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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休竹客

[二十四史] 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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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九十‧列傳第六十  良吏傳  漢宣帝有言:「百姓所以安其田里而無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此則長吏之官實為撫導之本。是以東里相鄭,西門宰鄴,潁川黃霸,蜀郡文翁,或吏不敢欺,或人懷其惠,或教移齊魯,或政務寬和,斯並惇史播其徽音,良吏以為準的。
有晉肇茲王業,光啟霸圖,授方任能,經文緯武。泰始受禪,改物君臨,纂三葉之鴻基,膺百王之大寶,勞心庶績,垂意黎元,申勑守宰之司,屢發憂矜之詔,辭旨懇切,誨諭殷勤,欲使直道正身,抑末敦本。當此時也,可謂農安其業,吏盡其能者歟!而帝寬厚足以君人,明威未能厲俗,政刑以之私謁,賄賂於此公行,結綬者以放濁為通,彈冠者以苟得為貴,流遁忘反,寖以為常。劉毅抗賣官之言,當時以為矯枉,察其風俗,豈虛也哉!爰及惠懷,中州鼎沸,逮於江左,晉政多門,元帝比少康之隆,處仲為梗,海西微昌邑之罪,元子亂常,既權偪是憂,故羈縻成俗。蒞職者為身擇利,銓綜者為人擇官,下僚多英俊之才,勢位必高門之冑,遂使良能之績僅有存焉。雖復茂弘以明允贊經綸,安石以時宗鎮雅俗,然外虞孔熾,內難方殷,而匡救彌縫,方免傾覆,弘風革弊,彼則未遑。今采其政績可稱者,以為良吏傳。
魯芝
魯芝字世英,扶風郿人也。世有名德,為西州豪族。父為郭氾所害,芝襁褓流離,年十七,乃移居雍,耽思墳籍。郡舉上計吏,州辟別駕。魏車騎將軍郭淮為雍州刺史,深敬重之。舉孝廉,除郎中。會蜀相諸葛亮侵隴右,淮復請芝為別駕。事平,薦於公府,辟大司馬曹真掾,轉臨淄侯文學。鄭袤薦於司空王朗,朗即加禮命。後拜騎都尉、參軍事、行安南太守,遷尚書郎。曹真出督關右,又參大司馬軍事。真薨,宣帝代焉,乃引芝參驃騎軍事,轉天水太守。郡鄰于蜀,數被侵掠,戶口減削,寇盜充斥,芝傾心鎮衛,更造城市,數年間舊悉復。遷廣平太守。天水夷夏慕德,老幼赴闕獻書,乞留芝。魏明帝許焉,仍策書嘉歎,勉以黃霸之美,加討寇將軍。
曹爽輔政,引為司馬。芝屢有讜言嘉謀,爽弗能納。及宣帝起兵誅爽,芝率餘衆犯門斬關,馳出赴爽,勸爽曰:「公居伊周之位,一旦以罪見黜,雖欲牽黃犬,復可得乎!若挾天子保許昌,杖大威以羽檄徵四方兵,孰敢不從!捨此而去,欲就東巿,豈不痛哉!」爽懦惑不能用,遂委身受戮。芝坐爽下獄,當死,而口不訟直,志不苟免。宣帝嘉之,赦而不誅。俄而起為使持節、領護匈奴中郎將、振威將軍、并州刺史。以綏緝有方,遷大鴻臚。
高貴鄉公即位,賜爵關內侯,邑二百戶。毌丘儉平,隨例增邑二百戶,拜揚武將軍、荊州刺史。諸葛誕以壽春叛,文帝奉魏帝出征,徵兵四方,芝率荊州文武以為先驅。誕平,進爵武進亭侯,又增邑九百戶。遷大尚書,掌刑理。
常道鄉公即位,進爵斄城鄉侯,又增邑八百戶,遷監青州諸軍事、振武將軍、青州刺史,轉平東將軍。五等建,封陰平伯。
武帝踐阼,轉鎮東將軍,進爵為侯。帝以芝清忠履正,素無居宅,使軍兵為作屋五十間。芝以年及懸車,告老遜位,章表十餘上,於是徵為光祿大夫,位特進,給吏卒,門施行馬。羊祜為車騎將軍,乃以位讓芝,曰:「光祿大夫魯芝潔身寡欲,和而不同,服事華髮,以禮終始,未蒙此選,臣更越之,何以塞天下之望!」上不從。其為人所重如是。
泰始九年卒,年八十四。帝為舉哀,賵贈有加,謚曰貞,賜塋田百畝。
胡威
胡威字伯武,一名貔,淮南壽春人也。父質,以忠清著稱,少與鄉人蔣濟、朱績俱知名於江淮間,仕魏至征東將軍、荊州刺史。威早厲志尚。質之為荊州也,威自京都定省,家貧,無車馬僮僕,自驅驢單行。每至客舍,躬放驢,取樵炊爨,食畢,復隨侶進道。既至,見父,停廄中十餘日。告歸,父賜絹一匹為裝。威曰:「大人清高,不審於何得此絹?」質曰:「是吾俸祿之餘,以為汝糧耳。」威受之,辭歸。質帳下都督先威未發,請假還家,陰資裝於百餘里,要威為伴,每事佐助。行數百里,威疑而誘問之,既知,乃取所賜絹與都督,謝而遣之。後因他信以白質,質杖都督一百,除吏名。其父子清慎如此。於是名譽著聞。
拜侍御史,歷南鄉侯、安豐太守,遷徐州刺史。勤於政術,風化大行。
後入朝,武帝語及平生,因歎其父清,謂威曰:「卿孰與父清?」對曰:「臣不如也。」帝曰:「卿父以何為勝耶?」對曰:「臣父清恐人知,臣清恐人不知,是臣不及遠也。」帝以威言直而婉,謙而順。累遷監豫州諸軍事、右將軍、豫州刺史,入為尚書,加奉車都尉。
威嘗諫時政之寬,帝曰:「尚書郎以下,吾無所假借。」威曰:「臣之所陳,豈在丞郎令史,正謂如臣等輩,始可以肅化明法耳。」拜前將軍、監青州諸軍事、青州刺史,以功封平春侯。太康元年,卒于位,追贈使持節、都督青州諸軍事、鎮東將軍,餘如故,謚曰烈。子奕嗣。
奕字次孫,仕至平東將軍。威弟羆,字季象,亦有幹用,仕至益州刺史、安東將軍。
杜軫
杜軫字超宗,蜀郡成都人也。父雄,綿竹令。軫師事譙周,博涉經書。州辟不就,為郡功曹史。時鄧艾至成都,軫白太守曰:「今大軍來征,必除舊布新,明府宜避之,此全福之道也。」太守乃出。艾果遣其參軍牽弘自之郡,弘問軫前守所在,軫正色對曰:「前守達去就之機,輒自出官舍以俟君子。」弘器之,命復為功曹,軫固辭。
察孝廉,除建寧令,導以德政,風化大行,夷夏悅服。秩滿將歸,群蠻追送,賂遺甚多,軫一無所受,去如初至。又除池陽令,為雍州十一郡最。百姓生為立祠,得罪者無怨言。累遷尚書郎。
軫博聞廣涉,奏議駁論多見施用。時涪人李驤亦為尚書郎,與軫齊名,每有論議,朝廷莫能踰之,號蜀有二郎。軫後拜犍為太守,甚有聲譽。當遷,會病卒,年五十一。子毗。
毗字長基。州舉秀才,成都王穎辟大將軍掾,遷尚書郎,參太傅軍事。及洛陽覆沒,毗南渡江,王敦表為益州刺史,將與宜都太守柳純共固白帝。杜弢遣軍要毗,遂遇害。
毗弟秀,字彥穎,為羅尚主簿。州沒,為氐賊李驤所得,欲用為司馬。秀不受,見害。
毗次子歆,舉秀才。
軫弟烈,明政事,察孝廉,歷平康、安陽令,所居有異績,遷衡陽太守。聞軫亡,因自表兄子幼弱,求去官,詔轉犍為太守,蜀土榮之。後遷湘東太守,為成都王穎郎中令,病卒。
烈弟良,舉秀才,除新都令、涪陵太守,不就,補州大中正,卒。
竇允
竇允字雅,始平人也。出自寒門,清尚自修。少仕縣,稍遷郡主簿。察孝廉,除浩亹長。勤於為政,勸課田蠶,平均調役,百姓賴之。遷謁者。泰始中,詔曰:「當官者能潔身修己,然後在公之節乃全。身善有章,雖賤必賞,此興化立教之務也。謁者竇允前為浩亹長,以修勤清白見稱河右。是輩當擢用,使立行者有所勸。主者詳復參訪,有以旌表之。」拜臨水令。克己厲俗,改修政事,士庶悅服,咸歌詠之。遷鉅鹿太守,甚有政績。卒於官。
