棲情玄遠,確然絕俗,才學精博,道行優備,其以為儒林祭酒。」俄被越檄使助討諸賊,軼遣前江夏太守陶侃為揚武將軍,率兵三千屯夏口,以為聲援。軼在州甚有威惠,州之豪士接以友道,得江表之歡心,流亡之士赴之如歸。
時天子孤危,四方瓦解,軼有匡天下之志,每遣貢獻入洛,不失臣節。謂使者曰:「若洛都道斷,可輸之琅邪王,以明吾之為司馬氏也。」軼自以受洛京所遣,而為壽春所督,時洛京尚存,不能祗承元帝教命,郡縣多諫之,軼不納,曰:「吾欲見詔書耳。」時帝遣揚烈將軍周訪率衆屯彭澤以備軼,訪過姑孰,著作郎干寶見而問之,訪曰:「大府受分,令屯彭澤,彭澤,江州西門也。華彥夏有憂天下之誠,而不欲碌碌受人控御,頃來紛紜,粗有嫌隙。今又無故以兵守其門,將成其釁。吾當屯尋陽故縣,既在江西,可以扞禦北方,又無嫌於相逼也。」尋洛都不守,司空荀藩移檄,而以帝為盟主。既而帝承制改易長吏,軼又不從命,於是遣左將軍王敦都督甘卓、周訪、宋典、趙誘等討之。軼遣別駕陳雄屯彭澤以距敦,自為舟軍以為外援。武昌太守馮逸次于湓口,訪擊逸,破之。前江州刺史衛展不為軼所禮,心常怏怏。至是,與豫章太守周廣為內應,潛軍襲軼,軼衆潰,奔于安城,追斬之,及其五子,傳首建鄴。
初,廣陵高悝寓居江州,軼辟為西曹掾,尋而軼敗,悝藏匿軼二子及妻,崎嶇經年。既而遇赦,悝攜之出首,帝嘉而宥之。
劉喬 孫耽 耽子柳
劉喬字仲彥,南陽人也。其先漢宗室,封安衆侯,傳襲歷三代。祖廙,魏侍中。父阜,陳留相。喬少為祕書郎,建威將軍王戎引為參軍。伐吳之役,戎使喬與參軍羅尚濟江,破武昌,還授滎陽令,遷太子洗馬。以誅楊駿功,賜爵關中侯,拜尚書右丞。豫誅賈謐,封安衆男,累遷散騎常侍。
齊王冏為大司馬,初,嵇紹為冏所重,每下階迎之。喬言於冏曰:「裴、張之誅,朝臣畏憚孫秀,故不敢不受財物。嵇紹今何所逼忌,故畜裴家車牛、張家奴婢邪﹖樂彥輔來,公未嘗下牀,何獨加敬於紹?」冏乃止。紹謂喬曰:「大司馬何故不復迎客﹖」喬曰:「似有正人言,以卿不足迎者。」紹曰:「正人為誰?」喬曰:「其則不遠。」紹默然。
頃之,遷御史中丞。冏腹心董艾勢傾朝廷,百僚莫敢忤旨。喬二旬之中,奏劾艾罪釁者六。艾諷尚書右丞苟晞免喬官,復為屯騎校尉。張昌之亂,喬出為威遠將軍、豫州刺史,與荊州刺史劉弘共討昌,進左將軍。
惠帝西幸長安,喬與諸州郡舉兵迎大駕。東海王越承制轉喬安北將軍、冀州刺史,以范陽王虓領豫州刺史。喬以虓非天子命,不受代,發兵距之。潁川太守劉輿昵於虓,喬上尚書列輿罪惡。河間王顒得喬所上,乃宣詔使鎮南將軍劉弘、征東大將軍劉準、平南將軍彭城王釋與喬并力攻虓於許昌。輿弟琨率衆救虓,未至而虓敗,虓乃與琨俱奔河北。未幾,琨率突騎五千濟河攻喬,喬劫琨父蕃,以檻車載之,據考城以距虓,衆不敵而潰。
喬復收散卒,屯于平氏。河間王顒進喬鎮東將軍、假節,以其長子祐為東郡太守,又遣劉弘、劉準、彭城王釋等率兵援喬。弘與喬牋曰:「適承范陽欲代明使君。明使君受命本朝,列居方伯,當官而行,同獎王室,橫見遷代,誠為不允。然古人有言,牽牛以蹊人之田,信有罪矣,而奪之牛,罰亦重矣。明使君不忍亮直狷介之忿,甘為戎首,竊以為過。何者?至人之道,用行舍藏。跨下之辱,猶宜俯就,況於換代之嫌,纖介之釁哉!范陽國屬,使君庶姓,周之宗盟,疏不間親,曲直既均,責有所在。廉藺區區戰國之將,猶能升降以利社稷,況命世之士哉!今天下紛紜,主上播越,正是忠臣義士同心戮力之時。弘實闇劣,過蒙國恩,願與使君共戴盟主,雁行下風,掃除凶寇,救蒼生之倒懸,反北辰於太極。此功未立,不宜乖離。備蒙顧遇,情隆於常,披露丹誠,不敢不盡。春秋之時,諸侯相伐,復為和親者多矣。願明使君迴既往之恨,追不二之蹤,解連環之結,修如初之好。范陽亦將悔前之失,思崇後信矣。」
東海王越將討喬,弘又與越書曰:「適聞以吾州將擅舉兵逐范陽,當討之,誠明同異、懲禍亂之宜。然吾竊謂不可。何者﹖今北辰遷居,元首移幸,群后抗義以謀王室,吾州將荷國重恩,列位方伯,亦伐鼓即戎,戮力致命之秋也。而范陽代之,吾州將不從,由代之不允,但矯枉過正,更以為罪耳。昔齊桓赦射鉤之讎而相管仲,晉文忘斬袪之怨而親勃鞮,方之於今,當何有哉!且君子躬自厚而薄責於人,今姦臣弄權,朝廷困逼,此四海之所危懼,宜釋私嫌,共存公義,含垢匿瑕,忍所難忍,以大逆為先,奉迎為急,不可思小怨忘大德也。苟崇忠恕,共明分局,連旗推鋒,各致臣節,吾州將必輸寫肝膽,以報所蒙,實不足計一朝之謬,發赫然之怒,使韓盧東郭相困而為豺狼之擒也。吾雖庶姓,負乘過分,實願足下率齊內外,以康王室,竊恥同儕自為蠹害。貪獻所懷,惟足下圖之。」又上表曰:「范陽王虓欲代豫州刺史喬,喬舉兵逐虓,司空、東海王越以喬不從命討之。臣以為喬忝受殊恩,顯居州司,自欲立功於時,以徇國難,無他罪闕,而范陽代之,代之為非。然喬亦不得以虓之非,專威輒討,誠應顯戮以懲不恪。然自頃兵戈紛亂,猜禍鋒生,恐疑隙構於群王,災難延于宗子,權柄隆於朝廷,逆順效於成敗,今夕為忠,明旦為逆,翩其反而,互為戎首,載籍以來,骨肉之禍未有如今者也。臣竊悲之,痛心疾首。今邊陲無備豫之儲,中華有杼軸之困,而股肱之臣不惟國體,職競尋常,自相楚剝,為害轉深,積毀銷骨。萬一四夷乘虛為變,此亦猛獸交鬬,自效於卞莊者矣。臣以為宜速發明詔,詔越等令兩釋猜嫌,各保分局。自今以後,其有不被詔書擅興兵馬者,天下共伐之。詩云:『誰能執熱,逝不以濯﹖』若誠濯之,必無灼爛之患,永有泰山之固矣。」
時河間王顒方距關東,倚喬為助,不納其言。東海王越移檄天下,帥甲士三萬,將入關迎大駕,軍次于蕭,喬懼,遣子祐距越於蕭縣之靈壁。劉琨分兵向許昌,許昌人納之。琨自滎陽率兵迎越,遇祐,衆潰見殺。喬衆遂散,與五百騎奔平氏。
帝還洛陽,大赦,越復表喬為太傅軍諮祭酒。越薨,復以喬為都督豫州諸軍事、鎮東將軍、豫州刺史。卒於官,時年六十三。愍帝末,追贈司空。子挺,潁川太守。挺子耽。
耽字敬道。少有行檢,以義尚流稱,為宗族所推。博學,明習詩、禮、三史。歷度支尚書,加散騎常侍。在職公平廉慎,所蒞著績。桓玄,耽女婿也。及玄輔政,以耽為尚書令,加侍中,不拜,改授特進、金紫光祿大夫。尋卒,追贈左光祿大夫、開府。耽子柳。
柳字叔惠,亦有名譽。少登清官,歷尚書左右僕射。時右丞傅迪好廣讀書而不解其義,柳唯讀老子而已,迪每輕之。柳云:「卿讀書雖多,而無所解,可謂書簏矣。」時人重其言。出為徐、兗、江三州刺史。卒,贈右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喬弟乂,始安太守。乂子成,丹楊尹。
史臣曰:周浚人倫鑒悟,周馥理識精詳,華軼動顧禮經,劉喬志存諒直,用能歷官內外,咸著勳庸。而祖宣獻策遷都,乖忤於東海,彥夏係心宸極,獲罪於琅邪,乃被以惡名,加其顯戮,豈不哀哉!向若違左衽於伊川,建右社於淮服,據方城之險,藉全楚之資,簡練吳越之兵,漕引淮海之粟,縱未能祈天永命,猶足以紓難緩亡。嗟乎!「不用其良,覆俾我悖」,其此之謂也。苟晞擢自庸微,位居上將,釋位之功未立,貪暴之釁已彰,假手世龍,以至屠戮,斯所謂「殺人多矣,能無及此乎」!
贊曰:開林才理,爰登貴仕,績著折衝,化行江汜。軼既尊主,馥亦勤王,背時獲戾,違天不祥。喬為戎首,未識行藏。道將鞠旅,威名克舉,貪虐有聞,忠勤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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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六十二‧列傳第三十二  劉琨 祖逖
劉琨 子群 琨兄輿 輿子演
劉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漢中山靖王勝之後也。祖邁,有經國之才,為相國參軍、散騎常侍。父蕃,清高沖儉,位至光祿大夫。琨少得俊朗之目,與范陽祖納俱以雄豪著名。年二十六,為司隸從事。時征虜將軍石崇河南金谷澗中有別廬,冠絕時輩,引致賓客,日以賦詩。琨預其間,文詠頗為當時所許。祕書監賈謐參管朝政,京師人士無不傾心。石崇、歐陽建、陸機、陸雲之徒,並以文才降節事謐,琨兄弟亦在其間,號曰「二十四友」。太尉高密王泰辟為掾,頻遷著作郎、太學博士、尚書郎。
趙王倫執政,以琨為記室督,轉從事中郎。倫子荂,即琨姊婿也,故琨父子兄弟並為倫所委任。及篡,荂為皇太子,琨為荂詹事。三王之討倫也,以琨為冠軍、假節,與孫秀子會率宿衛兵三萬距成都王穎,戰于黃橋,琨大敗而還,焚河橋以自固。及齊王冏輔政,以其父兄皆有當世之望,故特宥之,拜兄輿為中書郎,琨為尚書左丞,轉司徒左長史。冏敗,范陽王虓鎮許昌,引為司馬。
及惠帝幸長安,東海王越謀迎大駕,以琨父蕃為淮北護軍、豫州刺史。劉喬攻范陽王虓於許昌也,琨與汝南太守杜育等率兵救之,未至而虓敗,琨與虓俱奔河北,琨之父母遂為劉喬所執。琨乃說冀州刺史溫羨,使讓位于虓。及虓領冀州,遣琨詣幽州,乞師於王浚,得突騎八百人,與虓濟河,共破東平王楙於廩丘,南走劉喬,始得其父母。又斬石超,降呂朗,因統諸軍奉迎大駕於長安。以勳封廣武侯,邑二千戶。
永嘉元年,為并州刺史,加振威將軍,領匈奴中郎將。琨在路上表曰:「臣以頑蔽,志望有限,因緣際會,遂忝過任。九月末得發,道嶮山峻,胡寇塞路,輒以少擊衆,冒險而進,頓伏艱危,辛苦備嘗,即日達壺口關。臣自涉州疆,目覩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攜老扶弱,不絕於路。及其在者,鬻賣妻子,生相捐棄,死亡委危,白骨橫野,哀呼之聲,感傷和氣。群胡數萬,周匝四山,動足遇掠,開目覩寇。唯有壺關,可得告糴。而此二道,九州之險,數人當路,則百夫不敢進,公私往反,沒喪者多。嬰守窮城,不得薪采,耕牛既盡,又乏田器。以臣愚短,當此至難,憂如循環,不遑寢食。臣伏思此州雖云邊朔,實邇皇畿,南通河內,東連司冀,北捍殊俗,西禦強虜,是勁弓良馬勇士精銳之所出也。當須委輸,乃全其命。今上尚書,請此州穀五百萬斛,絹五百萬匹,綿五百萬斤。願陛下時出臣表,速見聽處。」朝廷許之。
時東嬴公騰自晉陽鎮鄴,并土饑荒,百姓隨騰南下,餘戶不滿二萬,寇賊縱橫,道路斷塞。琨募得千餘人,轉鬬至晉陽。府寺焚毀,僵尸蔽地,其有存者,飢羸無復人色,荊棘成林,豺狼滿道。琨翦除荊棘,收葬枯骸,造府朝,建市獄。寇盜互來掩襲,恒以城門為戰場,百姓負楯以耕,屬鞬而耨。琨撫循勞徠,甚得物情。劉元海時在離石,相去三百許里。琨密遣離間其部雜虜,降者萬餘落。元海甚懼,遂城蒲子而居之。在官未期,流人稍復,雞犬之音復相接矣。琨父蕃自洛赴之,人士奔迸者多歸於琨。琨善於懷撫,而短於控御,一日之中,雖歸者數千,去者亦以相繼。然素奢豪,嗜聲色,雖暫自矯勵,而輒復縱逸。
河南徐潤者,以音律自通,遊于貴勢,琨甚愛之,署為晉陽令。潤恃寵驕恣,干預琨政。奮威護軍令狐盛性亢直,數以此為諫,并勸琨除潤,琨不納。初,單于猗以救東嬴公騰之功,琨表其弟猗盧為代郡公,與劉希合衆於中山。王浚以琨侵己之地,數來擊琨,琨不能抗,由是聲實稍損。徐潤又譖令狐盛於琨曰:「盛將勸公稱帝矣。」琨不之察,便殺之。琨母曰:「汝不能弘經略,駕豪傑,專欲除勝己以自安,當何以得濟!如是,禍必及我。」不從。盛子泥奔于劉聦,具言虛實。聦大喜,以泥為鄉導。屬上黨太守襲醇降于聦,雁門烏丸復反,琨親率精兵出禦之。聦遣子粲及令狐泥乘虛襲晉陽,太原太守高喬以郡降聦,琨父母並遇害。琨引猗盧并力攻粲,大敗之,死者十五六。琨乘勝追之,更不能克。猗盧以為聦未可滅,遺琨牛羊車馬而去,留其將箕澹、段繁等戍晉陽。琨志在復讎,而屈於力弱,泣血尸立,撫慰傷痍,移居陽邑城,以招集亡散。
愍帝即位,拜大將軍、都督并州諸軍事,加散騎常侍、假節。琨上疏謝曰:
陛下略臣大愆,錄臣小善,猥蒙天恩,光授殊寵,顯以蟬冕之榮,崇以上將之位。伏省詔書,五情飛越。
臣聞晉文以郤縠為元帥而定霸功,高祖以韓信為大將而成王業,咸有敦詩閱禮之德,戎昭果毅之威,故能振豐功於荊南,拓洪基於河北。況臣凡陋,擬蹤前哲,俯懼折鼎,慮在覆餗。昔曹沫三北,而收功於柯盟;馮異垂翅,而奮翼於澠池,皆能因敗為成,以功補過。陛下宥過之恩已隆,而臣自新之善不立。臣雖不逮,預聞前訓,恭讓之節,臣猶庶幾。所以冒承寵命者,實欲沒身報國,輒死自效,要以致命寇場,盡其臣節。至於寵榮之施,非言辭所謝。又謁者史蘭、殿中中郎王春等繼至,奉詔,臣俯尋聖旨,伏紙飲淚。
臣聞夷險流行,古今代有,靈厭皇德,曾未悔禍。蟻狄縱毒於神州,夷裔肆虐於上國,七廟闕禋祀之饗,百官喪彝倫之序,梓宮淪辱,山陵未兆,率土永慕,思同考妣。陛下龍姿日茂,叡質彌光,升區宇於既穨,崇社稷於已替,四海之內,肇有上下,九服之萌,復覩典制。伏惟陛下蒙塵于外,越在秦郊,蒸嘗之敬在心,桑梓之思未克。臣備位歷年,才質駑下,丘山之釁已彰,豪釐之效未著。頃以時宜,權假位號,竟無殪戎之績,而有負乘之累,當肆刑書,以明黜陟。是以臣前表上聞,敢緣愚款,乞奉先朝之班,苟存偏師之職,赦其三敗之愆,收其一功之用,得騁志虜場,快意大逆,雖身膏野草,無恨黃墟。陛下偏恩過隆,曲蒙擢拔,遂授上將,位兼常伯,征討之務,得從事宜。拜命驚惶,五情戰悸,懼於隕越,以為朝羞。昔申胥不徇伯舉,而成公婿之勳;伍員不從城父,而濟入郢之庸。臣雖頑凶,無覬古人,其於被堅執銳,致身寇讎,所謂天地之施,群生莫謝不勝。受恩至深,謹拜表陳聞。及麴允敗,劉曜斬趙冉,琨又表曰:
逆胡劉聦,敢率犬羊,馮陵輦轂,人神發憤,遐邇奮怒。伏省詔書,相國、南陽王保,太尉、涼州刺史軌,糾合二州,同恤王室,冠軍將軍允、護軍將軍綝,總齊六軍,戮力國難,王旅大捷,俘馘千計,旌旗首於晉路,金鼓振於河曲,崤函無虔劉之警,汧隴有安業之慶,斯誠宗廟社稷陛下神武之所致。含氣之類,莫不引領,況臣之心,能無踊躍。
臣前表當與鮮卑猗盧剋今年三月都會平陽,會匈羯石勒以三月三日徑掩薊城,大司馬、博陵公浚受其偽和,為勒所虜,勒勢轉盛,欲來襲臣。城塢駭懼,志在自守。又猗盧國內欲生姦謀,幸盧警慮,尋皆誅滅。遂使南北顧慮,用愆成舉,臣所以泣血宵吟,扼腕長歎者也。勒據襄國,與臣隔山,寇騎朝發,夕及臣城,同惡相求,其徒實繁。自東北八州,勒滅其七,先朝所授,存者唯臣。是以勒朝夕謀慮,以圖臣為計,闚伺間隙,寇抄相尋,戎士不得解甲,百姓不得在野。天網雖張,靈澤未及,唯臣孑然與寇為伍。自守則稽聦之誅,進討則勒襲其後,進退唯谷,首尾狼狽。徒懷憤踊,力不從願,慚怖征營,痛心疾首,形留所在,神馳寇庭。秋穀既登,胡馬已肥,前鋒諸軍並有至者,臣當首啟戎行,身先士卒。臣與二虜,勢不並立,聦、勒不梟,臣無歸志。庶憑陛下威靈,使微意獲展,然後隕首謝國,沒而無恨。
三年,帝遣兼大鴻臚趙廉持節拜琨為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諸軍事。琨上表讓司空,受都督,剋期與猗盧討劉聦。尋猗盧父子相圖,盧及兄子根皆病死,部落四散。琨子遵先質於盧,衆皆附之。及是,遵與箕澹等帥盧衆三萬人,馬牛羊十萬,悉來歸琨,琨由是復振,率數百騎自平城撫納之。屬石勒攻樂平,太守韓據請救於琨,而琨自以士衆新合,欲因其銳以威勒。箕澹諫曰:「此雖晉人,久在荒裔,未習恩信,難以法御。今內收鮮卑之餘穀,外抄殘胡之牛羊,且閉關守險,務農息士,既服化感義,然後用之,則功可立也。」琨不從,悉發其衆,命澹領步騎二萬為前驅,琨自為後繼。勒先據險要,設伏以擊澹,大敗之,一軍皆沒,并土震駭。尋又炎旱,琨窮蹙不能復守。幽州刺史鮮卑段匹磾數遣信要琨,欲與同獎王室。琨由是率衆赴之,從飛狐入薊。匹磾見之,甚相崇重,與琨結婚,約為兄弟。
是時西都不守,元帝稱制江左,琨乃令長史溫嶠勸進,於是河朔征鎮夷夏一百八十人連名上表,語在元紀。令報曰:「豺狼肆毒,荐覆社稷,億兆顒顒,延首罔繫。是以居于王位,以答天下,庶以克復聖主,掃蕩讎恥,豈可猥當隆極,此孤之至誠著於遐邇者也。公受奕世之寵,極人臣之位,忠允義誠,精感天地。實賴遠謀,共濟艱難。南北迥邈,同契一致,萬里之外,心存咫尺。公其撫寧華戎,致罰醜類。動靜以聞。」
建武元年,琨與匹磾期討石勒,匹磾推琨為大都督,喢血載書,檄諸方守,俱集襄國。琨、匹磾進屯固安,以俟衆軍。匹磾從弟末波納勒厚賂,獨不進,乃沮其計。琨、匹磾以勢弱而退。是歲,元帝轉琨為侍中、太尉,其餘如故,并贈名刀。琨答曰:「謹當躬自執佩,馘截二虜。」
匹磾奔其兄喪,琨遣世子群送之,而末波率衆要擊匹磾而敗走之,群為末波所得。末波厚禮之,許以琨為幽州刺史,共結盟而襲匹磾,密遣使齎群書請琨為內應,而為匹磾邏騎所得。時琨別屯故征北府小城,不之知也。因來見匹磾,匹磾以群書示琨曰:「意亦不疑公,是以白公耳。」琨曰:「與公同盟,志獎王室,仰憑威力,庶雪國家之恥。若兒書密達,亦終不以一子之故負公忘義也。」匹磾雅重琨,初無害琨志,將聽還屯。其中弟叔軍好學有智謀,為匹磾所信,謂匹磾曰:「吾胡夷耳,所以能服晉人者,畏吾衆也。今我骨肉構禍,是其良圖之日,若有奉琨以起,吾族盡矣。」匹磾遂留琨。琨之庶長子遵懼誅,與琨左長史楊橋、并州治中如綏閉門自守。匹磾諭之不得,因縱兵攻之。琨將龍季猛迫於乏食,遂斬橋、綏而降。
初,琨之去晉陽也,慮及危亡而大恥不雪,亦知夷狄難以義伏,冀輸寫至誠,僥倖萬一。每見將佐,發言慷慨,悲其道窮,欲率部曲死於賊壘。斯謀未果,竟為匹磾所拘。自知必死,神色怡如也。為五言詩贈其別駕盧諶曰:
握中有懸璧,本是荊山球。惟彼太公望,昔是渭濱叟。鄧生何感激,千里來相求。白登幸曲逆,鴻門賴留侯。重耳憑五賢,小白相射鉤。能隆二伯主,安問黨與讎!中夜撫枕歎,想與數子遊。吾衰久矣夫,何其不夢周?誰云聖達節,知命故無憂。宣尼悲獲麟,西狩泣孔丘。功業未及建,夕陽忽西流。時哉不我與,去矣如雲浮。朱實隕勁風,繁英落素秋。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輈。何意百鍊剛,化為繞指柔。琨詩託意非常,攄暢幽憤,遠想張陳,感鴻門、白登之事,用以激諶。諶素無奇略,以常詞酬和,殊乖琨心,重以詩贈之,乃謂琨曰:「前篇帝王大志,非人臣所言矣。」
然琨既忠於晉室,素有重望,被拘經月,遠近憤歎。匹磾所署代郡太守辟閭嵩,與琨所署雁門太守王據、後將軍韓據連謀,密作攻具,欲以襲匹磾。而韓據女為匹磾兒妾,聞其謀而告之匹磾,於是執王據、辟閭嵩及其徒黨悉誅之。會王敦密使匹磾殺琨,匹磾又懼衆反己,遂稱有詔收琨。初,琨聞敦使至,謂其子曰:「處仲使來而不我告,是殺我也。死生有命,但恨讎恥不雪,無以下見二親耳。」因歔欷不能自勝。匹磾遂縊之,時年四十八。子姪四人俱被害。朝廷以匹磾尚強,當為國討石勒,不舉琨哀。
三年,琨故從事中郎盧諶、崔悅等上表理琨曰:
臣聞經國之體,在於崇明典刑;立政之務,在於固慎關塞。況方岳之臣,殺生之柄,而可不正其枉直,以杜其姦邪哉!
竊見故司空、廣武侯琨,在惠帝擾攘之際,值群后鼎沸之難,戮力皇家,義誠彌厲,躬統華夷,親受矢石,石超授首,呂朗面縛,社稷克寧,鑾輿反駕,奉迎之勳,琨實為隆,此琨效忠之一驗也。其後并州刺史、東嬴公騰以晉川荒匱,移鎮臨漳,太原、西河盡徙三魏。琨受任并州,屬承其弊,到官之日,遺戶無幾,當易危之勢,處難濟之土,鳩集傷痍,撫和戎狄,數年之間,公私漸振。會京都失守,群逆縱逸,邊萌頓仆,苟懷宴安,咸以為并州之地四塞為固,且可閉關守險,畜資養徒,抗辭厲聲,忠亮奮發,以為天子沈辱而不隕身死節,情非所安,遂乃跋履山川,東西征討。屠各乘虛,晉陽沮潰,琨父母罹屠戮之殃,門族受殲夷之禍。向使琨從州人之心,為自守之計,則聖朝未必加誅,而族黨可以不喪。及猗盧敗亂,晉人歸奔琨於平城,納其初附。將軍箕澹又以為此雖晉人,久在荒裔,難以法整,不可便用。琨又讓之,義形於色。假從澹議,偷於苟存,則晏然於并土,必不亡身於燕薊也。琨自以備位方嶽,綱維不舉,無緣虛荷大任,坐居三司,是以陛下登阼,便引愆告遜,前後章表,具陳誠款。尋令從事中郎臣續澹以章綬節傳奉還本朝,與匹磾使榮邵期一時俱發。又匹磾以琨王室大臣,懼奪己威重,忌琨之形,漸彰於外。琨知其如此,慮不可久,欲遣妻息大小盡詣京城,以其門室一委陛下。有征舉之會,則身充一卒;若匹磾縱凶慝,則妻息可免。具令臣澹密宣此旨,求詔勑路次,令相迎衛。會王成從平陽逃來,說南陽王保稱號隴右,士衆甚盛,當移關中。匹磾聞此,私懷顧望,留停榮邵,欲遣前兼鴻臚邊邈奉使詣保,懼澹獨南,言其此事,遂不許引路。丹誠赤心,卒不上達。匹磾兄眷喪亡,嗣子幼弱,欲因奔喪奪取其國。又自以欺國陵家,懷邪樂禍,恐父母宗黨不容其罪,是以卷甲櫜弓,陰圖作亂,欲害其從叔驎、從弟末波等,以取其國。匹磾親信密告驎、波,驎、波乃遣人距之,匹磾僅以身免。百姓謂匹磾已沒,皆憑向琨。若琨于時有害匹磾之情,則居然可擒,不復勞於人力。自此之後,上下並離,匹磾遂欲盡勒胡晉,徙居上谷。琨深不然之,勸移厭次,南憑朝廷。匹磾不能納,反禍害父息四人,從兄二息同時并命。琨未遇害,知匹磾必有禍心,語臣等云:「受國厚恩,不能克報,雖才略不及,亦由遇此厄運。人誰不死,死生命也。唯恨下不能效節於一方,上不得歸誠於陛下。」辭旨慷慨,動於左右。匹磾既害琨,橫加誣謗,言琨欲闚神器,謀圖不軌。琨免述囂頑凶之思,又無信布懼誅之情,踦 28105.gif 亂亡之際,夾肩異類之間,而有如此之心哉!雖臧獲之愚,冢養之智,猶不為之,況在國士之列,忠節先著者乎!
匹磾之害琨,稱陛下密詔。琨信有罪,陛下加誅,自當肆諸市朝,與衆棄之,不令殊俗之豎戮台輔之臣,亦已明矣。然則擅詔有罪,雖小必誅;矯制有功,雖大不論,正以興替之根咸在於此,開塞之由不可不閉故也。而匹磾無所顧忌,怙亂專殺,虛假王命,虐害鼎臣,辱諸夏之望,敗王室之法,是可忍也,孰不可忍!若聖朝猶加隱忍,未明大體,則不逞之人襲匹磾之跡,殺生自由,好惡任意,陛下將何以誅之哉!折衝厭難,唯存戰勝之將;除暴討亂,必須知略之臣。故古語云「山有猛獸,藜藿為之不採」,非虛言矣。自河以北,幽并以南,醜類有所顧憚者,唯琨而已。琨受害之後,群凶欣欣,莫不得意,鼓行中州,曾無纖介,此又華夷小大所以長歎者也。
伏惟陛下叡聖之隆,中興之緒,方將平章典刑,以經序萬國。而琨受害非所,冤痛已甚,未聞朝廷有以甄論。昔壺關三老訟衛太子之罪,谷永、劉向辨陳湯之功,下足以明功罪之分,上足以悟聖主之懷。臣等祖考以來,世受殊遇,入侍翠幄,出簪彤管,弗克負荷,播越遐荒,與琨周旋,接事終始,是以仰慕三臣在昔之義,謹陳本末,冒以上聞,仰希聖朝曲賜哀察。
太子中庶子溫嶠又上疏理之,帝乃下詔曰:「故太尉、廣武侯劉琨忠亮開濟,乃誠王家,不幸遭難,志節不遂,朕甚悼之。往以戎事,未加弔祭。其下幽州,便依舊弔祭。」贈侍中、太尉,謚曰愍。
琨少負志氣,有縱橫之才,善交勝己,而頗浮誇。與范陽祖逖為友,聞逖被用,與親故書曰:「吾枕戈待旦,志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其意氣相期如此。在晉陽,嘗為胡騎所圍數重,城中窘迫無計,琨乃乘月登樓清嘯,賊聞之,皆悽然長歎。中夜奏胡笳,賊又流涕歔欷,有懷土之切。向曉復吹之,賊並棄圍而走。子群嗣。
群字公度,少拜廣武侯世子。隨父在晉陽,遭逢寇亂,數領偏軍征討。性清慎,有裁斷,得士類歡心。及琨為匹磾所害,琨從事中郎盧諶等率餘衆奉群依末波。溫嶠前後表稱:「姨弟劉群,內弟崔悅、盧諶等,皆在末波中,翹首南望。愚謂此等並有文思,於人之中少可愍惜。如蒙錄召,繼絕興亡,則陛下更生之恩,望古無二。」咸康二年,成帝詔徵群等,為末波兄弟愛其才,託以道險不遣。
石季龍滅遼西,群及諶、悅同沒胡中,季龍皆優禮之,以群為中書令。至冉閔敗後,群遇害。時勒及季龍得公卿人士多殺之,其見擢用,終至大官者,唯有河東裴憲,渤海石璞,滎陽鄭系,潁川荀綽,北地傅暢及群、悅、諶等十餘人而已。
輿字慶孫。雋朗有才局,與琨並尚書郭奕之甥,名著當時。京都為之語曰:「洛中奕奕,慶孫、越石。」辟宰府尚書郎。兄弟素侮孫秀,及趙王倫輔政,孫秀執權,並免其官。妹適倫世子荂,荂與秀不協,復以輿為散騎侍郎。齊王冏輔政,以輿為中書侍郎。
東海王越、范陽王虓之舉兵也,以輿為潁川太守。及河間王顒檄劉喬討虓於許昌,矯詔曰:「潁川太守劉輿迫脅范陽王虓,距逆詔命,多樹私黨,擅劫郡縣,合聚兵衆。輿兄弟昔因趙王婚親,擅弄權勢,凶狡無道,久應誅夷,以遇赦令,得全首領。小人不忌,為惡日滋,輒用苟晞為兗州,斷截王命。鎮南大將軍弘,平南將軍、彭城王釋,征東大將軍準,各勒所領,徑會許昌,與喬并力。今遣右將軍張方為大都督,督建威將軍呂朗、陽平太守刁默,率步騎十萬,同會許昌,以除輿兄弟。敢有舉兵距違王命,誅及五族。能殺輿兄弟送首者,封三千戶縣侯,賜絹五千匹。」
虓之敗,輿與之俱奔河北。虓既鎮鄴,以輿為征虜將軍、魏郡太守。
虓薨,東海王越將召之,或曰:「輿猶膩也,近則污人。」及至,越疑而御之。輿密視天下兵簿及倉庫、牛馬、器械、水陸之形,皆默識之。是時軍國多事,每會議,自潘滔以下,莫知所對。輿既見越,應機辯畫,越傾膝酬接,即以為左長史。越既總錄,以輿為上佐,賓客滿筵,文案盈机,遠近書記日有數千,終日不倦,或以夜繼之,皆人人歡暢,莫不悅附。命議如流,酬對款備,時人服其能,比之陳遵。時稱越府有三才:潘滔大才,劉輿長才,裴邈清才。越誅繆播、王延等,皆輿謀也。延愛妾荊氏有音伎,延尚未殮,輿便娉之。未及迎,又為太傅、從事中郎王雋所爭奪。御史中丞傅宣劾奏,越不問輿,而免雋官。輿乃說越,遣琨鎮并州,為越北面之重。洛陽未敗,病指疽卒,時年四十七。追贈驃騎將軍。先有功封定襄侯,謚曰貞。子演嗣。
演字始仁。初辟太尉掾,除尚書郎,以父憂去職。服闋,襲爵,太傅、東海王越引為主簿。遷太子中庶子,出為陽平太守。自洛奔琨,琨以為輔國將軍、魏郡太守。琨將討石勒,以演領勇士千人,行北中郎將、兗州刺史,鎮廩丘。演斬王桑,走趙固,得衆七千人。為石勒所攻,演距戰,勒退。元帝拜為都督、後將軍,假節。後為石季龍所圍,求救於邵續、段鴦,鴦騎救之,季龍走,隨鴦屯厭次,被害。
弟胤為琨引兵,路逢烏桓賊,戰沒。胤弟挹初為太傅、東海王越掾,與琨俱被害。挹弟啟,啟弟述,與琨子群俱在末波中,後並入石季龍。啟為季龍尚書僕射,後歸國,穆帝拜為前將軍,加給事中。永和九年,隨中軍將軍殷浩北伐,為姚襄所敗,啟戰沒。述為季龍侍中,隨啟歸國,拜驍騎將軍。
祖逖 兄納
祖逖字士稚,范陽遒人也。世吏二千石,為北州舊姓。父武,晉王掾、上谷太守。逖少孤,兄弟六人。兄該、納等並開爽有才幹。逖性豁蕩,不修儀檢,年十四五猶未知書,諸兄每憂之。然輕財好俠,慷慨有節尚,每至田舍,輒稱兄意,散穀帛以賙貧乏,鄉黨宗族以是重之。後乃博覽書記,該涉古今,往來京師,見者謂逖有贊世才具。僑居陽平。年二十四,陽平辟察孝廉,司隸再辟舉秀才,皆不行。與司空劉琨俱為司州主簿,情好綢繆,共被同寢。中夜聞荒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逖、琨並有英氣,每語世事,或中宵起坐,相謂曰:「若四海鼎沸,豪傑並起,吾與足下當相避于中原耳。」
辟齊王冏大司馬掾、長沙王乂驃騎祭酒,轉主簿,累遷太子中舍人、豫章王從事中郎。從惠帝北伐,王師敗績於蕩陰,遂退還洛。大駕西幸長安,關東諸侯范陽王虓、高密王略、平昌公模等競召之,皆不就。東海王越以逖為典兵參軍、濟陰太守,母喪不之官。
及京師大亂,逖率親黨數百家避地淮泗,以所乘車馬載同行老疾,躬自徒步,藥物衣糧與衆共之,又多權略,是以少長咸宗之,推逖為行主。達泗口,元帝逆用為徐州刺史,尋徵軍諮祭酒,居丹徒之京口。
逖以社稷傾覆,常懷振復之志。賓客義徒皆暴桀勇士,逖遇之如子弟。時揚土大饑,此輩多為盜竊,攻剽富室,逖撫慰問之曰:「比復南塘一出不?」或為吏所繩,逖輒擁護救解之。談者以此少逖,然自若也。時帝方拓定江南,未遑北伐,逖進說曰:「晉室之亂,非上無道而下怨叛也。由藩王爭權,自相誅滅,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原。今遺黎既被殘酷,人有奮擊之志。大王誠能發威命將,使若逖等為之統主,則郡國豪傑必因風向赴,沈溺之士欣於來蘇,庶幾國恥可雪,願大王圖之。」帝乃以逖為奮威將軍、豫州刺史,給千人廩,布三千匹,不給鎧仗,使自招募。仍將本流徙部曲百餘家渡江,中流擊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辭色壯烈,衆皆慨歎。屯于江陰,起冶鑄兵器,得二千餘人而後進。
初,北中郎將劉演距于石勒也,流人塢主張平、樊雅等在譙,演署平為豫州刺史,雅為譙郡太守。又有董瞻、于武、謝浮等十餘部,衆各數百,皆統屬平。逖誘浮使取平,浮譎平與會,遂斬以獻逖。帝嘉逖勳,使運糧給之,而道遠不至,軍中大饑。進據太丘。樊雅遣衆夜襲逖,遂入壘,拔戟大呼,直趣逖幕,軍士大亂。逖命左右距之,督護董昭與賊戰,走之。逖率衆追討,而張平餘衆助雅攻逖。蓬陂塢主陳川,自號寧朔將軍、陳留太守。逖遣使求救於川,川遣將李頭率衆援之,逖遂克譙城。
初,樊雅之據譙也,逖以力弱,求助於南中郎將王含,含遣桓宣領兵助逖。逖既克譙,宣等乃去。石季龍聞而引衆圍譙,含又遣宣救逖,季龍聞宣至而退。宣遂留,助逖討諸屯塢未附者。
李頭之討樊雅也,力戰有勳。逖時獲雅駿馬,頭甚欲之而不敢言,逖知其意,遂與之。頭感逖恩遇,每歎曰:「若得此人為主,吾死無恨。」川聞而怒,遂殺頭。頭親黨馮寵率其屬四百人歸于逖,川益怒,遣將魏碩掠豫州諸郡,大獲子女車馬。逖遣將軍衛策邀擊於谷水,盡獲所掠者,皆令歸本,軍無私焉。川大懼,遂以衆附石勒。逖率衆伐川,石季龍領兵五萬救川,逖設奇以擊之,季龍大敗,收兵掠豫州,徙陳川還襄國,留桃豹等守川故城,住西臺。逖遣將韓潛等鎮東臺。同一大城,賊從南門出入放牧,逖軍開東門,相守四旬。逖以布囊盛土如米狀,使千餘人運上臺,又令數人擔米,偽為疲極而息于道,賊果逐之,皆棄擔而走。賊既獲米,謂逖士衆豐飽,而胡戍饑久,益懼,無復膽氣。石勒將劉夜堂以驢千頭運糧以饋桃豹,逖遣韓潛、馮鐵等追擊於汴水,盡獲之。豹宵遁,退據東燕城,逖使潛進屯封丘以逼之。馮鐵據二臺,逖鎮雍丘,數遣軍要截石勒,勒屯戍漸蹙。候騎常獲濮陽人,逖厚待遣歸,咸感逖恩德,率鄉里五百家降逖。勒又遣精騎萬人距逖,復為逖所破,勒鎮戍歸附者甚多。時趙固、上官巳、李矩、郭默等各以詐力相攻擊,逖遣使和解之,示以禍福,遂受逖節度。逖愛人下士,雖疏交賤隸,皆恩禮遇之,由是黃河以南盡為晉土。河上堡固先有任子在胡者,皆聽兩屬,時遣游軍偽抄之,明其未附。諸塢主感戴,胡中有異謀,輒密以聞。前後克獲,亦由此也。其有微功,賞不踰日。躬自儉約,勸督農桑,克己務施,不畜資產,子弟耕耘,負擔樵薪,又收葬枯骨,為之祭醊,百姓感悅。嘗置酒大會,耆老中坐流涕曰:「吾等老矣!更得父母,死將何恨!」乃歌曰:「幸哉遺黎免俘虜,三辰既朗遇慈父。玄酒忘勞甘瓠脯,何以詠恩歌且舞。」其得人心如此。故劉琨與親故書,盛贊逖威德。詔進逖為鎮西將軍。
石勒不敢窺兵河南,使成皋縣修逖母墓,因與逖書,求通使交市。逖不報書,而聽互市,收利十倍,於是公私豐贍,士馬日滋。方當推鋒越河,掃清冀朔,會朝廷將遣戴若思為都督,逖以若思是吳人,雖有才望,無弘致遠識,且已翦荊棘,收河南地,而若思雍容,一旦來統之,意甚怏怏。且聞王敦與劉隗等構隙,慮有內難,大功不遂。感激發病,乃致妻孥汝南大木山下。時中原士庶咸謂逖當進據武牢,而反置家險阨,或諫之,不納。逖雖內懷憂憤,而圖進取不輟,營繕武牢城,城北臨黃河,西接成皋,四望甚遠。逖恐南無堅壘,必為賊所襲,乃使從子汝南太守濟率汝陽太守張敞、新蔡內史周閎率衆築壘。未成,而逖病甚。先是,華譚、庾闡問術人戴洋,洋曰:「祖豫州九月當死。」初有妖星見於豫州之分,歷陽陳訓又謂人曰:「今年西北大將當死。」逖亦見星,曰:「為我矣!方平河北,而天欲殺我,此乃不祐國也。」俄卒於雍丘,時年五十六。豫州士女若喪考妣,譙梁百姓為之立祠。冊贈車騎將軍。王敦久懷逆亂,畏逖不敢發,至是始得肆意焉。尋以逖弟約代領其衆。約別有傳。逖兄納。
納字士言,最有操行,能清言,文義可觀。性至孝,少孤貧,常自炊爨以養母。平北將軍王敦聞之,遺其二婢,辟為從事中郎。有戲之曰:「奴價倍婢。」納曰:「百里奚何必輕於五羖皮邪!」轉尚書三公郎,累遷太子中庶子。歷官多所駁正,有補於時。
齊王冏建義,趙王倫收冏弟北海王寔及前黃門郎弘農董祚弟艾,與冏俱起,皆將害之,納上疏救焉,並見宥。
後為中護軍、太子詹事,封晉昌公。以洛下將亂,乃避地東南。元帝作相,引為軍諮祭酒。納好弈棋,王隱謂之曰:「禹惜寸陰,不聞數棋。」對曰:「我亦忘憂耳。」隱曰:「蓋聞古人遭逢,則以功達其道,若其不遇,則以言達其道。古必有之,今亦宜然。當晉未有書,而天下大亂,舊事蕩滅,君少長五都,遊宦四方,華裔成敗,皆當聞見,何不記述而有裁成﹖應仲遠作風俗通,崔子真作政論,蔡伯喈作勸學篇,史游作急就章,猶皆行於世,便成沒而不朽。僕雖無才,非志不立,故疾沒世而無聞焉,所以自強不息也。況國史明乎得失之跡,俱取散愁,此可兼濟,何必圍棋然後忘憂也!」納喟然歎曰:「非不悅子之道,力不足耳。」乃言之於帝曰:「自古小國猶有史官,況於大府,安可不置。」因舉隱,稱「清純亮直,學思沈敏,五經群史多所綜悉,且好學不倦,從善如流。若使修著一代之典,褒貶與奪,誠一時之俊也。」帝以問記室參軍鍾雅,雅曰:「納所舉雖有史才,而今未能立也。」事遂停。然史官之立,自納始也。
初,弟約與逖同母,偏相親愛,納與約異母,頗有不平,乃密以啟帝,稱「約懷陵上之性,抑而使之可也。今顯侍左右,假其權勢,將為亂階。」人謂納與約異母,忌其寵貴,乃露其表以示約,約憎納如讎,朝廷因此棄納。納既閑居,但清談、披閱文史而已。及約為逆,朝野歎納有鑒裁焉。溫嶠以納州里父黨,敬而拜之。嶠既為時用,盛言納有名理,除光祿大夫。
納嘗問梅陶曰:「君鄉里立月旦評,何如﹖」陶曰:「善褒惡貶,則佳法也。」納曰:「未益。」時王隱在坐,因曰:「尚書稱『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何得一月便行褒貶!」陶曰:「此官法也。月旦,私法也。」隱曰:「易稱『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稱家者豈不是官﹖必須積久,善惡乃著,公私何異!古人有言,貞良而亡,先人之殃;酷烈而存,先人之勳。累世乃著,豈但一月!若必月旦,則顏回食埃,不免貪污;盜蹠引少,則為清廉。朝種暮穫,善惡未定矣。」時梅陶及鍾雅數說餘事,納輒困之,因曰:「君汝潁之士,利如錐;我幽冀之士,鈍如槌。持我鈍槌,捶君利錐,皆當摧矣。」陶、雅並稱「有神錐,不可得槌」。納曰:「假有神錐,必有神槌。」雅無以對。卒於家。
史臣曰:劉琨弱齡,本無異操,飛纓賈謐之館,借箸馬倫之幕,當于是日,實佻巧之徒歟!祖逖散穀周貧,聞雞暗舞,思中原之燎火,幸天步之多艱,原其素懷,抑為貪亂者矣。及金行中毀,乾維失統,三后流亡,遞縈居彘之禍,六戎橫噬,交肆長蛇之毒,於是素絲改色,跅弛易情,各運奇才,並騰英氣,遇時屯而感激,因世亂以驅馳,陳力危邦,犯疾風而表勁,勵其貞操,契寒松而立節,咸能自致三鉉,成名一時。古人有言曰:「世亂識忠良。」蓋斯之謂矣。天不祚晉,方啟戎心,越石區區,獨禦鯨鯢之銳,推心異類,竟終幽圄,痛哉!士稚協跡中興,克復九州之半,而災星告釁,笠轂徒招,惜矣!
贊曰:越石才雄,臨危效忠。枕戈長息,投袂徼功。踦汾晉,契闊獯戎。見欺段氏,于嗟道窮!祖生烈烈,夙懷奇節。扣楫中流,誓清凶孽。鄰醜景附,遺萌載悅。天妖是徵,國恥奚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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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六十三‧列傳第三十三  邵續 李矩 段匹磾 魏浚 郭默
邵續
邵續字嗣祖,魏郡安陽人也。父乘,散騎侍郎。續朴素有志烈,博覽經史,善談理義,妙解天文。初為成都王穎參軍,穎將討長沙王乂,續諫曰:「續聞兄弟如左右手,今明公當天下之敵,而欲去一手乎?續竊惑之。」穎不納。後為苟晞參軍,除沁水令。
時天下漸亂,續去縣還家,糾合亡命,得數百人。王浚假續綏集將軍、樂陵太守,屯厭次,以續子乂為督護。續綏懷流散,多歸附之。石勒既破浚,遣乂還招續,續以孤危無援,權附於勒,勒亦以乂為督護。既而段匹磾在薊,遣書要續俱歸元帝,續從之。其下諫曰:「今棄勒歸匹磾,任子危矣。」續垂泣曰:「我出身為國,豈得顧子而為叛臣哉!」遂絕於勒,勒乃害乂。續懼勒攻,先求救於匹磾,匹磾遣弟文鴦救續。文鴦未至,勒已率八千騎圍續。勒素畏鮮卑,及聞文鴦至,乃棄攻具東走。續與文鴦追勒至安陵,不及,虜勒所署官,并驅三千餘家,又遣騎入散勒北邊,掠常山,亦二千家而還。
匹磾既殺劉琨,夷晉多怨叛,遂率其徒依續。勒南和令趙領等率廣川、渤海千餘家背勒歸續。而帝以續為平原樂安太守、右將軍、冀州刺史,進平北將軍、假節,封祝阿子。續遣兄子武邑內史存與文鴦率匹磾衆就食平原,為石季龍所破。續先與曹嶷亟相侵掠,嶷因存等敗,乃破續屯田,又抄其戶口。續首尾相救,疲於奔命。太興初,續遣存及文鴦屯濟南黃巾固,因以逼嶷,嶷懼,求和。俄而匹磾率衆攻段末杯,石勒知續孤危,遣季龍乘虛圍續。季龍騎至城下,掠其居人,續率衆出救,季龍伏騎斷其後,遂為季龍所得,使續降其城。續呼其兄子竺等曰:「吾志雪國難,以報所受,不幸至此。汝等努力自勉,便奉匹磾為主,勿有二心。」
時帝既聞續沒,下詔曰:「邵續忠烈在公,義誠慷慨,綏集荒餘,憂國亡身。功勳未遂,不幸陷沒,朕用悼恨于懷。所統任重,宜時有代。其部曲文武,已共推其息緝為營主。續之忠誠,著于公私,今立其子,足以安衆,一以續本位即授緝,使總率所統,效節國難,雪其家仇。」
季龍遣使送續於勒,勒使使徐光讓之曰:「國家應符撥亂,八表宅心,遺晉怖威,遠竄揚越。而續蟻封海阿,跋扈王命,以夷狄不足為君邪?何無上之甚也!國有常刑,於分甘乎?」續對曰:「晉末饑亂,奔控無所,保合鄉宗,庶全老幼。屬大王龍飛之始,委命納質,精誠無感,不蒙慈恕。言歸遺晉,仍荷寵授,誓盡忠節,實無二心。且受彼厚榮,而復二三其趣者,恐亦不容於明朝矣。周文生于東夷,大禹出於西羌,帝王之興,蓋惟天命所屬,德之所招,當何常邪!伏惟大王聖武自天,道隆虞夏,凡在含生,孰不延首神化,恥隔皇風,而況囚乎!使囚去真即偽,不得早叩天門者,大王負囚,囚不負大王也。釁鼓之刑,囚之恒分,但恨天實為之,謂之何哉!」勒曰:「其言慨至,孤愧之多矣。夫忠于其君者,乃吾所求也。」命張賓延之于館,厚撫之,尋以為從事中郎。令自後諸克敵擒俊,皆送之,不得輒害,冀獲如續之流。
初,季龍之攻續也,朝廷有王敦之逼,不遑救恤。續既為勒所執,身灌園鬻菜,以供衣食。勒屢遣察之,歎曰:「此真高人矣。不如是,安足貴乎!」嘉其清苦,數賜穀帛。每臨朝嗟歎,以勵群官。
續被獲之後,存及竺、緝等與匹磾嬰城距寇,而帝又假存揚武將軍、武邑太守。勒屢遣季龍攻之,戰守疲苦,不能自立。久之,匹磾及其弟文鴦與竺、緝等悉見獲,惟存得潰圍南奔,在道為賊所殺。續竟亦遇害。
李矩
李矩字世迴,平陽人也。童齔時,與群兒聚戲,便為其率,計畫指授,有成人之量。及長,為吏,送故縣令於長安,征西將軍梁王肜以為牙門。伐氐齊萬年有殊功,封東明亭侯。還為本郡督護。太守宋冑欲以所親吳畿代之,矩謝病去。畿恐矩復還,陰使人刺矩,會有人救之,故得免。屬劉元海攻平陽,百姓奔走,矩素為鄉人所愛,乃推為塢主,東屯滎陽,後移新鄭。
矩勇毅多權略,志在立功,東海王越以為汝陰太守。永嘉初,使矩與汝南太守袁孚率衆修洛陽千金堨,以利運漕。及洛陽不守,太尉荀藩奔陽城,衛將軍華薈奔成皋。時大饑,賊帥侯都等每略人而食之,藩、薈部曲多為所啖。矩討都等滅之,乃營護藩、薈,各為立屋宇,輸穀以給之。及藩承制,建行臺,假矩滎陽太守。矩招懷離散,遠近多附之。
石勒親率大衆襲矩,矩遣老弱入山,令所在散牛馬,因設伏以待之。賊爭取牛馬,伏發,齊呼,聲動山谷,遂大破之,斬獲甚衆,勒乃退。藩表元帝,加矩冠軍將軍,軺車幢蓋,進封陽武縣侯,領河東、平陽太守。時饑饉相仍,又多疫癘,矩垂心撫恤,百姓賴焉。會長安群盜東下,所在多虜掠,矩遣部將擊破之,盡得賊所略婦女千餘人。諸將以非矩所部,欲遂留之。矩曰:「俱是國家臣妾,焉有彼此!」乃一時遣之。
時劉琨所假河內太守郭默為劉元海所逼,乞歸於矩,矩將使其甥郭誦迎致之,而不敢進。會劉琨遣參軍張肇,率鮮卑范勝等五百餘騎往長安,屬默被圍,道路不通,將還依邵續。行至矩營,矩謂肇曰:「默是劉公所授,公家之事,知無不為。」屠各舊畏鮮卑,遂邀肇為聲援,肇許之。賊望見鮮卑,不戰而走。誦潛遣輕舟濟河,使勇士夜襲懷城,掩賊留營,又大破之。默遂率其屬歸于矩。後劉聦遣從弟暢步騎三萬討矩,屯于韓王故壘,相去七里,遣使招矩。時暢卒至,矩未暇為備,遣使奉牛酒詐降于暢,潛匿精勇,見其老弱。暢不以為虞,大饗渠帥,人皆醉飽。矩謀夜襲之,兵士以賊衆,皆有懼色。矩令郭誦禱鄭子產祠曰:「君昔相鄭,惡鳥不鳴。凶胡臭羯,何得過庭!」使巫揚言:「東里有教,當遣神兵相助。」將士聞之,皆踴躍爭進。乃使誦及督護楊璋等選勇敢千人,夜掩暢營,獲鎧馬甚多,斬首數千級,暢僅以身免。
先是,郭默聞矩被攻,遣弟芝率衆援之。既而聞破暢,芝復馳來赴矩。矩乃與芝馬五百匹,分軍為三道,夜追賊,復大獲而旋。
先是,聦使其將趙固鎮洛陽,長史周振與固不協,密陳固罪。矩之破暢也,帳中得聦書,勑暢平矩訖,過洛陽,收固斬之,便以振代固。矩送以示固,固即斬振父子,遂率騎一千來降,矩還令守洛。後數月,聦遣其太子粲率劉雅生等步騎十萬屯孟津北岸,分遣雅生攻趙固於洛。固奔陽城山,遣弟告急,矩遣郭誦屯洛口以救之。誦使將張皮簡精卒千人夜渡河。粲候者告有兵至,粲恃其衆,不以為虞。既而誦等奄至,十道俱攻,粲衆驚擾,一時奔潰,殺傷太半,因據其營,獲其器械軍資不可勝數。及旦,粲見皮等人少,更與雅生悉餘衆攻之,苦戰二十餘日不能下。矩進救之,使壯士三千泛舟迎皮。賊臨河列陣,作長鉤以鉤船,連戰數日不得渡。矩夜遣部將格增潛濟入皮壘,與皮選精騎千餘,而殺所獲牛馬,焚燒器械,夜突圍而出,奔武牢。聦追之,不及而退。聦因憤恚,發病而死。帝嘉其功,除矩都督河南三郡軍事、安西將軍、滎陽太守,封脩武縣侯。
及劉粲嗣位,昏虐日甚,其將靳準乃起兵殺粲,并其宗族,發聦冢,斬其尸,遣使歸矩,稱「劉元海屠各小醜,因大晉事故之際,作亂幽并,矯稱天命,至令二帝幽沒虜庭。輒率衆扶侍梓宮,因請上聞」。矩馳表于帝,帝遣太常韓胤等奉迎梓宮,未至而準已為石勒、劉曜所沒。矩以衆少不足立功,每慷慨憤歎。及帝踐阼,以為都督司州諸軍事、司州刺史,改封平陽縣侯,將軍如故。時弘農太守尹安、振威將軍宋始等四軍並屯洛陽,各相疑阻,莫有固志。矩、默各遣千騎至洛以鎮之。安等乃同謀告石勒,勒遣石生率騎五千至洛陽,矩、默軍皆退還。俄而四將復背勒,遣使乞迎,默又遣步卒五百人入洛。石生以四將相謀,不能自安,乃虜宋始一軍,渡河而南。百姓相率歸矩,於是洛中遂空。矩乃表郭誦為揚武將軍、陽翟令,阻水築壘,且耕且守,為滅賊之計。屬趙固死,石生遣騎襲誦,誦多計略,賊至,輒設伏破之,虜掠無所得。生怒,又自率四千餘騎暴掠諸縣,因攻誦壘,接戰須臾,退軍堮阪。誦率勁勇五百追及生於磐脂故亭,又大破之。矩以誦功多,表加赤幢曲蓋,封吉陽亭侯。
郭默欲侵祖約,矩禁之不可,遂為約所破。石勒遣其養子襲默,默懼後患未已,將降於劉曜,遣參軍鄭雄詣矩謀之,矩距而不許。後勒遣其將石良率精兵五千襲矩,矩逆擊不利。郭誦弟元復為賊所執,賊遣元以書說矩曰:「去年東平曹嶷,西賓猗盧,矩如牛角,何不歸命?」矩以示誦,誦曰:「昔王陵母在賊,猶不改意,弟當何論!」勒復遺誦麈尾馬鞭,以示殷勤,誦不答。勒將石生屯洛陽,大掠河南,矩、默大饑,默因復說矩降曜。矩既為石良所破,遂從默計,遣使於曜。曜遣從弟岳軍于河陰,欲與矩謀攻石生。勒遣將圍岳,岳閉門不敢出。默後為石所敗,自密南奔建康。矩聞之大怒,遣其將郭誦等齎書與默,又勑誦曰:「汝識脣亡之談不?迎接郭默,皆由於卿,臨難逃走,其必留之。」誦追及襄城,默自知負矩,棄妻子而遁。誦擁其餘衆而歸,矩待其妻子如初。劉岳以外援不至,降于石季龍。
矩所統將士有陰欲歸勒者,矩知之而不能討,乃率衆南走,將歸朝廷,衆皆道亡,惟郭誦及參軍郭方,功曹張景,主簿苟遠,將軍騫韜、江霸、梁志、司馬尚、季弘、李瑰、段秀等百餘人棄家送矩。至於魯陽縣,矩墜馬卒,葬襄陽之峴山。
段匹磾
段匹磾,東部鮮卑人也。種類勁健,世為大人。父務勿塵,遣軍助東海王越征討有功,王浚表為親晉王,封遼西公,嫁女與務勿塵,以結鄰援。懷帝即位,以務勿塵為大單于,匹磾為左賢王,率衆助國征討,假撫軍大將軍。務勿塵死,弟涉復辰以務勿塵子疾陸眷襲號。
劉曜逼洛陽,王浚遣督護王昌等率疾陸眷及弟文鴦、從弟末杯攻石勒於襄國。勒敗還壘,末杯追入壘門,為勒所獲。勒質末杯,遣使求和於疾陸眷。疾陸眷將許之,文鴦諫曰:「受命討勒,寧以末杯一人,故縱成擒之寇?既失浚意,且有後憂,必不可許。」疾陸眷不聽,以鎧馬二百五十匹、金銀各一簏贖末杯。勒歸之,又厚以金寶綵絹報疾陸眷。疾陸眷令文鴦與石季龍同盟,約為兄弟,遂引騎還。昌等不能獨守,亦還。
建武初,匹磾推劉琨為大都督,結盟討勒,并檄涉復辰、疾陸眷、末杯等三面俱集襄國,琨、匹磾進屯固安,以候衆軍。勒懼,遣間使厚賂末杯。然末杯既思報其舊恩,且因匹磾在外,欲襲奪其國,乃間匹磾於涉復辰、疾陸眷曰:「以父兄而從子弟邪?雖一旦有功,匹磾獨收之矣。」涉復辰等以為然,引軍而還。匹磾亦止。會疾陸眷病死,匹磾自薊奔喪,至於右北平。末杯宣言匹磾將篡,出軍擊敗之。末杯遂害涉復辰及其子弟黨與二百餘人,自立為單于。
及王浚敗,匹磾領幽州刺史,劉琨自并州依之,復與匹磾結盟,俱討石勒。匹磾復為末杯所敗,士衆離散,懼琨圖己,遂害之,於是晉人離散矣。匹磾不能自固,北依邵續,末杯又攻敗之。匹磾被瘡,謂續曰:「吾夷狄慕義,以至破家,君若不忘舊要,與吾進討,君之惠也。」續曰:「賴公威德,續得效節。今公有難,豈敢不俱!」遂并力追末杯,斬獲略盡。又令文鴦北討末杯弟於薊城,及還,去城八十里,聞續已沒,衆懼而散,復為石季龍所遮,文鴦以其親兵數百人力戰破之,始得入城。季龍復抄城下,文鴦登城臨見,欲出擊之,匹磾不許。文鴦曰:「我以勇聞,故百姓杖我。見人被略而不救,非丈夫也。令衆失望,誰復為我致死乎!」遂將壯士數十騎出戰,殺胡甚多。遇馬乏,伏不能起。季龍呼曰:「大兄與我俱是戎狄,久望共同。天不違願,今日相見,何故復戰?請釋杖。」文鴦罵曰:「汝為寇虐,久應合死。吾兄不用吾計,故令汝得至此。吾寧死,不為汝擒。」遂下馬苦戰,槊折,執刀力戰不已。季龍軍四面解馬羅披自鄣,前捉文鴦。文鴦戰自辰至申,力極而後被執。城內大懼。
匹磾欲單騎歸朝,續弟樂安內史洎勒兵不許。洎復欲執臺使王英送於季龍,匹磾正色責之曰:「卿不能遵兄之志,逼吾不得歸朝,亦以甚矣,復欲執天子使者,我雖胡夷,所未聞也。」因謂英曰:「匹磾世受重恩,不忘忠孝。今日事逼,欲歸罪朝廷,而見逼迫,忠款不遂。若得假息,未死之日,心不忘本。」遂渡黃河南。匹磾著朝服,持節,賓從出見季龍曰:「我受國恩,志在滅汝。不幸吾國自亂,以至於此。既不能死,又不能為汝敬也。」勒及季龍素與匹磾結為兄弟,季龍起而拜之。匹磾到襄國,又不為勒禮,常著朝服,持晉節。經年,國中謀推匹磾為主,事露,被害。文鴦亦遇鴆而死,惟末波存焉。及死,弟牙立。牙死,其後從祖就陸眷之孫遼立。
自務勿塵已後,值晉喪亂,自稱位號,據有遼西之地,而臣御晉人。其地西盡幽州,東界遼水。然所統胡晉可三萬餘家,控弦可四五萬騎,而與石季龍遞相侵掠,連兵不息,竟為季龍所破,徙其遺黎數萬家於司雍之地。其子蘭復聚兵,與季龍為患久之。及石氏之亡,末波之子勤鳩集胡羯得萬餘人,保枉人山,自稱趙王,附于慕容雋。俄為冉閔所敗,徙于繹幕,僭即尊號。雋遣慕容恪擊之,勤懼而降。
魏浚 族子該
魏浚,東郡東阿人也,寓居關中。初為雍州小吏,河間王顒敗亂之際,以為武威將軍。後為度支校尉,有幹用。永嘉末,與流人數百家東保河陰之硤石。時京邑荒儉,浚劫掠得穀麥,獻之懷帝,帝以為揚威將軍、平陽太守,度支如故。以亂不之官。
及洛陽陷,屯于洛北石梁塢,撫養遺衆,漸修軍器。其附賊者,皆先解喻,說大晉運數靈長,行已建立,歸之者甚衆。其有恃遠不從命者,遣將討之,服從而已,不加侵暴。於是遠近感悅,襁負至者漸衆。
劉琨承制,假浚河南尹。時太尉荀藩建行臺在密縣,浚詣藩諮謀軍事,藩甚悅,要李矩同會。矩將夜赴之,矩官屬以浚不可信,不宜夜往。矩曰:「忠臣同心,將何疑乎!」及會,客主盡歡,浚因與矩相結而去。
劉曜忌浚得衆,率衆軍圍之。劉演、郭默遣軍來救,曜分兵逆于河北,乃伏兵深隱處,以邀演、默軍,大破之,盡虜演等騎。浚夜遁走,為曜所得,遂死之。追贈平西將軍。族子該領其衆。
該一名亥,本僑居京兆陰磐。河間王顒之伐趙王倫,以該為將兵都尉。及劉曜攻洛陽,隨浚赴難,先領兵守金墉城,故得無他。曜引去,餘衆依之。
時杜預子尹為弘農太守,屯宜陽界一泉塢,數為諸賊所抄掠。尹要該共距之,該遣其將馬瞻將三百人赴尹。瞻知其無備,夜襲尹殺之,迎該據塢。塢人震懼,並服從之。乃與李矩、郭默相結以距賊。荀藩即以該為武威將軍,統城西雍涼人,使討劉曜。元帝承制,加冠軍將軍、河東太守,督護河東、河南、平陽三郡。
曜嘗攻李矩,該破之。及矩將迎郭默,該遣軍助之,又與河南尹任愔相連結。後漸饑弊,曜寇日至,欲率衆南徙,衆不從,該遂單騎走至南陽。帝又以為前鋒都督、平北將軍、雍州刺史。馬瞻率該餘衆降曜。曜徵發既苦,瞻又驕虐,部曲遣使呼該,該密往赴之,其衆殺瞻而納該。該遷於新野,率衆助周訪討平杜曾,詔以該為順陽太守。
王敦之反也,梁州刺史甘卓不從,欲觀該去就,試以敦旨動之。該曰:「我本去賊,惟忠於國。今王公舉兵向天子,非吾所宜與也。」遂距而不應。及蘇峻反,率衆救臺,軍次石頭,受陶侃節度。峻未平,該病篤還屯,卒於道,葬于武陵。從子雄統其衆。
郭默
郭默,河內懷人。少微賤,以壯勇事太守裴整,為督將。永嘉之亂,默率遺衆自為塢主,以漁舟抄東歸行旅,積年遂致巨富,流人依附者漸衆。撫循將士,甚得其歡心。
默婦兄同郡陸嘉取官米數石餉妹,默以為違制,將殺嘉,嘉懼,奔石勒。默乃自射殺婦,以明無私。遣使謁劉琨,琨加默河內太守。劉元海遣從子曜討默,曜列三屯圍之,欲使餓死。默送妻子為質,并請糴焉。糴畢,設守。曜怒,沈默妻子于河而攻之。默遣弟芝求救于劉琨,琨知默狡猾,留之而緩其救。默更遣人告急。會芝出城浴馬,使強與俱歸。默乃遣芝質於石勒,勒以默多詐,封默書與劉曜。默使人伺得勒書,便突圍投李矩。後與矩并力距劉、石,事見矩傳。