王宏
王宏字正宗,高平人,魏侍中粲之從孫也。魏時辟公府,累遷尚書郎,歷給事中。泰始初,為汲郡太守,撫百姓如家,耕桑樹藝,屋宇阡陌,莫不躬自教示,曲盡事宜,在郡有殊績。司隸校尉石鑒上其政術,武帝下詔稱之曰:「朕惟人食之急,而懼天時水旱之運,夙夜警戒,念在於農。雖詔書屢下,勑厲殷勤,猶恐百姓廢惰以損生植之功。而刺史、二千石、百里長吏未能盡勤,至使地有遺利而人有餘力,每思聞監司糾舉能不,將行其賞罰,以明沮勸。今司隸校尉石鑒上汲郡太守王宏勤恤百姓,導化有方,督勸開荒五千餘頃,而熟田常課頃畝不減。比年普饑,人食不足,而宏郡界獨無匱乏,可謂能矣。其賜宏穀千斛,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俄遷衛尉、河南尹、大司農,無復能名,更為苛碎。坐桎梏罪人,以泥墨塗面,置深坑中,餓不與食,又擅縱五歲刑以下二十一人,為有司所劾。帝以宏累有政績,聽以贖罪論。太康中,代劉毅為司隸校尉,於是檢察士庶,使車服異制,庶人不得衣紫絳及綺繡錦繢。帝常遣左右微行,觀察風俗,宏緣此復遣吏科檢婦人衵服,至褰發於路。論者以為暮年謬妄,由是獲譏於世,復坐免官。後起為尚書。太康五年卒,追贈太常。
曹攄
曹攄字顏遠,譙國譙人也。祖肇,魏衛將軍。攄少有孝行,好學善屬文,太尉王衍見而器之,調補臨淄令。縣有寡婦,養姑甚謹。姑以其年少,勸令改適,婦守節不移。姑愍之,密自殺。親黨告婦殺姑,官為考鞫,寡婦不勝苦楚,乃自誣。獄當決,適值攄到。攄知其有冤,更加辨究,具得情實,時稱其明。獄有死囚,歲夕,攄行獄,愍之,曰:「卿等不幸致此非所,如何?新歲人情所重,豈不欲暫見家邪?」衆囚皆涕泣曰:「若得暫歸,死無恨也。」攄悉開獄出之,剋日令還。掾吏固爭,咸謂不可。攄曰:「此雖小人,義不見負,自為諸君任之。」至日,相率而還,並無違者,一縣歎服,號曰聖君。入為尚書郎,轉洛陽令,仁惠明斷,百姓懷之。時天大雨雪,宮門夜失行馬,群官檢察,莫知所在。攄使收門士,衆官咸謂不然。攄曰:「宮掖禁嚴,非外人所敢盜,必是門士以燎寒耳。」詰之,果服。以病去官。復為洛陽令。
及齊王冏輔政,攄與左思俱為記室督。冏嘗從容問攄曰:「天子為賊臣所逼,莫有能奮。吾率四海義兵興復王室,今入輔朝廷,匡振時艱,或有勸吾還國,於卿意如何?」攄曰:「蕩平國賊,匡復帝祚,古今人臣之功未有如大王之盛也。然道罔隆而不殺,物無盛而不衰,非唯人事,抑亦天理。竊預下問,敢不盡情。願大王居高慮危,在盈思沖,精選百官,存公屏欲,舉賢進善,務得其才,然後脂車秣馬,高揖歸藩,則上下同慶,攄等幸甚。」冏不納。尋轉中書侍郎,長沙王乂以為驃騎司馬。乂敗,免官。因丁母憂。惠帝末,起為襄城太守。時襄城屢經寇難,攄綏懷振理,旬月克復。
永嘉二年,高密王簡鎮襄陽,以攄為征南司馬。其年流人王逌等聚衆屯冠軍,寇掠城邑。簡遣參軍崔曠討之,令攄督護曠。曠,姦凶人也,譎攄前戰,期為後繼,既而不至。攄獨與逌戰于酈縣,軍敗死之。故吏及百姓並奔喪會葬,號哭即路,如赴父母焉。
潘京
潘京字世長,武陵漢壽人也。弱冠,郡辟主簿,太守趙廞甚器之,嘗問曰:「貴郡何以名武陵?」京曰:「鄙郡本名義陵,在辰陽縣界,與夷相接,數為所攻,光武時移東出,遂得全完,共議易號。傳曰止戈為武,詩稱高平曰陵,於是名焉。」為州所辟,因謁見問策,探得「不孝」字,刺史戲京曰:「辟士為不孝邪?」京舉版答曰:「今為忠臣,不得復為孝子。」其機辯皆此類。後太廟立,州郡皆遣使賀,京白太守曰:「夫太廟立,移神主,應問訊,不應賀。」遂遣京作文,使詣京師,以為永式。
京仍舉秀才,到洛。尚書令樂廣,京州人也,共談累日,深歎其才,謂京曰:「君天才過人,恨不學耳。若學,必為一代談宗。」京感其言,遂勤學不倦。時武陵太守戴昌亦善談論,與京共談,京假借之,昌以為不如己,笑而遣之,令過其子若思,京方極其言論。昌竊聽之,乃歎服曰:「才不可假。」遂父子俱屈焉。歷巴丘、邵陵、泉陵三令。京明於政術,路不拾遺。遷桂林太守,不就,歸家,年五十卒。
范晷
范晷字彥長,南陽順陽人也。少游學清河,遂徙家僑居。郡命為五官掾,歷河內郡丞。太守裴楷雅知之,薦為侍御史。調補上谷太守,遭喪,不之官。後為司徒左長史,轉馮翊太守,甚有政能,善於綏撫,百姓愛悅之。徵拜少府,出為涼州刺史,轉雍州。于時西土荒毀,氐羌蹈藉,田桑失收,百姓困弊,晷傾心化導,勸以農桑,所部甚賴之。元康中,加左將軍,卒於官。二子:廣、稚。
廣字仲將。舉孝廉,除靈壽令,不之官。姊適孫氏,早亡,有孫名邁,廣負以南奔,雖盜賊艱急,終不棄之。元帝承制,以為堂邑令。丞劉榮坐事當死,郡劾以付縣。榮即縣人,家有老母,至節,廣輒聽暫還,榮亦如期而反。縣堂為野火所及,榮脫械救火,事畢,還自著械。後大旱,米貴,廣散私穀振饑人,至數千斛,遠近流寓歸投之,戶口十倍。卒於官。
稚少知名,辟大將軍掾,早卒。子汪,別有傳。
丁紹
丁紹字叔倫,譙國人也。少開朗公正,早歷清官。為廣平太守,政平訟理,道化大行。于時河北騷擾,靡有完邑,而廣平一郡四境乂安,是以皆悅其法而從其令。及臨漳被圍,南陽王模窘急,紹率郡兵赴之,模賴以獲全。模感紹恩,生為立碑。遷徐州刺史,士庶戀慕,攀附如歸。未之官,復轉荊州刺史。從車千乘,南渡河至許。時南陽王模為都督,留紹,啟轉為冀州刺史。到鎮,率州兵討破汲桑有功,加寧北將軍、假節、監冀州諸軍事。時境內羯賊為患,紹捕而誅之,號為嚴肅,河北人畏而愛之。
紹自以為才足為物雄,當官蒞政,每事克舉,視天下之事若運於掌握,遂慨然有董正四海之志矣。是時王浚盛於幽州,苟晞盛於青州,然紹視二人蔑如也。永嘉三年,暴疾而卒,臨終歎曰:「此乃天亡冀州,豈吾命哉!」懷帝策贈車騎將軍。
喬智明
喬智明字元達,鮮卑前部人也。少喪二親,哀毀過禮,長而以德行著稱。成都王穎辟為輔國將軍。穎之敗趙王倫也,表智明為殄寇將軍、隆慮、共二縣令。二縣愛之,號為「神君」。部人張兌為父報仇,母老單身,有妻無子,智明愍之,停其獄。歲餘,令兌將妻入獄,兼陰縱之。人有勸兌逃者,兌曰:「有君如此,吾何忍累之!縱吾得免,作何面目視息世間!」於獄產一男。會赦,得免。其仁感如是。
惠帝之伐鄴也,穎以智明為折衝將軍、參丞相前鋒軍事。智明勸穎奉迎乘輿,穎大怒曰:「卿名曉事,投身事孤。主上為群小所逼,將加非罪於孤,卿奈何欲使孤束手就刑邪!共事之義,正若此乎?」智明乃止。尋屬永嘉之亂,仕於劉曜。
鄧攸
鄧攸字伯道,平陽襄陵人也。祖殷,亮直強正。鍾會伐蜀,奇其才,自黽池令召為主簿。賈充伐吳,請殷為長史。後授皇太子詩,為淮南太守。夢行水邊,見一女子,猛獸自後斷其盤囊。占者以為水邊有女,汝字也,斷盤囊者,新獸頭代故獸頭也,不作汝陰,當汝南也。果遷汝陰太守。後為中庶子。