太興初,除潁川太守。默與石戰敗,矩轉蹙弱,默深憂懼,解印授其參軍殷嶠,謂之曰:「李使君遇吾甚厚,今遂棄去,無顏謝之,三日可白吾去也。」乃奔陽翟。矩聞之,大怒,遣其將郭誦追默,至襄城,及之。默棄家人,單馬馳去。默至京都,明帝授征虜將軍。劉遐卒,以默為北中郎將、監淮北軍事、假節。遐故部曲李龍等謀反,詔默與右衛將軍趙胤討平之。
朝廷將徵蘇峻,懼其為亂,召默拜後將軍,領屯騎校尉。初戰有功,及六軍敗績,南奔。郗鑒議於曲阿北大業里作壘,以分賊勢,使默守之。峻遣韓晃等攻默甚急,壘中頗乏水,默懼,分人馬出外,乃潛從南門盪出,留人堅守。會峻死,圍解,徵為右軍將軍。
默樂為邊將,不願宿衛,及赴召,謂平南將軍劉胤曰:「我能禦胡而不見用。右軍主禁兵,若疆埸有虞,被使出征,方始配給,將卒無素,恩信不著,以此臨敵,少有不敗矣。時當為官擇才,若人臣自擇官,安得不亂乎!」胤曰:「所論事雖然,非小人所及也。」當發,求資於胤。時胤被詔免官,不即歸罪,方自申理,而驕侈更甚,遠近怪之。
初,默之被徵距蘇峻也,下次尋陽,見胤,胤參佐張滿等輕默,裸露視之,默常切齒。至是,胤臘日餉默酒一器,肫一頭,默對信投之水中,忿憤益甚。又僑人蓋肫先略取祖煥所殺孔煒女為妻,煒家求之,張滿等使還其家,肫不與,因與胤、滿有隙。至是,肫謂默曰:「劉江州不受免,密有異圖,與長史司馬張滿、荀楷等日夜計謀,反逆已形,惟忌郭侯一人,云當先除郭侯而後起事。禍將至矣,宜深備之。」默既懷恨,便率其徒候旦門開襲胤。胤將吏欲距默,默呴之曰:「我被詔有所討,動者誅及三族。」遂入至內寢。胤尚與妾臥,默牽下斬之。出取胤僚佐張滿、荀楷等,誣以大逆。傳胤首于京師,詐作詔書,宣視內外。掠胤女及諸妾,并金寶還船。初云下都,俄而還,停胤故府,招桓宣、王愆期。愆期懼逼,勸默為平南、江州,默從之。愆期因逃廬山,桓宣固守不應。
司徒王導懼不可制,乃大赦天下,梟胤首于大航,以默為西中郎將、豫州刺史。武昌太守鄧嶽馳白太尉陶侃,侃聞之,投袂起曰:「此必詐也。」即日率衆討默,上疏陳默罪惡。導聞之,乃收胤首,詔庾亮助侃討默。默欲南據豫章,而侃已至城下,築土山以臨之。諸軍大集,圍之數重。侃惜默驍勇,欲活之,遣郭誦見默,默許降,而默將張丑、宋侯等恐為侃所殺,故致進退,不時得出。攻之轉急,宋侯遂縛默求降,即斬于軍門,同黨死者四十人,傳首京師。
史臣曰:邵、李、魏、郭等諸將,契闊喪亂之辰,驅馳戎馬之際,威懷足以容衆,勇略足以制人,乃保據危城,折衝千里,招集義勇,抗禦仇讎,雖艱阻備嘗,皆乃心王室。而矩能以少擊衆,戰勝獲多,遂使玄明憤恚,世龍挫衄。惜其寡弱,功虧一簣。方之數子,其最優乎!默既拔跡危亡,參陪朝伍,忿因眥睚,禍及誅夷,非夫狂悖,豈宜至此!段匹磾本自遐方,而係心朝廷,始則盡忠國難,終乃抗節虜廷,自蘇子卿以來,一人而已。越石之見誅段氏,實以威名;匹磾之取戮世龍,亦由衆望:禍福之應,何其速哉!詩云:「無言不酬,無德不報」,此之謂也。
贊曰:邵李諸將,實惟忠壯。蒙犯艱危,驅馳亭鄣。力小任重,功虧身喪。匹磾勁烈,隕身全節。默實凶殘,自貽罪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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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六十四‧列傳第三十四  武十三王 元四王 簡文三子
武十三王
武帝二十六男:楊元后生毗陵悼王軌、惠帝、秦獻王柬。審美人生城陽懷王景、楚隱王瑋、長沙厲王乂。徐才人生城陽殤王憲。匱才人生東海沖王祗。趙才人生始平哀王裕。趙美人生代哀王演。李夫人生淮南忠壯王允、吳孝王晏。嚴保林生新都懷王該。陳美人生清河康王遐。諸姬生汝陰哀王謨。程才人生成都王穎。王才人生孝懷帝。楊悼后生渤海殤王恢。餘八子不顯母氏,並早夭,又無封國及追謚,今並略之。其瑋、乂、穎自有傳。
毗陵悼王軌字正則,初拜騎都尉,年二歲而夭。太康十年,追加封謚,以楚王瑋子義嗣。
秦獻王柬字弘度,沈敏有識量。泰始六年,封汝南王。咸寧初,徙封南陽王,拜左將軍、領右軍將軍、散騎常侍。武帝嘗幸宣武場,以三十六軍兵簿令柬料校之,柬一省便擿脫謬,帝異之,於諸子中尤見寵愛。以左將軍居齊獻王故府,甚貴寵,為天下所屬目。性仁訥,無機辯之譽。太康十年,徙封於秦,邑八萬戶。于時諸王封中土者皆五萬戶,以柬與太子同產,故特加之。轉鎮西將軍、西戎校尉、假節,與楚、淮南王俱之國。
及惠帝即位,來朝,拜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侍中、錄尚書事,進位大將軍。時楊駿伏誅,柬既痛舅氏覆滅,甚有憂危之慮,屢述武帝旨,請還藩,而汝南王亮留柬輔政。及亮與楚王瑋被誅,時人謂柬有先識。
元康元年薨,時年三十,朝野痛惜之。葬禮如齊獻文王攸故事,廟設軒懸之樂。無子,以淮南王允子郁為嗣,與允俱被害。永寧二年,追謚曰悼。又以吳王晏子鄴嗣。懷帝崩,鄴入纂帝位,國絕。
城陽懷王景字景度,出繼叔父城陽哀王兆後。泰始五年受封,六年薨。
東海沖王祗字敬度,泰始九年五月受封。殤王薨,復以祗繼兆,其年薨,時年三歲。
始平哀王裕字濬度,咸寧三年受封,其年薨,年七歲。無子,以淮南王允子迪為嗣。太康十年,改封漢王,為趙王倫所害。
淮南忠壯王允字欽度,咸寧三年,封濮陽王,拜越騎校尉。太康十年,徙封淮南,仍之國,都督揚江二州諸軍事、鎮東大將軍、假節。元康九年入朝。
初,愍懷之廢,議者將立允為太弟。會趙王倫廢賈后,詔遂以允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侍中,都督如故,領中護軍。允性沈毅,宿衛將士皆敬服之。
倫既有篡逆志,允陰知之,稱疾不朝,密養死士,潛謀誅倫。倫甚憚之,轉為太尉,外示優崇,實奪其兵也。允稱疾不拜。倫遣御史逼允,收官屬以下,劾以大逆。允恚,視詔,乃孫秀手書也。大怒,便收御史,將斬之,御史走而獲免,斬其令史二人。厲色謂左右曰:「趙王欲破我家!」遂率國兵及帳下七百人直出,大呼曰:「趙王反,我將攻之,佐淮南王者左袒。」於是歸之者甚衆。允將赴宮,尚書左丞王輿閉東掖門,允不得入,遂圍相府。允所將兵,皆淮南奇才劔客也。與戰,頻敗之,倫兵死者千餘人。太子左率陳徽勒東宮兵鼓譟於內以應,允結陳於承華門前,弓弩齊發,射倫,飛矢雨下。主書司馬畦祕以身蔽倫,箭中其背而死。倫官屬皆隱樹而立,每樹輒中數百箭,自辰至未。徽兄淮時為中書令,遣麾騶虞幡以解鬬。倫子虔為侍中,在門下省,密要壯士,約以富貴。於是遣司馬督護伏胤領騎四百從宮中出,舉空版,詐言有詔助淮南王允。允不之覺,開陳納之,下車受詔,為胤所害,時年二十九。初,倫兵敗,皆相傳曰:「已擒倫矣。」百姓大悅。既而聞允死,莫不歎息。允三子皆被害,坐允夷滅者數千人。
及倫誅,齊王冏上表理允曰:「故淮南王允忠孝篤誠,憂國忘身,討亂奮發,幾於克捷。遭天凶運,奄至隕沒,逆黨遘惡,并害三子,冤魂酷毒,莫不悲酸。洎興義兵,淮南國人自相率領,衆過萬人,人懷慷愾,愍國統滅絕,發言流涕。臣輒以息超繼允後,以慰存亡。」有詔改葬,賜以殊禮,追贈司徒。冏敗,超被幽金墉城。後更以吳王晏子祥為嗣,拜散騎常侍。洛京傾覆,為劉聦所害。
代哀王演字宏度,太康十年受封。少有廢疾,不之國,演常止于宮中。薨,無子,以成都王穎子廓為嗣,改封中都王,後與穎俱死。
新都王該字玄度,咸寧三年受封,太康四年薨,時年十二。無子,國除。
清河康王遐字深度,美容儀,有精彩,武帝愛之。既受封,出繼叔父城陽哀王兆。太康十年,增封渤海郡,歷右將軍、散騎常侍、前將軍。元康初,進撫軍將軍,加侍中。遐長而懦弱,無所是非。性好內,不能接士大夫。及楚王瑋之舉兵也,使遐收衛瓘,而瓘故吏榮晦遂盡殺瓘子孫,遐不能禁,為世所尤。永康元年薨,時年二十八。四子:覃、籥、銓、端。覃嗣立。
及沖太孫薨,齊王冏表曰:「東宮曠然,冢嗣莫繼。天下大業,帝王神器,必建儲副,以固洪基。今者後宮未有孕育,不可庶幸將來而虛天緒,非祖宗之遺志,社稷之長計也。禮,兄弟之子猶子,故漢成無嗣,繼由定陶;孝和之絕,安以紹興。此先王之令典,往代之成式也。清河王覃神姿岐嶷,慧智早成,康王正妃周氏所生,先帝衆孫之中,於今為嫡。昔薄姬賢明,文則承位。覃外祖恢世載名德,覃宜奉宗廟之重,統無窮之祚,以寧四海顒顒之望。覃兄弟雖並出紹,可簡令淑還為國胤,不替其嗣。輒諮大將軍穎及群公卿士,咸同大願。請具禮儀,擇日迎拜。」遂立覃為皇太子。既而河間王顒脅遷大駕,表成都王穎為皇太弟,廢覃復為清河王。初,覃為清河世子,所佩金鈴欻生隱起如麻粟,祖母陳太妃以為不祥,毀而賣之。占者以金是晉行大興之祥,覃為皇胤,是其瑞也。毀而賣之,象覃見廢不終之驗也。永嘉初,前北軍中候任城呂雍、度支校尉陳顏等謀立覃為太子,事覺,幽於金墉城。未幾,被害,時年十四,葬以庶人禮。
籥初封新蔡王,覃薨,還封清河王。
銓初封上庸王,懷帝即位,更封豫章王。二年,立為皇太子。洛京傾覆,沒于劉聦。
端初封廣川王,銓之為皇太子也,轉封豫章,禮秩如皇子,拜散騎常侍、平南將軍、都督江州諸軍事、假節。當之國,會洛陽陷沒,端東奔苟晞於蒙。晞立為皇太子,七十日,為石勒所沒。
汝陰哀王謨字令度,太康七年薨,時年十一。無後,國除。
吳敬王晏字平度,太康十年受封,食丹楊、吳興并吳三郡,歷射聲校尉、後軍將軍。與兄淮南王允共攻趙王倫,允敗,收晏付廷尉,欲殺之。傅祗於朝堂正色而爭,於是群官並諫,倫乃貶為賓徒縣王。後徙封代王。倫誅,詔復晏本封,拜上軍大將軍、開府,加侍中。長沙王乂、成都王穎之相攻也,乂以晏為前鋒都督,數交戰。永嘉中,為太尉、大將軍。
晏為人恭愿,才不及中人,於武帝諸子中最劣。又少有風疾,視瞻不端,後轉增劇,不堪朝覲。及洛京傾覆,晏亦遇害,時年三十一。愍帝即位,追贈太保。五子,長子不顯名,與晏同沒。餘四子:祥、鄴、固、衍。祥嗣淮南王允。鄴即愍帝。固初封漢王,改封濟南。衍初封新都王,改封濟陰,為散騎常侍。皆沒于賊。
渤海殤王恢字思度,太康五年薨,時年二歲,追加封謚。
元四王
元帝六男:宮人荀氏生明帝及琅邪孝王裒。石婕妤生東海哀王沖。王才人生武陵威王晞。鄭夫人生琅邪悼王煥及簡文帝。
琅邪孝王裒字道成,母荀氏,以微賤入宮,元帝命虞妃養之。裒初繼叔父長樂亭侯渾,後徙封宣城郡公,拜後將軍。及帝為晉王,有司奏立太子,帝以裒有成人之量,過於明帝,從容謂王導曰:「立子以德不以年。」導曰:「世子、宣城俱有朗俊之目,固當以年。」於是太子位遂定。更封裒琅邪,嗣恭王後,改食會稽、宣城邑五萬二千戶,拜散騎常侍、使持節、都督青徐兗三州諸軍事、車騎將軍,徵還京師。建武元年薨,年十八,贈車騎大將軍,加侍中。及妃山氏薨,祔葬,穆帝更贈裒太保。子哀王安國立,未踰年薨。
東海哀王沖字道讓。元帝以東海王越世子毗沒于石勒,不知存亡,乃以沖繼毗後,稱東海世子,以毗陵郡增本封邑萬戶,又改食下邳、蘭陵,以越妃裴氏為太妃,拜長水校尉。高選僚佐,以沛國劉耽為司馬,潁川庾懌為功曹,吳郡顧和為主簿。永昌初,遷中軍將軍,加散騎常侍。及東海太妃薨,因發毗喪。沖即王位,以滎陽益東海國,轉車騎將軍,徙驃騎將軍。咸康七年薨,年三十一,贈侍中、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無子。
成帝臨崩,詔曰:「哀王無嗣,國統將絕,朕所哀怛。其以小晚生弈繼哀王為東海王。」以道遠,罷滎陽,更以臨川郡益東海。及哀帝以琅邪王即尊位,徙弈為琅邪王,東海國闕,無嗣。弈後入纂大業,桓溫廢之,復為東海王,既而貶為海西公,東海國又闕嗣。隆安三年,安帝詔以會稽忠王次子彥璋為東海王,繼哀王為曾孫,改食吳興郡。為桓玄所害,國除。
武陵威王晞字道叔,出繼武陵王喆後,太興元年受封。咸和初,拜散騎常侍。後以湘東增武陵國,除左將軍,遷鎮軍將軍,加散騎常侍。康帝即位,加侍中、特進。建元初,領祕書監。穆帝即位,轉鎮軍大將軍,遷太宰。太和初,加羽葆鼓吹,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劔履上殿。固讓。
晞無學術而有武幹,為桓溫所忌。及簡文帝即位,溫乃表晞曰:「晞體自皇極,故寵靈光世,不能率由王度,修己慎行,而聚納輕剽,苞藏亡命。又息綜矜忍,虐加于人。袁真叛逆,事相連染。頃自猜懼,將成亂階。請免晞官,以王歸藩,免其世子綜官,解子 3ef1.gif 以梁王隨晞,晞既見黜,送馬八十五匹、三百人杖以歸溫。溫又逼新蔡王晃使自誣與晞、綜及著作郎殷涓、太宰長史庾倩、掾曹秀、舍人劉彊等謀逆,遂收付廷尉,請誅之。簡文帝不許,溫於是奏徙新安郡,家屬悉從之,而族誅殷涓等,廢晃徙衡陽郡。
太元六年,晞卒于新安,時年六十六。孝武帝三日臨于西堂,詔曰:「感惟摧慟,便奉迎靈柩,并改移妃應氏及故世子梁王諸喪,家屬悉還。」復下詔曰:「故前武陵王體自皇極,克己思愆。仰惟先朝仁宥之旨,豈可情禮靡寄!其追封新寧郡王,邑千戶。」晞三子:綜、還繼梁國。
梁王字賢明,出繼梁王翹,官至永安太僕,與父晞俱廢。薨,子龢嗣。太元中復國。薨,子珍之嗣。桓玄篡位,國人孔樸奉珍之奔于壽陽。桓玄敗,珍之歸朝廷。大將軍武陵王令曰:「梁王珍之理悟貞立,蒙險違難,撫義懷順,載奔闕庭。值壽陽擾亂,在危克固,且可通直散騎郎。」累遷游擊將軍、左衛、太常。劉裕伐姚泓,請為諮議參軍。裕將弱王室,誣其罪害之。
忠敬王遵字茂遠。初襲封新寧,時年十二,受拜流涕,哀感左右。右將軍桓伊嘗詣遵,遵曰:「門何為通桓氏?」左右曰:「伊與桓溫疏宗,相見無嫌。」遵曰:「我聞人姓木邊,便欲殺之,況諸桓乎!」由是少稱聦慧。
及晞追復封武陵王,以遵嗣,歷位散騎常侍、祕書監、太常、中領軍。桓玄用事,拜金紫光祿大夫。玄篡,貶為彭澤侯,遣之國。行次石頭,夜濤水入淮,船破,未得發。會義旗興,復還國第。朝廷稱受密詔,使遵總攝萬機,加侍中、大將軍,移入東宮,內外畢敬。遷轉百官,稱制書;又教稱令書。安帝反正,更拜太保,加班劔二十人。義熙四年薨,時年三十五,詔賜東園溫明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錢百萬,布千匹,策贈太傅,葬加殊禮。子定王季度立,拜散騎侍郎。薨,子球之立。宋興,國除。
琅邪悼王煥字耀祖。母有寵,元帝特所鍾愛。初繼帝弟長樂亭侯渾,後封顯義亭侯。尚書令刁協奏:「昔魏臨淄侯以邢顒為家丞,劉楨為庶子。今侯幼弱,宜選明德。」帝令曰:「臨淄萬戶封,又植少有美才,能同遊田蘇者。今晚生矇弱,何論於此!間封此兒,不以寵稚子也。亡弟當應繼嗣,不獲已耳。家丞、庶子,足以攝祠祭而已,豈宜屈賢才以受無用乎!」及煥疾篤,帝為之徹膳,乃下詔封為琅邪王,嗣恭王後。俄而薨,年二歲。
帝悼念無已,將葬,以煥既封列國,加以成人之禮,詔立凶門柏歷,備吉凶儀服,營起陵園,功役甚衆。琅邪國右常侍會稽孫霄上疏諫曰:
臣聞法度典制,先王所重,吉凶之禮,事貴不過。是以世豐不使奢放,凶荒必務約殺。朝聘嘉會,足以展庠序之儀;殯葬送終,務以稱哀榮之情。上無奢泰之謬,下無匱竭之困。故華元厚葬,君子謂之不臣;嬴博至儉,仲尼稱其合禮。明傷財害時,古人之所譏;節省簡約,聖賢之所嘉也。語曰,上之化下,如風靡草。京邑翼翼,四方所則,明教化法制,不可不慎也。陛下龍飛踐阼,興微濟弊,聖懷勞謙,務從簡儉,憲章舊制,猶欲節省,禮典所無,而反尚飾,此臣愚情竊所不安也。棺槨輿服旒翣之屬,禮典舊制,不可廢闕。凶門柏歷,禮典所無,天晴可不用,遇雨則無益,此至宜節省者也。若琅邪一國一時所用,不為大費,臣在機近,義所不言。今天臺所居,王公百僚聚在都輦,凡有喪事,皆當供給材木百數、竹薄千計,凶門兩表,衣以細竹及材,價直既貴,又非表凶哀之宜,如此過飾,宜從粗簡。
又案禮記,國君之葬,棺槨之間容柷,大夫容壺,士容甒。以壺甒為差,則柷財大於壺明矣,槨周於棺,槨不甚大也。語曰,葬者藏也,藏欲其深而固也。槨大則難為堅固,無益於送終,而有損於財力。凶荒殺禮,經國常典,既減殺而猶過舊,此為國之所厚惜也。又禮,將葬,遷柩于廟祖而行,及墓即窆,葬之日即反哭而虞。如此,則柩不宿於墓上也。聖人非不哀親之在土而無情於丘墓,蓋以墓非安神之所,故修虞於殯宮。始則營草宮於山陵,遷神柩於墓側,又非典也。非禮之事,不可以訓萬國。
臣至愚至賤,忽求革前之非,可謂狂瞽不知忌諱。然今天下至弊,自古所希,宗廟社稷,遠託江表半州之地,凋殘以甚。加之荒旱,百姓困瘁,非但不足,死亡是懼。此乃陛下至仁之所矜愍,可憂之至重也。正是匡矯末俗,改張易調之時,而猶當竭已罷之人,營無益之事,殫已困之財,修無用之費,此固臣之所不敢安也。今琅邪之於天下,國之最大,若割損非禮之事,務遵古典,上以彰聖朝簡易之至化,下以表萬世無窮之規則,此芻蕘之言有補萬一,塵露之微有增山海。
表寢不報。
永昌元年,立煥母弟昱為琅邪王,即簡文帝也。咸和二年,徙封會稽,以康帝為琅邪王。康帝即位,哀帝為琅邪王。哀帝即位,廢帝為琅邪王。廢帝即位,又以簡文帝攝行琅邪王國祀。簡文登阼,國遂無嗣。帝臨崩,封少子道子為琅邪王。太元十七年,道子為會稽王,更以恭帝為琅邪王。恭帝即位,於是琅邪國除。
簡文三子
簡文帝七子:王皇后生會稽思世子道生、皇子俞生。胡淑儀生臨川獻王郁、皇子朱生。王淑儀生皇子天流。李夫人生孝武帝、會稽文孝王道子。俞生、朱生、天流並早夭,今並略之。
會稽思世子道生字延長。帝為會稽王,立道生為世子,拜散騎侍郎、給事中。性疏躁,不修行業,多失禮度,竟以幽廢而卒,時年二十四,無後。及孝武帝即位,嘗晝日見道生及臨川獻王郁,郁曰:「大郎饑乏辛苦。」言竟不見。帝傷感,因以西陽王羕玄孫珣之為後。珣之歷吳興太守。劉裕之伐關中,以為諮議參軍。時帝道方謝,珣之為宗室之美,與梁王珍之俱被害。
臨川獻王郁字深仁,幼而敏慧。道生初以無禮失旨,郁數勸以敬慎之道。道生不納,郁為之流涕,簡文帝深器異之。年十七而薨。久之,追謚獻世子。寧康初,贈左將軍,加散騎常侍,追封郡王,以武陵威王曾孫寶為嗣,追尊其母胡淑儀為臨川太妃。
寶字弘文,歷祕書監、太常、左將軍、散騎常侍、護軍將軍。宋興,以為金紫光祿大夫,降為西豐侯,食邑千戶。
會稽文孝王道子字道子。出後琅邪孝王,少以清澹為謝安所稱。年十歲,封琅邪王,食邑一萬七千六百五十一戶,攝會稽國五萬九千一百四十戶。太元初,拜散騎常侍、中軍將軍,進驃騎將軍。後公卿奏:「道子親賢莫二,宜正位司徒。」固讓不拜。使錄尚書六條事,尋加開府,領司徒。及謝安薨,詔曰:「新喪哲輔,華戎未一,自非明賢懋德,莫能綏御內外。司徒、琅邪王道子體道自然,神識穎遠,實當旦奭之重,宜總二南之任,可領揚州刺史、錄尚書、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衛府文武,一以配驃騎府。」讓不受。數年,領徐州刺史、太子太傅。公卿又奏:「宜進位丞相、揚州牧、假黃鉞,羽葆鼓吹。」並讓不受。
于時孝武帝不親萬機,但與道子酣歌為務,姏姆尼僧,尤為親暱,並竊弄其權。凡所幸接,皆出自小豎。郡守長吏,多為道子所樹立。既為揚州總錄,勢傾天下,由是朝野奔湊。中書令王國寶性卑佞,特為道子所寵昵。官以賄遷,政刑謬亂。又崇信浮屠之學,用度奢侈,下不堪命。太元以後,為長夜之宴,蓬首昏目,政事多闕。桓玄嘗候道子,正遇其醉,賓客滿坐,道子張目謂人曰:「桓溫晚塗欲作賊,云何?」玄伏地流汗不得起。長史謝重舉板答曰:「故宣武公黜昏登聖,功超伊霍,紛紜之議,宜裁之聽覽。」道子頷曰:「儂知儂知。」因舉酒屬玄,玄乃得起。由是玄益不自安,切齒於道子。
于時朝政既紊,左衛領營將軍會稽許榮上疏曰:「今臺府局吏、直衛武官及僕隸婢兒取母之姓者,本臧獲之徒,無鄉邑品第,皆得命議,用為郡守縣令,並帶職在內,委事於小吏手中;僧尼乳母,競進親黨,又受貨賂,輒臨官領衆。無衛霍之才,而比方古人,為患一也。臣聞佛者清遠玄虛之神,以五誡為教,絕酒不淫。而今之奉者,穢慢阿尼,酒色是耽,其違二矣。夫致人于死,未必手刃害之。若政教不均,暴濫無罪,必夭天命,其違三矣。盜者未必躬竊人財,江乙母失布,罪由令尹。今禁令不明,劫盜公行,其違四矣。在上化下,必信為本。昔年下書,勑使盡規,而衆議兼集,無所採用,其違五矣。尼僧成群,依傍法服。五誡粗法,尚不能遵,況精妙乎!而流惑之徒,競加敬事,又侵漁百姓,取財為惠,亦未合布施之道也。」又陳「太子宜出臨東宮,克獎德業」。疏奏,並不省。中書郎范甯亦深陳得失,帝由是漸不平於道子,然外每優崇之。國寶即甯之甥,以諂事道子,甯奏請黜之。國寶懼,使陳郡袁悅之因尼妙音致書與太子母陳淑媛,說國寶忠謹,宜見親信。帝因發怒,斬悅之。國寶甚懼,復譖甯於帝。帝不獲已,流涕出甯為豫章太守。道子由是專恣。
嬖人趙牙出自優倡,茹千秋本錢塘捕賊吏,因賂諂進,道子以牙為魏郡太守,千秋驃騎諮議參軍。牙為道子開東第,築山穿池,列樹竹木,功用鉅萬。道子使宮人為酒肆,沽賣於水側,與親昵乘船就之飲宴,以為笑樂。帝嘗幸其宅,謂道子曰:「府內有山,因得遊矚,甚善也。然修飾太過,非示天下以儉。」道子無以對,唯唯而已,左右侍臣莫敢有言。帝還宮,道子謂牙曰:「上若知山是板築所作,爾必死矣。」牙曰:「公在,牙何敢死!」營造彌甚。千秋賣官販爵,聚資貨累億。
又道子既為皇太妃所愛,親遇同家人之禮,遂恃寵乘酒,時失禮敬。帝益不能平,然以太妃之故,加崇禮秩。博平令吳興聞人奭上疏曰:「驃騎諮議參軍茹千秋協輔宰相,起自微賤,竊弄威權,衒賣天官。其子壽齡為樂安令,贓私狼藉,畏法奔逃,竟無罪罰,傲然還縣。又尼姏屬類,傾動亂時。穀賤人饑,流殣不絕,由百姓單貧,役調深刻。又振武將軍庾恒鳴角京邑,主簿戴良夫苦諫被囚,殆至沒命。而恒以醉酒見怒,良夫以執忠廢棄。又權寵之臣,各開小府,施置吏佐,無益於官,有損於國。」疏奏,帝益不平,而逼於太妃,無所廢黜,乃出王恭為兗州,殷仲堪為荊州,王珣為僕射,王雅為太子少傅,以張王室,而潛制道子也。道子復委任王緒,由是朋黨競扇,友愛道盡。太妃每和解之,而道子不能改。
中書郎徐邈以國之至親,唯道子而已,宜在敦穆,從容言於帝曰:「昔漢文明主,猶悔淮南;世祖聦達,負愧齊王。兄弟之際,實宜深慎。」帝納之,復委任道子如初。
時有人為雲中詩以指斥朝廷曰:「相王沈醉,輕出教命。捕賊千秋,干豫朝政。王愷守常,國寶馳競。荊州大度,散誕難名;盛德之流,法護、王甯;仲堪、仙民,特有言詠;東山安道,執操高抗,何不徵之,以為朝匠?」荊州,謂王忱也;法護,即王珣;甯,即王恭;仙民,即徐邈字;安道,戴逵字也。
及恭帝為琅邪王,道子受封會稽國,并宣城為五萬九千戶。安帝踐阼,有司奏:「道子宜進位太傅、揚州牧、中書監、假黃鉞,備殊禮。」固辭不拜,又解徐州。詔內外衆事,動靜諮之。帝既冠,道子稽首歸政,王國寶始總國權,勢傾朝廷。王恭乃舉兵討之。道子懼,收國寶付廷尉,并其從弟琅邪內史緒悉斬之,以謝於恭,恭即罷兵。道子乞解中外都督、錄尚書以謝方岳,詔不許。
道子世子元顯,時年十六,為侍中,心惡恭,請道子討之。乃拜元顯為征虜將軍,其先衛府及徐州文武悉配之。屬道子妃薨,帝下詔曰:「會稽王妃尊賢莫二,朕義同所親。今葬加殊禮,一依琅邪穆太妃故事。元顯夙令光懋,乃心所寄,誠孝性蒸蒸,至痛難奪。然不以家事辭王事,陽秋之明義;不以私限違公制,中代之變禮。故閔子腰絰,山王逼屈。良以至慼由中,軌容著外,有禮無時,賢哲斯順。須妃葬畢,可居職如故。」
于時王恭威振內外,道子甚懼,復引譙王尚之以為腹心。尚之說道子曰:「藩伯強盛,宰相權輕,宜密樹置,以自藩衛。」道子深以為然,乃以其司馬王愉為江州刺史以備恭,與尚之等日夜謀議,以伺四方之隙。王恭知之,復舉兵以討尚之為名。荊州刺史殷仲堪、豫州刺史庾楷、廣州刺史桓玄並應之。道子使人說楷曰:「本情相與,可謂斷金。往年帳中之飲,結帶之言,寧可忘邪!卿今棄舊交,結新援,忘王恭疇昔陵侮之恥乎,若乃欲委體而臣之。若恭得志,以卿為反覆之人,必不相信,何富貴可保,禍敗亦旋及矣!」楷怒曰:「王恭昔赴山陵,相王憂懼無計,我知事急,即勒兵而至。去年之事,亦俟命而奮。我事相王,無相負者。既不能距恭,反殺國寶。自爾已來,誰復敢攘袂於君之事乎!庾楷實不能以百口助人屠滅,當與天下同舉,誅鉏姦臣,何憂府不開,爵不至乎!」時楷已應恭檄,正徵士馬。信反,朝廷憂懼,於是內外戒嚴。元顯攘袂慷慨謂道子曰:「去年不討王恭,致有今役。今若復從其欲,則太宰之禍至矣。」道子日飲醇酒,而委事於元顯。元顯雖年少,而聦明多涉,志氣果銳,以安危為己任。尚之為之羽翼。時相傅會者,皆謂元顯有明帝神武之風。於是以為征討都督、假節,統前將軍王珣、左將軍謝琰及將軍桓之才、毛泰、高素等伐恭,滅之。
既而楊佺期、桓玄、殷仲堪等復至石頭,元顯於竹里馳還京師,遣丹楊尹王愷、鄱陽太守桓放之、新蔡內史何嗣、潁川太守溫詳、新安太守孫泰等,發京邑士庶數萬人,據石頭以距之。道子將出頓中堂,忽有驚馬蹂藉軍中,因而擾亂,赴江而死者甚衆。仲堪既知王恭敗死,狼狽西走,與桓玄屯于尋陽。朝廷嚴兵相距,內外騷然。詔元顯甲杖百人入殿,尋加散騎常侍、中書令,又領中領軍,持節、都督如故。
會道子有疾,加以昏醉,元顯知朝望去之,謀奪其權,諷天子解道子揚州、司徒,而道子不之覺。元顯自以少年頓居權重,慮有譏議,於是以琅邪王領司徒,元顯自為揚州刺史。既而道子酒醒,方知去職,於是大怒,而無如之何。廬江太守會稽張法順以刀筆之才,為元顯謀主,交結朋援,多樹親黨,自桓謙以下,諸貴遊皆斂衽請交。元顯性苛刻,生殺自己,法順屢諫,不納。又發東土諸郡免奴為客者,號曰「樂屬」,移置京師,以充兵役,東土囂然,人不堪命,天下苦之矣。既而孫恩乘釁作亂,加道子黃鉞,元顯為中軍以討之。又加元顯錄尚書事。然道子更為長夜之飲,政無大小,一委元顯。時謂道子為東錄,元顯為西錄。西府車騎填湊,東第門下可設雀羅矣。元顯無良師友,正言弗聞,諂譽日至,或以為一時英傑,或謂為風流名士,由是自謂無敵天下,故驕侈日增。帝又以元顯有翼亮之功,加其所生母劉氏為會稽王夫人,金章紫綬。會洛陽覆沒,道子以山陵幽辱,上疏送章綬,請歸藩,不許。及太皇太后崩,詔道子乘輿入殿。元顯因諷禮官下議,稱己德隆望重,既錄百揆,內外群僚皆應盡敬。於是公卿皆拜。于時軍旅荐興,國用虛竭,自司徒已下,日七升,而元顯聚斂不已,富過帝室。及謝琰為孫恩所害,元顯求領徐州刺史,加侍中、後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十六州諸軍事,封其子彥璋為東海王。尋以星變,元顯解錄,復加尚書令。
會孫恩至京口,元顯柵斷石頭,率兵距戰,頻不利。道子無他謀略,唯日禱蔣侯廟為厭勝之術。既而孫恩遁于北海,桓玄復據上流,致牋於道子曰:「賊造近郊,以風不得進,以雨不致火,食盡故去耳,非力屈也。昔國寶卒後,王恭不乘此威入統朝政,足見其心非侮於明公也,而謂之非忠。今之貴要腹心,有時流清望者誰乎?豈可云無佳勝,直是不能信之耳。用理之人,然後可以信義相期,求利之徒,豈有所惜而更委信邪?爾來一朝一夕,遂成今日之禍矣。阿衡之重,言何容易,求福則立至,干忤或致禍。在朝君子,豈不有懷,但懼害及身耳。玄忝任在遠,是以披寫事實。」元顯覽而大懼。張法順謂之曰:「桓玄承籍門資,素有豪氣,既并殷、楊,專有荊楚。然桓氏世在西藩,人或為用,而第下之所控引,止三吳耳。孫恩為亂,東土塗地,編戶饑饉,公私不贍,玄必乘此縱其姦兇,竊用憂之。」元顯曰:「為之柰何?」法順曰:「玄始據荊州,人情未輯,方就綏撫,未遑他計。及其如此,發兵誅之,使劉牢之為前鋒,而第下以大軍繼進,桓玄之首必懸於麾下矣。」元顯以為然,遣法順至京口,謀於牢之,而牢之有疑色。法順還,說元顯曰:「觀牢之顏色,必貳於我,未若召入殺之。不爾,敗人大事。」元顯不從。
道子尋拜侍中、太傅,置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四人,崇異之儀,備盡盛典。其驃騎將軍僚佐文武,即配太傅府。加元顯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征討大都督、十八州諸軍事、儀同三司,加黃鉞,班劔二十人,以伐桓玄,竟以牢之為前鋒。法順又言於元顯曰:「自舉大事,未有威斷,桓謙兄弟每為上流耳目,斬之,以孤荊楚之望。且事之濟不,繼在前軍,而牢之反覆,萬一有變,則禍敗立至。可令牢之殺謙兄弟,以示不貳。若不受命,當逆為其所。」元顯曰:「非牢之無以當桓玄。且始事而誅大將,人情必動,二三不可。」于時揚土饑虛,運漕不繼,玄斷江路,商旅遂絕。於是公私匱乏,士卒唯給粰橡。
大軍將發,玄從兄驃騎長史石生馳使告玄。玄進次尋陽,傳檄京師,罪狀元顯。俄而玄至西陽,帝戎服餞元顯于西池,始登舟而玄至新亭。元顯棄船退屯國子學堂。明日,列陣于宣陽門外,元顯佐吏多散走。或言玄已至大桁,劉牢之遂降于玄。元顯迴入宣陽門,牢之參軍張暢之率衆逐之,衆潰。元顯奔入相府,唯張法順隨之。問計於道子,道子對之泣。玄遣太傅從事中郎毛泰收元顯送于新亭,縛於舫前而數之。元顯答曰:「為王誕、張法順所誤。」於是送付廷尉,并其六子皆害之。玄又奏:「道子酣縱不孝,當棄市。」詔徙安成郡,使御史杜竹林防衛,竟承玄旨酖殺之,時年三十九。帝三日哭於西堂。
及玄敗,大將軍、武陵王遵承旨下令曰:「故太傅公阿衡二世,契闊皇家,親賢之重,地無與二。驃騎大將軍內總朝維,外宣威略,志蕩世難,以寧國祚。天未靜亂,禍酷備鍾,悲動區宇,痛貫人鬼,感惟永往,心情崩隕。今皇祚反正,幽顯式敘,宜崇明國體,以述舊典。便可追崇太傅為丞相,加殊禮,一依安平獻王故事。追贈驃騎為太尉,加羽葆鼓吹。丞相墳塋翳然,飄薄非所,須南道清通,便奉迎神柩。太尉宜便遷改。可下太史詳吉日,定宅兆。」於是遣通直常侍司馬珣之迎道子柩于安成。時寇賊未平,喪不時達。義熙元年,合葬於王妃陵。追謚元顯曰忠。以臨川王寶子脩之為道子嗣,尊妃王氏為太妃。義熙中,有稱元顯子秀熙避難蠻中而至者,太妃請以為嗣,於是脩之歸于別第。劉裕意其詐而案驗之,果散騎郎滕羨奴勺藥也,竟坐棄市。太妃不悟,哭之甚慟。脩之復為嗣。薨,謚悼王,無子,國除。
史臣曰:泰始之受終也,乃憲章往昔,稽古前王,廣誓山河,大開藩屏,文昭武穆,方駕於魯、衛、應、韓;磐石犬牙,連衡於吳、楚、齊、代。然而作法於亂,付託非才,何曾歎經國之無謀,郭欽識危亡之有兆。及宮車晏駕,墳土未乾,國難荐臻,朝章弛廢。重以八王繼亂,九服沸騰,戎羯交馳,乘輿幽逼,瑤枝瓊萼,隨鋒鏑而消亡;朱芾綠車,與波塵而殄瘁。遂使茫茫禹跡,咸窟穴於豺狼;惵惵周餘,竟沈淪於塗炭。嗚呼!運極數窮,一至于此!詳觀載籍,未或前聞。道子地則親賢,任惟元輔,耽荒麴糱,信惑讒諛。遂使尼媼竊朝權,姦邪制國命,始則彝倫攸斁,終則宗社淪亡。元顯以童丱之年,受棟梁之寄,專制朝廷,陵蔑君親,奮庸瑣之常材,抗姦凶之巨寇,喪師殄國,不亦宜乎!斯則元顯為安帝之孫強,道子實晉朝之宰嚭者也。列代之崇建維城,用藩王室;有晉之分封子弟,實樹亂階。詩云:「懷德惟寧,宗子維城。無俾城壞,無獨斯畏。」城既壞矣,畏也宜哉!典午之喪亂弘多,實此之由矣。
贊曰:帝子分封,嬰此鞠凶。札瘥繼及,禍難仍鍾。秦獻聦悟,清河內顧。淮南忠勇,宣城識度。道子昏凶,遂傾國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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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六十五‧列傳第三十五  王導(子悅 恬 洽 協 劭 薈 洽子珣 珉 劭子謐)
王導字茂弘,光祿大夫覽之孫也。父裁,鎮軍司馬。導少有風鑒,識量清遠。年十四,陳留高士張公見而奇之,謂其從兄敦曰:「此兒容貌志氣,將相之器也。」初襲祖爵即丘子。司空劉寔尋引為東閤祭酒,遷祕書郎、太子舍人、尚書郎,並不行。後參東海王越軍事。
時元帝為琅邪王,與導素相親善。導知天下已亂,遂傾心推奉,潛有興復之志。帝亦雅相器重,契同友執。帝之在洛陽也,導每勸令之國。會帝出鎮下邳,請導為安東司馬,軍謀密策,知無不為。及徙鎮建康,吳人不附,居月餘,士庶莫有至者,導患之。會敦來朝,導謂之曰:「琅邪王仁德雖厚,而名論猶輕。兄威風已振,宜有以匡濟者。」會三月上巳,帝親觀禊,乘肩轝,具威儀,敦、導及諸名勝皆騎從。吳人紀瞻、顧榮,皆江南之望,竊覘之,見其如此,咸驚懼,乃相率拜於道左。導因進計曰:「古之王者,莫不賓禮故老,存問風俗,虛己傾心,以招俊乂。況天下喪亂,九州分裂,大業草創,急於得人者乎!顧榮、賀循,此土之望,未若引之以結人心。二子既至,則無不來矣。」帝乃使導躬造循、榮,二人皆應命而至,由是吳會風靡,百姓歸心焉。自此之後,漸相崇奉,君臣之禮始定。
俄而洛京傾覆,中州士女避亂江左者十六七,導勸帝收其賢人君子,與之圖事。時荊揚晏安,戶口殷實,導為政務在清靜,每勸帝克己勵節,匡主寧邦。於是尤見委杖,情好日隆,朝野傾心,號為「仲父」。帝嘗從容謂導曰:「卿,吾之蕭何也。」對曰:「昔秦為無道,百姓厭亂,巨猾陵暴,人懷漢德,革命反正,易以為功。自魏氏以來,迄于太康之際,公卿世族,豪侈相高,政教陵遲,不遵法度,群公卿士,皆饜於安息,遂使姦人乘釁,有虧至道。然否終斯泰,天道之常。大王方立命世之勳,一匡九合,管仲、樂毅,於是乎在,豈區區國臣所可擬議!願深弘神慮,廣擇良能。顧榮、賀循、紀贍、周玘,皆南土之秀,願盡優禮,則天下安矣。」帝納焉。
永嘉末,遷丹楊太守,加輔國將軍。導上牋曰:「昔魏武,達政之主也;荀文若,功臣之最也,封不過亭侯。倉舒,愛子之寵,贈不過別部司馬。以此格萬物,得不局跡乎!今者臨郡,不問賢愚豪賤,皆加重號,輒有鼓蓋,動見相準。時有不得者,或為恥辱。天官混雜,朝望穨毀。導忝荷重任,不能崇浚山海,而開導亂源,饕竊名位,取紊彝典,謹送鼓蓋加崇之物,請從導始。庶令雅俗區別,群望無惑。」帝下令曰:「導德重勳高,孤所深倚,誠宜表彰殊禮。而更約己沖心,進思盡誠,以身率衆,宜順其雅志,式允開塞之機。」拜寧遠將軍,尋加振威將軍。愍帝即位,徵吏部郎,不拜。
晉國既建,以導為丞相軍諮祭酒。桓彝初過江,見朝廷微弱,謂周顗曰:「我以中州多故,來此欲求全活,而寡弱如此,將何以濟!」憂懼不樂。往見導,極談世事,還,謂顗曰:「向見管夷吾,無復憂矣。」過江人士,每至暇日,相要出新亭飲宴。周顗中坐而歎曰:「風景不殊,舉目有江河之異。」皆相視流涕。惟導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復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泣邪!」衆收淚而謝之。俄拜右將軍、揚州刺史、監江南諸軍事,遷驃騎將軍,加散騎常侍、都督中外諸軍、領中書監、錄尚書事、假節,刺史如故。導以敦統六州,固辭中外都督。後坐事除節。
于時軍旅不息,學校未修,導上書曰:
夫風化之本在於正人倫,人倫之正存乎設庠序。庠序設,五教明,德禮洽通,彝倫攸敘,而有恥且格,父子兄弟夫婦長幼之序順,而君臣之義固矣。易所謂「正家而天下定」者也。故聖王蒙以養正,少而教之,使化霑肌骨,習以成性,遷善遠罪而不自知,行成德立,然後裁之以位。雖王之世子,猶與國子齒,使知道而後貴。其取才用士,咸先本之於學。故周禮,卿大夫獻賢能之書于王,王拜而受之,所以尊道而貴士也。人知士之貴由道存,則退而修其身以及家,正其家以及鄉,學於鄉以登朝,反本復始,各求諸己,敦樸之業著,浮偽之競息,教使然也。故以之事君則忠,用之蒞下則仁。孟軻所謂「未有仁而遺其親,義而後其君者也」。
自頃皇綱失統,頌聲不興,于今將二紀矣。傳曰「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而況如此之久乎!先進忘揖讓之容,後生惟金鼓是聞,干戈日尋,俎豆不設,先王之道彌遠,華偽之俗遂滋,非所以端本靖末之謂也。殿下以命世之資,屬陽九之運,禮樂征伐,翼成中興。誠宜經綸稽古,建明學業,以訓後生,漸之教義,使文武之道墜而復興,俎豆之儀幽而更彰。方今戎虜扇熾,國恥未雪,忠臣義夫所以扼腕拊心。苟禮儀膠固,淳風漸著,則化之所感者深而德之所被者大。使帝典闕而復補,皇綱弛而更張,獸心革面,饕餮檢情,揖讓而服四夷,緩帶而天下從。得乎其道,豈難也哉!故有虞舞干戚而化三苗,魯僖作泮宮而服淮夷。桓文之霸,皆先教而後戰。今若聿遵前典,興復道教,擇朝之子弟並入于學,選明博修禮之士而為之師,化成俗定,莫尚於斯。
帝甚納之。
及帝登尊號,百官陪列,命導升御牀共坐。導固辭,至于三四,曰:「若太陽下同萬物,蒼生何由仰照!」帝乃止。進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以討華軼功,封武岡侯。進位侍中、司空、假節、錄尚書,領中書監。會太山太守徐龕反,帝訪可以鎮撫河南者,導舉太子左衛率羊鑒。既而鑒敗,抵罪。導上疏曰:「徐龕叛戾,久稽天誅,臣創議征討,調舉羊鑒。鑒闇懦覆師,有司極法。聖恩降天地之施,全其首領。然臣受重任,總錄機衡,使三軍挫衄,臣之責也。乞自貶黜,以穆朝倫。」詔不許。尋代賀循領太子太傅。時中興草創,未置史官,導始啟立,於是典籍頗具。時孝懷太子為胡所害,始奉諱,有司奏天子三朝舉哀,群臣一哭而已。導以為皇太子副貳宸極,普天有情,宜同三朝之哀。從之。及劉隗用事,導漸見疏遠,任真推分,澹如也。有識咸稱導善處興廢焉。
王敦之反也,劉隗勸帝悉誅王氏,論者為之危心。導率群從昆弟子姪二十餘人,每旦詣臺待罪。帝以導忠節有素,特還朝服,召見之。導稽首謝曰:「逆臣賊子,何世無之,豈意今者近出臣族!」帝跣而執之曰:「茂弘,方託百里之命於卿,是何言邪!」乃詔曰:「導以大義滅親,可以吾為安東時節假之。」及敦得志,加導守尚書令。初,西都覆沒,海內思主,群臣及四方並勸進於帝。時王氏強盛,有專天下之心,敦憚帝賢明,欲更議所立,導固爭乃止。及此役也,敦謂導曰:「不從吾言,幾致覆族。」導猶執正議,敦無以能奪。
自漢魏已來,賜謚多由封爵,雖位通德重,先無爵者,例不加謚。導乃上疏,稱「武官有爵必謚,卿校常伯無爵不謚,甚失制度之本意也」。從之。自後公卿無爵而謚,導所議也。
初,帝愛琅邪王裒,將有奪嫡之議,以問導。導曰:「夫立子以長,且紹又賢,不宜改革。」帝猶疑之。導日夕陳諫,故太子卒定。
及明帝即位,導受遺詔輔政,解揚州,遷司徒,一依陳群輔魏故事。王敦又舉兵內向。時敦始寢疾,導便率子弟發哀,衆聞,謂敦死,咸有奮志。及帝伐敦,假導節,都督諸軍,領揚州刺史。敦平,進封始興郡公,邑三千戶,賜絹九千匹,進位太保,司徒如故,劔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固讓。帝崩,導復與庾亮等同受遺詔,共輔幼主,是為成帝。加羽葆鼓吹,班劔二十人。及石勒侵阜陵,詔加導大司馬、假黃鉞,出討之。軍次江寧,帝親餞于郊。俄而賊退,解大司馬。
庾亮將徵蘇峻,訪之於導。導曰:「峻猜險,必不奉詔。且山藪藏疾,宜包容之。」固爭不從。亮遂召峻。既而難作,六軍敗績,導入宮侍帝。峻以導德望,不敢加害,猶以本官居己之右。峻又逼乘輿幸石頭,導爭之不得。峻日來帝前肆醜言,導深懼有不測之禍。時路永、匡術、賈寧並說峻,令殺導,盡誅大臣,更樹腹心。峻敬導,不納,故永等貳於峻。導使參軍袁耽潛諷誘永等,謀奉帝出奔義軍。而峻衛御甚嚴,事遂不果。導乃攜二子隨永奔于白石。
及賊平,宗廟宮室並為灰燼,溫嶠議遷都豫章,三吳之豪請都會稽,二論紛紜,未有所適。導曰:「建康,古之金陵,舊為帝里,又孫仲謀、劉玄德俱言王者之宅。古之帝王不必以豐儉移都,苟弘衛文大帛之冠,則無往不可。若不績其麻,則樂土為虛矣。且北寇游魂,伺我之隙,一旦示弱,竄於蠻越,求之望實,懼非良計。今特宜鎮之以靜,群情自安。」由是嶠等謀並不行。
導善於因事,雖無日用之益,而歲計有餘。時帑藏空竭,庫中惟有綀數千端,鬻之不售,而國用不給。導患之,乃與朝賢俱制綀布單衣,於是士人翕然競服之,綀遂踴貴。乃令主者出賣,端至一金。其為時所慕如此。
六年冬,蒸,詔歸胙於導,曰:「無下拜。」導辭疾不敢當。初,帝幼沖,見導,每拜。又嘗與導書手詔,則云「惶恐言」,中書作詔,則曰「敬問」,於是以為定制。自後元正,導入,帝猶為之興焉。
時大旱,導上疏遜位。詔曰:「夫聖王御世,動合至道,運無不周,故能人倫攸敘,萬物獲宜。朕荷祖宗之重,託於王公之上,不能仰陶玄風,俯洽宇宙,亢陽踰時,兆庶胥怨,邦之不臧,惟予一人。公體道明哲,弘猶深遠,勳格四海,翼亮三世,國典之不墜,實仲山甫補之。而猥崇謙光,引咎克讓,元首之愆,寄責宰輔,祇增其闕。博綜萬機,不可一日有曠。公宜遺履謙之近節,遵經國之遠略。門下速遣侍中以下敦喻。」導固讓。詔累逼之,然後視事。
導簡素寡欲,倉無儲穀,衣不重帛。帝知之,給布萬匹,以供私費。導有羸疾,不堪朝會,帝幸其府,縱酒作樂,後令輿車入殿,其見敬如此。
石季龍掠騎至歷陽,導請出討之。加大司馬、假黃鉞、中外諸軍事,置左右長史、司馬,給布萬匹。俄而賊退,解大司馬,復轉中外大都督,進位太傅,又拜丞相,依漢制罷司徒官以并之。冊曰:「朕夙罹不造,肆陟帝位,未堪多難,禍亂旁興。公文貫九功,武經七德,外緝四海,內齊八政,天地以平,人神以和,業同伊尹,道隆姬旦。仰思唐虞,登庸雋乂,申命群官,允釐庶績。朕思憑高謨,弘濟遠猷,維稽古建爾于上公,永為晉輔。往踐厥職,敬敷道訓,以亮天工。不亦休哉!公其戒之!」
是歲,妻曹氏卒,贈金章紫綬。初,曹氏性妒,導甚憚之,乃密營別館,以處衆妾。曹氏知,將往焉。導恐妾被辱,遽令命駕,猶恐遲之,以所執麈尾柄驅牛而進。司徒蔡謨聞之,戲導曰:「朝廷欲加公九錫。」導弗之覺,但謙退而已。謨曰:「不聞餘物,惟有短轅犢車,長柄麈尾。」導大怒,謂人曰:「吾往與群賢共游洛中,何曾聞有蔡克兒也。」
于時庾亮以望重地逼,出鎮於外。南蠻校尉陶稱間說亮當舉兵內向,或勸導密為之防。導曰:「吾與元規休慼是同,悠悠之談,宜絕智者之口。則如君言,元規若來,吾便角巾還第,復何懼哉!」又與稱書,以為庾公帝之元舅,宜善事之。於是讒間遂息。時亮雖居外鎮,而執朝廷之權,既據上流,擁強兵,趣向者多歸之。導內不能平,常遇西風塵起,舉扇自蔽,徐曰:「元規塵污人。」
自漢魏以來,群臣不拜山陵。導以元帝睠同布衣,匪惟君臣而已,每一崇進,皆就拜,不勝哀戚。由是詔百官拜陵,自導始也。
咸康五年薨,時年六十四。帝舉哀於朝堂三日,遣大鴻臚持節監護喪事,賵襚之禮,一依漢博陸侯及安平獻王故事。及葬,給九游轀輬車、黃屋左纛、前後羽葆鼓吹、武賁班劔百人,中興名臣莫與為比。冊曰:「蓋高位以酬明德,厚爵以答懋勳;至乎闔棺標跡,莫尚號謚,風流百代,於是乎在。惟公邁達沖虛,玄鑒劭邈;夷淡以約其心,體仁以流其惠;棲遲務外,則名雋中夏,應期濯纓,則潛算獨運。昔我中宗、肅祖之基中興也,下帷委誠而策定江左,拱己宅心而庶績咸熙。故能威之所振,寇虐改心,化之所鼓,檮杌易質;調陰陽之和,通彝倫之紀;遼隴承風,丹穴景附。隆高世之功,復宣武之績,舊物不失,公協其猷。若乃荷負顧命,保朕沖人,遭遇艱圮,夷險委順;拯其淪墜而濟之以道,扶其顛傾而弘之以仁,經緯三朝而蘊道彌曠。方賴高謨,以穆四海,昊天不弔,奄忽薨殂,朕用震慟于心。雖有殷之殞保衡,有周之喪二南,曷諭茲懷!今遣使持節、謁者僕射任瞻錫謚曰文獻,祠以太牢。魂而有靈,嘉茲榮寵!」
二弟:穎、敞,少與導俱知名,時人以穎方溫太真,以敞比鄧伯道,並早卒。導六子:悅、恬、洽、協、劭、薈。
悅字長豫,弱冠有高名,事親色養,導甚愛之。導嘗共悅弈棋,爭道,導笑曰:「相與有瓜葛,郍得為爾邪!」導性儉節,帳下甘果爛敗,令棄之,云:「勿使大郎知。」
悅少侍講東宮,歷吳王友、中書侍郎,先導卒,謚貞世子。先是,導夢人以百萬錢買悅,潛為祈禱者備矣。尋掘地,得錢百萬,意甚惡之,一皆藏閉。及悅疾篤,導憂念特至,不食積日。忽見一人形狀甚偉,被甲持刀,導問:「君是何人?」曰:「僕是蔣侯也。公兒不佳,欲為請命,故來耳。公勿復憂。」因求食,遂噉數升。食畢,勃然謂導曰:「中書患,非可救者。」言訖不見,悅亦殞絕。悅與導語,恒以慎密為端。導還臺,及行,悅未嘗不送至車後,又恒為母曹氏襞斂箱篋中物。悅亡後,導還臺,自悅常所送處哭至臺門,其母長封作篋,不忍復開。
悅無子,以弟恬子琨為嗣,襲導爵丹楊尹,卒,贈太常。子嘏嗣,尚鄱陽公主,歷中領軍、尚書。卒,子恢嗣,義熙末,為游擊將軍。
恬字敬豫。少好武,不為公門所重。導見悅輒喜,見恬便有怒色。州辟別駕,不行,襲爵即丘子。
性傲誕,不拘禮法。謝萬嘗造恬,既坐,少頃,恬便入內。萬以為必厚待己,殊有喜色。恬久之乃沐頭散髮而出,據胡牀於庭中曬髮,神氣傲邁,竟無賓主之禮。萬悵然而歸。晚節更好士,多技藝,善弈棋,為中興第一。
遷中書郎。帝欲以為中書令,導固讓,從之。除後將軍、魏郡太守,加給事中,領兵鎮石頭。導薨,去官。俄起為後將軍,復鎮石頭。轉吳國、會稽內史,加散騎常侍。卒,贈中軍將軍,謚曰憲。
洽字敬和,導諸子中最知名,與荀羨俱有美稱。弱冠,歷散騎、中書郎、中軍長史、司徒左長史、建武將軍、吳郡內史。徵拜領軍,尋加中書令,固讓,表疏十上。穆帝詔曰:「敬和清裁貴令,昔為中書郎,吾時尚小,數呼見,意甚親之。今所以用為令,既機任須才,且欲時時相見,共講文章,待以友臣之義。而累表固讓,甚違本懷。其催洽令拜。」苦讓,遂不受。升平二年卒於官,年三十六。二子:珣、珉。
珣字元琳。弱冠與陳郡謝玄為桓溫掾,俱為溫所敬重,嘗謂之曰:「謝掾年四十,必擁旄杖節。王掾當作黑頭公。皆未易才也。」珣轉主簿。時溫經略中夏,竟無寧歲,軍中機務並委珣焉。文武數萬人,悉識其面。從討袁真,封東亭侯,轉大司馬參軍、琅邪王友、中軍長史、給事黃門侍郎。
珣兄弟皆謝氏婿,以猜嫌致隙。太傅安既與珣絕婚,又離珉妻,由是二族遂成仇釁。時希安旨,乃出珣為豫章太守,不之官。除散騎常侍,不拜。遷祕書監。安卒後,遷侍中,孝武深杖之。轉輔國將軍、吳國內史,在郡為士庶所悅。徵為尚書右僕射,領吏部,轉左僕射,加征虞將軍,復領太子詹事。
時帝雅好典籍,珣與殷仲堪、徐邈、王恭、郗恢等並以才學文章見昵於帝。及王國寶自媚於會稽王道子,而與珣等不協,帝慮晏駕後怨隙必生,故出恭、恢為方伯,而委珣端右。珣夢人以大筆如椽與之,既覺,語人云:「此當有大手筆事。」俄而帝崩,哀冊謚議,皆珣所草。
隆安初,國寶用事,謀黜舊臣,遷珣尚書令。王恭赴山陵,欲殺國寶,珣止之曰:「國寶雖終為禍亂,要罪逆未彰,今便先事而發,必大失朝野之望。況擁強兵,竊發於京輦,誰謂非逆!國寶若遂不改,惡布天下,然後順時望除之,亦無憂不濟也。」恭迺止。既而謂珣曰:「比來視君,一似胡廣。」珣曰:「王陵廷爭,陳平慎默,但問歲終何如耳。」恭尋起兵,國寶將殺珣等,僅而得免,語在國寶傳。二年,恭復舉兵,假珣節,進衛將軍、都督琅邪水陸軍事。事平,上所假節,加散騎常侍。
四年,以疾解職。歲餘,卒,時年五十二。追贈車騎將軍、開府,謚曰獻穆。桓玄與會稽王道子書曰:「珣神情朗悟,經史明徹,風流之美,公私所寄。雖逼嫌謗,才用不盡;然君子在朝,弘益自多。時事艱難,忽爾喪失,歎懼之深,豈但風流相悼而已!其崎嶇九折,風霜備經,雖賴明公神鑒,亦識會居之故也。卒以壽終,殆無所哀。但情發去來,置之未易耳。」玄輔政,改贈司徒。
初,珣既與謝安有隙,在東聞安薨,便出京師,詣族弟獻之,曰:「吾欲哭謝公。」獻之驚曰:「所望於法護。」於是直前哭之甚慟。法護,珣小字也。珣五子:弘、虞、柳、孺、曇首,宋世並有高名。
珉字季琰。少有才藝,善行書,名出珣右。時人為之語曰:「法護非不佳,僧彌難為兄。」僧彌,珉小字也。時有外國沙門,名提婆,妙解法理,為珣兄弟講毗曇經。珉時尚幼,講未半,便云已解,即於別室與沙門法綱等數人自講。法綱歎曰:「大義皆是,但小未精耳。」辟州主簿,舉秀才,不行。後歷著作、散騎郎、國子博士、黃門侍郎、侍中,代王獻之為長兼中書令。二人素齊名,世謂獻之為「大令」,珉為「小令」。太元十三年卒,時年三十八,追贈太常。二子:朗、練。義熙中,並歷侍中。
協字敬祖,元帝撫軍參軍,襲爵武岡侯,早卒,無子,以弟劭子謐為嗣。
謐字稚遠。少有美譽,與譙國桓胤、太原王綏齊名。拜祕書郎,襲父爵,遷祕書丞,歷中軍長史、黃門郎、侍中。及桓玄舉兵,詔謐銜命詣玄,玄深敬昵焉。拜建威將軍、吳國內史,未至郡,玄以為中書令、領軍將軍、吏部尚書,遷中書監,加散騎常侍,領司徒。及玄將篡,以謐兼太保,奉璽冊詣玄。玄篡,封武昌縣開國公,加班劔二十人。
初,劉裕為布衣,衆未之識也,惟謐獨奇貴之,嘗謂裕曰:「卿當為一代英雄。」及裕破桓玄,謐以本官加侍中,領揚州刺史、錄尚書事。謐既受寵桓氏,常不自安。護軍將軍劉毅嘗問謐曰:「璽綬何在?」謐益懼。會王綏以桓氏甥自疑,謀反,父子兄弟皆伏誅。謐從弟諶,少驍果輕俠,欲誘謐還吳,起兵為亂,乃說謐曰:「王綏無罪,而義旗誅之,是除時望也。兄少立名譽,加位地如此,欲不危,得乎!」謐懼而出奔。劉裕牋詣大將軍。武陵王遵,遣人追躡。謐既還,委任如先,加謐班劔二十人。義熙三年卒,時年四十八。追贈侍中、司徒,謚曰文恭。三子:瓘、球、琇。入宋,皆至大官。
劭字敬倫,歷東陽太守、吏部郎、司徒左長史、丹陽尹。劭美姿容,有風操,雖家人近習,未嘗見其墮替之容。桓溫甚器之。遷吏部尚書、尚書僕射,領中領軍,出為建威將軍、吳國內史。卒,贈車騎將軍,謚曰簡。三子:穆、默、恢。穆,臨海太守。默,吳國內史,加二千石。恢,右衛將軍。穆三子:簡、智、超。默二子:鑒、惠。義熙中,並歷顯職。
薈字敬文。恬虛守靖,不競榮利,少歷清官,除吏部郎、侍中、建威將軍、吳國內史。時年饑粟貴,人多餓死,薈以私米作饘粥,以飴餓者,所濟活甚衆。徵補中領軍,不拜。徙尚書,領中護軍,復為征虜將軍、吳國內史。頃之,桓沖表請薈為江州刺史,固辭不拜。轉督浙江東五郡、左將軍、會稽內史,進號鎮軍將軍,加散騎常侍。卒於官,贈衛將軍。
子廞,歷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長史。以母喪,居于吳。王恭舉兵,假廞建武將軍、吳國內史,令起軍,助為聲援。廞即墨絰合衆,誅殺異己,仍遣前吳國內史虞嘯父等入吳興、義興聚兵,輕俠赴者萬計。廞自謂義兵一動,勢必未寧,可乘間而取富貴。而曾不旬日,國寶賜死,恭罷兵符,廞去職。廞大怒,迴衆討恭。恭遣司馬劉牢之距戰于曲阿,廞衆潰奔走,遂不知所在。長子泰為恭所殺,少子華以不知廞存亡,憂毀布衣蔬食。後從兄謐言其死所,華始發喪,入仕。
初,導渡淮,使郭璞筮之,卦成,璞曰:「吉,無不利。淮水絕,王氏滅。」其後子孫繁衍,竟如璞言。
史臣曰:飛龍御天,故資雲雨之勢;帝王興運,必俟股肱之力。軒轅,聖人也,杖師臣而授圖;商湯,哲后也,託負鼎而成業。自斯已降,罔不由之。原夫典午發蹤,本于陵寡,金行撫運,無德在時。九土未宅其心,四夷已承其弊。既而中原蕩覆,江左嗣興,兆著玄石之圖,乖少康之祀夏;時無思晉之士,異文叔之興劉;輔佐中宗,艱哉甚矣!茂弘策名枝屏,協情交好,負其才智,恃彼江湖,思建克復之功,用成翌宣之道。於是王敦內侮,憑天邑而狼顧;蘇峻連兵,指宸居而隼擊。實賴元宰,固懷匪石之心;潛運忠謨,竟翦吞沙之寇。乃誠貫日,主垂餌以終全;貞志陵霜,國綴旒而不滅。觀其開設學校,存乎沸鼎之中,爰立章程,在乎櫛風之際;雖則世道多故,而規模弘遠矣。比夫蕭曹弼漢,六合為家;奭望匡周,萬方同軌,功未半古,不足為儔。至若夷吾體仁,能相小國;孔明踐義,善翊新邦,撫事論情,抑斯之類也。提挈三世,終始一心,稱為「仲父」,蓋其宜矣。恬珣踵德,副呂虔之贈刀;謐乃隤聲,慚劉毅之徵璽。語曰:「深山大澤,有龍有蛇。」實斯之謂也。
贊曰:贙嘯猋馳,龍升雲映。武岡矯矯,匡時緝政。懿績克宣,忠規靡競。契協三主,榮逾九命。貽刀表祥,筮水流慶。赫矣門族,重光斯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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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六十六‧列傳第三十六  劉弘 陶侃
劉弘
劉弘字和季,沛國相人也。祖馥,魏揚州刺史。父靖,鎮北將軍。弘有幹略政事之才,少家洛陽,與武帝同居永安里,又同年,共研席。以舊恩起家太子門大夫,累遷率更令,轉太宰長史。張華甚重之。由是為寧朔將軍、假節、監幽州諸軍事,領烏丸校尉,甚有威惠,寇盜屏跡,為幽朔所稱。以勳德兼茂,封宣城公。
太安中,張昌作亂,轉使持節、南蠻校尉、荊州刺史,率前將軍趙驤等討昌,自方城至宛、新野,所向皆平。及新野王歆之敗也,以弘代為鎮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餘官如故。弘遣南蠻長史陶侃為大都護,參軍蒯恒為義軍督護,牙門將皮初為都戰帥,進據襄陽。張昌并軍圍宛,敗趙驤軍,弘退屯梁。侃、初等累戰破昌,前後斬首數萬級。及到官,昌懼而逃,其衆悉降,荊土平。
初,弘之退也,范陽王虓遣長水校尉張奕領荊州。弘至,奕不受代,舉兵距弘。弘遣軍討奕,斬之,表曰:「臣以凡才,謬荷國恩,作司方州,奉辭伐罪,不能奮揚雷霆,折衝萬里,軍良於宛,分受顯戮。猥蒙含宥,被遣之職,即進達所鎮。而范陽王虓先遣前長水校尉張奕領荊州,臣至,不受節度,擅舉兵距臣。今張昌姦黨初平,昌未梟擒,益梁流人蕭條猥集,無賴之徒易相扇動,飆風駭蕩,則滄海橫波,苟患失之,無所不至。比須表上,慮失事機,輒遣軍討奕,即梟其首。奕雖貪亂,欲為荼毒,由臣劣弱,不勝其任,令奕肆心,以勞資斧,敢引覆餗之刑,甘受專輒之罪。」詔曰:「將軍文武兼資,前委方夏,宛城不守,咎由趙驤。將軍所遣諸軍,克滅群寇,張奕貪禍,距違詔命。將軍致討,傳首闕庭,雖有不請之嫌,古人有專之之義。其恢宏奧略,鎮綏南海,以副推轂之望焉。」張昌竄于下雋山,弘遣軍討昌,斬之,悉降其衆。
時荊部守宰多闕,弘請補選,帝從之。弘迺敘功銓德,隨才補授,甚為論者所稱。乃表曰:「被中詔,勑臣隨資品選,補諸缺吏。夫慶賞刑威,非臣所專,且知人則哲,聖帝所難,非臣闇蔽所能斟酌。然萬事有機,豪氂宜慎,謹奉詔書,差所應用。蓋崇化莫若貴德,則所以濟屯,故太上立德,其次立功也。頃者多難,淳朴彌凋,臣輒以徵士伍朝補零陵太守,庶以懲波蕩之弊,養退讓之操。臣以不武,前退於宛,長史陶侃、參軍蒯恒、牙門皮初,戮力致討,蕩滅姦凶,侃恒各以始終軍事,初為都戰帥,忠勇冠軍,漢沔清肅,實初等之勳也。司馬法「賞不踰時」,欲人知為善之速福也。若不超報,無以勸徇功之士,慰熊羆之志。臣以初補襄陽太守,侃為府行司馬,使典論功事,恒為山都令。詔惟令臣以散補空缺,然沶鄉令虞潭忠誠烈正,首唱義舉,舉善以教,不能者勸,臣輒特轉潭補醴陵令。南郡廉吏仇勃,母老疾困,賊至守衛不移,以致拷掠,幾至隕命。尚書令史郭貞,張昌以為尚書郎,欲訪以朝議,遁逃不出,昌質其妻子,避之彌遠。勃孝篤著於臨危,貞忠厲於強暴,雖各四品,皆可以訓獎臣子,長益風教。臣輒以勃為歸鄉令,貞為信陵令。皆功行相參,循名校實,條列行狀,公文具上。」朝廷以初雖有功,襄陽又是名郡,名器宜慎,不可授初,乃以前東平太守夏侯陟為襄陽太守,餘並從之。陟,弘之婿也。弘下教曰:「夫統天下者,宜與天下一心;化一國者,宜與一國為任。若必姻親然後可用,則荊州十郡,安得十女婿然後為政哉!」乃表「陟姻親,舊制不得相監。皮初之勳宜見酬報」。詔聽之。
弘於是勸課農桑,寬刑省賦,歲用有年,百姓愛悅。弘嘗夜起,聞城上持更者歎聲甚苦,遂呼省之。兵年過六十,羸疾無襦。弘愍之,乃謫罰主者,遂給韋袍複帽,轉以相付。舊制,峴方二山澤中不聽百姓捕魚,弘下教曰:「禮,名山大澤不封,與共其利。今公私并兼,百姓無復厝手地,當何謂邪!速改此法。」又「酒室中云齊中酒、聽事酒、猥酒,同用麴米,而優劣三品。投醪當與三軍同其薄厚,自今不得分別」。時益州刺史羅尚為李特所敗,遣使告急,請糧。弘移書贍給,而州府綱紀以運道懸遠,文武匱乏,欲以零陵一運米五千斛與尚。弘曰:「諸君未之思耳。天下一家,彼此無異,吾今給之,則無西顧之憂矣。」遂以零陵米三萬斛給之。尚賴以自固。于時流人在荊州十餘萬戶,羈旅貧乏,多為盜賊。弘乃給其田種糧食,擢其賢才,隨資敘用。時總章太樂伶人,避亂多至荊州,或勸可作樂者。弘曰:「昔劉景升以禮壞樂崩,命杜夔為天子合樂,樂成,欲庭作之。夔曰:『為天子合樂而庭作之,恐非將軍本意。』吾常為之歎息。今主上蒙塵,吾未能展效臣節,雖有家伎,猶不宜聽,況御樂哉!」乃下郡縣,使安慰之,須朝廷旋返,送還本署。論平張昌功,應封次子一人縣侯,弘上疏固讓,許之。進拜侍中、鎮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惠帝幸長安,河間王顒挾天子,詔弘為劉喬繼援。弘以張方殘暴,知顒必敗,遣使受東海王越節度。時天下大亂,弘專督江漢,威行南服。前廣漢太守辛冉說弘以從橫之事,弘大怒,斬之。河間王顒使張光為順陽太守,南陽太守衛展說弘曰:「彭城王前東奔,有不善之言。張光,太宰腹心,宜斬光以明向背。」弘曰:「宰輔得失,豈張光之罪!危人自安,君子弗為也。」展深恨之。
陳敏寇揚州,引兵欲西上。弘乃解南蠻,以授前北軍中候蔣超,統江夏太守陶侃、武陵太守苗光,以大衆屯于夏口。又遣治中何松領建平、宜都、襄陽三郡兵,屯巴東,為羅尚後繼。又加南平太守應詹寧遠將軍,督三郡水軍,繼蔣超。侃與敏同郡,又同歲舉吏,或有間侃者,弘不疑之。乃以侃為前鋒督護,委以討敏之任。侃遣子及兄子為質,弘遣之曰:「賢叔征行,君祖母年高,便可歸也。匹夫之交尚不負心,何況大丈夫乎!」陳敏竟不敢闚境。永興三年,詔進號車騎將軍,開府及餘官如故。
弘每有興廢,手書守相,丁寧款密,所以人皆感悅,爭赴之,咸曰:「得劉公一紙書,賢於十部從事。」及東海王越奉迎大駕,弘遣參軍劉盤為督護,率諸軍會之。盤既旋,弘自以老疾,將解州及校尉,適分授所部,未及表上,卒于襄陽。士女嗟痛,若喪所親矣。
初,成都王穎南奔,欲之本國,弘距之。及弘卒,弘司馬郭勱欲推穎為主,弘子璠追遵弘志,於是墨絰率府兵討勱,戰於濁水,斬之,襄沔肅清。初,東海王越疑弘與劉喬貳于己,雖下節度,心未能安。及弘距穎,璠又斬勱,朝廷嘉之。越手書與璠贊美之,表贈弘新城郡公,謚曰元。
以高密王略代鎮,寇盜不禁,詔起璠為順陽內史,江漢之間翕然歸心。及略薨,山簡代之。簡至,知璠得衆心,恐百姓逼以為主,表陳之,由是徵璠為越騎校尉。璠亦深慮逼迫,被書,便輕至洛陽,然後遣迎家累。僑人侯脫、路難等相率衛送至都,然後辭去。南夏遂亂。父老追思弘,雖甘棠之詠召伯,無以過也。