攸七歲喪父,尋喪母及祖母,居喪九年,以孝致稱。清和平簡,貞正寡欲。少孤,與弟同居。初,祖父殷有賜官,勑攸受之。後太守勸攸去王官,欲舉為孝廉,攸曰:「先人所賜,不可改也。」嘗詣鎮軍賈混,混以人訟事示攸,使決之。攸不視,曰:「孔子稱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混奇之,以女妻焉。舉灼然二品,為吳王文學,歷太子洗馬、東海王越參軍。越欽其為人,轉為世子文學、吏部郎。越弟騰為東中郎將,請攸為長史。出為河東太守。
永嘉末,沒于石勒。然勒宿忌諸官長二千石,聞攸在營,馳召,將殺之。攸至門,門幹乃攸為郎時幹,識攸,攸求紙筆作辭。幹候勒和悅,致之。勒重其辭,乃勿殺。勒長史張賓先與攸比舍,重攸名操,因稱攸于勒。勒召至幕下,與語,悅之,以為參軍,給車馬。勒每東西,置攸車營中。勒夜禁火,犯之者死。攸與胡鄰轂,胡夜失火燒車。吏按問,胡乃誣攸。攸度不可與爭,遂對以弟婦散發溫酒為辭。勒赦之。既而胡人深感,自縛詣勒以明攸,而陰遺攸馬驢,諸胡莫不歎息宗敬之。石勒過泗水,攸乃斫壞車,以牛馬負妻子而逃。又遇賊,掠其牛馬,步走,擔其兒及其弟子綏。度不能兩全,乃謂其妻曰:「吾弟早亡,唯有一息,理不可絕,止應自棄我兒耳。幸而得存,我後當有子。」妻泣而從之,乃棄之。其子朝棄而暮及。明日,攸繫之於樹而去。
至新鄭,投李矩。三年,將去,而矩不聽。荀組以為陳郡、汝南太守,愍帝徵為尚書左丞、長水校尉,皆不果就。後密捨矩去,投荀組於許昌,矩深恨焉,久之,乃送家屬還攸。攸與刁協、周顗素厚,遂至江東。元帝以攸為太子中庶子。時吳郡闕守,人多欲之,帝以授攸。攸載米之郡,俸祿無所受,唯飲吳水而已。時郡中大饑,攸表振貸,未報,乃輒開倉救之。臺遣散騎常侍桓彝、虞 2998e.gif 慰勞饑人,觀聽善不,乃劾攸以擅出穀。俄而有詔原之。攸在郡刑政清明,百姓歡悅,為中興良守。後稱疾去職。郡常有送迎錢數百萬,攸去郡,不受一錢。百姓數千人留牽攸船,不得進,攸乃小停,夜中發去。吳人歌之曰:「紞如打五鼓,雞鳴天欲曙。鄧侯拖不留,謝令推不去。」百姓詣臺乞留一歲,不聽。拜侍中。歲餘,轉吏部尚書。蔬食弊衣,周急振乏。性謙和,善與人交,賓無貴賤,待之若一,而頗敬媚權貴。
永昌中,代周顗為護軍將軍。太寧二年,王敦反,明帝密謀起兵,乃遷攸為會稽太守。初,王敦伐都之後,中外兵數每月言之於敦。攸已出在家,不復知護軍事,有惡攸者,誣攸尚白敦兵數。帝聞而未之信,轉攸為太常。時帝南郊,攸病不能從。車駕過攸問疾,攸力病出拜。有司奏攸不堪行郊而拜道左,坐免。攸每有進退,無喜慍之色。久之,遷尚書右僕射。咸和元年卒,贈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祠以少牢。
攸棄子之後,妻不復孕。過江,納妾,甚寵之,訊其家屬,說是北人遭亂,憶父母姓名,乃攸之甥。攸素有德行,聞之感恨,遂不復畜妾,卒以無嗣。時人義而哀之,為之語曰:「天道無知,使鄧伯道無兒。」弟子綬服攸喪三年。
吳隱之
吳隱之字處默,濮陽鄄城人,魏侍中質六世孫也。隱之美姿容,善談論,博涉文史,以儒雅標名。弱冠而介立,有清操,雖日晏歠菽,不饗非其粟,儋石無儲,不取非其道。年十餘,丁父憂,每號泣,行人為之流涕。事母孝謹,及其執喪,哀毀過禮。家貧,無人鳴鼓,每至哭臨之時,恒有雙鶴警叫,及祥練之夕,復有群雁俱集,時人咸以為孝感所至。嘗食鹹菹,以其味旨,掇而棄之。
與太常韓康伯鄰居,康伯母,殷浩之姊,賢明婦人也,每聞隱之哭聲,輟餐投箸,為之悲泣。既而謂康伯曰:「汝若居銓衡,當舉如此輩人。」及康伯為吏部尚書,隱之遂階清級,解褐輔國功曹,轉參征虜軍事。兄坦之為袁真功曹,真敗,將及禍,隱之詣桓溫,乞代兄命,溫矜而釋之。遂為溫所知賞,拜奉朝請、尚書郎,累遷晉陵太守。在郡清儉,妻自負薪。入為中書侍郎、國子博士、太子右衛率,轉散騎常侍,領著作郎。孝武帝欲用為黃門郎,以隱之貌類簡文帝,乃止。尋守廷尉、祕書監、御史中丞,領著作如故,遷左衛將軍。雖居清顯,祿賜皆班親族,冬月無被,嘗澣衣,乃披絮,勤苦同於貧庶。
廣州包帶山海,珍異所出,一篋之寶,可資數世,然多瘴疫,人情憚焉。唯貧窶不能自立者,求補長史,故前後刺史皆多黷貨。朝廷欲革嶺南之弊,隆安中,以隱之為龍驤將軍、廣州刺史、假節,領平越中郎將。未至州二十里,地名石門,有水曰貪泉,飲者懷無厭之欲。隱之既至,語其親人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越嶺喪清,吾知之矣。」乃至泉所,酌而飲之,因賦詩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懷千金。試使夷齊飲,終當不易心。」及在州,清操踰厲,常食不過菜及乾魚而已,帷帳器服皆付外庫,時人頗謂其矯,然亦終始不易。帳下人進魚,每剔去骨存肉,隱之覺其用意,罰而黜焉。元興初,詔曰:「夫孝行篤於閨門,清節厲乎風霜,實立人之所難,而君子之美致也。龍驤將軍、廣州刺史吳隱之孝友過人,祿均九族,菲己潔素,儉愈魚飧。夫處可欲之地,而能不改其操,饗惟錯之富,而家人不易其服,革奢務嗇,南域改觀,朕有嘉焉。可進號前將軍,賜錢五十萬、穀千斛。」
及盧循寇南海,隱之率厲將士,固守彌時,長子曠之戰沒。循攻擊百有餘日,踰城放火,焚燒三千餘家,死者萬餘人,城遂陷。隱之攜家累出,欲奔還都,為循所得。循表朝廷,以隱之黨附桓玄,宜加裁戮,詔不許。劉裕與循書,令遣隱之還,久方得反。歸舟之日,裝無餘資。及至,數畝小宅,籬垣仄陋,內外茅屋六間,不容妻子。劉裕賜車牛,更為起宅,固辭。尋拜度支尚書、太常,以竹篷為屏風,坐無席。後遷中領軍,清儉不革,每月初得祿,裁留身糧,其餘悉分振親族,家人績紡以供朝夕。時有困絕,或并日而食,身恒布衣不完,妻子不霑寸祿。
義熙八年,請老致事,優詔許之,授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賜錢十萬、米三百斛。九年,卒,追贈左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隱之清操不渝,屢被褒飾,致事及於身沒,常蒙優錫顯贈,廉士以為榮。
初,隱之為奉朝請,謝石請為衛將軍主簿。隱之將嫁女,石知其貧素,遣女必當率薄,乃令移廚帳助其經營。使者至,方見婢牽犬賣之,此外蕭然無辦。後至自番禺,其妻劉氏齎沈香一斤,隱之見之,遂投於湖亭之水。
子延之復厲清操,為鄱陽太守。延之弟及子為郡縣者,常以廉慎為門法,雖才學不逮隱之,而孝悌潔敬猶為不替。
史臣曰:魯芝等建旟剖竹,布政宣條,存樹威恩,沒留遺愛,咸見知明主,流譽當年。若伯武之潔己克勤,顏遠之申冤緩獄,鄧攸贏糧以述職,吳隱酌水以厲精,晉代良能,此焉為最。而攸棄子存姪,以義斷恩,若力所不能,自可割情忍痛,何至預加徽纆,絕其奔走者乎!斯豈慈父仁人之所用心也?卒以絕嗣,宜哉!勿謂天道無知,此乃有知矣。世英盡節曹氏,犯門斬關,宣帝收雷霆之威,獎忠貞之烈,豈非既已在我,欲其罵人者歟!