陶侃
陶侃字士行,本鄱陽人也。吳平,徙家廬江之尋陽。父丹,吳揚武將軍。侃早孤貧,為縣吏。鄱陽孝廉范逵嘗過侃,時倉卒無以待賓,其母乃截髮得雙髲,以易酒肴,樂飲極歡,雖僕從亦過所望。及逵去,侃追送百餘里。逵曰:「卿欲仕郡乎?」侃曰:「欲之,困於無津耳!」逵過廬江太守張夔,稱美之。夔召為督郵,領樅陽令。有能名,遷主簿。會州部從事之郡,欲有所按,侃閉門部勒諸吏,謂從事曰:「若鄙郡有違,自當明憲直繩,不宜相逼。若不以禮,吾能禦之。」從事即退。夔妻有疾,將迎醫於數百里。時正寒雪,諸綱紀皆難之,侃獨曰:「資於事父以事君。小君,猶母也,安有父母之疾而不盡心乎!」乃請行。衆咸服其義。長沙太守萬嗣過廬江,見侃,虛心敬悅,曰:「君終當有大名。」命其子與之結友而去。
夔察侃為孝廉,至洛陽,數詣張華。華初以遠人,不甚接遇。侃每往,神無忤色。華後與語,異之。除郎中。伏波將軍孫秀以亡國支庶,府望不顯,中華人士恥為掾屬,以侃寒宦,召為舍人。時豫章國郎中令楊晫,侃州里也,為鄉論所歸。侃詣之,晫曰:「易稱『貞固足以幹事』,陶士行是也。」與同乘見中書郎顧榮,榮甚奇之。吏部郎溫雅謂晫曰:「奈何與小人共載?」晫曰:「此人非凡器也。」尚書樂廣欲會荊揚士人,武庫令黃慶進侃於廣。人或非之,慶曰:「此子終當遠到,復何疑也!」慶後為吏部令史,舉侃補武岡令。與太守呂岳有嫌,棄官歸,為郡小中正。
會劉弘為荊州刺史,將之官,辟侃為南蠻長史,遣先向襄陽討賊張昌,破之。弘既至,謂侃曰:「吾昔為羊公參軍,謂吾其後當居身處。今相觀察,必繼老夫矣。」後以軍功封東鄉侯,邑千戶。
陳敏之亂,弘以侃為江夏太守,加鷹揚將軍。侃備威儀,迎母官舍,鄉里榮之。敏遣其弟恢來寇武昌,侃出兵禦之。隨郡內史扈瑰間侃於弘曰:「侃與敏有鄉里之舊,居大郡,統強兵,脫有異志,則荊州無東門矣。」弘曰:「侃之忠能,吾得之已久,豈有是乎!」侃潛聞之,遽遣子洪及兄子臻詣弘以自固。弘引為參軍,資而遣之。又加侃為督護,使與諸軍并力距恢。侃乃以運船為戰艦,或言不可,侃曰:「用官物討官賊,但須列上有本末耳。」於是擊恢,所向必破。侃戎政齊肅,凡有虜獲,皆分士卒,身無私焉。後以母憂去職。嘗有二客來弔,不哭而退,化為雙鶴,沖天而去,時人異之。
服闋,參東海王越軍事。江州刺史華軼表侃為揚武將軍,使屯夏口,又以臻為參軍。軼與元帝素不平,臻懼難作,託疾而歸,白侃曰:「華彥夏有憂天下之志,而才不足,且與琅邪不平,難將作矣。」侃怒,遣臻還軼。臻遂東歸於帝。帝見之,大悅,命臻為參軍,加侃奮威將軍,假赤幢曲蓋軺車、鼓吹。侃乃與華軼告絕。
頃之,遷龍驤將軍、武昌太守。時天下饑荒,山夷多斷江劫掠。侃令諸將詐作商船以誘之。劫果至,生獲數人,是西陽王羕之左右。侃即遣兵逼羕,令出向賊,侃整陣於釣臺為後繼。羕縛送帳下二十人,侃斬之。自是水陸肅清,流亡者歸之盈路,侃竭資振給焉。又立夷市於郡東,大收其利。而帝使侃擊杜弢,令振威將軍周訪、廣武將軍趙誘受侃節度。侃令二將為前鋒,兄子輿為左甄,擊賊,破之。時周顗為荊州刺史,先鎮潯水城,賊掠其良口。侃使部將朱伺救之,賊退保泠口。侃謂諸將曰:「此賊必更步向武昌,吾宜還城,晝夜三日行可至。卿等誰能忍饑鬬邪?」部將吳寄曰:「要欲十日忍饑,晝當擊賊,夜分捕魚,足以相濟。」侃曰:「卿健將也。」賊果增兵來攻,侃使朱伺等逆擊,大破之,獲其輜重,殺傷甚衆。遣參軍王貢告捷于王敦,敦曰:「若無陶侯,便失荊州矣。伯仁方入境,便為賊所破,不知那得刺史?」貢對曰:「鄙州方有事難,非陶龍驤莫可。」敦然之,即表拜侃為使持節、寧遠將軍、南蠻校尉、荊州刺史,領西陽、江夏、武昌,鎮于沌口,又移入沔江。遣朱伺等討江夏賊,殺之。賊王沖自稱荊州刺史,據江陵。王貢還,至竟陵,矯侃命,以杜曾為前鋒大督護,進軍斬沖,悉降其衆。侃召曾不到,貢又恐矯命獲罪,遂與曾舉兵反,擊侃督護鄭攀於沌陽,破之,又敗朱伺於沔口。侃欲退入溳中,部將張奕將貳於侃,詭說曰:「賊至而動,衆必不可。」侃惑之而不進。無何,賊至,果為所敗。賊鉤侃所乘艦,侃窘急,走入小船。朱伺力戰,僅而獲免。張奕竟奔于賊。侃坐免官。王敦表以侃白衣領職。
侃復率周訪等進軍入湘,使都尉楊舉為先驅,擊杜弢,大破之,屯兵于城西。侃之佐史辭詣王敦曰:「州將陶使君孤根特立,從微至著,忠允之功,所在有效。出佐南夏,輔翼劉征南,前遇張昌,後屬陳敏,侃以偏旅,獨當大寇,無征不克,群醜破滅。近者王如亂北,杜弢跨南,二征奔走,一州星馳,其餘郡縣,所在土崩。侃招攜以禮,懷遠以德,子來之衆,前後累至。奉承指授,獨守危阨,人往不動,人離不散。往年董督,徑造湘城,志陵雲霄,神機獨斷。徒以軍少糧懸,不果獻捷。然杜弢慴懼,來還夏口,未經信宿,建平流人迎賊俱叛。侃即迴軍溯流,芟夷醜類,至使西門不鍵,華圻無虞者,侃之功也。明將軍愍此荊楚,救命塗炭,使侃統領窮殘之餘,寒者衣之,饑者食之,比屋相慶,有若挾纊。江濱孤危,地非重險,非可單軍獨能保固,故移就高莋,以避其衝。賊輕易先至,大衆在後,侃距戰經日,殺其名帥。賊尋犬羊相結,并力來攻,侃以忠臣之節,義無退顧,被堅執銳,身當戎行,將士奮擊,莫不用命。當時死者不可勝數。賊衆參伍,更息更戰。侃以孤軍一隊,力不獨禦,量宜取全,以俟後舉。而主者責侃,重加黜削。侃性謙沖,功成身退,今奉還所受,唯恐稽遲。然某等區區,實恐理失於內,事敗於外,豪氂之差,將致千里,使荊蠻乖離,西嵎不守,脣亡齒寒,侵逼無限也。」敦於是奏復侃官。
弢將王貢精卒三千,出武陵江,誘五谿夷,以舟師斷官運,徑向武昌。侃使鄭攀及伏波將軍陶延夜趣巴陵,潛師掩其不備,大破之,斬千餘級,降萬餘口。貢遁還湘城。賊中離阻,杜弢遂疑張奕而殺之,衆情益懼,降者滋多。王貢復挑戰,侃遙謂之曰:「杜弢為益州吏,盜用庫錢,父死不奔喪。卿本佳人,何為隨之也?天下寧有白頭賊乎!」貢初橫腳馬上,侃言訖,貢斂容下腳,辭色甚順。侃知其可動,復令諭之,截髮為信,貢遂來降。而弢敗走。進克長沙,獲其將毛寶、高寶、梁堪而還。
王敦深忌侃功。將還江陵,欲詣敦別,皇甫方回及朱伺等諫,以為不可。侃不從。敦果留侃不遣,左轉廣州刺史、平越中郎將,以王廙為荊州。侃之佐吏將士詣敦請留侃。敦怒,不許。侃將鄭攀、蘇溫、馬雋等不欲南行,遂西迎杜曾以距廙。敦意攀承侃風旨,被甲持矛,將殺侃,出而復迴者數四。侃正色曰:「使君之雄斷,當裁天下,何此不決乎!」因起如廁。諮議參軍梅陶、長史陳頒言於敦曰:「周訪與侃親姻,如左右手,安有斷人左手而右手不應者乎!」敦意遂解,於是設盛饌以餞之。侃便夜發。敦引其子瞻為參軍。侃既達豫章,見周訪,流涕曰:「非卿外援,我殆不免!」侃因進至始興。
先是,廣州人背刺史郭訥,迎長沙人王機為刺史。機復遣使詣王敦,乞為交州。敦從之,而機未發。會杜弘據臨賀,因機乞降,勸弘取廣州,弘遂與溫邵及交州秀才劉沈俱謀反。或勸侃且住始興,觀察形勢。侃不聽,直至廣州。弘遣使偽降。侃知其詐,先於封口起發石車。俄而弘率輕兵而至,知侃有備,乃退。侃追擊破之,執劉沈於小桂。又遣部將許高討機,斬之,傳首京都。諸將皆請乘勝擊溫邵,侃笑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一函紙自足耳。」於是下書諭之。邵懼而走,追獲於始興。以功封柴桑侯,食邑四千戶。
侃在州無事,輒朝運百甓於齋外,暮運於齋內。人問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過爾優逸,恐不堪事。」其勵志勤力,皆此類也。
太興初,進號平南將軍,尋加都督交州軍事。及王敦舉兵反,詔侃以本官領江州刺史,尋轉都督、湘州刺史。敦得志,上侃復本職,加散騎常侍。時交州刺史王諒為賊梁碩所陷,侃遣將高寶進擊平之。以侃領交州刺史。錄前後功,封次子夏為都亭侯,進號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及王敦平,遷都督荊、雍、益、梁州諸軍事,領護南蠻校尉、征西大將軍、荊州刺史,餘如故。楚郢士女莫不相慶。
侃性聦敏,勤於吏職,恭而近禮,愛好人倫。終日斂膝危坐,閫外多事,千緒萬端,罔有遺漏。遠近書疏,莫不手答,筆翰如流,未嘗壅滯。引接疏遠,門無停客。常語人曰:「大禹聖者,乃惜寸陰,至於衆人,當惜分陰,豈可逸遊荒醉,生無益於時,死無聞於後,是自棄也。」諸參佐或以談戲廢事者,乃命取其酒器、蒱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吏將則加鞭扑,曰:「樗蒱者,牧奴戲耳!老莊浮華,非先王之法言,不可行也。君子當正其衣冠,攝其威儀,何有亂頭養望自謂宏達邪!」有奉饋者,皆問其所由。若力作所致,雖微必喜,慰賜參倍;若非理得之,則切厲訶辱,還其所饋。嘗出遊,見人持一把未熟稻,侃問:「用此何為?」人云:「行道所見,聊取之耳。」侃大怒曰:「汝既不田,而戲賊人稻!」執而鞭之。是以百姓勤於農殖,家給人足。時造船,木屑及竹頭悉令舉掌之,咸不解所以。後正會,積雪始晴,聽事前餘雪猶溼,於是以屑布地。及桓溫伐蜀,又以侃所貯竹頭作丁裝船。其綜理微密,皆此類也。
暨蘇峻作逆,京都不守,侃子瞻為賊所害,平南將軍溫嶠要侃同赴朝廷。初,明帝崩,侃不在顧命之列,深以為恨,答嶠曰:「吾疆埸外將,不敢越局。」嶠固請之,因推為盟主。侃乃遣督護龔登率衆赴嶠,而又追迴。嶠以峻殺其子,重遣書以激怒之。侃妻龔氏亦固勸自行。於是便戎服登舟,星言兼邁,瞻喪至不臨。五月,與溫嶠、庾亮等俱會石頭。諸軍即欲決戰,侃以賊盛,不可爭鋒,當以歲月智計擒之。累戰無功,諸將請於查浦築壘。監軍部將李根建議,請立白石壘。侃不從,曰:「若壘不成,卿當坐之。」根曰:「查浦地下,又在水南,唯白石峻極險固,可容數千人,賊來攻不便,滅賊之術也。」侃笑曰:「卿良將也。」乃從根謀,夜修曉訖。賊見壘大驚。賊攻大業壘,侃將救之,長史殷羨曰:「若遣救大業,步戰不如峻,則大事去矣。但當急攻石頭,峻必救之,而大業自解。」侃又從羨言。峻果棄大業而救石頭。諸軍與峻戰陳陵東,侃督護竟陵太守李陽部將彭世斬峻於陣,賊衆大潰。峻弟逸復聚衆。侃與諸軍斬逸於石頭。
初,庾亮少有高名,以明穆皇后之兄受顧命之重,蘇峻之禍,職亮是由。及石頭平,懼侃致討,亮用溫嶠謀,詣侃拜謝。侃遽止之,曰:「庾元規乃拜陶士行邪!」王導入石頭城,令取故節,侃笑曰:「蘇武節似不如是!」導有慚色,使人屏之。
侃旋江陵,尋以為侍中、太尉,加羽葆鼓吹,改封長沙郡公,邑三千戶,賜絹八千匹,加都督交、廣、寧七州軍事。以江陵偏遠,移鎮巴陵。遣諮議參軍張誕討五谿夷,降之。
屬後將軍郭默矯詔襲殺平南將軍劉胤,輒領江州。侃聞之曰:「此必詐也。」遣將軍宋夏、陳脩率兵據湓口,侃以大軍繼進。默遣使送妓婢絹百匹,寫中詔呈侃。參佐多諫曰:「默不被詔,豈敢為此事。若進軍,宜待詔報。」侃厲色曰:「國家年小,不出胸懷。且劉胤為朝廷所禮,雖方任非才,何緣猥加極刑!郭默虓勇,所在暴掠,以大難新除,威網寬簡,欲因隙會騁其從橫耳。」發使上表討默。與王導書曰:「郭默殺方州,即用為方州;害宰相,便為宰相乎?」導答曰:「默居上流之勢,加有船艦成資,故苞含隱忍,使其有地。一月潛嚴,足下軍到,是以得風發相赴,豈非遵養時晦以定大事者邪!」侃省書笑曰:「是乃遵養時賊也。」侃既至,默將宗侯縛默父子五人及默將張丑詣侃降,侃斬默等。默在中原,數與石勒等戰,賊畏其勇,聞侃討之,兵不血刃而擒也,益畏侃。蘇峻將馮鐵殺侃子奔于石勒,勒以為戍將。侃告勒以故,勒召而殺之。詔侃都督江州,領刺史,增置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四人,掾屬十二人。侃旋于巴陵,因移鎮武昌。
侃命張夔子隱為參軍,范逵子珧為湘東太守,辟劉弘曾孫安為掾屬,表論梅陶,凡微時所荷,一餐咸報。
遣子斌與南中郎將桓宣西伐樊城,走石勒將郭敬。使兄子臻、竟陵太守李陽等共破新野,遂平襄陽。拜大將軍,劔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上表固讓,曰:「臣非貪榮於疇昔,而虛讓於今日。事有合於時宜,臣豈敢與陛下有違;理有益於聖世,臣豈與朝廷作異。臣常欲除諸浮長之事,遣諸虛假之用,非獨臣身而已。若臣杖國威靈,梟雄斬勒,則又何以加!」
咸和七年六月疾篤,又上表遜位曰:
臣少長孤寒,始願有限。過蒙聖朝歷世殊恩、陛下睿鑒,寵靈彌泰。有始必終,自古而然。臣年垂八十,位極人臣,啟手啟足,當復何恨!但以陛下春秋尚富,餘寇不誅,山陵未反,所以憤愾兼懷,不能已已。臣雖不知命,年時已邁,國恩殊特,賜封長沙,隕越之日,當歸骨國土。臣父母舊葬,今在尋陽,緣存處亡,無心分違,已勒國臣修遷改之事,刻以來秋,奉迎窀穸,葬事訖,乃告老下藩。不圖所患,遂爾綿篤,伏枕感結,情不自勝。臣間者猶為犬馬之齒尚可小延,欲為陛下西平李雄,北吞石季龍,是以遣毌丘奧於巴東,授桓宣於襄陽。良圖未敘,於此長乖!此方之任,內外之要,願陛下速選臣代使,必得良才,奉宣王猷,遵成臣志,則臣死之日猶生之年。
陛下雖聖姿天縱,英奇日新,方事之殷,當賴群雋。司徒導鑒識經遠,光輔三世;司空鑒簡素貞正,內外惟允;平西將軍亮雅量詳明,器用周時,即陛下之周召也。獻替疇諮,敷融政道,地平天成,四海幸賴。謹遣左長史殷羨奉送所假節麾、幢曲蓋、侍中貂蟬、太尉章、荊江州刺史印傳棨戟。仰戀天恩,悲酸感結。
以後事付右司馬王愆期,加督護,統領文武。
侃輿車出臨津就船,明日,薨于樊谿,時年七十六。成帝下詔曰:「故使持節、侍中、太尉、都督荊江雍梁交廣益寧八州諸軍事、荊江二州刺史、長沙郡公經德蘊哲,謀猷弘遠。作藩于外,八州肅清;勤王于內,皇家以寧。乃者桓文之勳,伯舅是憑。方賴大猷,俾屏予一人。前進位大司馬,禮秩策命,未及加崇。昊天不弔,奄忽薨殂,朕用震悼于厥心。今遣兼鴻臚追贈大司馬,假蜜章,祠以太牢。魂而有靈,嘉茲寵榮。」又策謚曰桓,祠以太牢。侃遺令葬國南二十里,故吏刊石立碑畫像於武昌西。
侃在軍四十一載,雄毅有權,明悟善決斷。自南陵迄于白帝數千里中,路不拾遺。蘇峻之役,庾亮輕進失利。亮司馬殷融詣侃謝曰:「將軍為此,非融等所裁。」將軍王章至,曰:「章自為之,將軍不知也。」侃曰:「昔殷融為君子,王章為小人;今王章為君子,殷融為小人。」侃性纖密好問,頗類趙廣漢。嘗課諸營種柳,都尉夏施盜官柳植之於己門。侃後見,駐車問曰:「此是武昌西門前柳,何因盜來此種?」施惶怖謝罪。時武昌號為多士,殷浩、庾翼等皆為佐吏。侃每飲酒有定限,常歡有餘而限已竭,浩等勸更少進,侃悽懷良久曰:「年少曾有酒失,亡親見約,故不敢踰。」議者以武昌北岸有邾城,宜分兵鎮之。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已,侃迺渡水獵,引將佐語之曰:「我所以設險而禦寇,正以長江耳。邾城隔在江北,內無所倚,外接群夷。夷中利深,晉人貪利,夷不堪命,必引寇虜,迺致禍之由,非禦寇也。且吳時此城乃三萬兵守,今縱有兵守之,亦無益於江南。若羯虜有可乘之會,此又非所資也。」後庾亮戍之,果大敗。季年懷止足之分,不與朝權。未亡一年,欲遜位歸國,佐吏等苦留之。及疾篤,將歸長沙,軍資器仗牛馬舟船皆有定簿,封印倉庫,自加管鑰,以付王愆期,然後登舟,朝野以為美談。將出府門,顧謂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諸君輩。」尚書梅陶與親人曹識書曰:「陶公機神明鑒似魏武,忠順勤勞似孔明,陸抗諸人不能及也。」謝安每言「陶公雖用法,而恒得法外意」。其為世所重如此。然媵妾數十,家僮千餘,珍奇寶貨富於天府。或云「侃少時漁於雷澤,網得一織梭,以挂于壁。有頃雷雨,自化為龍而去」。又夢生八翼,飛而上天,見天門九重,已登其八,唯一門不得入。閽者以杖擊之,因墜地,折其左翼。及寤,左腋猶痛。又嘗如廁,見一人朱衣介幘,斂板曰:「以君長者,故來相報。君後當為公,位至八州都督。」有善相者師圭謂侃曰:「君左手中指有豎理,當為公。若徹於上,貴不可言。」侃以針決之見血,灑壁而為「公」字,以紙裛手,「公」字愈明。及都督八州,據上流,握強兵,潛有窺窬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
侃有子十七人,唯洪、瞻、夏、琦、旗、斌、稱、範、岱見舊史,餘者並不顯。
洪辟丞相掾,早卒。
瞻字道真,少有才器,歷廣陵相,廬江、建昌二郡太守,遷散騎常侍、都亭侯。為蘇峻所害,追贈大鴻臚,謚愍悼世子。以夏為世子。及送侃喪還長沙,夏與斌及稱各擁兵數千以相圖。既而解散,斌先往長沙,悉取國中器仗財物。夏至,殺斌。庾亮上疏曰:「斌雖醜惡,罪在難忍,然王憲有制,骨肉至親,親運刀鋸以刑同體,傷父母之恩,無惻隱之心,應加放黜,以懲暴虐。」亮表未至都,而夏病卒。詔復以瞻息弘襲侃爵,仕至光祿勳。卒,子綽之嗣。綽之卒,子延壽嗣。宋受禪,降為吳昌侯,五百戶。
琦司空掾。
旗歷位散騎常侍、郴縣開國伯。咸和末,為散騎侍郎。性甚凶暴。卒,子定嗣。卒,子襲之嗣。卒,子謙之嗣。宋受禪,國除。
斌尚書郎。
稱東中郎將、南平太守、南蠻校尉、假節。性虓勇不倫,與諸弟不協。後加建威將軍。咸康五年,庾亮以稱為監江夏隨義陽三郡軍事、南中郎將、江夏相,以本所領二千人自隨。到夏口,輕將二百人下見亮。亮大會吏佐,責稱前後罪惡,稱拜謝,因罷出。亮使人於閤外收之,棄市。亮上疏曰:「案稱,大司馬侃之孽子,父亡不居喪位,荒耽于酒,昧利偷榮,擅攝五郡,自謂監軍,輒召王官,聚之軍府。故車騎將軍劉弘曾孫安寓居江夏,及將楊恭、趙韶,並以言色有忤,稱放聲當殺,安、恭懼,自赴水而死,韶於獄自盡。將軍郭開從稱往長沙赴喪,稱疑開附其兄弟,乃反縛懸頭於帆檣,仰而彈之,鼓棹渡江二十餘里,觀者數千,莫不震駭。又多藏匿府兵,收坐應死。臣猶未忍直上,且免其司馬。稱肆縱醜言,無所顧忌,要結諸將,欲阻兵構難。諸將惶懼,莫敢酬答,由是姦謀未即發露。臣以侃勳勞王室,是以依違容掩,故表為南中郎將,與臣相近,思欲有以匡救之。而稱豺狼愈甚,發言激切,不忠不孝,莫此之甚。苟利社稷,義有專斷,輒收稱伏法。」
範最知名,太元初,為光祿勳。
岱散騎侍郎。
臻字彥遐,有勇略智謀,賜爵當陽亭侯。咸和中,為南郡太守、領南蠻校尉、假節。卒官,追贈平南將軍,謚曰肅。
臻弟輿,果烈善戰,以功累遷武威將軍。初,賊張奕本中州人,元康中被差西征,遇天下亂,遂留蜀。至是,率三百餘家欲就杜弢,為侃所獲。諸將請殺其丁壯,取其妻息,輿曰:「此本官兵,數經戰陣,可赦之以為用。」侃赦之,以配輿。及侃與杜弢戰敗,賊以桔槔打沒官軍船艦,軍中失色。輿率輕舸出其上流以擊之,所向輒克。賊又率衆將焚侃輜重,輿又擊破之。自是每戰輒克,賊望見輿軍,相謂曰:「避陶武威。」無敢當者。後與杜弢戰,輿被重創,卒。侃哭之慟,曰:「喪吾家寶!」三軍皆為之垂泣。詔贈長沙太守。
史臣曰:古者明王之建國也,下料疆宇,列為九州,輔相玄功,咨于四岳。所以仰希齊政,俯寄宣風。備連率之儀,威騰閫外;總頒條之務,禮縟區中。委稱其才,甘棠以之流詠;據非其德,讎餉以是興嗟。中朝叔世,要荒多阻,分符建節,並紊天綱。和季以同里之情,申盧綰之契,居方牧之地,振吳起之風。自幽徂荊,亟斂豺狼之跡;舉賢登善,窮掇孔翠之毛。由是吏民畢力,華夷順命,一州清晏,恬波於沸海之中;百城安堵,靜祲於稽天之際。猶獨稱善政,何其寡歟!易云「貞固足以幹事」,於征南見之矣。士行望非世族,俗異諸華,拔萃陬落之間,比肩髦雋之列,超居外相,宏總上流。布澤懷邊,則嚴城靜柝;釋位匡主,則淪鼎再寧。元規以戚里之崇,挹其膺而下拜;茂弘以保衡之貴,服其言而動色。望隆分陝,理則宜然。至於時屬雲屯,富逾天府,潛有包藏之志,顧思折翼之祥,悖矣!夫子曰「人無求備」,斯言之信,於是有徵。
贊曰:和季承恩,建旟南服。威靜荊塞,化揚江澳。戮力天朝,匪忘忠肅。長沙勤王,擁旆戎場。任隆三事,功宣一匡。繄賴之重,匪伊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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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六十七‧列傳第三十七  溫嶠 郗鑒
溫嶠
溫嶠字太真,司徒羨弟之子也。父憺,河東太守。嶠性聦敏,有識量,博學能屬文,少以孝悌稱於邦族。風儀秀整,美於談論,見者皆愛悅之。年十七,州郡辟召,皆不就。司隸命為都官從事。散騎常侍庾敳有重名,而頗聚斂,嶠舉奏之,京都振肅。後舉秀才、灼然。司徒辟東閤祭酒,補上黨潞令。
平北大將軍劉琨妻,嶠之從母也。琨深禮之,請為參軍。琨遷大將軍,嶠為從事中郎、上黨太守,加建威將軍、督護前鋒軍事。將兵討石勒,屢有戰功。琨遷司空,以嶠為右司馬。于時并土荒殘,寇盜群起,石勒、劉聦跨帶疆埸,嶠為之謀主,琨所憑恃焉。
屬二都傾覆,社稷絕祀,元帝初鎮江左,琨誠繫王室,謂嶠曰:「昔班彪識劉氏之復興,馬援知漢光之可輔。今晉祚雖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河朔,使卿延譽江南,子其行乎?」對曰:「嶠雖無管張之才,而明公有桓文之志,欲建匡合之功,豈敢辭命。」乃以為左長史,檄告華夷,奉表勸進。嶠既至,引見,具陳琨忠誠,志在效節,因說社稷無主,天人係望,辭旨慷慨。舉朝屬目,帝器而嘉焉。王導、周顗、謝鯤、庾亮、桓彝等並與親善。于時江左草創,綱維未舉,嶠殊以為憂。及見王導共談,歡然曰:「江左自有管夷吾,吾復何慮!」屢求反命,不許。會琨為段匹磾所害,嶠表琨忠誠,雖勳業不遂,然家破身亡,宜在褒崇,以慰海內之望。帝然之。
除散騎侍郎。初,嶠欲將命,其母崔氏固止之,嶠絕裾而去。其後母亡,嶠阻亂不獲歸葬,由是固讓不拜,苦請北歸。詔三司、八坐議其事,皆曰:「昔伍員志復私讎,先假諸侯之力,東奔闔閭,位為上將,然後鞭荊王之尸。若嶠以母未葬沒在胡虜者,乃應竭其智謀,仰憑皇靈,使逆寇冰消,反哀墓次,豈可稍以乖嫌廢其遠圖哉!」嶠不得已,乃受命。
後歷驃騎王導長史,遷太子中庶子。及在東宮,深見寵遇,太子與為布衣之交。數陳規諷,又獻侍臣箴,甚有弘益。時太子起西池樓觀,頗為勞費,嶠上疏以為朝廷草創,巨寇未滅,宜應儉以率下,務農重兵,太子納焉。王敦舉兵內向,六軍敗績,太子將自出戰,嶠執鞚諫曰:「臣聞善戰者不怒,善勝者不武,如何萬乘儲副而以身輕天下!」太子乃止。
明帝即位,拜侍中,機密大謀皆所參綜,詔命文翰亦悉豫焉。俄轉中書令。嶠有棟梁之任,帝親而倚之,甚為王敦所忌,因請為左司馬。敦阻兵不朝,多行陵縱,嶠諫敦曰:「昔周公之相成王,勞謙吐握,豈好勤而惡逸哉!誠由處大任者不可不爾。而公自還輦轂,入輔朝政,闕拜覲之禮,簡人臣之儀,不達聖心者莫不於邑。昔帝舜服事唐堯,伯禹竭身虞庭,文王雖盛,臣節不諐。故有庇人之大德,必有事君之小心,俾芳烈奮乎百世,休風流乎萬祀。至聖遺軌,所不宜忽。願思舜、禹、文王服事之勤,惟公旦吐握之事,則天下幸甚。」敦不納。嶠知其終不悟,於是謬為設敬,綜其府事,干說密謀,以附其欲。深結錢鳳,為之聲譽,每曰:「錢世儀精神滿腹。」嶠素有知人之稱,鳳聞而悅之,深結好於嶠。會丹楊尹缺,嶠說敦曰:「京尹輦轂喉舌,宜得文武兼能,公宜自選其才。若朝廷用人,或不盡理。」敦然之,問嶠誰可作者。嶠曰:「愚謂錢鳳可用。」鳳亦推嶠,嶠偽辭之。敦不從,表補丹楊尹。嶠猶懼錢鳳為之姦謀,因敦餞別,嶠起行酒,至鳳前,鳳未及飲,嶠因偽醉,以手版擊鳳幘墜,作色曰:「錢鳳何人,溫太真行酒而敢不飲!」敦以為醉,兩釋之。臨去言別,涕泗橫流,出閤復入,如是再三,然後即路。及發後,鳳入說敦曰:「嶠於朝廷甚密,而與庾亮深交,未必可信。」敦曰:「太真昨醉,小加聲色,豈得以此便相讒貳。」由是鳳謀不行,而嶠得還都,乃具奏敦之逆謀,請先為之備。
及敦構逆,加嶠中壘將軍、持節、都督東安北部諸軍事。敦與王導書曰:「太真別來幾日,作如此事!」表誅姦臣,以嶠為首。募生得嶠者,當自拔其舌。及王含、錢鳳奄至都下,嶠燒朱雀桁以挫其鋒,帝怒之,嶠曰:「今宿衛寡弱,徵兵未至,若賊豕突,危及社稷,陛下何惜一橋。」賊果不得渡。嶠自率衆與賊夾水戰,擊王含,敗之,復督劉遐追錢鳳於江寧。事平,封建寧縣開國公,賜絹五千四百匹,進號前將軍。
時制王敦綱紀除名,參佐禁固,嶠上疏曰:「王敦剛愎不仁,忍行殺戮,親任小人,疏遠君子,朝廷所不能抑,骨肉所不能間。處其朝者恒懼危亡,故人士結舌,道路以目,誠賢人君子道窮數盡,遵養時晦之辰也。且敦為大逆之日,拘錄人士,自免無路,原其私心,豈遑晏處,如陸玩、羊曼、劉胤、蔡謨、郭璞常與臣言,備知之矣。必其凶悖,自可罪人斯得;如其枉入姦黨,宜施之以寬。加以玩等之誠,聞於聖聽,當受同賊之責,實負其心。陛下仁聖含弘,思求允中;臣階緣博納,干非其事,誠在愛才,不忘忠益。」帝從之。
是時天下凋弊,國用不足,詔公卿以下詣都坐論時政之所先,嶠因奏軍國要務。其一曰:「祖約退舍壽陽,有將來之難。今二方守禦,為功尚易。淮泗都督,宜竭力以資之。選名重之士,配征兵五千人,又擇一偏將,將二千兵,以益壽陽,可以保固徐豫,援助司土。」其二曰:「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饑者。今不耕之夫,動有萬計。春廢勸課之制,冬峻出租之令,下未見施,惟賦是聞。賦不可以已,當思令百姓有以殷實。司徒置田曹掾,州一人,勸課農桑,察吏能否,今宜依舊置之。必得清恪奉公,足以宣示惠化者,則所益實弘矣。」其三曰:「諸外州郡將兵者及都督府非臨敵之軍,且田且守。又先朝使五校出田,今四軍五校有兵者,及護軍所統外軍,可分遣二軍出,并屯要處。緣江上下,皆有良田,開荒須一年之後即易。且軍人累重者在外,有樵採蔬食之人,於事為便。」其四曰:「建官以理世,不以私人也。如此則官寡而材精。周制六卿蒞事,春秋之時,入作卿輔,出將三軍。後代建官漸多,誠由事有煩簡耳。然今江南六州之土,尚又荒殘,方之平日,數十分之一耳。三省軍校無兵者,九府寺署可有并相領者,可有省半者,粗計閑劇,隨事減之。荒殘之縣,或同在一城,可并合之。如此選既可精,祿俸可優,令足代耕,然後可責以清公耳。」其五曰:「古者親耕藉田以供粢盛,舊置藉田、廩犧之官。今臨時市求,既上黷至敬,下費生靈,非所以虔奉宗廟蒸嘗之旨。宜如舊制,立此二官。」其六曰:「使命愈遠,益宜得才,宣揚王化,延譽四方。人情不樂,遂取卑品之人,虧辱國命,生長患害。故宜重其選,不可減二千石見居二品者。」其七曰:「罪不相及,古之制也。近者大逆,誠由凶戾。凶戾之甚,一時權用。今遂施行,非聖朝之令典,宜如先朝除三族之制。」議奏,多納之。
帝疾篤,嶠與王導、郗鑒、庾亮、陸曄、卞壼等同受顧命。時歷陽太守蘇峻藏匿亡命,朝廷疑之。征西將軍陶侃有威名於荊楚,又以西夏為虞,故使嶠為上流形援。咸和初,代應詹為江州刺史、持節、都督、平南將軍,鎮武昌,甚有惠政,甄異行能,親祭徐孺子之墓。又陳「豫章十郡之要,宜以刺史居之。尋陽濱江,都督應鎮其地。今以州帖府,進退不便。且古鎮將多不領州,皆以文武形勢不同故也。宜選單車刺史別撫豫章,專理黎庶。」詔不許。在鎮見王敦畫像,曰:「敦大逆,宜加斲棺之戮,受崔杼之刑。古人闔棺而定謚,春秋大居正,崇王父之命,未有受戮於天子而圖形於群下。」命削去之。
嶠聞蘇峻之徵也,慮必有變,求還朝以備不虞,不聽。未幾而蘇峻果反。嶠屯尋陽,遣督護王愆期、西陽太守鄧嶽、鄱陽內史紀瞻等率舟師赴難。及京師傾覆,嶠聞之號慟。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對。俄而庾亮來奔,宣太后詔,進嶠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嶠曰:「今日之急,殄寇為先,未效勳庸而逆受榮寵,非所聞也,何以示天下乎!」固辭不受。時亮雖奔敗,嶠每推崇之,分兵給亮。遣王愆期等要陶侃同赴國難,侃恨不受顧命,不許。嶠初從之,後用其部將毛寶說,復固請侃行,語在寶傳。初,嶠與庾亮相推為盟主,嶠從弟充言於嶠曰:「征西位重兵強,宜共推之。」嶠於是遣王愆期奉侃為盟主。侃許之,遣督護龔登率兵詣嶠。嶠於是列上尚書,陳峻罪狀,有衆七千,灑泣登舟,移告四方征鎮曰:
賊臣祖約、蘇峻同惡相濟,用生邪心。天奪其魄,死期將至。譴負天地,自絕人倫。寇不可縱,宜增軍討撲,輒屯次湓口。即日護軍庾亮至,宣太后詔,寇逼宮城,王旅撓敗,出告藩臣,謀寧社稷。後將軍郭默、冠軍將軍趙胤、奮武將軍龔保與嶠督護王愆期、西陽太守鄧嶽、鄱陽內史紀瞻,率其所領,相尋而至。逆賊肆凶,陵蹈宗廟,火延宮掖,矢流太極,二御幽逼,宰相困迫,殘虐朝士,劫辱子女。承問悲惶,精魂飛散。嶠闇弱不武,不能徇難,哀恨自咎,五情摧隕,慚負先帝託寄之重,義在畢力,死而後已。今躬率所統,為士卒先,催進諸軍,一時電擊。西陽太守鄧嶽、尋陽太守褚誕等連旗相繼,宣城內史桓彝已勒所屬屯濱江之要,江夏相周撫乃心求征,軍已向路。
昔包胥楚國之微臣,重趼致誠,義感諸侯。藺相如趙邦之陪隸,恥君之辱,按劔秦庭。皇漢之季,董卓作亂,劫遷獻帝,虐害忠良,關東州郡相率同盟。廣陵功曹臧洪,郡之小吏耳,登壇喢血,涕淚橫流,慷慨之節,實厲群后。況今居台鼎,據方州,列名邦,受國恩者哉!不期而會,不謀而同,不亦宜乎!