贊曰:猗歟良宰,嗣美前賢。威同御黠,靜若烹鮮。唯嘗吳水,但挹貪泉。人風既偃,俗化斯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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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九十一‧列傳第六十一  儒林傳  昔周德既衰,諸侯力政,禮經廢缺,雅頌陵夷。夫子將聖多能,固天攸縱,歎鳳鳥之不至,傷麟出之非時,於是乃刪詩書,定禮樂,贊易道,修春秋,載籍逸而復存,風雅變而還正。其後卜商、衛賜、田、吳、孫、孟之儔,或親稟微言,或傳聞大義,猶能強晉存魯,藩魏卻秦,既抗禮於邦君,亦馳聲於海內。及嬴氏慘虐,棄德任刑,煬墳籍於埃塵,填儒林於坑阱,嚴是古之法,抵挾書之罪,先王徽烈,靡有孑遺。漢祖勃興,救焚拯溺,粗修禮律,未遑俎豆,逮于孝武,崇尚文儒。爰及東京,斯風不墜。於是傍求蠹簡,博訪遺書,創甲乙之科,擢賢良之舉,莫不紆青拖紫,服冕乘軒,或徒步而取公卿,或累旬以膺台鼎,故搢紳之士靡然嚮風,餘芳遺烈,煥乎可紀者也。洎當塗草創,深務兵權,而主好斯文,朝多君子,鴻儒碩學,無乏於時。
武帝受終,憂勞軍國,時既初并庸蜀,方事江湖,訓卒厲兵,務農積穀,猶復修立學校,臨幸辟雍。而荀顗以制度贊惟新,鄭沖以儒宗登保傅,茂先以博物參朝政,子真以好禮居秩宗,雖媿明揚,亦非遐棄。既而荊揚底定,區宇乂安,群公草封禪之儀,天子發謙沖之詔,未足比隆三代,固亦擅美一時。惠帝纘戎,朝昏政弛,釁起宮掖,禍成藩翰。惟懷逮愍,喪亂弘多,衣冠禮樂,掃地俱盡。元帝運鍾百六,光啟中興,賀、荀、刁、杜諸賢並稽古博文,財成禮度。雖尊儒勸學亟降於綸言,東序西膠未聞於弦誦。明皇聦睿,雅愛流略,簡文玄嘿,敦悅丘墳,乃招集學徒,弘獎風烈,並時艱祚促,未能詳備。有晉始自中朝,迄於江左,莫不崇飾華競,祖述虛玄,擯闕里之典經,習正始之餘論,指禮法為流俗,目縱誕以清高,遂使憲章弛廢,名教穨毀,五胡乘間而競逐,二京繼踵以淪胥,運極道消,可為長歎息者矣。鄭沖等名位既隆,自有列傳,其餘編之于左,以續前史儒林云。
范平
范平字子安,吳郡錢塘人也。其先銍侯馥,避王莽之亂適吳,因家焉。平研覽墳素,遍該百氏,姚信、賀邵之徒皆從受業。吳時舉茂才,累遷臨海太守,政有異能。孫皓初,謝病還家,敦悅儒學。吳平,太康中,頻徵不起,年六十九卒。有詔追加謚號曰文貞先生,賀循勒碑紀其德行。
三子:奭、咸、泉,並以儒學至大官。泉子蔚,關內侯。家世好學,有書七千餘卷。遠近來讀者恒有百餘人,蔚為辦衣食。蔚子文才,亦幼知名。
文立
文立字廣休,巴郡臨江人也。蜀時游太學,專毛詩、三禮,師事譙周,門人以立為顏回,陳壽、李虔為游夏,羅憲為子貢。仕至尚書。蜀平,舉秀才,除郎中。泰始初,拜濟陰太守,入為太子中庶子。上表請以諸葛亮、蔣琬、費禕等子孫流徙中畿,宜見敘用,一以慰巴蜀之心,其次傾吳人之望,事皆施行。詔曰:「太子中庶子文立忠貞清實,有思理器幹。前在濟陰,政事修明。後事東宮,盡輔導之節。昔光武平隴蜀,皆收其賢才以敘之,蓋所以拔幽滯而濟殊方也。其以立為散騎常侍。」
蜀故尚書犍為程瓊雅有德業,與立深交。武帝聞其名,以問立,對曰:「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稟性謙退,無復當時之望,不以上聞耳。」瓊聞之曰:「廣休可謂不黨矣,故吾善夫人也。」時西域獻馬,帝問立:「馬何如?」對曰:「乞問太僕。」帝善之。遷衛尉。咸寧末,卒。所著章奏詩賦數十篇行於世。
陳邵
陳邵字節良,東海襄賁人也。郡察孝廉,不就。以儒學徵為陳留內史,累遷燕王師。撰周禮評,甚有條貫,行於世。泰始中,詔曰:「燕王師陳邵清貞潔靜,行著邦族,篤志好古,博通六籍,耽悅典誥,老而不倦,宜在左右以篤儒教。可為給事中。」卒於官。
虞喜
虞喜字仲寧,會稽餘姚人,光祿潭之族也。父察,吳征虜將軍。喜少立操行,博學好古。諸葛恢臨郡,屈為功曹。察孝廉,州舉秀才,司徒辟,皆不就。元帝初鎮江左,上疏薦喜。懷帝即位,公車徵拜博士,不就。喜邑人賀循為司空,先達貴顯,每詣喜,信宿忘歸,自云不能測也。
太寧中,與臨海任旭俱以博士徵,不就。復下詔曰:「夫興化致政,莫尚乎崇道教,明退素也。喪亂以來,儒雅陵夷,每覽子衿之詩,未嘗不慨然。臨海任旭、會稽虞喜並潔靜其操,歲寒不移,研精墳典,居今行古,志操足以勵俗,博學足以明道,前雖不至,其更以博士徵之。」喜辭疾不赴。咸和末,詔公卿舉賢良方正直言之士,太常華恒舉喜為賢良。會國有軍事,不行。咸康初,內史何充上疏曰:「臣聞二八舉而四門穆,十亂用而天下安,徽猷克闡,有自來矣。方今聖德欽明,思恢遐烈,旌輿整駕,俟賢而動。伏見前賢良虞喜天挺貞素,高尚邈世,束脩立德,皓首不倦,加以傍綜廣深,博聞強識,鑽堅研微有弗及之勤,處靜味道無風塵之志,高枕柴門,怡然自足。宜使蒲輪紆衡,以旌殊操,一則翼贊大化,二則敦勵薄俗。」疏奏,詔曰:「尋陽翟湯、會稽虞喜並守道清貞,不營世務,耽學高尚,操擬古人。往雖徵命而不降屈,豈素絲難染而搜引禮簡乎!政道須賢,宜納諸廊廟,其並以散騎常侍徵之。」又不起。
永和初,有司奏稱十月殷祭,京兆府君當遷祧室,征西、豫章、潁川三府君初毀主,內外博議不能決。時喜在會稽,朝廷遣就喜諮訪焉。其見重如此。
喜專心經傳,兼覽讖緯,乃著安天論以難渾、蓋,又釋毛詩略,注孝經,為志林三十篇。凡所注述數十萬言,行於世。年七十六卒,無子。弟豫自有傳。
劉兆
劉兆字延世,濟南東平人,漢廣川惠王之後也。兆博學洽聞,溫篤善誘,從受業者數千人。武帝時五辟公府,三徵博士,皆不就。安貧樂道,潛心著述,不出門庭數十年。以春秋一經而三家殊塗,諸儒是非之議紛然,互為讎敵,乃思三家之異,合而通之。周禮有調人之官,作春秋調人七萬餘言,皆論其首尾,使大義無乖,時有不合者,舉其長短以通之。又為春秋左氏解,名曰全綜,公羊、穀梁解詁皆納經傳中,朱書以別之。又撰周易訓注,以正動二體互通其文。凡所讚述百餘萬言。
嘗有人著t騎驢至兆門外,曰:「吾欲見劉延世。」兆儒德道素,青州無稱其字者,門人大怒。兆曰:「聽前。」既進,踞牀問兆曰:「聞君大學,比何所作?」兆答如上事,末云:「多有所疑。」客問之。兆說疑畢,客曰:「此易解耳。」因為辯釋疑者是非耳。兆別更立意,客一難,兆不能對。客去,已出門,兆欲留之,使人重呼還。客曰:「親親在此營葬,宜赴之,後當更來也。」既去,兆令人視葬家,不見此客,竟不知姓名。兆年六十六卒。有五子:卓、炤、燿、育、臍。
氾毓
氾毓字稚春,濟北盧人也。奕世儒素,敦睦九族,客居青州,逮毓七世,時人號其家「兒無常父,衣無常主」。毓少履高操,安貧有志業。父終,居于墓所三十餘載,至晦朔,躬掃墳壟,循行封樹,還家則不出門庭。或薦之武帝,召補南陽王文學、祕書郎、太傅參軍,並不就。
于時青土隱逸之士劉兆、徐苗等皆務教授,惟毓不蓄門人,清淨自守。時有好古慕德者諮詢,亦傾懷開誘,以一隅示之。合三傳為之解注,撰春秋釋疑、肉刑論,凡所述造七萬餘言。年七十一卒。
徐苗
徐苗字叔冑,高密淳于人也。累世相承,皆以博士為郡守。曾祖華,有至行。嘗宿亭舍,夜有神人告之「亭欲崩」,遽出,得免。祖邵,為魏尚書郎,以廉直見稱。
苗少家貧,晝執鉏耒,夜則吟誦。弱冠,與弟賈就博士濟南宋鈞受業,遂為儒宗。作五經同異評,又依道家著玄微論,前後所造數萬言,皆有義味。
性抗烈,輕財貴義,兼有知人之鑒。弟患口癕,膿潰,苗為吮之。其兄弟皆早亡,撫養孤遺,慈愛聞于州里,田宅奴婢盡推與之。鄉鄰有死者,便輟耕助營棺槨,門生亡於家,即斂於講堂。其行己純至,類皆如此。遠近咸歸其義,師其行焉。
郡察孝廉,州辟從事、治中、別駕,舉異行,公府五辟博士,再徵,並不就。武惠時計吏至臺,帝輒訪其安不。永寧二年卒,遺命濯巾澣衣,榆棺雜塼,露車載尸,葦席瓦器而已。
崔遊
崔遊字子相,上黨人也。少好學,儒術甄明,恬靖謙退,自少及長,口未嘗語及財利。魏末,察孝廉,除相府舍人,出為氐池長,甚有惠政。以病免,遂為廢疾。泰始初,武帝錄敘文帝故府僚屬,就家拜郎中。年七十餘,猶敦學不倦,撰喪服圖,行於世。及劉元海僭位,命為御史大夫,固辭不就。卒於家,時年九十三。
范隆
范隆字玄嵩,雁門人。父方,魏雁門太守。隆在孕十五月,生而父亡。年四歲,又喪母,哀號之聲,感慟行路。單孤無緦功之親,疏族范廣愍而養之,迎歸教書,為立祠堂。隆好學修謹,奉廣如父。博通經籍,無所不覽,著春秋三傳,撰三禮吉凶宗紀,甚有條義。
惠帝時,天下將亂,隆隱跡不應州郡之命,晝勤耕稼,夜誦書典。頗習祕曆陰陽之學,知并州將有氛祲之祥,故彌不復出仕。與上黨朱紀友善,嘗共紀游山,見一父老於窮澗之濱。父老曰:「二公何為在此?」隆等拜之,仰視則不見。後與紀依于劉元海,元海以隆為大鴻臚,紀為太常,並封公。隆死于劉聦之世,聦贈太師。
杜夷
杜夷字行齊,廬江灊人也。世以儒學稱,為郡著姓。夷少而恬泊,操尚貞素,居甚貧窘,不營產業,博覽經籍百家之書,算曆圖緯靡不畢究。寓居汝潁之間,十載足不出門。年四十餘,始還鄉里,閉門教授,生徒千人。
惠帝時三察孝廉,州命別駕,永嘉初,公車徵拜博士,太傅、東海王越辟,並不就。懷帝詔王公舉賢良方正,刺史王敦以賀循為賢良,夷為方正,乃上疏曰:「臣聞有唐疇咨,元凱時登;漢武欽賢,俊彥響應,故能允協時雍,敷崇盛化。伏見太孫舍人會稽賀循、處士廬江杜夷履道彌高,清操絕俗,思學融通,才經王務。循宰二縣,皆有名績,備僚東宮,忠恪允著。夷清虛沖淡,與俗異軌,考槃空谷,肥遁匿跡。蓋經國之良寶,聘命之所急。若得待詔公車,承對冊問,必有忠讜良謨,弘益政道矣。」敦於是逼夷赴洛。夷遁於壽陽。鎮東將軍周馥傾心禮接,引為參軍,夷辭之以疾。馥知不可屈,乃自詣夷,為起宅宇,供其醫藥。馥敗,夷歸舊居,道遇兵寇,刺史劉陶告廬江郡曰:「昔魏文侯軾干木之閭,齊相曹參尊崇蓋公,皆所以優賢表德,敦勵末俗。徵士杜君德懋行潔,高尚其志,頃流離道路,聞其頓躓,刺史忝任,不能崇飾有道,而使高操之士有此艱屯。今遣吏宣慰,郡可遣一吏,縣五吏,恒營卹之,常以市租供給家人糧廩,勿令闕乏。」尋以胡寇,又移渡江,王導遣吏周贍之。元帝為丞相,教曰:「今大義穨替,禮典無宗,朝廷滯義莫能攸正,宜特立儒林祭酒官,以弘其事。處士杜夷棲情遺遠,確然絕俗,才學精博,道行優備,其以夷為祭酒。」夷辭疾,未嘗朝會。帝常欲詣夷,夷陳萬乘之主不宜往庶人之家。帝乃與夷書曰:「吾與足下雖情在忘言,然虛心歷載。正以足下羸疾,故欲相省,寧論常儀也!」又除國子祭酒。建武中,令曰:「國子祭酒杜夷安貧樂道,靜志衡門,日不暇給,雖原憲無以加也。其賜穀二百斛。」皇太子三至夷第,執經問義。夷雖逼時命,亦未嘗朝謁,國有大政,恒就夷諮訪焉。明帝即位,夷自表請退。詔曰:「先王之道將墜於地,君下帷研思,今之劉、楊。搢紳之徒景仰軌訓,豈得高退,而朕靡所取則焉!」
太寧元年卒,年六十六。贈大鴻臚,謚曰貞子。夷臨終,遺命子晏曰:「吾少不出身,頃雖見羈錄,冠舄之飾,未嘗加體,其角巾素衣,斂以時服,殯葬之事,務從簡儉,亦不須苟取矯異也。」夷所著幽求子二十篇行於世。
晏仕至蒼梧太守。夷兄弟三人。兄崧,字行高,亦有志節。惠帝時,俗多浮偽,著任子春秋以刺之。弟援,高平相。援子潛,右衛將軍。
董景道
董景道字文博,弘農人也。少而好學,千里追師,所在惟晝夜讀誦,略不與人交通。明春秋三傳、京氏易、馬氏尚書、韓詩,皆精究大義。三禮之義,專遵鄭氏,著禮通論非駁諸儒,演廣鄭旨。
永平中,知天下將亂,隱於商洛山,衣木葉,食樹果,彈琴歌笑以自娛,毒蟲猛獸皆繞其傍,是以劉元海及聦屢徵,皆礙而不達。至劉曜時出山,廬于渭汭。曜徵為太子少傅、散騎常侍,並固辭,竟以壽終。
續咸
續咸字孝宗,上黨人也。性孝謹敦重,履道貞素。好學,師事京兆杜預,專春秋、鄭氏易,教授常數十人,博覽群言,高才善文論。又修陳杜律,明達刑書。
永嘉中,歷廷尉平、東安太守。劉琨承制于并州,以為從事中郎。後遂沒石勒,勒以為理曹參軍。持法平詳,當時稱其清裕,比之于公。著遠游志、異物志、汲冢古文釋,皆十卷,行於世。年九十七,死于石季龍之世,季龍贈儀同三司。
徐邈
徐邈,東莞姑幕人也。祖澄之為州治中,屬永嘉之亂,遂與鄉人臧琨等率子弟并閭里士庶千餘家,南渡江,家于京口。父藻,都水使者。
邈姿性端雅,勤行勵學,博涉多聞,以慎密自居。少與鄉人臧壽齊名,下帷讀書,不游城邑。
及孝武帝始覽典籍,招延儒學之士,邈既東州儒素,太傅謝安舉以應選。年四十四,始補中書舍人,在西省侍帝。雖不口傳章句,然開釋文義,標明指趣,撰正五經音訓,學者宗之。遷散騎常侍,猶處西省,前後十年,每被顧問,輒有獻替,多所匡益,甚見寵待。帝宴集酣樂之後,好為手詔詩章以賜侍臣,或文詞率爾,所言穢雜,邈每應時收斂,還省刊削,皆使可觀,經帝重覽,然後出之。是時侍臣被詔者,或宣揚之,故時議以此多邈。及謝安薨,論者或有異同,邈固勸中書令王獻之奏加殊禮,仍崇進謝石為尚書令,玄為徐州。邈轉祠部郎,上南北郊宗廟迭毀禮,皆有證據。
豫章太守范甯欲遣十五議曹下屬城採求風政,并吏假還,訊問官長得失。邈與甯書曰:
知足下遣十五議曹各之一縣,又吏假歸,白所聞見,誠是足下留意百姓,故廣其視聽。吾謂勸導以實不以文,十五議曹欲何所敷宣邪?庶事辭訟,足下聽斷允塞,則物理足矣。上有理務之心,則下之求理者至矣。日昃省覽,庶事無滯,則吏慎其負而人聽不惑,豈須邑至里詣,飾其游聲哉!非徒不足致益,乃是蠶漁之所資,又不可縱小吏為耳目也。豈有善人君子而干非其事,多所告白者乎!君子之心,誰毀誰譽?如有所譽,必由歷試;如有所毀,必以著明。託社之鼠,政之甚害。自古以來,欲為左右耳目者,無非小人,皆先因小忠而成其大不忠,先藉小信而成其大不信,遂使君子道消,善人輿尸,前史所書,可為深鑒。
足下選綱紀必得國士,足以攝諸曹;諸曹皆是良吏,則足以掌文案;又擇公方之人以為監司,則清濁能否,與事而明。足下但平心居宗,何取於耳目哉!昔明德馬后未嘗顧與左右言,可謂遠識,況大丈夫而不能免此乎!