二賊合衆,不盈五千,且外畏胡寇,城內饑乏,後將軍郭默即於戰陣俘殺賊千人。賊今雖殘破都邑,其宿衛兵人即時出散,不為賊用。且祖約情性褊阨,忌克不仁,蘇峻小子,惟利是視,殘酷驕猜,權相假合。江表興義,以抗其前,強胡外寇,以躡其後,運漕隔絕,資食空懸,內乏外孤,勢何得久!
群公征鎮,職在禦侮。征西陶公,國之耆德,忠肅義正,勳庸弘著。諸方鎮州郡咸齊斷金,同稟規略,以雪國恥,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嶠雖怯劣,忝據一方,賴忠賢之規,文武之助,君子竭誠,小人盡力,高操之士被褐而從戎,負薪之徒匍匐而赴命,率其私僕,致其私杖,人士之誠,竹帛不能載也。豈嶠無德而致之哉?士稟義風,人感皇澤。且護軍庾公,帝之元舅,德望隆重,率郭後軍、趙、龔三將,與嶠戮力,得有資憑,且悲且慶,若朝廷之不泯也。其各明率所統,無後事機。賞募之信,明如日月。有能斬約峻者,封五等侯,賞布萬匹。夫忠為令德,為仁由己,萬里一契,義不在言也。時陶侃雖許自下而未發,復追其督護龔登。嶠重與侃書曰:
僕謂軍有進而無退,宜增而不可減。近已移檄遠近,言於盟府,剋後月半大舉,南康、建安、晉安三郡軍並在路次,同赴此會,惟須仁公所統至,便齊進耳。仁公今召軍還,疑惑遠近,成敗之由,將在於此。
僕才輕任重,實憑仁公篤愛,遠稟成規。至於首啟戎行,不敢有辭,僕與仁公當如常山之蛇,首尾相衛,又脣齒之喻也。恐惑者不達高旨,將謂仁公緩於討賊,此聲難追。僕與仁公並受方嶽之任,安危休慼,理既同之。且自頃之顧,綢繆往來,情深義重,著於人士之口,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衆見救,況社稷之難!
惟僕偏當一州,州之文武莫不翹企。假令此州不守,約峻樹置官長於此,荊楚西逼強胡,東接逆賊,因之以饑饉,將來之危乃當甚於此州之今日也。以大義言之,則社稷顛覆,主辱臣死。公進當為大晉之忠臣,參桓文之義,開國承家,銘之天府;退當以慈父雪愛子之痛。
約峻凶逆無道,囚制人士,裸其五形。近日來者,不可忍見。骨肉生離,痛感天地,人心齊一,咸皆切齒。今之進討,若以石投卵耳!今出軍既緩,復召兵還,人心乖離,是為敗於幾成也。願深察所陳,以副三軍之望。
峻時殺侃子瞻,由是侃激勵,遂率所統與嶠、亮同赴京師,戎卒六萬,旌旗七百餘里,鉦鼓之聲震於百里,直指石頭,次于蔡洲。侃屯查浦,嶠屯沙門浦。時祖約據歷陽,與峻為首尾,見嶠等軍盛,謂其黨曰:「吾本知嶠能為四公子之事,今果然矣。」
峻聞嶠將至,逼大駕幸石頭。時峻軍多馬,南軍杖舟楫,不敢輕與交鋒。用將軍李根計,據白石築壘以自固,使庾亮守之。賊步騎萬餘來攻,不下而退,追斬二百餘級。嶠又於四望磯築壘以逼賊,曰:「賊必爭之,設伏以逸待勞,是制賊之一奇也。」是時義軍屢戰失利,嶠軍食盡,陶侃怒曰:「使君前云不憂無將士,惟得老僕為主耳。今數戰皆北,良將安在?荊州接胡蜀二虜,倉廩當備不虞,若復無食,僕便欲西歸,更思良算。但今歲計,殄賊不為晚也。」嶠曰:「不然。自古成監,師克在和。光武之濟昆陽,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敵衆,杖義故也。峻、約小豎,為海內所患,今日之舉,決在一戰。峻勇而無謀,藉驕勝之勢,自謂無前,今挑之戰,可一鼓而擒也。奈何捨垂立之功,設進退之計!且天子幽逼,社稷危殆,四海臣子,肝腦塗地,嶠等與公並受國恩,是致命之日。事若克濟,則臣主同祚;如其不捷,身雖灰滅,不足以謝責於先帝。今之事勢,義無旋踵,騎猛獸,安可中下哉!公若違衆獨反,人心必沮。沮衆敗事,義旗將迴指於公矣。」侃無以對,遂留不去。
嶠於是創建行廟,廣設壇場,告皇天后土祖宗之靈,親讀祝文,聲氣激揚,流涕覆面,三軍莫能仰視。其日侃督水軍向石頭,亮、嶠等率精勇一萬從白石以挑戰。時峻勞其將士,因醉,突陣馬礩,為侃將所斬。峻弟逸及子碩嬰城自固。嶠乃立行臺,布告天下,凡故吏二千石、臺郎御史以下,皆令赴臺。於是至者雲集。司徒王導因奏嶠、侃錄尚書,遣間使宣旨,並讓不受。賊將匡術以臺城來降,為逸所擊,求救於嶠。江州別駕羅洞曰:「今水暴長,救之不便,不如攻榻杭。榻杭軍若敗,術圍自解。」嶠從之,遂破賊石頭軍。奮威長史滕含抱天子奔于嶠船。時陶侃雖為盟主,而處分規略一出於嶠,及賊滅,拜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封始安郡公,邑三千戶。
初,峻黨路永、匡術、賈寧中塗悉以衆歸順,王導將褒顯之,嶠曰:「術輩首亂,罪莫大焉。晚雖改悟,未足以補前失。全其首領,為幸已過,何可復寵授哉!」導無以奪。
朝議將留輔政,嶠以導先帝所任,固辭還藩。復以京邑荒殘,資用不給,嶠借資蓄,具器用,而後旋于武昌。至牛渚磯,水深不可測,世云其下多怪物,嶠遂燬犀角而照之。須臾,見水族覆火,奇形異狀,或乘馬車著赤衣者。嶠其夜夢人謂己曰:「與君幽明道別,何意相照也?」意甚惡之。嶠先有齒疾,至是拔之,因中風,至鎮未旬而卒,時年四十二。江州士庶聞之,莫不相顧而泣。帝下冊書曰:「朕以眇身,纂承洪緒,不能光闡大道,化洽時雍,至乃狂狡滔天,社稷危逼。惟公明鑒特達,識心經遠,懼皇綱之不維,忿凶寇之縱暴,唱率群后,五州響應,首啟戎行,元惡授馘。王室危而復安,三光幽而復明,功格宇宙,勳著八表。方賴大猷以拯區夏,天不憖遺,早世薨殂,朕用痛悼于厥心。夫褒德銘勳,先王之明典,今追贈公侍中、大將軍、持節、都督、刺史,公如故,賜錢百萬,布千匹,謚曰忠武,祠以太牢。」
初葬于豫章,後朝廷追嶠勳德,將為造大墓於元明二帝陵之北,陶侃上表曰:「故大將軍嶠忠誠著于聖世,勳義感于人神,非臣筆墨所能稱陳。臨卒之際,與臣書別,臣藏之篋笥,時時省視,每一思述,未嘗不中夜撫膺,臨飯酸噎。『人之云亡』,嶠實當之。謹寫嶠書上呈,伏惟陛下既垂御省,傷其情旨,死不忘忠,身沒黃泉,追恨國恥,將臣戮力,救濟艱難,使亡而有知,抱恨結草,豈樂今日勞費之事。願陛下慈恩,停其移葬,使嶠棺柩無風波之危,魂靈安於后土。」詔從之。其後嶠後妻何氏卒,子放之便載喪還都。詔葬建平陵北,并贈嶠前妻王氏及何氏始安夫人印綬。
放之嗣爵,少歷清官,累至給事黃門侍郎。以貧,求為交州,朝廷許之。王述與會稽王牋曰:「放之溫嶠之子,宜見優異,而投之嶺外,竊用愕然。願遠存周禮,近參人情,則望實惟允。」時竟不納。放之既至南海,甚有威惠。將征林邑,交阯太守杜寶、別駕阮朗並不從,放之以其沮衆,誅之,勒兵而進,遂破林邑而還。卒于官。
弟式之,新建縣侯,位至散騎常侍。
郗鑒
郗鑒字道徽,高平金鄉人,漢御史大夫慮之玄孫也。少孤貧,博覽經籍,躬耕隴畝,吟詠不倦。以儒雅著名,不應州命。趙王倫辟為掾,知倫有不臣之跡,稱疾去職。及倫篡,其黨皆至大官,而鑒閉門自守,不染逆節。惠帝反正,參司空軍事,累遷太子中舍人、中書侍郎。東海王越辟為主簿,舉賢良,不行。征東大將軍苟晞檄為從事中郎。晞與越方以力爭,鑒不應其召。從兄旭,晞之別駕,恐禍及己,勸之赴召,鑒終不迴,晞亦不之逼也。及京師不守,寇難鋒起,鑒遂陷於陳午賊中。邑人張寔先求交於鑒,鑒不許。至是,寔於午營來省鑒疾,既而卿鑒。鑒謂寔曰:「相與邦壤,義不及通,何可怙亂至此邪!」寔大慚而退。午以鑒有名於世,將逼為主,鑒逃而獲免。午尋潰散,鑒得歸鄉里。于時所在饑荒,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義者,相與資贍。鑒復分所得,以E宗族及鄉曲孤老,賴而全濟者甚多,咸相謂曰:「今天子播越,中原無伯,當歸依仁德,可以後亡。」遂共推鑒為主,舉千餘家俱避難於魯之嶧山。
元帝初鎮江左,承制假鑒龍驤將軍、兗州刺史,鎮鄒山。時荀藩用李述,劉琨用兄子演,並為兗州,各屯一郡,以力相傾,闔州編戶,莫知所適。又徐龕、石勒左右交侵,日尋干戈,外無救援,百姓饑饉,或掘野鼠蟄燕而食之,終無叛者。三年間,衆至數萬。帝就加輔國將軍、都督兗州諸軍事。
永昌初,徵拜領軍將軍,既至,轉尚書,以疾不拜。時明帝初即位,王敦專制,內外危逼,謀杖鑒為外援,由是拜安西將軍、兗州刺史、都督揚州江西諸軍、假節,鎮合肥。敦忌之,表為尚書令,徵還。道經姑孰,與敦相見,敦謂曰:「樂彥輔短才耳。後生流宕,言違名檢,考之以實,豈勝滿武秋邪?」鑒曰:「擬人必于其倫。彥輔道韻平淡,體識沖粹,處傾危之朝,不可得而親疏。及愍懷太子之廢,可謂柔而有正。武秋失節之士,何可同日而言!」敦曰:「愍懷廢徙之際,交有危機之急,人何能以死守之乎!以此相方,其不減明矣。」鑒曰:「丈夫既潔身北面,義同在三,豈可偷生屈節,靦顏天壤邪!苟道數終極,固當存亡以之耳。」敦素懷無君之心,聞鑒言,大忿之,遂不復相見,拘留不遣。敦之黨與譖毀日至,鑒舉止自若,初無懼心。敦謂錢鳳曰:「郗道徽儒雅之士,名位既重,何得害之!」乃放還臺。鑒遂與帝謀滅敦。
既而錢鳳攻逼京都,假鑒節,加衛將軍、都督從駕諸軍事。鑒以無益事實,固辭不受軍號。時議者以王含、錢鳳衆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軍勢未成,大駕自出距戰。鑒曰:「群逆縱逸,其勢不可當,可以算屈,難以力競。且含等號令不一,抄盜相尋,百姓懲往年之暴,皆人自為守。乘逆順之勢,何往不克!且賊無經略遠圖,惟恃豕突一戰,曠日持久,必啟義士之心,令謀猷得展。今以此弱力敵彼強寇,決勝負於一朝,定成敗於呼吸,雖有申胥之徒,義存投袂,何補於既往哉!」帝從之。鑒以尚書令領諸屯營。
及鳳等平,溫嶠上議,請宥敦佐吏,鑒以為先王崇君臣之教,故貴伏死之節;昏亡之主,故開待放之門。王敦佐吏雖多逼迫,然居逆亂之朝,無出關之操,準之前訓,宜加義責。又奏錢鳳母年八十,宜蒙全宥。乃從之。封高平侯,賜絹四千八百匹。帝以其有器望,萬機動靜輒問之,乃詔鑒特草上表疏,以從簡易。王導議欲贈周札官,鑒以為不合,語在札傳。導不從。鑒於是駁之曰:「敦之逆謀,履霜日久,緣札開門,令王師不振。若敦前者之舉,義同桓文,則先帝可為幽厲邪?」朝臣雖無以難,而不能從。俄而遷車騎將軍、都督徐兗青三州軍事、兗州刺史、假節,鎮廣陵。尋而帝崩,鑒與王導、卞壼、溫嶠、庾亮、陸曄等並受遺詔,輔少主,進位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
咸和初,領徐州刺史。及祖約、蘇峻反,鑒聞難,便欲率所領東赴。詔以北寇不許。於是遣司馬劉矩領三千人宿衛京都。尋而王師敗績,矩遂退還。中書令庾亮宣太后口詔,進鑒為司空。鑒去賊密邇,城孤糧絕,人情業業,莫有固志,奉詔流涕,設壇場,刑白馬,大誓三軍曰:「賊臣祖約、蘇峻不恭天命,不畏王誅,凶戾肆逆,干國之紀,陵汨五常,侮弄神器,遂制脅幽主,拔本塞原,殘害忠良,禍虐黎庶,使天地神祇靡所依歸。是以率土怨酷,兆庶泣血,咸願奉辭罰罪,以除元惡。昔戎狄泯周,齊桓糾盟;董卓陵漢,群后致討。義存君親,古今一也。今主上幽危,百姓倒懸,忠臣正士志存報國。凡我同盟,既盟之後,戮力一心,以救社稷。若二寇不梟,義無偷安。有渝此盟,明神殛之!」鑒登壇慷慨,三軍爭為用命。乃遣將軍夏侯長等間行,謂平南將軍溫嶠曰:「今賊謀欲挾天子東入會稽,宜先立營壘,屯據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斷賊糧運,然後靜鎮京口,清壁以待賊。賊攻城不拔,野無所掠,東道既斷,糧運自絕,不過百日,必自潰矣。」嶠深以為然。
及陶侃為盟主,進鑒都督揚州八郡軍事。時撫軍將軍王舒、輔軍將軍虞潭皆受鑒節度,率衆渡江,與侃會于茄子浦。鑒築白石壘而據之。會舒、潭戰不利,鑒與後將軍郭默還丹徒,立大業、曲阿、庱亭三壘以距賊。而賊將張健來攻大業,城中乏水,郭默窘迫,遂突圍而出,三軍失色。參軍曹納以為大業京口之扞,一旦不守,賊方軌而前,勸鑒退還廣陵以俟後舉。鑒乃大會僚佐,責納曰:「吾蒙先帝厚顧,荷託付之重,正復捐軀九泉不足以報。今強寇在郊,衆心危迫,君腹心之佐,而生長異端,當何以率先義衆,鎮一三軍邪!」將斬之,久而乃釋。會峻死,大業圍解。及蘇逸等走吳興,鑒遣參軍李閎追斬之,降男女萬餘口。拜司空,加侍中,解八郡都督,更封南昌縣公,以先爵封其子曇。
時賊帥劉徵聚衆數千,浮海抄東南諸縣。鑒遂城京口,加都督揚州之晉陵吳郡諸軍事,率衆討平之。進位太尉。
後以寢疾,上疏遜位曰:「臣疾彌留,遂至沈篤,自忖氣力,差理難冀。有生有死,自然之分。但忝位過才,曾無以報,上慚先帝,下愧日月。伏枕哀歎,抱恨黃泉。臣今虛乏,救命朝夕,輒以府事付長史劉遐,乞骸骨歸丘園。惟願陛下崇山海之量,弘濟大猷,任賢使能,事從簡易,使康哉之歌復興於今,則臣雖死,猶生之日耳。臣所統錯雜,率多北人,或逼遷徙,或是新附,百姓懷土,皆有歸本之心。臣宣國恩,示以好惡,處與田宅,漸得少安。聞臣疾篤,衆情駭動,若當北渡,必啟寇心。太常臣謨,平簡貞正,素望所歸,謂可以為都督、徐州刺史。臣亡兄息晉陵內史邁,謙愛養士,甚為流亡所宗,又是臣門戶子弟,堪任兗州刺史。公家之事,知無不為,是以敢希祁奚之舉。」疏奏,以蔡謨為鑒軍司。鑒尋薨,時年七十一。帝朝晡哭于朝堂,遣御史持節護喪事,贈一依溫嶠故事。冊曰:「惟公道德沖邃,體識弘遠,忠亮雅正,行為世表,歷位內外,勳庸彌著。乃者約峻狂狡,毒流朝廷,社稷之危,賴公以寧。功侔古烈,勳邁桓文。方倚大猷,藩翼時難,昊天不弔,奄忽薨殂,朕用震悼于厥心。夫爵以顯德,謚以表行,所以崇明軌跡,丕揚徽劭。今贈太宰,謚曰文成,祠以太牢。魂而有靈,嘉茲寵榮。」
初,鑒值永嘉喪亂,在鄉里甚窮餒,鄉人以鑒名德,傳共飴之。時兄子邁、外甥周翼並小,常攜之就食。鄉人曰:「各自饑困,以君賢,欲共相濟耳,恐不能兼有所存。」鑒於是獨往,食訖,以飯著兩頰邊,還吐與二兒,後並得存,同過江。邁位至護軍,翼為剡縣令。鑒之薨也,翼追撫育之恩,解職而歸,席苫心喪三年。二子:愔、曇。
愔字方回。少不交競,弱冠,除散騎侍郎,不拜。性至孝,居父母憂,殆將滅性。服闋,襲爵南昌公,徵拜中書侍郎。驃騎何充輔政,征北將軍褚裒鎮京口,皆以愔為長史。再遷黃門侍郎。時吳郡守闋,欲以愔為太守。愔自以資望少,不宜超蒞大郡,朝議嘉之。轉為臨海太守。會弟曇卒,益無處世意,在郡優游,頗稱簡默,與姊夫王羲之、高士許詢並有邁世之風,俱棲心絕穀,修黃老之術。後以疾去職,乃築宅章安,有終焉之志。十許年間,人事頓絕。
簡文帝輔政,與尚書僕射江虨等薦愔,以為執德存正,識懷沈敏,而辭職遺榮,有不拔之操,成務須才,豈得遂其獨善,宜見徵引,以參政術。於是徵為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既到,更除太常,固讓不拜。深抱沖退,樂補遠郡,從之,出為輔國將軍、會稽內史。大司馬桓溫以愔與徐兗有故義,乃遷愔都督徐兗青幽揚州之晉陵諸軍事、領徐兗二州刺史、假節。雖居藩鎮,非其好也。
俄屬桓溫北伐,愔請督所部出河上,用其子超計,以己非將帥才,不堪軍旅,又固辭解職,勸溫并領己所統。轉冠軍將軍、會稽內史。
及帝踐阼,就加鎮軍、都督浙江東五郡軍事。久之,以年老乞骸骨,因居會稽。徵拜司空,詔書優美,敦獎殷勤,固辭不起。太元九年卒,時年七十二。追贈侍中、司空,謚曰文穆。三子:超、融、沖。超最知名。
超字景興,一字嘉賓。少卓犖不羈,有曠世之度,交游士林,每存勝拔,善談論,義理精微。愔事天師道,而超奉佛。愔又好聚斂,積錢數千萬,嘗開庫,任超所取。超性好施,一日中散與親故都盡。其任心獨詣,皆此類也。
桓溫辟為征西大將軍掾。溫遷大司馬,又轉為參軍。溫英氣高邁,罕有所推,與超言,常謂不能測,遂傾意禮待。超亦深自結納。時王珣為溫主簿,亦為溫所重。府中語曰:「髯參軍,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超髯,珣短故也。尋除散騎侍郎。時愔在北府,徐州人多勁悍,溫恒云「京口酒可飲,兵可用」,深不欲愔居之。而愔暗於事機,遣牋詣溫,欲共獎王室,修復園陵。超取視,寸寸毀裂,乃更作牋,自陳老病,甚不堪人間,乞閑地自養。溫得牋大喜,即轉愔為會稽太守。溫懷不軌,欲立霸王之基,超為之謀。謝安與王坦之嘗詣溫論事,溫令超帳中臥聽之,風動帳開,安笑曰:「郗生可謂入幕之賓矣。」
太和中,溫將伐慕容氏於臨漳,超諫以道遠,汴水又淺,運道不通。溫不從,遂引軍自濟入河,超又進策於溫曰:「清水入河,無通運理。若寇不戰,運道又難,因資無所,實為深慮也。今盛夏,悉力徑造鄴城,彼伏公威略,必望陣而走,退還幽朔矣。若能決戰,呼吸可定。設欲城鄴,難為功力。百姓布野,盡為官有。易水以南,必交臂請命。但恐此計輕決,公必務其持重耳。若此計不從,使當頓兵河濟,控引糧運,令資儲充備,足及來夏,雖如賒遲,終亦濟克。若舍此二策而連軍西進,進不速決,退必愆乏。賊因此勢,日月相引,僶俛秋冬,船道澀滯,且北土早寒,三軍裘褐者少,恐不可以涉冬。此大限閡,非惟無食而已。」溫不從,果有枋頭之敗,溫深慚之。尋而有壽陽之捷,問超曰:「此足以雪枋頭之恥乎?」超曰:「未厭有識之情也。」既而超就溫宿,中夜謂溫曰︰「明公都有慮不?」溫曰:「卿欲有所言邪?」超曰:「明公既居重任,天下之責將歸於公矣。若不能行廢立大事、為伊霍之舉者,不足鎮壓四海,震服宇內,豈可不深思哉!」溫既素有此計,深納其言,遂定廢立,超始謀也。
遷中書侍郎。謝安嘗與王文度共詣超,日旰未得前,文度便欲去,安曰:「不能為性命忍俄頃邪!」其權重當時如此。轉司徒左長史,母喪去職。常謂其父名公之子,位遇應在謝安右,而安入掌機權,愔優游而已,恒懷憤憤,發言慷慨,由是與謝氏不穆。安亦深恨之。服闋,除散騎常侍,不起。以為臨海太守,加宣威將軍,不拜。年四十二,先愔卒。
初,超雖實黨桓氏,以愔忠於王室,不令知之。將亡,出一箱書,付門生曰:「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傷愍為弊。我亡後,若大損眠食,可呈此箱。不爾,便燒之。」愔後果哀悼成疾,門生依旨呈之,則悉與溫往反密計。愔於是大怒曰:「小子死恨晚矣!」更不復哭。凡超所交友,皆一時秀美,雖寒門後進,亦拔而友之。及死之日,貴賤操筆而為誄者四十餘人,其為衆所宗貴如此。王獻之兄弟,自超未亡,見愔,常躡履問訊,甚修舅甥之禮。及超死,見愔慢怠,屐而候之,命席便遷延辭避。愔每慨然曰:「使嘉賓不死,鼠子敢爾邪!」性好聞人棲遁,有能辭榮拂衣者,超為之起屋宇,作器服,畜僕豎,費百金而不吝。又沙門支遁以清談著名于時,風流勝貴,莫不崇敬,以為造微之功,足參諸正始。而遁常重超,以為一時之俊,甚相知賞。超無子,從弟儉之以子僧施嗣。
僧施字惠脫,襲爵南昌公。弱冠,與王綏、桓胤齊名,累居清顯,領宣城內史,入補丹楊尹。劉毅鎮江陵,請為南蠻校尉、假節。與毅俱誅,國除。
曇字重熙,少賜爵東安縣開國伯。司徒王導辟祕書郎。朝論以曇名臣之子,每逼以憲制,年三十,始拜通直散騎侍郎,遷中書侍郎。簡文帝為撫軍,引為司馬。尋除尚書吏部郎,拜御史中丞。時北中郎荀羨有疾,朝廷以曇為羨軍司,加散騎常侍。頃之,羨徵還,仍除北中郎將、都督徐兗青幽揚州之晉陵諸軍事、領徐兗二州刺史、假節,鎮下邳。後與賊帥傅末波等戰失利,降號建威將軍。尋卒,年四十二。追贈北中郎,謚曰簡。子恢嗣。
恢字道胤,少襲父爵,散騎侍郎,累遷給事黃門侍郎,領太子右衛率。恢身長八尺,美鬚髯,孝武帝深器之,以為有藩伯之望。會朱序自表去職,擢恢為梁秦雍司荊揚并等州諸軍事、建威將軍、雍州刺史、假節,鎮襄陽。恢甚得關隴之和,降附者動有千計。
初,姚萇將竇衝來降,拜東羌校尉。衝後舉兵反,入漢川,襲梁州。時關中有巴蜀之衆,皆背萇,據弘農以結苻登。而登署衝為左丞相,徙屯華陰。河南太守楊佺期遣上黨太守荀靜戍皇天塢以距之。衝數來攻,恢遣將軍趙睦守金墉城,而佺期率衆次湖城,討衝,走之。
尋而慕容垂圍慕容永於潞川,永窮蹙,遣其子弘求救於恢,并獻玉璽一紐。恢獻璽於臺,又陳「垂若并永,其勢難測。今於國計,謂宜救永。永垂並存,自為仇讎,連雞不棲,無能為患。然後乘機雙斃,則河北可平。」孝武帝以為然,詔王恭、庾楷救之,未及發而永沒。楊佺期以疾去職。
恢以隨郡太守夏侯宗之為河南太守,戍洛陽。姚萇遣其子略攻湖城及上洛,又使其將楊佛嵩圍洛陽。恢遣建武將軍辛恭靖救洛陽,梁州刺史王正胤率衆出子午谷,以為聲援。略懼而退。恢以功進征虜將軍,又領秦州刺史,加督隴上軍。
時魏氏強盛,山陵危逼,恢遣江夏相鄧啟方等以萬人距之,與魏主拓跋珪戰於滎陽,大敗而還。
及王恭討王國寶,桓玄、殷仲堪皆舉兵應恭,恢與朝廷掎角玄等。襄陽太守夏侯宗之、府司馬郭毗並以為不可,恢皆殺之。既而玄等退守尋陽。以恢為尚書,將家還都,至楊口,仲堪陰使人於道殺之,及其四子,託以群蠻所殺。喪還京師,贈鎮軍將軍。子循嗣。
隆字弘始,蹇亮有匪躬之節。初為尚書郎,轉左丞,在朝為百僚所憚,坐漏洩事免。頃之,為吏部郎,復免。補東郡太守。
隆少為趙王倫所善,及倫專擅,召為散騎常侍。倫之篡也,以為揚州刺史。僚屬有犯,輒依臺閣峻制繩之,遠近咸怨。尋加寧東將軍,未拜,而齊王冏檄至,中州人在軍者皆欲赴義,隆以兄子鑒為趙王掾,諸子悉在京洛,故猶豫未決。主簿趙誘、前秀才虞潭白隆曰:「當今上計,明使君自將精兵徑赴齊王;中計,明使君可留督攝,速遣猛將率精兵疾赴;下計,示遣兵將助,而稱背倫。」隆素敬別駕顧彥,密與謀之。彥曰:「趙誘下計,乃上策也。」西曹留承聞彥言,請見,曰:「不審明使君當今何施?」隆曰:「我俱受二帝恩,無所偏助,惟欲守州而已。」承曰:「天下者,世祖皇帝之天下也。太上承代已積十年,今上取四海不平,齊王應天順時,成敗之事可見。使君若顧二帝,自可不行,宜急下檄文,速遣精兵猛將。若其疑惑,此州豈可得保也!」隆無所言,而停檄六日。時寧遠將軍陳留王邃領東海都尉,鎮石頭,隆軍人西赴邃甚衆。隆遣從事於牛渚禁之,不得止。將士憤怒,夜扶邃為主而攻之,隆父子皆死,顧彥亦被害,誣隆聚合遠近,圖為不軌。隆之死也,時議莫不痛惜焉。