遷中書侍郎,專掌綸詔,帝甚親昵之。
初,范甯與邈皆為帝所任使,共補朝廷之闕。甯才素高而措心正直,遂為王國寶所讒,出守遠郡。邈孤宦易危,而無敢排強族,乃為自安之計。會帝頗疏會稽王道子,邈欲和協之,因從容言於帝曰:「昔淮南、齊王,漢晉成戒。會稽王雖有酣媟之累,而奉上純一,宜加弘貸,消散紛議,外為國家之計,內慰太后之心。」帝納焉。邈嘗詣東府,遇衆賓沈湎,引滿諠譁。道子曰:「君時有暢不?」邈對曰:「邈陋巷書生,惟以節儉清修為暢耳。」道子以邈業尚道素,笑而不以為忤也。道子將用為吏部郎,邈以波競成俗,非己所能節制,苦辭乃止。
時皇太子尚幼,帝甚鍾心,文武之選皆一時之俊。以邈為前衛率,領本郡大中正,授太子經。帝謂邈曰:「雖未勑以師禮相待,然不以博士相遇也。」古之帝王,受經必敬,自魏晉以來,多使微人教授,號為博士,不復尊以為師,故帝有云。邈雖在東宮,猶朝夕入見,參綜朝政,修飾文詔,拾遺補闕,劬勞左右。帝嘉其謹密,方之於金霍,有託重之意,將進顯位,未及行而帝暴崩。
安帝即位,拜驍騎將軍。隆安元年,遭父憂。邈先疾患,因哀毀增篤,不踰年而卒,年五十四,州里傷悼,識者悲之。
邈蒞官簡惠,達於從政,論議精密,當時多諮稟之,觸類辯釋,問則有對。舊疑歲辰在卯,此宅之左則彼宅之右,何得俱忌於東。邈以為太歲之屬,自是遊神,譬如日出之時,向東皆逆,非為藏體地中也。所注穀梁傳,見重於時。
邈長子豁,有父風,以孝聞,為太常博士、祕書郎。豁弟浩,散騎侍郎。鎮南將軍何無忌請為功曹,出補西陽太守,與無忌俱為盧循所害。邈弟廣,別有傳。
孔衍
孔衍字舒元,魯國人,孔子二十二世孫也。祖文,魏大鴻臚。父毓,征南軍司。衍少好學,年十二,能通詩書。弱冠,公府辟,本州舉異行直言,皆不就。避地江東,元帝引為安東參軍,專掌記室。書令殷積,而衍每以稱職見知。中興初,與庾亮俱補中書郎。明帝之在東宮,領太子中庶子。于時庶事草創,衍經學深博,又練識舊典,朝儀軌制多取正焉。由是元明二帝並親愛之。
王敦專權,衍私於太子曰:「殿下宜博延朝彥,搜揚才俊,詢謀時政,以廣聖聦。」敦聞而惡之,乃啟出衍為廣陵郡。時人為之寒心,而衍不形于色。雖郡鄰接西賊,猶教誘後進,不以戎務廢業。石勒嘗騎至山陽,勑其黨以衍儒雅之士,不得妄入郡境。視職期月,以太興三年卒於官,年五十三。
衍雖不以文才著稱,而博覽過於賀循,凡所撰述,百餘萬言。
子啟,廬陵太守。
宗人夷吾有美名,博學不及衍,涉世聲譽過之。元帝以為主簿,轉參軍,稍遷侍中,徙太子左衛率,卒,追贈太僕。
范宣
范宣字宣子,陳留人也。年十歲,能誦詩書。嘗以刀傷手,捧手改容。人問痛邪,答曰:「不足為痛,但受全之體而致毀傷,不可處耳。」家人以其年幼而異焉。少尚隱遁,加以好學,手不釋卷,以夜繼日,遂博綜衆書,尤善三禮。家至貧儉,躬耕供養。親沒,負土成墳,廬于墓側。太尉郗鑒命為主簿,詔徵太學博士、散騎郎,並不就。
家于豫章,太守殷羨見宣茅茨不完,欲為改宅,宣固辭之。庾爰之以宣素貧,加年荒疾疫,厚餉給之,宣又不受。爰之問宣曰:「君博學通綜,何以太儒?」宣曰:「漢興,貴經術,至於石渠之論,實以儒為弊。正始以來,世尚老莊。逮晉之初,競以裸裎為高。僕誠太儒,然『丘不與易』。」宣言談未嘗及老莊。客有問人生與憂俱生,不知此語何出。宣云:「出莊子至樂篇。」客曰:「君言不讀老莊,何由識此?」宣笑曰:「小時嘗一覽。」時人莫之測也。
宣雖閑居屢空,常以講誦為業,譙國戴逵等皆聞風宗仰,自遠而至,諷誦之聲,有若齊魯。太元中,順陽范甯為豫章太守,甯亦儒博通綜,在郡立鄉校,教授恒數百人。由是江州人士並好經學,化二范之風也。年五十四卒。著禮易論難皆行於世。
子輯,歷郡守、國子博士、大將軍從事中郎。自免歸,亦以講授為事。義熙中,連徵不至。
韋謏
韋謏字憲道,京兆人也。雅好儒學,善著述,於群言祕要之義,無不綜覽。仕於劉曜,為黃門郎。後又入石季龍,署為散騎常侍,歷守七郡,咸以清化著名。又徵為廷尉,識者擬之于、張。前後四登九列,六在尚書,二為侍中,再為太子太傅,封京兆公。好直諫,陳軍國之宜,多見允納。著伏林三千餘言,遂演為典林二十三篇。凡所述作及集記世事數十萬言,皆深博有才義。
至冉閔,又署為光祿大夫。時閔拜其子胤為大單于,而以降胡一千處之麾下。謏諫曰:「今降胡數千,接之如舊,誠是招誘之恩。然胡羯本為仇敵,今之款附,苟全性命耳。或有刺客,變起須臾,敗而悔之,何所及也!古人有言,一夫不可狃,而況千乎!願誅屏降胡,去單于之號,深思聖王苞桑之誡也。」閔志在綏撫,銳於澄定,聞其言,大怒,遂誅之,并殺其子伯陽。
謏性不嚴重,好徇己之功,論者亦以是少之。嘗謂伯陽曰:「我高我曾重光累徽,我祖我考父父子子,汝為我對,正值惡抵。」伯陽曰:「伯陽之不肖,誠如尊教,尊亦正值軟抵耳。」謏慚無言。時人傳之以為嗤笑。
范弘之
范弘之字長文,安北將軍汪之孫也。襲爵武興侯。雅正好學,以儒術該明,為太學博士。時衛將軍謝石薨,請謚,下禮官議。弘之議曰:
石階藉門蔭,屢登崇顯,總司百揆,翼贊三臺,閑練庶事,勤勞匪懈,內外僉議,皆曰與能。當淮肥之捷,勳拯危墜,雖皇威遐震,狡寇天亡,因時立功,石亦與焉。又開建學校,以延冑子,雖盛化未洽,亦愛禮存羊。然古之賢輔,大則以道事君,侃侃終日;次則厲身奉國,夙夜無怠;下則愛人惜力,以濟時務。此數者,然後可以免惟塵之譏,塞素餐之責矣。今石位居朝端,任則論道,唱言無忠國之謀,守職則容身而已,不可謂事君;貨黷京邑,聚斂無厭,不可謂厲身;坐擁大衆,侵食百姓,大東流於遠近,怨毒結於衆心,不可謂愛人;工徒勞於土木,思慮殫於機巧,紈綺盡於婢妾,財用縻於絲桐,不可謂惜力。此人臣之大害,有國之所去也。
先王所以正風俗,理人倫者,莫尚乎節儉,故夷吾受謗乎三歸,平仲流美於約己。自頃風軌陵遲,奢僭無度,廉恥不興,利競交馳,不可不深防原本,以絕其流。漢文襲弋綈之服,諸侯猶侈;武帝焚雉頭之裘,靡麗不息。良由儉德雖彰,而威禁不肅;道自我建,而刑不及物。若存罰其違,亡貶其惡,則四維必張,禮義行矣。
案謚法,因事有功曰「襄」,貪以敗官曰「墨」,宜謚曰襄墨公。
又論殷浩宜加贈謚,不得因桓溫之黜以為國典,仍多敘溫移鼎之跡。
時謝族方顯,桓宗猶盛,尚書僕射王珣,溫故吏也,素為溫所寵,三怨交集,乃出弘之為餘杭令。將行,與會稽王道子牋曰:
下官輕微寒士,謬得廁在俎豆,實懼辱累清流,惟塵聖世。竊以人君居廟堂之上、智周四海之外者,非徒聦明內照,亦賴群言之助也。是以舜之佐堯,以啟闢為首;咎繇謩禹,以侃侃為先,故下無隱情之責,上收神明之功。敢緣斯義,志在輸盡。常以謝石黷累,應被清澄,殷浩忠貞,宜蒙褒顯,是以不量輕弱,先衆言之。而惡直醜正,其徒實繁,雖仰恃聖主欽明之度,俯賴明公愛物之隆,而交至之患,實有無賴。下官與石本無怨忌,生不相識,事無相干,正以國體宜明,不應稍計強弱。與浩年時邈絕,世不相及,無復藉聞,故老語其遺事耳,於下官之身有何痛癢,而當為之犯時干主邪!
每觀載籍,志士仁人有發中心任直道而行者,有懷知陽愚負情曲從者,所用雖異,而並傳後世。故比干處三仁之中,箕子為名賢之首。後人用捨,參差不同,各信所見,率應而至,或榮名顯赫,或禍敗係踵,此皆不量時趣,以身嘗禍,雖有硜硜之稱,而非大雅之致,此亦下官所不為也。世人乃云下官正直,能犯艱難,斯談實過。下官知主上聖明,明公虛己,思求格言,必不使盡忠之臣屈於邪枉之門也。是以敢獻愚誠,布之執事,豈與昔人擬其輕重邪!亦以臣之事君,惟思盡忠而已,不應復計利鈍,事不允心則讜言悟主,義感於情則陳辭靡悔。若懷情藏意,蘊而不言,此乃古人所以得罪於明君,明君所以致法於群下者也。
桓溫事跡,布在天朝,逆順之情,暴之四海。在三者臣子,情豈或異!凡厥黔首,誰獨無心!舉朝嘿嘿,未有唱言者,是以頓筆按氣,不敢多云。桓溫於亡祖,雖其意難測,求之於事,止免黜耳,非有至怨也。亡父昔為溫吏,推之情禮,義兼他人。所以每懷憤發,痛若身首者,明公有以尋之。王珣以下官議殷浩謚,不宜暴揚桓溫之惡。珣感其提拔之恩,懷其入幙之遇,託以廢黜昏闇,建立聖明,自謂此事足以明其忠貞之節。明公試復以一事觀之。昔周公居攝,道致升平,禮樂刑政皆自己出。以德言之,周公大聖,以年言之,成王幼弱,猶復遽避君位,復子明辟。漢之霍光,大勳赫然,孝宣年未二十,亦反萬機。故能君臣俱隆,道邁千歲。若溫忠為社稷,誠存本朝,便當仰遵二公,式是令矩,何不奉還萬機,退守藩屏?方提勒公王,匡總朝廷,豈為先帝幼弱,未可親政邪?將德桓溫,不能聽政邪?又逼脅袁宏,使作九錫,備物光赫,其文具存,朝廷畏怖,莫不景從,惟謝安、王坦之以死守之,故得稽留耳。會上天降怒,姦惡自亡,社稷危而復安,靈命墜而復構。
晉自中興以來,號令威權多出強臣,中宗、肅祖斂衽於王敦,先皇受屈於桓氏。今主上親覽萬機,明公光讚百揆,政出王室,人無異望,復不於今大明國典,作制百代,不審復欲待誰?先王統物,必明其典誥,貽厥孫謀,故令問休嘉,千歲承風。願明公遠覽殷周,近察漢魏,慮其所以危,求其所以安,如此而已。
又與王珣書曰:
見足下答仲堪書,深具義發之懷。夫人道所重,莫過君親,君親所係,忠孝而已。孝以揚親為主,忠以節義為先。殷侯忠貞居正,心貫人神,加與先帝隆布衣之好,著莫逆之契,契闊艱難,夷嶮以之,雖受屈姦雄,志達千載,此忠貞之徒所以義干其心不獲以已者也。既當時貞烈之徒所究見,亦後生所備聞,吾亦何敢苟避狂狡,以欺聖明。足下不推居正之大致,而懷知己之小惠,欲以幙府之小節奪名教之重義,於君臣之際既以虧矣。尊大君以殷侯協契忠規,同戴王室,志厲秋霜,誠貫一時,殷侯所以得宣其義聲,實尊大君協贊之力也。足下不能光大君此之直志,乃感溫小顧,懷其曲澤,公在聖世,欺罔天下,使丞相之德不及三葉,領軍之基一構而傾,此忠臣所以解心,孝子所以喪氣,父子之道固若是乎?足下言臣則非忠,語子則非孝。二者既亡,吾誰畏哉!
吾少嘗過庭,備聞祖考之言,未嘗不發憤衝冠,情見乎辭。當爾之時,惟覆亡是懼,豈暇謀及國家。不圖今日得操筆斯事,是以上憤國朝無正義之臣,次惟祖考有沒身之恨,豈得與足下同其肝膽邪!先君往亦嘗為其吏,于時危懼,恒不自保,仰首聖朝,心口憤歎,豈復得計策名昔日,自同在三邪!昔子政以五世純臣,子駿以下委質王莽,先典既已正其逆順,後人亦已鑒其成敗。每讀其事,未嘗不臨文痛歎,憤愾交懷。以今況古,乃知一揆耳。
弘之詞雖亮直,終以桓、謝之故不調,卒於餘杭令,年四十七。
王歡
王歡字君厚,樂陵人也。安貧樂道,專精耽學,不營產業,常丐食誦詩,雖家無斗儲,意怡如也。其妻患之,或焚毀其書而求改嫁,歡笑而謂之曰:「卿不聞朱買臣妻邪?」時聞者多哂之。歡守志彌固,遂為通儒。至慕容暐襲偽號,署為國子博士,親就受經。遷祭酒。及暐為苻堅所滅,歡死於長安。
史臣曰:范平等學府儒宗,譽隆望重,或質疑是屬,或師範攸歸,雖為未及古人,故亦一時之俊。若仲寧之清貞守道,抗志柴門;行齊之居室屢空,棲心陋巷;文博之漱流枕石,鏟跡銷聲;宣子之樂道安貧,弘風闡教:斯並通儒之高尚者也。而邈協和主相,刊削繁辭,可謂將順其美,匡救其惡。舒元入參機務,明主賞其博聞;出蒞邊隅,獷狄欽其明德。弘之抗言立論,不避朝權,貶石抵溫,斯為當矣,遂乃厄於三怨,以至陵遲,悲夫!
贊曰:郁郁周文,洋洋漢典。炙輠流譽,解頤飛辯。雅誥弗淪,微言復顯。爰及晉代,斯風逾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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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九十二‧列傳第六十二  文苑傳  夫文以化成,惟聖之高義,行而不遠,前史之格言,是以溫洛禎圖,綠字符其丕業;苑山靈篆,金簡成其帝載。既而書契之道聿興,鍾石之文逾廣,移風俗於王化,崇孝敬於人倫,經緯乾坤,彌綸中外,故知文之時義大哉遠矣!