史臣曰:忠臣本乎孝子,奉上資乎愛親,自家刑國,於斯極矣。太真性履純深,譽流邦族,始則承顏候色,老萊弗之加也;既而辭親蹈義,申胥何以尚焉!封狐萬里,投軀而弗顧;猰窳千群,探穴而忘死。竟能宣力王室,揚名本朝,負荷受遺,繼之全節。言念主辱,義聲動於天地;祗赴國屯,信誓明於日月。枕戈雨泣,若雪分天之仇;皇輿旋軫,卒復夷庚之躅。微夫人之誠懇,大盜幾移國乎!道徽儒雅,柔而有正,協德始安,頗均連璧。方回踵武,奕世登台。露冕為飾,援高人以同志,抑惟大隱者歟!愛子云亡,省遺文而輟泣,殊有大義之風矣。
贊曰:太真懷貞,勤宣乃誠。謀敦翦峻,奮節摛名。道徽忠勁,高芬遠映。愔克負荷,超慚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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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六十八‧列傳第三十八  顧榮 紀瞻 賀循 薛兼
顧榮
顧榮字彥先,吳國吳人也,為南土著姓。祖雍,吳丞相。父穆,宜都太守。榮機神朗悟,弱冠仕吳,為黃門侍郎、太子輔義都尉。吳平,與陸機兄弟同入洛,時人號為「三俊」。例拜為郎中,歷尚書郎、太子中舍人、廷尉正。恒縱酒酣暢,謂友人張翰曰:「惟酒可以忘憂,但無如作病何耳。」
會趙王倫誅淮南王允,收允僚屬付廷尉,皆欲誅之,榮平心處當,多所全宥。及倫篡位,倫子虔為大將軍,以榮為長史。初,榮與同僚宴飲,見執炙者貌狀不凡,有欲炙之色,榮割炙啗之。坐者問其故,榮曰:「豈有終日執之而不知其味!」及倫敗,榮被執,將誅,而執炙者為督率,遂救之,得免。
齊王冏召為大司馬主簿。冏擅權驕恣,榮懼及禍,終日昏酣,不綜府事,以情告友人長樂馮熊。熊謂冏長史葛旟曰:「以顧榮為主簿,所以甄拔才望,委以事機,不復計南北親疏,欲平海內之心也。今府大事殷,非酒客之政。」旟曰:「榮江南望士,且居職日淺,不宜輕代易之。」熊曰:「可轉為中書侍郎,榮不失清顯,而府更收實才。」旟然之,白冏,以為中書侍郎。在職不復飲酒。人或問之曰:「何前醉而後醒邪?」榮懼罪,乃復更飲。與州里楊彥明書曰:「吾為齊王主簿,恒慮禍及,見刀與繩,每欲自殺,但人不知耳。」及冏誅,榮以討葛旟功,封嘉興伯,轉太子中庶子。
長沙王乂為驃騎,復以榮為長史。乂敗,轉成都王穎丞相從事中郎。惠帝幸臨漳,以榮兼侍中,遣行園陵。會張方據洛,不得進,避之陳留。及帝西遷長安,徵為散騎常侍,以世亂不應,遂還吳。東海王越聚兵於徐州,以榮為軍諮祭酒。
屬廣陵相陳敏反,南渡江,逐揚州刺史劉機、丹楊內史王曠,阻兵據州,分置子弟為列郡,收禮豪桀,有孫氏鼎峙之計。假榮右將軍、丹楊內史。榮數踐危亡之際,恒以恭遜自勉。會敏欲誅諸士人,榮說之曰:「中國喪亂,胡夷內侮,觀太傅今日不能復振華夏,百姓無復遺種。江南雖有石冰之寇,人物尚全。榮常憂無竇氏、孫、劉之策,有以存之耳。今將軍懷神武之略,有孫吳之能,功勳效於已著,勇略冠於當世,帶甲數萬,舳艫山積,上方雖有數州,亦可傳檄而定也。若能委信君子,各得盡懷,散蔕芥之恨,塞讒諂之口,則大事可圖也。」敏納其言,悉引諸豪族委任之。敏仍遣甘卓出橫江,堅甲利器,盡以委之。榮私於卓曰:「若江東之事可濟,當共成之。然卿觀事勢當有濟理不?敏既常才,本無大略,政令反覆,計無所定,然其子弟各已驕矜,其敗必矣。而吾等安然受其官祿,事敗之日,使江西諸軍函首送洛,題曰逆賊顧榮、甘卓之首,豈惟一身顛覆,辱及萬世,可不圖之!」卓從之。明年,周玘與榮及甘卓、紀瞻潛謀起兵攻敏。榮廢橋斂舟於南岸,敏率萬餘人出,不獲濟,榮麾以羽扇,其衆潰散。事平,還吳。永嘉初,徵拜侍中,行至彭城,見禍難方作,遂輕舟而還,語在紀瞻傳。
元帝鎮江東,以榮為軍司,加散騎常侍,凡所謀畫,皆以諮焉。榮既南州望士,躬處右職,朝野甚推敬之。時帝所幸鄭貴嬪有疾,以祈禱頗廢萬機,榮上牋諫曰:「昔文王父子兄弟乃有三聖,可謂窮理者也。而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髮,何哉?誠以一日萬機,不可不理;一言蹉跌,患必及之故也。當今衰季之末,屬亂離之運,而天子流播,豺狼塞路,公宜露營野次,星言夙駕,伏軾怒蛙以募勇士,懸膽於庭以表辛苦。貴嬪未安,藥石實急;禱祀之事,誠復可修;豈有便塞參佐白事,斷賓客問訊?今強賊臨境,流言滿國,人心萬端,去就紛紜。願沖虛納下,廣延俊彥,思畫今日之要,塞鬼道淫祀,弘九合之勤,雪天下之恥,則群生有賴,開泰有期矣。」
時南土之士未盡才用,榮又言:「陸士光貞正清貴,金玉其質;甘季思忠款盡誠,膽幹殊快;殷慶元質略有明規,文武可施用;榮族兄公讓明亮守節,困不易操;會稽楊彥明、謝行言皆服膺儒教,足為公望;賀生沈潛,青雲之士;陶恭兄弟才幹雖少,實事極佳。凡此諸人,皆南金也。」書奏,皆納之。
六年,卒官。帝臨喪盡哀,欲表贈榮,依齊王功臣格。吳郡內史殷祐牋曰:
「昔賊臣陳敏憑寵藉權,滔天作亂,兄弟姻婭盤固州郡,威逼士庶以為臣僕,于時賢愚計無所出。故散騎常侍、安東軍司、嘉興伯顧榮經德體道,謀猷弘遠,忠貞之節,在困彌厲。崎嶇艱險之中,逼迫姦逆之下,每惟社稷,發憤慷愾。密結腹心,同謀致討。信著群士,名冠東夏,德聲所振,莫不響應,荷戈駿奔,其會如林。榮躬當矢石,為衆率先,忠義奮發,忘家為國,歷年逋寇,一朝土崩,兵不血刃,蕩平六州,勳茂上代,義彰天下。
伏聞論功依故大司馬齊王格,不在帷幕密謀參議之例,下附州征野戰之比,不得進爵拓土,賜拜子弟,遐邇同歎,江表失望。齊王親則近屬,位為方嶽,杖節握兵,都督近畿,外有五國之援,內有宗室之助,稱兵彌時,役連天下,元功雖建,所喪亦多。榮衆無一旅,任非藩翰,孤絕江外,王命不通,臨危獨斷,以身徇國,官無一金之費,人無終朝之勞。元惡既殄,高尚成功,封閉倉廩,以俟大軍,故國安物阜,以義成俗,今日匡霸事舉,未必不由此而隆也。方之於齊,強弱不同,優劣亦異。至於齊府參佐,扶義助強,非創謀之主,皆錫珪受瑞,或公或侯。榮首建密謀,為方面盟主,功高元帥,賞卑下佐,上虧經國紀功之班,下孤忠義授命之士。
夫考績幽明,王教所崇,況若榮者,濟難寧國,應天先事,歷觀古今,未有立功若彼,酬報如此者也。」
由是贈榮侍中、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曰元。及帝為晉王,追封為公,開國,食邑。
榮素好琴,及卒,家人常置琴於靈座。吳郡張翰哭之慟,既而上牀鼓琴數曲,撫琴而歎曰:「顧彥先復能賞此不?」因又慟哭,不弔喪主而去。子毗嗣,官至散騎侍郎。
紀瞻
紀瞻字思遠,丹楊秣陵人也。祖亮,吳尚書令。父陟,光祿大夫。瞻少以方直知名。吳平,徙家歷陽郡。察孝廉,不行。
後舉秀才,尚書郎陸機策之曰:「昔三代明王,啟建洪業,文質殊制,而令名一致。然夏人尚忠,忠之弊也朴,救朴莫若敬。殷人革而修焉,敬之弊也鬼,救鬼莫若文。周人矯而變焉,文之弊也薄,救薄則又反之於忠。然則王道之反覆其無一定邪,亦所祖之不同而功業各異也?自無聖王,人散久矣。三代之損益,百姓之變遷,其故可得而聞邪?今將反古以救其弊,明風以蕩其穢,三代之制將何所從?太古之化有何異道?」瞻對曰:「瞻聞有國有家者,皆欲邁化隆政,以康庶績,垂歌億載,永傳于後。然而俗變事弊,得不隨時,雖經聖哲,無以易也。故忠弊質野,敬失多儀。周鑒二王之弊,崇文以辯等差,而流遁者歸薄而無款誠,款誠之薄,則又反之於忠。三代相循,如水濟火,所謂隨時之義,救弊之術也。羲皇簡朴,無為而化;後聖因承,所務或異。非賢聖之不同,世變使之然耳。今大晉闡元,聖功日隮,承天順時,九有一貫,荒服之君,莫不來同。然而大道既往,人變由久,謂當今之政宜去文存朴,以反其本,則兆庶漸化,太和可致也。」
又問:「在昔哲王象事備物,明堂所以崇上帝,清廟所以寧祖考,辟雍所以班禮教,太學所以講藝文,此蓋有國之盛典,為邦之大司。亡秦廢學,制度荒闕。諸儒之論,損益異物。漢氏遺作,居為異事,而蔡邕月令謂之一物。將何所從?」對曰:「周制明堂,所以宗其祖以配上帝,敬恭明祀,永光孝道也。其大數有六。古者聖帝明王南面而聽政,其六則以明堂為主。又其正中,皆云太廟,以順天時,施行法令,宗祀養老,訓學講肄,朝諸侯而選造士,備禮辯物,一教化之由也。故取其宗祀之類,則曰清廟;取其正室之貌,則曰太廟;取其室,則曰太室;取其堂,則曰明堂;取其四門之學,則曰太學;取其周水圜如璧,則曰璧雍。異名同事,其實一也。是以蔡邕謂之一物。」
又問:「庶明亮采,故時雍穆唐;有命既集,而多士隆周。故書稱明良之歌,易貴金蘭之美。此長世所以廢興,有邦所以崇替。夫成功之君勤於求才,立名之士急於招世,理無世不對,而事千載恒背。古之興王何道而如彼?後之衰世何闕而如此?」對曰:「興隆之政務在得賢,清平之化急於拔才,故二八登庸,則百揆序;有亂十人,而天下泰。武丁擢傅巖之徒,周文攜渭濱之士,居之上司,委之國政,故能龍奮天衢,垂勳百代。先王身下白屋,搜揚仄陋,使山無扶蘇之才,野無伐檀之詠。是以化厚物感,神祇來應,翔鳳飄颻,甘露豐墜,醴泉吐液,朱草自生,萬物滋茂,日月重光,和氣四塞,大道以成;序君臣之義,敦父子之親,明夫婦之道,別長幼之宜,自九州,被八荒,海外移心,重譯入貢,頌聲穆穆,南面垂拱也。今貢賢之塗已闓,而教學之務未廣,是以進競之志恒銳,而務學之心不修。若闢四門以延造士,宣五教以明令德,考績殿最,審其優劣,厝之百僚,置之群司,使調物度宜,節宣國典,必協濟康哉,符契往代,明良來應,金蘭復存也。」
又問:「昔唐虞垂五刑之教,周公明四罪之制,故世歎清問而時歌緝熙。姦宄既殷,法物滋有。叔世崇三辟之文,暴秦加族誅之律,淫刑淪胥,虐濫已甚。漢魏遵承,因而弗革。亦由險泰不同,而救世異術,不得已而用之故也。寬克之中,將何立而可?族誅之法足為永制與不?」對曰:「二儀分則兆庶生,兆庶生則利害作。利害之作,有由而然也。太古之時,化道德之教,賤勇力而貴仁義。仁義貴則強不陵弱,衆不暴寡。三皇結繩而天下泰,非惟象刑緝熙而已也。且太古知法,所以遠獄。及其末,不失有罪,是以獄用彌繁,而人彌暴,法令滋章,盜賊多有。書曰:『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叔世道衰,既興三辟,而文公之弊,又加族誅,淫刑淪胥,感傷和氣,化染後代,不能變改。故漢祖指麾而六合響應,魏承漢末,因而未革,將以俗變由久,權時之宜也。今四海一統,人思反本,漸尚簡樸,則貪夫不競;尊賢黜否,則不仁者遠。爾則斟參夷之刑,除族誅之律,品物各順其生,緝熙異世而偕也。」
又問曰:「夫五行迭代,陰陽相須,二儀所以陶育,四時所以化生。易稱『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形象之作,相須之道也。若陰陽不調,則大數不得不否;一氣偏廢,則萬物不得獨成。此應同之至驗,不偏之明證也。今有溫泉而無寒火,其故何也?思聞辯之,以釋不同之理。」對曰:「蓋聞陰陽升降,山澤通氣,初九純卦,潛龍勿用,泉源所託,其溫宜也。若夫水潤下,火炎上,剛柔燥溼,自然之性,故陽動而外,陰靜而內。內性柔弱,以含容為質;外動剛直,以外接為用。是以金水之明內鑒,火日之光外輝,剛施柔受,陽勝陰伏。水之受溫,含容之性也。」
又問曰:「夫窮神知化,才之盡稱;備物致用,功之極目。以之為政,則黃羲之規可踵;以之革亂,則玄古之風可紹。然而唐虞密皇人之闊網,夏殷繁帝者之約法,機心起而日進,淳德往而莫返。豈太樸一離,理不可振,將聖人之道稍有降殺邪?」對曰:「政因時以興,機隨物而動,故聖王究窮通之源,審始終之理,適時之宜,期於濟世。皇代質朴,禍難不作,結繩為信,人知所守。大道既離,智惠擾物,夷險不同,否泰異數,故唐虞密皇人之網,夏殷繁帝者之法,皆廢興有由,輕重以節,此窮神之道,知化之術,隨時之宜,非有降殺也。」
永康初,州又舉寒素,大司馬辟東閤祭酒。其年,除鄢陵公國相,不之官。明年,左降松滋侯相。太安中,棄官歸家,與顧榮等共誅陳敏,語在榮傳。
召拜尚書郎,與榮同赴洛,在塗共論易太極。榮曰:「太極者,蓋謂混沌之時曚昧未分,日月含其輝,八卦隱其神,天地混其體,聖人藏其身。然後廓然既變,清濁乃陳,二儀著象,陰陽交泰,萬物始萌,六合闓拓。老子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誠易之太極也。而王氏云『太極天地』,愚謂未當。夫兩儀之謂,以體為稱,則是天地;以氣為名,則名陰陽。今若謂太極為天地,則是天地自生,無生天地者也。老子又云『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久』,『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以資始沖氣以為和。原元氣之本,求天地之根,恐宜以此為準也。」瞻曰:「昔庖犧畫八卦,陰陽之理盡矣。文王、仲尼係其遺業,三聖相承,共同一致,稱易準天,無復其餘也。夫天清地平,兩儀交泰,四時推移,日月輝其間,自然之數,雖經諸聖,孰知其始。吾子云『曚昧未分』,豈其然乎!聖人,人也,安得混沌之初能藏其身於未分之內!老氏先天之言,此蓋虛誕之說,非易者之意也。亦謂吾子神通體解,所不應疑。意者直謂太極極盡之稱,言其理極,無復外形;外形既極,而生兩儀。王氏指向可謂近之。古人舉至極以為驗,謂二儀生於此,非復謂有父母。若必有父母,非天地其孰在?」榮遂止。至徐州,聞亂日甚,將不行。會刺史裴盾得東海王越書,若榮等顧望,以軍禮發遣,乃與榮及陸玩等各解船棄車牛,一日一夜行三百里,得還揚州。
元帝為安東將軍,引為軍諮祭酒,轉鎮東長史。帝親幸瞻宅,與之同乘而歸。以討周馥、華軼功,封都鄉侯。石勒入寇,加揚威將軍、都督京口以南至蕪湖諸軍事,以距勒。勒退,除會稽內史。時有詐作大將軍府符收諸暨令,令已受拘,瞻覺其詐,便破檻出之,訊問使者,果伏詐妄。尋遷丞相軍諮祭酒。論討陳敏功,封臨湘縣侯。西臺除侍中,不就。
及長安不守,與王導俱入勸進。帝不許。瞻曰:「陛下性與天道,猶復役機神於史籍,觀古人之成敗,今世事舉目可知,不為難見。二帝失御,宗廟虛廢,神器去晉,于今二載,梓宮未殯,人神失御。陛下膺籙受圖,特天所授。使六合革面,遐荒來庭,宗廟既建,神主復安,億兆向風,殊俗畢至,若列宿之綰北極,百川之歸巨海,而猶欲守匹夫之謙,非所以闡七廟,隆中興也。但國賊宜誅,當以此屈己謝天下耳。而欲逆天時,違人事,失地利,三者一去,雖復傾匡於將來,豈得救祖宗之危急哉!適時之宜萬端,其可綱維大業者,惟理與當。晉祚屯否,理盡於今。促之則得,可以隆中興之祚;縱之則失,所以資姦寇之權;此所謂理也。陛下身當厄運,纂承帝緒,顧望宗室,誰復與讓!當承大位,此所謂當也。四祖廓開宇宙,大業如此。今五都燔爇,宗廟無主,劉載竊弄神器於西北,陛下方欲高讓於東南,此所謂揖讓而救火也。臣等區區,尚所不許,況大人與天地合德,日月並明,而可以失機後時哉!」帝猶不許,使殿中將軍韓績徹去御坐。瞻叱績曰︰「帝坐上應星宿,敢有動者斬!」帝為之改容。
及帝踐位,拜侍中,轉尚書,上疏諫諍,多所匡益,帝甚嘉其忠烈。會久疾,不堪朝請,上疏曰:
臣疾疢不痊,曠廢轉久,比陳誠款,未見哀察。重以尸素,抱罪枕席,憂責之重,不知垂沒之餘當所投厝。臣聞易失者時,不再者年,故古之志士義人負鼎趣走,商歌於市,誠欲及時效其忠規,名傳不朽也。然失之者億萬,得之者一兩耳。常人之情,貪求榮利。臣以凡庸,邂逅遭遇,勞無負鼎,口不商歌,橫逢大運,頻煩饕竊。雖思慕古人自效之志,竟無豪氂報塞之效,而犬馬齒衰,衆疾廢頓,僵臥救命,百有餘日,叩棺曳衾,日頓一日。如復天假之年,蒙陛下行葦之惠,適可薄存性命,枕息陋巷,亦無由復廁八坐,升降臺閣也。臣目冥齒墮,胸腹冰冷,創既不差,足復偏跛,為病受困,既以荼毒。七十之年,禮典所遺,衰老之徵,皎然露見。臣雖欲勤自藏護,隱伏何地!
臣之職掌,戶口租稅,國之所重。方今六合波盪,人未安居,始被大化,百度草創,發卒轉運,皆須人力。以臣平強,兼以晨夜,尚不及事,今俟命漏刻,而當久停機職,使王事有廢。若朝廷以之廣恩,則憂責日重;以之序官,則官廢事弊;須臣差,則臣日月衰退。今以天慈,使官曠事滯,臣受偏私之宥,於大望亦有虧損。今萬國革面,賢俊比跡,而當虛停好爵,不以縻賢,以臣穢病之餘,妨官固職,誠非古今黜進之急。惟陛下割不已之仁,賜以敝帷,隕仆之日,得以藉尸;時銓俊乂,使官修事舉,臣免罪戮,死生厚幸!
因以疾免。尋除尚書右僕射,屢辭不聽,遂稱病篤,還第,不許。
時郗鑒據鄒山,屢為石勒等所侵逼。瞻以鑒有將相之材,恐朝廷棄而不恤,上疏請徵之,曰:「臣聞皇代之興,必有爪牙之佐,扞城之用,帝王之利器也。故虞舜舉十六相而南面垂拱。伏見前輔國將軍郗鑒,少立高操,體清望峻,文武之略,時之良幹。昔與戴若思同辟,推放荒地,所在孤特,衆無一旅,救援不至。然能綏集殘餘,據險歷載,遂使凶寇不敢南侵。但士衆單寡,無以立功,既統名州,又為常伯。若使鑒從容臺闥,出內王命,必能盡抗直之規,補袞職之闕。自先朝以來,諸所授用,已有成比。戴若思以尚書為六州都督、征西將軍,復加常侍,劉隗鎮北,陳眕鎮東。以鑒年時,則與若思同;以資,則俱八坐。況鑒雅望清重,一代名器。聖朝以至公臨天下,惟平是與,是以臣寢頓陋巷,思盡聞見,惟開聖懷,垂問臣導,冀有豪氂萬分之一。」
明帝嘗獨引瞻於廣室,慨然憂天下,曰:「社稷之臣,欲無復十人,如何?」因屈指曰:「君便其一。」瞻辭讓。帝曰:「方欲與君善語,復云何崇謙讓邪!」瞻才兼文武,朝廷稱其忠亮雅正。俄轉領軍將軍,當時服其嚴毅。雖恒疾病,六軍敬憚之。瞻以久病,請去官,不聽,復加散騎常侍。及王敦之逆,帝使謂瞻曰:「卿雖病,但為朕臥護六軍,所益多矣。」乃賜布千匹。瞻不以歸家,分賞將士。賊平,復自表還家,帝不許,固辭不起。詔曰:「瞻忠亮雅正,識局經濟,屢以年耆病久,逡巡告誠。朕深明此操,重違高志,今聽所執,其以為驃騎將軍,常侍如故。服物制度,一按舊典。」遣使就拜,止家為府。尋卒,時年七十二。冊贈本官、開府儀同三司,謚曰穆,遣御史持節監護喪事。論討王含功,追封華容子,降先爵二等,封次子一人亭侯。
瞻性靜默,少交遊,好讀書,或手自抄寫,凡所著述,詩賦牋表數十篇。兼解音樂,殆盡其妙。厚自奉養,立宅於烏衣巷,館宇崇麗,園池竹木,有足賞翫焉。慎行愛士,老而彌篤。尚書閔鴻、太常薛兼、廣川太守河南褚沈、給事中宣城章遼、歷陽太守沛國武嘏,並與瞻素疏,咸藉其高義,臨終託後於瞻。瞻悉營護其家,為起居宅,同於骨肉焉。少與陸機兄弟親善,及機被誅,贍卹其家周至,及嫁機女,資送同於所生。長子景早卒。景子友嗣,官至廷尉。景弟鑒,太子庶子、大將軍從事中郎,先瞻卒。
賀循 楊方
賀循字彥先,會稽山陰人也。其先慶普,漢世傳禮,世所謂慶氏學。族高祖純,博學有重名,漢安帝時為侍中,避安帝父諱,改為賀氏。曾祖齊,仕吳為名將。祖景,滅賊校尉。父邵,中書令,為孫皓所殺,徙家屬邊郡。
循少嬰家難,流放海隅,吳平,乃還本郡。操尚高厲,童齔不群,言行進止,必以禮讓。國相丁乂請為五官掾。刺史嵇喜舉秀才,除陽羨令,以寬惠為本,不求課最。後為武康令,俗多厚葬,及有拘忌迴避歲月,停喪不葬者,循皆禁焉。政教大行,鄰城宗之。然無援於朝,久不進序。著作郎陸機上疏薦循曰:「伏見武康令賀循德量邃茂,才鑒清遠,服膺道素,風操凝峻,歷試二城,刑政肅穆。前蒸陽令郭訥風度簡曠,器識朗拔,通濟敏悟,才足幹事。循守下縣,編名凡悴;訥歸家巷,棲遲有年。皆出自新邦,朝無知己,居在遐外,志不自營,年時倏忽,而邈無階緒,實州黨愚智所為恨恨。臣等伏思臺郎所以使州,州有人,非徒以均分顯路,惠及外州而已。誠以庶士殊風,四方異俗,壅隔之害,遠國益甚。至于荊、揚二州,戶各數十萬,今揚州無郎,而荊州江南乃無一人為京城職者,誠非聖朝待四方之本心。至於才望資品,循可尚書郎,訥可太子洗馬、舍人。此乃衆望所積,非但企及清塗,苟充方選也。謹條資品,乞蒙簡察。」久之,召補太子舍人。
趙王倫篡位,轉侍御史,辭疾去職。後除南中郎長史,不就。會逆賊李辰起兵江夏,征鎮不能討,皆望塵奔走。辰別帥石冰略有揚州,逐會稽相張景,以前寧遠護軍程超代之,以其長史宰與領山陰令。前南平內史王矩、吳興內史顧祕、前秀才周等唱義,傳檄州郡以討之,循亦合衆應之。冰大將抗寵有衆數千,屯郡講堂。循移檄於寵,為陳逆順,寵遂遁走,超、與皆降,一郡悉平。循迎景還郡,即謝遣兵士,杜門不出,論功報賞,一無豫焉。
及陳敏之亂,詐稱詔書,以循為丹楊內史。循辭以腳疾,手不制筆,又服寒食散,露髮袒身,示不可用,敏竟不敢逼。是時州內豪傑皆見維縶,或有老疾,就加秩命,惟循與吳郡朱誕不豫其事。及敏破,征東將軍周馥上循領會稽相,尋除吳國內史,公車徵賢良,皆不就。
元帝為安東將軍,復上循為吳國內史,與循言及吳時事,因問曰:「孫皓嘗燒鋸截一賀頭,是誰邪?」循未及言,帝悟曰:「是賀邵也。」循流涕曰:「先父遭遇無道,循創巨痛深,無以上答。」帝甚愧之,三日不出。東海王越命為參軍,徵拜博士,並不起。
及帝遷鎮東大將軍,以軍司顧榮卒,引循代之。循稱疾篤,牋疏十餘上。帝遺之書曰:
夫百行不同,故出處道殊,因性而用,各任其真耳。當宇宙清泰,彝倫攸序,隨運所遇,動默在己。或有遐棲高蹈,輕舉絕俗,逍遙養和,恬神自足,斯蓋道隆人逸,勢使其然。若乃時運屯弊,主危國急,義士救時,驅馳拯世,燭之武乘縋以入秦,園綺彈冠而匡漢,豈非大雅君子卷舒合道乎!
虛薄寡德,忝備近親,謬荷寵位,受任方鎮,餐服玄風,景羨高矩,常願棄結駟之軒軌,策柴篳而造門,徒有其懷,而無從賢之實者何?良以寇逆殷擾,諸夏分崩,皇居失御,黎元荼毒,是以日夜憂懷,慷慨發憤,志在竭節耳。
前者顧公臨朝,深賴高算。元凱既登,巢許獲逸。至於今日,所謂道之云亡,邦國殄悴,群望顒顒,實在君侯。苟義之所在,豈得讓勞居逸!想達者亦一以貫之也。庶稟徽猷,以弘遠規。今上尚書,屈德為軍司,謹遣參軍沈禎銜命奉授,望必屈臨,以副傾遲。
循猶不起。
及帝承制,復以為軍諮祭酒。循稱疾,敦逼不得已,乃轝疾至。帝親幸其舟,因諮以政道。循羸疾不堪拜謁,乃就加朝服,賜第一區,車馬牀帳衣褥等物。循辭讓,一無所受。
廷尉張闓住在小市,將奪左右近宅以廣其居,乃私作都門,早閉晏開,人多患之,訟於州府,皆不見省。會循出,至破岡,連名詣循質之。循曰:「見張廷尉,當為言及之。」闓聞而遽毀其門,詣循致謝。其為世所敬服如此。
時江東草創,盜賊多有,帝思所以防之,以問於循。循答曰:「江道萬里,通涉五州,朝貢商旅之所來往也。今議者欲出宣城以鎮江渚,或欲使諸縣領兵。愚謂令長威弱,而兼才難備,發憚役之人,而御之不肅,恐未必為用。以循所聞,江中劇地惟有闔廬一處,地勢險奧,亡逃所聚。特宜以重兵備戍,隨勢討除,絕其根蔕。沿江諸縣各有分界,分界之內,官長所任,自可度土分力,多置亭候,恒使徼行,峻其綱目,嚴其刑賞,使越常科,勤則有殊榮之報,墮則有一身之罪,謂於大理不得不肅。所給人以時番休,役不至困,代易有期。案漢制十里一亭,亦以防禁切密故也。當今縱不能爾,要宜籌量,使力足相周。若寇劫強多,不能獨制者,可指其蹤跡,言所在都督尋當致討。今不明部分,使所在百姓與軍家雜其徼備,兩情俱墮,莫適任負,故所以徒有備名而不能為益者也。」帝從之。
及愍帝即位,徵為宗正。元帝在鎮,又表為侍中,道險不行。以討華軼功,將封鄉侯,循自以臥疾私門,固讓不受。建武初,為中書令,加散騎常侍,又以老疾固辭。帝下令曰:「孤以寡德,忝當大位,若涉巨川,罔知所憑。循言行以禮,乃時之望,俗之表也。實賴其謀猷,以康萬機。疾患有素,猶望臥相規輔,而固守撝謙,自陳懇至,此賢履信思順,苟以讓為高者也。今從其所執。」於是改拜太常,常侍如故。循以九卿舊不加官,今又疾患,不宜兼處此職,惟拜太常而已。
時宗廟始建,舊儀多闕,或以惠懷二帝應各為世,則潁川世數過七,宜在迭毀。事下太常。循議以為:
禮,兄弟不相為後,不得以承代為世。殷之盤庚不序陽甲,漢之光武不繼成帝,別立廟寢,使臣下祭之,此前代之明典,而承繼之著義也。惠帝無後,懷帝承統,弟不後兄,則懷帝自上繼世祖,不繼惠帝,當同殷之陽甲,漢之成帝。議者以聖德沖遠,未便改舊。諸如此禮,通所未論。是以惠帝尚在太廟,而懷帝復入,數則盈八。盈八之理,由惠帝不出,非上祖宜遷也。下世既升,上世乃遷,遷毀對代,不得相通,未有下升一世而上毀二世者也。惠懷二帝俱繼世祖,兄弟旁親,同為一世,而上毀二為一世。今以惠帝之崩已毀豫章,懷帝之入復毀潁川,如此則一世再遷,祖位橫折,求之古義,未見此例。惠帝宜出,尚未輕論,況可輕毀一祖而無義例乎?潁川既無可毀之理,則見神之數居然自八,此盡有由而然,非謂數之常也。既有八神,則不得不於七室之外權安一位也。至尊於惠懷俱是兄弟,自上後世祖,不繼二帝,則二帝之神行應別出,不為廟中恒有八室也。又武帝初成太廟時,正神止七,而楊元后之神亦權立一室。永熙元年,告世祖謚於太廟八室,此是苟有八神,不拘於七之舊例也。
又議者以景帝俱已在廟,則惠懷一例。景帝盛德元功,王基之本,義著祖宗,百世不毀,故所以特在本廟,且亦世代尚近,數得相容,安神而已,無逼上祖,如王氏昭穆既滿,終應別廟也。以今方之,既輕重義異,又七廟七世之親;昭穆,父子位也。若當兄弟旁滿,輒毀上祖,則祖位空懸,世數不足,何取於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然後成七哉!今七廟之義,出於王氏。從禰以上至於高祖,親廟四世,高祖以上復有五世六世無服之祖,故為三昭三穆并太祖而七也。故世祖郊定廟禮,京兆、潁川曾、高之親,豫章五世,征西六世,以應此義。今至尊繼統,亦宜有五六世之祖,豫章六世,潁川五世,俱不應毀。今既云豫章先毀,又當重毀潁川,此為廟中之親惟從高祖已下,無復高祖以上二世之祖,於王氏之義,三昭三穆廢闕其二,甚非宗廟之本所據承,又違世祖祭征西、豫章之意,於一王定禮所闕不少。
時尚書僕射刁協與循異議,循答義深備,辭多不載,竟從循議焉。朝廷疑滯皆諮之於循,循輒依經禮而對,為當世儒宗。
其後帝以循清貧,下令曰:「循冰清玉潔,行為俗表,位處上卿,而居身服物蓋周形而已,屋室財庇風雨。孤近造其廬,以為慨然。其賜六尺牀薦席褥并錢二十萬,以表至德,暢孤意焉。」循又讓,不許,不得已留之,初不服用。及帝踐位,有司奏琅邪恭王宜稱皇考,循又議曰:「案禮,子不敢以己爵加父。」帝納之。俄以循行太子太傅,太常如故。
循自以枕疾廢頓,臣節不修,上隆降尊之義,下替交敘之敬,懼非垂典之教也,累表固讓。帝以循體德率物,有不言之益,敦厲備至,期於不許,命皇太子親往拜焉。循有羸疾,而恭於接對;詔斷賓客,其崇遇如此。疾漸焉,表乞骸骨,上還印綬,改授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帝臨軒,遣使持節,加印綬。循雖口不能言,指麾左右,推去章服。車駕親幸,執手流涕。太子親臨者三焉,往還皆拜,儒者以為榮。太興二年卒,時年六十。帝素服舉哀,哭之甚慟。贈司空,謚曰穆。將葬,帝又出臨其柩,哭之盡哀,遣兼侍御史持節監護。皇太子追送近塗,望船流涕。
循少玩篇籍,善屬文,博覽衆書,尤精禮傳。雅有知人之鑒,拔同郡楊方於卑陋,卒成名於世。子隰,康帝時官至臨海太守。
楊方字公回。少好學,有異才。初為郡鈴下威儀,公事之暇,輒讀五經,鄉邑未之知。內史諸葛恢見而奇之,待以門人之禮,由是始得周旋貴人間。時虞喜兄弟以儒學立名,雅愛方,為之延譽。恢嘗遣方為文,薦郡功曹主簿。虞預稱美之,送以示循。循報書曰:「此子開拔有志,意只言異於凡猥耳,不圖偉才如此。其文甚有奇分,若出其胸臆,乃是一國所推,豈但牧豎中逸群邪!聞處舊黨之中,好有謙沖之行,此亦立身之一隅。然世衰道喪,人物凋弊,每聞一介之徒有向道之志,冀之願之。如方者乃荒萊之特苗,鹵田之善秀,姿質已良,但沾染未足耳;移植豐壤,必成嘉穀。足下才為世英,位為朝右,道隆化立,然後為貴。昔許子將拔樊仲昭於賈豎,郭林宗成魏德公於畎畝。足下志隆此業,二賢之功不為難及也。」循遂稱方於京師。司徒王導辟為掾,轉東安太守,遷司徒參軍事。
方在都邑,搢紳之士咸厚遇之,自以地寒,不願久留京華,求補遠郡,欲閑居著述。導從之,上補高梁太守。在郡積年,著五經鉤枕,更撰吳越春秋,并雜文筆,皆行於世。以年老,棄郡歸。導將進之臺閣,固辭還鄉里,終于家。
薛兼
薛兼字令長,丹楊人也。祖綜,仕吳為尚書僕射。父瑩,有名吳朝。吳平,為散騎常侍。兼清素有器宇,少與同郡紀瞻、廣陵閔鴻、吳郡顧榮、會稽賀循齊名,號為「五俊」。
初入洛,司空張華見而奇之,曰:「皆南金也。」察河南孝廉,辟公府,除比陽相,蒞任有能名。歷太子洗馬、散騎常侍、懷令。司空、東海王越引為參軍,轉祭酒,賜爵安陽亭侯。元帝為安東將軍,以為軍諮祭酒,稍遷丞相長史。甚勤王事,以上佐祿優,每自約損,取周而已。進爵安陽鄉侯,拜丹楊太守。中興建,轉尹,加秩中二千石,遷尚書,領太子少傅。自綜至兼,三世傅東宮,談者美之。
永昌初,王敦表兼為太常。明帝即位,加散騎常侍。帝以東宮時師傅,猶宜盡敬,乃下詔曰:「朕以不德,夙遭閔凶。猥以眇身,託于王公之上。哀煢在疚,靡所諮仰,憂懷惴惴,如臨于谷。孔子有云:『故雖天子,必有尊也。』朕將祗奉先師之禮,以諮有德。太宰西陽王秩尊望重,在貴思降。丞相武昌公、司空即丘子體道高邈,勳德兼備,先帝執友,朕之師傅。太常安陽鄉侯訓保朕躬,忠肅篤誠。夫崇親尊賢,先帝所重,朕見四君及書疏儀體,一如東宮故事。」是歲,卒。詔曰:「太常、安陽鄉侯兼履德沖素,盡忠恪己。方賴德訓,弘濟政道,不幸殂殞,痛于厥心!今遣持節侍御史贈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魂而有靈,嘉茲榮寵。」及葬,屬王敦作逆,朝廷多故,不得議謚,直遣使者祭以太牢。子顒,先兼卒,無後。
史臣曰:元帝樹基淮海,百度權輿,夢想群材,共康庶績。顧、紀、賀、薛等並南金東箭,世冑高門,委質霸朝,豫聞邦政;典憲資其刊輯,帷幄佇其謀猷;望重搢紳,任惟元凱,官成名立,光國榮家。非惟感會所鍾,抑亦材能斯至。而循位登保傅,朝望特隆,遂使鑾蹕降臨,承明下拜。雖西漢之恩崇張禹,東都之禮重桓榮,弗是過也。
贊曰:彥先通識,思遠方直。薛既清貞,賀惟學植。逢時遇主,摶風矯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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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六十九‧列傳第三十九  劉隗 刁協 戴若思 周顗
劉隗 孫波
劉隗字大連,彭城人,楚元王交之後也。父砥,東光令。隗少有文翰,起家祕書郎,稍遷冠軍將軍、彭城內史。避亂渡江,元帝以為從事中郎。
隗雅習文史,善求人主意,帝深器遇之。遷丞相司直,委以刑憲。時建康尉收護軍士,而為府將篡取之,隗奏免護軍將軍戴若思官。世子文學王籍之居叔母喪而婚,隗奏之,帝下令曰:「詩稱『殺禮多婚,以會男女之無夫家』,正今日之謂也,可一解禁止。自今以後,宜為其防。」東閤祭酒顏含在叔父喪嫁女,隗又奏之。廬江太守梁龕明日當除婦服,今日請客奏伎,丞相長史周顗等三十餘人同會,隗奏曰:「夫嫡妻長子皆杖居廬,故周景王有三年之喪,既除而宴,春秋猶譏,況龕匹夫,暮宴朝祥,慢服之愆,宜肅喪紀之禮。請免龕官,削侯爵。顗等知龕有喪,吉會非禮,宜各奪俸一月,以肅其違。」從之。丞相行參軍宋挺,本揚州刺史劉陶門人,陶亡後,挺娶陶愛妾以為小妻。建興中,挺又割盜官布六百餘匹,正刑棄市,遇赦免。既而奮武將軍阮抗請為長史。隗劾奏曰:「挺蔑其死主而專其室,悖在三之義,傷人倫之序,當投之四裔以禦魑魅。請除挺名,禁錮終身。而奮武將軍、太山太守阮抗請為長史。抗緯文經武,剖符東藩,當庸勳忠良,昵近仁賢,而褒求贓污,舉頑用嚚。請免抗官,下獄理罪。」奏可,而挺病死。隗又奏:「符旨:挺已喪亡,不復追貶。愚蠢意闇,未達斯義。昔鄭人斲子家之棺,漢明追討史遷,經傳褒貶,皆追書先世數百年間,非徒區區欲釐當時,亦將作法垂於來世,當朝亡夕沒便無善惡也。請曹如前追除挺名為民,錄妾還本,顯證惡人,班下遠近。」從之。南中郎將王含以族強顯貴,驕傲自恣,一請參佐及守長二十許人,多取非其才。隗劾奏文致甚苦,事雖被寢,王氏深忌疾之。而隗之彈奏不畏強禦,皆此類也。
建興中,丞相府斬督運令史淳于伯而血逆流,隗又奏曰:「古之為獄必察五聽,三槐九棘以求民情。雖明庶政,不敢折獄。死者不得復生,刑者不可復續,是以明王哀矜用刑。曹參去齊,以市獄為寄。自頃蒸荒,殺戮無度,罪同斷異,刑罰失宜。謹按行督運令史淳于伯刑血著柱,遂逆上終極柱末二丈三尺,旋復下流四尺五寸。百姓諠譁,士女縱觀,咸曰其冤。伯息忠訴辭稱枉,云伯督運訖去二月,事畢代還,無有稽乏。受賕使役,罪不及死。軍是戍軍,非為征軍,以乏軍興論,於理為枉。四年之中,供給運漕,凡諸徵發租調百役,皆有稽停,而不以軍興論,至於伯也,何獨明之?捶楚之下,無求不得,囚人畏痛,飾辭應之。理曹,國之典刑,而使忠等稱冤明時。謹按從事中郎周莚、法曹參軍劉胤屬李匡幸荷殊寵,並登列曹,當思敦奉政道,詳法慎殺,使兆庶無枉,人不稱訴。而令伯枉同周青,冤魂哭於幽都,訴靈恨於黃泉,嗟嘆甚於杞梁,血妖過於崩城,故有隕霜之人,夜哭之鬼。伯有晝見,彭生為豕,刑殺失中,妖眚並見,以古況今,其揆一也。皆由莚等不勝其任,請皆免官。」於是右將軍王導等上疏引咎,請解職。帝曰:「政刑失中,皆吾闇塞所由。尋示愧懼,思聞忠告,以補其闕。而引過求退,豈所望也!」由是導等一無所問。
晉國既建,拜御史中丞。周嵩嫁女,門生斷道解廬,斫傷二人,建康左尉赴變,又被斫。隗劾嵩兄顗曰:「顗幸荷殊寵,列位上僚,當崇明憲典,協和上下,刑于左右,以御于家邦。而乃縱肆小人,群為兇害,公于廣都之中白日刃尉,遠近5嚇,百姓諠譁,虧損風望,漸不可長。既無大臣檢御之節,不可對揚休命。宜加貶黜,以肅其違。」顗坐免官。
太興初,長兼侍中,賜爵都鄉侯,尋代薛兼為丹楊尹,與尚書令刁協並為元帝所寵,欲排抑豪強。諸刻碎之政,皆云隗、協所建。隗雖在外,萬機祕密皆豫聞之。拜鎮北將軍、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軍事、假節,加散騎常侍,率萬人鎮泗口。
初,隗以王敦威權太盛,終不可制,勸帝出腹心以鎮方隅,故以譙王承為湘州,續用隗及戴若思為都督。敦甚惡之,與隗書曰:「頃承聖上顧眄足下,今大賊未滅,中原鼎沸,欲與足下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靜海內。若其泰也,則帝祚於是乎隆;若其否也,則天下永無望矣。」隗答曰:「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竭股肱之力,效之以忠貞,吾之志也。」敦得書甚怒。及敦作亂,以討隗為名,詔徵隗還京師,百官迎之於道,隗岸幘大言,意氣自若。及入見,與刁協奏請誅王氏,不從,有懼色,率衆屯金城。及敦克石頭,隗攻之不拔,入宮告辭,帝雪涕與之別。隗至淮陰,為劉遐所襲,攜妻子及親信二百餘人奔于石勒,勒以為從事中郎、太子太傅。卒年六十一。子綏,初舉秀才,除駙馬都尉、奉朝請。隨隗奔勒,卒。孫波嗣。
波字道則。初為石季龍冠軍將軍王洽參軍,及季龍死,洽與波俱降。穆帝以波為襄城太守,累遷桓沖中軍諮議參軍。大司馬桓溫西征袁真,朝廷空虛,以波為建威將軍、淮南內史,領五千人鎮石頭。壽陽平,除尚書左丞,不拜,轉冠軍將軍、南郡相。時苻堅弟融圍雍州刺史朱序於襄陽,波率衆八千救之,以敵強不敢進,序竟陷沒。波以畏懦免官。後復以波為冠軍將軍,累遷散騎常侍。
苻堅敗,朝廷欲鎮靖北方,出波督淮北諸軍、冀州刺史,以疾未行。上疏曰:
臣聞天地以弘濟為仁,君道以惠下為德,是以禹湯有身勤之績,唐虞有在予之誥,用能惠被蒼生,勳流後葉。宣帝開拓洪圖,始基成命;爰及文武,曆數在躬,而猶虛心側席,卑己崇物。然後知積累之功重,勤王之業艱,先君之德弘,貽厥之賜厚。惠皇不懷,委政內任,遂使神器幽淪,三光翳曜;園陵懷九泉之感,宮廟集胡馬之跡;所謂肉食失之於朝,黎庶暴骸於外也。賴元皇帝神武應期,祚隆淮海,振乾綱於已墜,紐絕維而更張。陛下承宣帝開始之宏基,受元帝克終之成烈,保大定功,戢兵靜亂。故使負鱗橫海之鯨,僭位滔天之寇,望雲旗而宵潰,覩太陽而霧散,巍巍蕩蕩,人無名焉。而頃年已來,天文違錯,妖怪屢生。會稽先帝本封,而地動經年。昔周之文武有魚烏之瑞,君臣猶懷震悚,況今災變衆集,曾莫之疑。公旦有勿休之誡,賈誼有積薪之喻。臣鑒先徵,竊惟今事,是以敢肆狂瞽,直言無諱。
往者先帝以玄風御世,責成群后,坐運天綱,隨化委順,故忘日計之功,收歲成之用。今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相王賢俊,協和百揆,六合承風,天下響振,而鈞臺之詠弗聞,景亳之命未布。將群臣之不稱,陛下用之不盡乎?
凡聖王之化,莫不敦崇忠信,存正棄邪。傷化毀俗者,雖親雖貴,必疏而遠之;清公貞修者,雖微雖賤,必親而近之。今則不然。此風既替,利競滋甚,朋黨比周,毀譽交興,鑽求苟進,人希分外。見賢而居其上,受祿每過其量,希旨承意者以為奉公,共相讚白者以為忠節。舉世見之,誰敢正言。陛下不明必行之法以絕穿鑿之源者,恐脫因疲倦以誤視聽。且苻堅滅亡,於今五年,舊京殘毀,山陵無衛,百姓塗炭,未蒙拯接。伏願遠觀漢魏衰滅之由,近覽西朝傾覆之際,超然易慮,為於未有,則靈根永固,社稷無虞。臣豈誣一朝之人皆無忠節,但任非其才,求之不至耳。
今政煩役殷,所在凋弊,倉廩空虛,國用傾竭,下民侵削,流亡相屬。略計戶口,但咸安已來,十分去三。百姓懷浮游之歎,下泉興周京之思。昔漢宣有云:「與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是以臨下有方者就加璽贈,法苛政亂者恤刑不赦,事簡於上,人悅於下。今則不然。告時乞職者以家弊為辭,振窮恤滯者以公爵為施。古者為百姓立君,使之司牧;今者以百姓恤君,使之蠶食,至乃貪汙者謂之清勤,慎法者謂之怯劣。何反古道一至於此!
陛下雖躬自節儉,哀矜於上,而群僚肆欲,縱心於下,六司垂翼,三事拱默,故有識者覩人事以歎息,觀妖眚而大懼。昔宋景退熒惑之災,殷宗消鼎雉之異。伏願陛下仰觀大禹過門之志,俯察商辛沈湎之失,遠思國風恭公之刺,深惟定姜小臣之喻。暫迴聖恩,大詢群后,延納衆賢,訪以得失;令百僚率職,人言損益。察其所由,觀其所以,審識群才,助鼎和味。克念作聖,以答天休。則四海宅心,天下幸甚。
臣亡祖先臣隗,昔荷殊寵,匪躬之操,猶存舊史,有志無時,懷恨黃泉。及臣凡劣,復蒙罔極之眷,恩隆累世,實非糜身傾宗所能上報。前作此表,未及得通。暴嬰篤疾,恐命在奄忽,貪及視息,望達愚情。氣力惙然,不能自宣。
疏奏而卒。追贈前將軍。子淡嗣。元熙初,為廬江太守。
隗伯父訥,字令言,有人倫鑒識。初入洛,見諸名士而歎曰:「王夷甫太鮮明,樂彥輔我所敬,張茂先我所不解,周弘武巧於用短,杜方叔拙於用長。」終於司隸校尉。
子疇,字王喬,少有美譽,善談名理。曾避亂塢壁,賈胡百數欲害之,疇無懼色,援笳而吹之,為出塞、入塞之聲,以動其游客之思。於是群胡皆垂泣而去之。永嘉中,位至司徒左長史,尋為閻鼎所殺。司空蔡謨每歎曰:「若使劉王喬得南渡,司徒公之美選也。」又王導初拜司徒,謂人曰:「劉王喬若過江,我不獨拜公也。」其為名流之所推服如此。
疇兄子劭,有才幹,辟琅邪王丞相掾。咸康世,歷御史中丞、侍中、尚書、豫章太守,秩中二千石。
劭族子黃老,太元中,為尚書郎,有義學,注慎子、老子,並傳於世。
刁協 子彝 彝子逵
刁協字玄亮,渤海饒安人也。祖恭,魏齊郡太守。父攸,武帝時御史中丞。協少好經籍,博聞強記,釋褐濮陽王文學,累轉太常博士、本郡大中正。成都王穎請為平北司馬,後歷趙王倫相國參軍,長沙王乂驃騎司馬。及東嬴公騰鎮臨漳,以協為長史,轉潁川太守。永嘉初,為河南尹,未拜,避難渡江。元帝以為鎮東軍諮祭酒,轉長史。愍帝即位,徵為御史中丞,例不行。元帝為丞相,以協為左長史。中興建,拜尚書左僕射。于時朝廷草創,憲章未立,朝臣無習舊儀者。協久在中朝,諳練舊事,凡所制度,皆稟於協焉,深為當時所稱許。太興初,遷尚書令,在職數年,加金紫光祿大夫,令如故。
協性剛悍,與物多忤,每崇上抑下,故為王氏所疾。又使酒放肆,侵毀公卿,見者莫不側目。然悉力盡心,志在匡救,帝甚信任之。以奴為兵,取將吏客使轉運,皆協所建也,衆庶怨望之。
及王敦構逆,上疏罪協,帝使協出督六軍。既而王師敗績,協與劉隗俱侍帝於太極東除,帝執協、隗手,流涕嗚咽,勸令避禍。協曰:「臣當守死,不敢有貳。」帝曰:「今事逼矣,安可不行!」乃令給協、隗人馬,使自為計。協年老,不堪騎乘,素無恩紀,募從者,皆委之行。至江乘,為人所殺,送首於敦,敦聽刁氏收葬之。帝痛協不免,密捕送協首者而誅之。
敦平後,周顗、戴若思等皆被顯贈,惟協以出奔不在其例。咸康中,協子彝上疏訟之。在位者多以明帝之世褒貶已定,非所得更議,且協不能抗節隕身,乃出奔遇害,不可復其官爵也。丹楊尹殷融議曰:「王敦惡逆,罪不容誅,則協之善亦不容賞。若以忠非良圖,謀事失算,以此為責者,蓋在於譏議之間耳。即凶殘之誅以為國刑,將何以沮勸乎!當敦專逼之時,慶賞威刑專自己出,是以元帝慮深崇本,以協為比,事由國計,蓋不為私。昔孔寧、儀行父從君於昏,楚復其位者,君之黨故也。況協之比君,在於義順。且中興四佐,位為朝首。于時事窮計屈,奉命違寇,非為逃刑。謂宜顯贈,以明忠義。」時庾冰輔政,疑不能決。左光祿大夫蔡謨與冰書曰:
夫爵人者,宜顯其功;罰人者,宜彰其罪,此古今之所慎也。凡小之人猶尚如此,刁令中興上佐,有死難之名,天下不聞其罪,而見其貶,致令刁氏稱冤,此乃為王敦復讎也。內沮忠臣之節,論者惑之。若實有大罪,宜顯其事,令天下知之,明聖朝不貶死難之臣。春秋之義,以功補過。過輕功重者,得以加封;功輕過重者,不免誅絕;功足贖罪者無黜。雖先有邪佞之罪,而臨難之日黨於其君者,不絕之也。孔寧、儀行父親與靈公淫亂於朝,君殺國滅,由此二臣,而楚尚納之。傳稱有禮不絕其位者,君之黨也。若刁令有罪,重于孔儀,絕之可也。若無此罪,宜見追論。
或謂明帝之世已見寢廢,今不宜復改,吾又以為不然。夫大道宰世,殊塗一致。萬機之事,或異或同,同不相善,異不相譏。故堯抑元凱而舜舉之,堯不為失,舜不為非,何必前世所廢便不宜改乎?漢蕭何之後坐法失侯,文帝不封而景帝封之,後復失侯,武昭二帝不封而宣帝封之。近去元年,車駕釋奠,拜孔子之坐,此亦元明二帝所不行也。又刁令但是明帝所不贈耳,非誅之也。王平子、第五猗皆元帝所誅,而今日所贈,豈以改前為嫌乎!凡處事者,當上合古義,下準今例,然後談者不惑,受罪者無怨耳。案周僕射、戴征西本非王敦唱檄所讎也,事定後乃見害耳;周莚、郭璞等並亦非為主禦難也,自平居見殺耳,皆見褒贈。刁令事義豈輕於此乎?自頃員外散騎尚得追贈,況刁令位亞三司。若先自壽終,不失員外散騎之例也。就不蒙贈,不失以本官殯葬也。此為一人之身,壽終則蒙贈,死難則見絕,豈所以明事君之道,厲為臣之節乎!宜顯評其事,以解天下疑惑之論。
又聞談者亦多謂宜贈。凡事不允當,而得衆助者,若以善柔得衆,而刁令粗剛多怨;若以貴也,刁氏今賤;若以富也,刁氏今貧。人士何故反助寒門而此言之?足下宜察此意。
冰然之。事奏,成帝詔曰:「協情在忠主,而失為臣之道,故令王敦得託名公義,而實肆私忌,遂令社稷受屈,元皇銜恥致禍之原,豈不有由!若極明國典,則曩刑非重。今正當以協之勤有可書,敦之逆命不可長,故議其事耳。今可復協本位,加之冊祭,以明有忠於君者纖介必顯,雖於貶裁未盡,然或足有勸矣。」於是追贈本官,祭以太牢。
彝字大倫。少遭家難。王敦誅後,彝斬讎人黨,以首祭父墓,詣廷尉請罪,朝廷特宥之,由是知名。歷尚書吏部郎、吳國內史,累遷北中郎將、徐兗二州刺史、假節,鎮廣陵,卒於官。
子逵,字伯道;逵弟暢,字仲遠;次子弘,字叔仁,並歷顯職。隆安中,逵為廣州刺史,領平越中郎將、假節;暢為始興相;弘為冀州刺史。兄弟子姪並不拘名行,以貨殖為務,有田萬頃,奴婢數千人,餘資稱是。
桓玄篡位,以逵為西中郎將、豫州刺史,鎮歷陽;暢右衛將軍;弘撫軍桓脩司馬。劉裕起義,斬桓脩,時暢、弘謀起兵襲裕,裕遣劉毅討之,暢伏誅;弘亡,不知所在。逵在歷陽執劉裕參軍諸葛長民,檻車送于桓玄,至當利而玄敗,送人共破檻出長民,遂趣歷陽。逵棄城而走,為下人所執,斬於石頭。子姪無少長皆死,惟小弟騁被宥,為給事中,尋謀反伏誅,刁氏遂滅。刁氏素殷富,奴客縱橫,固吝山澤,為京口之蠹。裕散其資蓄,令百姓稱力而取之,彌日不盡。時天下饑弊,編戶賴之以濟焉。
戴若思 弟邈
戴若思,廣陵人也,名犯高祖廟諱。祖烈,吳左將軍。父昌,會稽太守。若思有風儀,性閑爽,少好遊俠,不拘操行。遇陸機赴洛,船裝甚盛,遂與其徒掠之。若思登岸,據胡牀,指麾同旅,皆得其宜。機察見之,知非常人,在舫屋上遙謂之曰:「卿才器如此,乃復作劫邪!」若思感悟,因流涕,投劔就之。機與言,深加賞異,遂與定交焉。
若思後舉孝廉,入洛,機薦之於趙王倫曰:「蓋聞繁弱登御,然後高墉之功顯;孤竹在肆,然後降神之曲成。是以高世之主必假遠邇之器,蘊櫝之才思託太音之和。伏見處士廣陵戴若思,年三十,清沖履道,德量允塞;思理足以研幽,才鑒足以辯物;安窮樂志,無風塵之慕,砥節立行,有井渫之潔;誠東南之遺寶,宰朝之奇璞也。若得託跡康衢,則能結軌驥騄;曜質廊廟,必能垂光璵璠矣。惟明公垂神採察,不使忠允之言以人而廢。」倫乃辟之,除沁水令,不就,遂往武陵省父。時同郡人潘京素有理鑒,名知人,其父遣若思就京與語,既而稱若思有公輔之才。累轉東海王越軍諮祭酒,出補豫章太守,加振威將軍,領義軍都督。以討賊有功,賜爵秣陵侯,遷治書侍御史、驃騎司馬,拜散騎侍郎。
元帝召為鎮東右司馬。將征杜弢,加若思前將軍,未發而弢滅。帝為晉王,以為尚書。中興建,為中護軍,轉護軍將軍、尚書僕射,皆辭不拜。出為征西將軍、都督兗豫幽冀雍并六州諸軍事、假節,加散騎常侍。發投刺王官千人為軍吏,調揚州百姓家奴萬人為兵配之,以散騎常侍王遐為軍司,鎮壽陽,與劉隗同出。帝親幸其營,勞勉將士,臨發祖餞,置酒賦詩。
若思至合肥,而王敦舉兵,詔追若思還鎮京都,進驃騎將軍,與右衛將軍郭逸夾道築壘於大桁之北。尋而石頭失守,若思與諸軍攻石頭,王師敗績。若思率麾下百餘人赴宮受詔,與公卿百官於石頭見敦。敦問若思曰:「前日之戰有餘力乎?」若思不謝而答曰:「豈敢有餘,但力不足耳。」又曰:「吾此舉動,天下以為如何?」若思曰:「見形者謂之逆,體誠者謂之忠。」敦笑曰:「卿可謂能言。」敦參軍呂猗昔為臺郎,有刀筆才,性尤姦諂,若思為尚書,惡其為人,猗亦深憾焉。至是,乃說敦曰:「周顗、戴若思皆有高名,足以惑衆,近者之言曾無愧色。公若不除,恐有再舉之患,為將來之憂耳。」敦以為然,又素忌之,俄而遣鄧嶽、繆坦收若思而害之。若思素有重望,四海之士莫不痛惜焉。賊平,冊贈右光祿大夫、儀同三司,謚曰簡。
邈字望之。少好學,尤精史漢,才不逮若思,儒博過之。弱冠舉秀才,尋遷太子洗馬,出補西陽內史。永嘉中,元帝版行邵陵內史、丞相軍諮祭酒,出為征南軍司。于時凡百草創,學校未立,邈上疏曰:
臣聞天道之所大,莫大於陰陽;帝王之至務,莫重於禮學。是以古之建國,有明堂辟雍之制,鄉有庠序黌校之儀,皆所以抽導幽滯,啟廣才思。蓋以六四有困蒙之吝,君子大養正之功也。昔仲尼列國之大夫耳,興禮修學於洙泗之間,四方髦俊斐然向風,身達者七十餘人。自茲以來,千載絕塵。豈天下小於魯衛,賢哲乏於曩時?勵與不勵故也。
自頃國遭無妄之禍,社稷有綴旒之危,寇羯飲馬於長江,兇狡鴟張於萬里,遂使神州蕭條,鞠為茂草,四海之內,人跡不交。霸主有旰食之憂,黎元懷荼毒之苦,戎首交拜于中原,何遽籩豆之事哉!然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況曠載累紀如此之久邪!今末進後生目不覩揖讓升降之儀,耳不聞鐘鼓管絃之音,文章散滅,圖讖無遺,此蓋聖達之所深悼,有識之所嗟歎也。夫平世尚文,遭亂尚武,文武遞用,長久之道,譬之天地昏明之迭,自古以來未有不由之者也。
今或以天下未一,非興禮學之時,此言似之而不其然。夫儒道深奧,不可倉卒而成。古之俊乂必三年而通一經,比天下平泰然後修之,則功成事定,誰與制禮作樂者哉?又貴遊之子未必有斬將搴旗之才,亦未有從軍征戍之役,不及盛年講肄道義,使明珠加磨瑩之功,荊璞發採琢之榮,不亦良可惜乎!
臣愚以世喪道久,人情玩於所習;純風日去,華競日彰,猶火之消膏而莫之覺也。今天地告始,萬物權輿,聖朝以神武之德,值革命之運,蕩近世之流弊,繼千載之絕軌,篤道崇儒,創立大業。明主唱之於上,宰輔督之於下。夫上之所好,下必有過之者焉,是故雙劔之節崇,而飛白之俗成;挾琴之容飾,而赴曲之和作;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實在感之而已。臣以闇淺,不能遠識格言;奉誦明令,慷慨下風,謂宜以三時之隙漸就修建。
疏奏,納焉,於是始修禮學。
代劉隗為丹楊尹。王敦作逆,加左將軍。及敦得志,而若思遇害,邈坐免官。敦誅後,拜尚書僕射。卒官,贈衛將軍,謚曰穆。子謐嗣,歷義興太守、大司農。
周顗 子閔
周顗字伯仁,安東將軍浚之子也。少有重名,神彩秀徹,雖時輩親狎,莫能媟也。司徒掾同郡賁嵩有清操,見顗,嘆曰:「汝潁固多奇士!自頃雅道陵遲,今復見周伯仁,將振起舊風,清我邦族矣。」廣陵戴若思東南之美,舉秀才,入洛,素聞顗名,往候之,終坐而出,不敢顯其才辯。顗從弟穆亦有美譽,欲陵折顗,顗陶然弗與之校,於是人士益宗附之。州郡辟命皆不就。弱冠,襲父爵武城侯,拜祕書郎,累遷尚書吏部郎。東海王越子毗為鎮軍將軍,以顗為長史。
元帝初鎮江左,請為軍諮祭酒,出為寧遠將軍、荊州刺史、領護南蠻校尉、假節。始到州,而建平流入傅密等叛迎蜀賊杜弢,顗狼狽失據。陶侃遣將吳寄以兵救之,故顗得免,因奔王敦於豫章。敦留之。軍司戴邈曰:「顗雖退敗,未有蒞衆之咎,德望素重,宜還復之。」敦不從。帝召為揚威將軍、兗州刺史。顗還建康,帝留顗不遣,復以為軍諮祭酒,尋轉右長史。中興建,補吏部尚書。頃之,以醉酒為有司所糾,白衣領職。復坐門生斫傷人,免官。
太興初,更拜太子少傅,尚書如故。顗上疏讓曰:「臣退自循省,學不通一經,智不效一官,止足良難,未能守分,遂忝顯任,名位過量。不悟天鑒忘臣頑弊,乃欲使臣內管銓衡,外忝傅訓,質輕蟬翼,事重千鈞,此之不可,不待識而明矣。若臣受負乘之責,必貽聖朝惟塵之恥,俯仰愧懼,不知所圖。」詔曰:「紹幼沖便居儲副之貴,當賴軌匠以袪蒙蔽。望之儼然,斯不言之益,何學之習邪,所謂與田蘇遊忘其鄙心者。便當副往意,不宜沖讓。」轉尚書左僕射,領吏部如故。
庾亮嘗謂顗曰:「諸人咸以君方樂廣。」顗曰:「何乃刻畫無鹽,唐突西施也。」帝讌群公于西堂,酒酣,從容曰:「今日名臣共集,何如堯舜時邪?」顗因醉厲聲曰:「今雖同人主,何得復比聖世!」帝大怒而起,手詔付廷尉,將加戮,累日方赦之。及出,諸公就省,顗曰:「近日之罪固知不至于死。」尋代戴若思為護軍將軍。尚書紀瞻置酒請顗及王導等,顗荒醉失儀,復為有司所奏。詔曰:「顗參副朝右,職掌銓衡,當敬慎德音,式是百辟。屢以酒過,為有司所繩。吾亮其極歡之情,然亦是濡首之誡也。顗必能克己復禮者,今不加黜責。」
初,顗以雅望獲海內盛名,後頗以酒失,為僕射,略無醒日,時人號為「三日僕射」。庾亮曰:「周侯末年,所謂鳳德之衰也。」顗在中朝時,能飲酒一石,及過江,雖日醉,每稱無對。偶有舊對從北來,顗遇之欣然,乃出酒二石共飲,各大醉。及顗醒,使視客,已腐脅而死。
顗性寬裕而友愛過人,弟嵩嘗因酒瞋目謂顗曰:「君才不及弟,何乃橫得重名!」以所燃蠟燭投之。顗神色無忤,徐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王導甚重之,嘗枕顗膝而指其腹曰:「此中何所有也?」答曰:「此中空洞無物,然足容卿輩數百人。」導亦不以為忤。又於導坐傲然嘯詠,導云:「卿欲希嵇、阮邪?」顗曰:「何敢近捨明公,遠希嵇、阮。」
及王敦構逆,溫嶠謂顗曰:「大將軍此舉似有所在,當無濫邪?」顗曰:「君少年未更事。人主自非堯舜,何能無失,人臣豈可得舉兵以脅主!共相推戴,未能數年,一旦如此,豈云非亂乎!處仲剛愎強忍,狼抗無上,其意寧有限邪!」既而王師敗績,顗奉詔詣敦,敦曰:「伯仁,卿負我!」顗曰:「公戎車犯順,下官親率六軍,不能其事,使王旅奔敗,以此負公。」敦憚其辭正,不知所答。帝召顗於廣室,謂之曰:「近日大事,二宮無恙,諸人平安,大將軍故副所望邪?」顗曰:「二宮自如明詔,於臣等故未可知。」護軍長史郝嘏等勸顗避敦,顗曰:「吾備位大臣,朝廷喪敗,寧可復草間求活,外投胡越邪!」俄而與戴若思俱被收,路經太廟,顗大言曰:「天地先帝之靈:賊臣王敦傾覆社稷,枉殺忠臣,陵虐天下,神祇有靈,當速殺敦,無令縱毒,以傾王室。」語未終,收人以戟傷其口,血流至踵,顏色不變,容止自若,觀者皆為流涕。遂於石頭南門外石上害之,時年五十四。
顗之死也,敦坐有一參軍摴蒱,馬於博頭被殺,因謂敦曰:「周家奕世令望,而位不至公,及伯仁將登而墜,有似下官此馬。」敦曰:「伯仁總角於東宮相遇,一面披襟,便許之三事,何圖不幸自貽王法。」敦素憚顗,每見顗輒面熱,雖復冬月,扇面手不得休。敦使繆坦籍顗家,收得素簏數枚,盛故絮而已,酒五甕,米數石,在位者服其清約。敦卒後,追贈左光祿大夫、儀同三司,謚曰康,祀以少牢。
初,敦之舉兵也,劉隗勸帝盡除諸王,司空導率群從詣闕請罪,值顗將入,導呼顗謂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顧。既見帝,言導忠誠,申救甚至,帝納其言。顗喜飲酒,致醉而出。導猶在門,又呼顗。顗不與言,顧左右曰:「今年殺諸賊奴,取金印如斗大繫肘。」既出,又上表明導,言甚切至。導不知救己,而甚銜之。敦既得志,問導曰:「周顗、戴若思南北之望,當登三司,無所疑也。」導不答。又曰:「若不三司,便應令僕邪?」又不答。敦曰:「若不爾,正當誅爾。」導又無言。導後料檢中書故事,見顗表救己,殷勤款至。導執表流涕,悲不自勝,告其諸子曰:「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顗三子:閔、恬、頤。
閔字子騫,方直有父風。歷衡陽、建安、臨川太守,侍中,中領軍,吏部尚書,尚書左僕射,加中軍將軍,轉護軍,領祕書監。卒,追贈金紫光祿大夫,謚曰烈。無子,以弟頤長子琳為嗣。琳仕至東陽太守。恬、頤並歷卿守。琳少子文,驃騎諮議參軍。
史臣曰:夫太剛則折,至察無徒,以之為政,則害于而國;用之行己,則凶于乃家。誠以器乖容衆,非先王之道也。大連司憲,陰候主情,當約法之秋,獻斲棺之議。玄亮剛愎,與物多違,雖有崇上之心,專行刻下之化,同薄相濟,並運天機。是使賢宰見疏,致物情於解體;權臣發怒,借其名以誓師。既而謀人之國,國危而苟免;見昵於主,主辱而圖生。自取流亡,非不幸也。若思閑爽,照理研幽。伯仁凝正,處腴能約。咸以高才雅道,參豫疇咨。及京室淪胥,抗言無撓,甘赴鼎而全操,蓋事君而盡節者歟!顗招時論,尤其酒德,禮經曰「瑕不掩瑜」,未足韜其美也。
贊曰:劉刁亮直,志奉興王。姦回醜正,終致奔亡。周戴英爽,忠謨允塞。道屬屯蒙,禍罹兇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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