洎姬曆云季,歌頌滋繁,荀宋之流,導源自遠,總金羈而齊騖,揚玉軑而並馳,言泉會於九流,文律諧於六變。自時已降,軌躅同趨,西都賈馬耀靈蛇於掌握,東漢班張發雕龍於綈槧,俱標稱首,咸推雄伯。逮乎當塗基命,文宗鬱起,三祖協其高韻,七子分其麗則,翰林總其菁華,典論詳其藻絢,彬蔚之美,競爽當年。獨彼陳王,思風遒舉,備乎典奧,懸諸日月。
及金行纂極,文雅斯盛,張載擅銘山之美,陸機挺焚研之奇,潘夏連輝,頡頏名輩,並綜採繁縟,杼軸清英,窮廣內之青編,緝平臺之麗曲,嘉聲茂跡,陳諸別傳。至於吉甫、太沖,江右之才傑;曹毗、庾闡,中興之時秀。信乃金相玉潤,林薈川沖,埒美前修,垂裕來葉。今撰其鴻筆之彥,著之文苑云。
應貞
應貞字吉甫,汝南南頓人,魏侍中璩之子也。自漢至魏,世以文章顯,軒冕相襲,為郡盛族。貞善談論,以才學稱。夏侯玄有盛名,貞詣玄,玄甚重之。舉高第,頻歷顯位。武帝為撫軍大將軍,以為參軍。及踐阼,遷給事中。帝於華林園宴射,貞賦詩最美。其辭曰:
悠悠太上,人之厥初。皇極肇建,彝倫攸敷。五德更運,應錄受符。陶唐既謝,天曆在虞。於時上帝,乃顧惟眷。光我晉祚,應期納禪。位以龍飛,文以豹變。玄澤滂流,仁風潛扇。區內宅心,方隅迴面。天垂其象,地耀其文。鳳鳴朝陽,龍翔景雲。嘉禾重穎,蓂莢載芬。率土咸寧,人胥悅欣。
恢恢皇度,穆穆聖容。言思其允,貌思其恭。在視斯明,在聽斯聦。登庸以德,明試以功。其恭惟何?昧旦丕顯。無義不經,無理不踐。行舍其華,言去其辯。游心至虛,同規易簡。六府孔修,九有來踐。澤罔不被,化莫不加。聲教南暨,西漸流沙。幽人肆險,遠國忘遐;越常重譯,充牣皇家。峨峨列辟,赫赫武臣。內和五品,外威四賓。順時貢職,入覲天人。備言錫命,羽蓋朱輪。
貽宴好會,不常厥數。神心所授,不言而喻。於時肆射,弓矢斯具。發彼互的,有酒斯飫。文武之道,厥猷未墜。在昔先王,射御茲器。示武懼荒,過則有失。凡厥群后,無懈于位。
初置太子中庶子官,貞與護軍長史孔恂俱為之。後遷散騎常侍,以儒學與太尉荀顗撰定新禮,未施行。泰始五年卒,文集行於世。
弟純。純子紹,永嘉中,至黃門郎,為東海王越所害。純弟秀,秀子詹,自有傳。
成公綏
成公綏字子安,東郡白馬人也。幼而聦敏,博涉經傳。性寡欲,不營資產,家貧歲飢,常晏如也。少有俊才,詞賦甚麗,閑默自守,不求聞達。時有孝烏,每集其廬舍,綏謂有反哺之德,以為祥禽,乃作賦美之,文多不載。又以「賦者貴能分賦物理,敷演無方,天地之盛,可以致思矣。歷觀古人未之有賦,豈獨以至麗無文,難以辭贊;不然,何其闕哉?」遂為天地賦曰:
惟自然之初載兮,道虛無而玄清,太素紛以溷淆兮,始有物而混成,何元一之芒昧兮,廓開闢而著形。爾乃清濁剖分,玄黃判離。太極既殊,是生兩儀,星辰煥列,日月重規,天動以尊,地靜以卑,昏明迭炤,或盈或虧,陰陽協氣而代謝,寒暑隨時而推移。三才殊性,五行異位,千變萬化,繁育庶類,授之以形,稟之以氣。色表文采,聲有音律,覆載無方,流形品物。鼓以雷霆,潤以慶雲,八風翱翔,六氣氤氳。蚑行蠕動,方聚類分,鱗殊族別,羽毛異群,各含精而鎔冶,咸受範於陶鈞,何滋育之罔極兮,偉造化之至神!
若夫懸象成文,列宿有章,三辰燭燿,五緯重光,河漢委蛇而帶天,虹蜺偃蹇於昊蒼,望舒彌節於九道,羲和正轡於中黃,衆星回而環極,招搖運而指方,白獸峙據於參伐,青龍垂尾於心房,玄龜匿首於女虛,朱鳥奮翼於注張,帝皇正坐於紫宮,輔臣列位於文昌,垣屏駱驛而珠連,三台差池而雁翔,軒轅華布而曲列,攝提鼎跱而相望。若乃徵瑞表祥,災變呈異,交會薄蝕,抱暈帶珥,流逆犯歷,譴悟象事,蓬容著而妖害生,老人形而主受喜,天矢黃而國吉祥,彗孛發而世所忌。
爾乃旁觀四極,俯察地理,川瀆浩汗而分流,山嶽磊落而羅峙,滄海沆漭而四周,懸圃隆崇而特起,昆吾嘉於南極,燭龍曜於北阯,扶桑高于萬仞,尋木長于千里,崑崙鎮於陰隅,赤縣據於辰巳。於是八十一域,區分方別;風乖俗異,險斷阻絕。萬國羅布,九州並列。青冀白壤,荊衡塗泥,海岱赤埴,華梁青黎,兗帶河洛,揚有江淮。辯方正土,經略建邦,王圻九服,列國一同,連城比邑,深池高墉,康衢交路,四達五通。東至暘谷,西極泰濛,南暨丹炮,北盡空同。遐方外區,絕域殊鄰,人首蛇軀,烏翼龍身,衣毛被羽,或介或鱗,棲林浮水,若獸若人,居于大荒之外,處于巨海之濱。
於是六合混一而同宅,宇宙結體而括囊,渾元運流而無窮,陰陽循度而率常,回動糾紛而乾乾,天道不息而自強。統群生而載育,人託命於所繫,尊太一於上皇,奉萬神於五帝,故萬物之所宗,必敬天而事地。
若乃共工赫怒,天柱摧折,東南俄其既傾,西北豁而中裂,斷鼇足而續毀,鍊玉石而補缺。豈斯事之有徵,將言者之虛設?何陰陽之難測,偉二儀之奓闊!
坤厚德以載物,乾資始而至大,俯盡鑒於有形,仰蔽視於所蓋,游萬物而極思,故一言于天外。
綏雅好音律,嘗當暑承風而嘯,泠然成曲,因為嘯賦曰:
逸群公子,體奇好異,敖世忘榮,絕棄人事,希高慕古,長想遠思,將登箕山以抗節,浮滄海以游志。於是延友生,集同好,精性命之至機,研道德之玄奧,愍流俗之未悟,獨超然而先覺,狹世路之阨僻,仰天衢而高蹈,邈跨俗而遺身,乃慷慨而長嘯。于時曜靈俄景,流光濛汜,逍遙攜手,躊躇步趾,發妙聲於丹脣,激哀音於皓齒,響抑揚而潛轉,氣衝鬱而熛起,協黃宮於清角,雜商羽於流徵,飄浮雲於泰清,集長風于萬里。曲既終而響絕,遺餘玩而未已,良自然之至音,非絲竹之所擬。是故聲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諸身,役心御氣。動脣有曲,發口成音,觸類感物,因歌隨吟。大而不洿,細而不沈,清激切於竽笙,優潤和於瑟琴,玄妙足以通神悟靈,精微足以窮幽測深,收激楚之哀荒,節北里之奢淫,濟洪災於炎旱,反亢陽於重陰。引唱萬變,曲用無方,和樂怡懌,悲傷摧藏。時幽散而將絕,中矯厲而慨慷,徐婉約而優游,紛繁騖而激揚。情既思而能反,心雖哀而不傷。總八音之至和,固極樂而無荒。
若乃登高臺以臨遠,披文軒而騁望,喟仰抃而抗首,嘈長引而憀亮。或舒肆而自反,或徘徊而復放,或冉弱而柔撓,或澎濞而奔壯。橫鬱嗚而滔涸,咧繚眺而清昶。逸氣奮涌,繽紛交錯,烈烈飆揚,啾啾響作。奏胡馬之長思,迴寒風乎北朔,又似鴻雁之將雛,群鳴號乎沙漠。故能因形創聲,隨事造曲,應物無窮,機發響速,怫鬱衝流,參譚雲屬,若離若合,將絕復續。飛廉鼓於幽隧,猛獸應於中谷;南箕動於穹蒼,清飆振於喬木;散滯積而播揚,蕩埃靄之溷濁,變陰陽於至和,移淫風之穢俗。
若乃游崇岡,陵景山,臨巖側,望流川,坐磐石,漱清泉,藉臯蘭之猗靡,蔭修竹之蟬蜎,乃吟詠而發歎,聲驛驛而響連,舒蓄思之悱憤,奮久結之纏綿,心滌蕩而無累,志離俗而飄然。
若夫假象金革,擬則陶匏,衆聲繁奏,若笳若簫;磞硠震隱,訇磕聊嘈。發徵則隆冬熙烝,騁羽則嚴霜夏凋,動商則秋霖春降,奏角則谷風鳴條。音均不恒,曲無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滯,隨口吻而發揚,假芳氣而遠逝,音要妙而流響,聲激嚁而清厲。信自然之極麗,羌殊尤而絕世,越韶夏與咸池,何徒取異乎鄭衛!
于時綿駒結舌而喪精,王豹杜口而失色,虞公輟聲而止歌,甯子斂手而歎息,鍾期棄琴而改聽,尼父忘味而不食,百獸率儛而抃足,鳳皇來儀而拊翼。乃知長嘯之奇妙,此音聲之至極。
張華雅重綏,每見其文,歎伏以為絕倫,薦之太常,徵為博士。歷祕書郎,轉丞,遷中書郎。每與華受詔並為詩賦,又與賈充等參定法律。泰始九年卒,年四十三,所著詩賦雜筆十餘卷行於世。
左思
左思字太沖,齊國臨淄人也。其先齊之公族有左右公子,因為氏焉。家世儒學。父雍,起小吏,以能擢授殿中侍御史。思少學鍾、胡書及鼓琴,並不成。雍謂友人曰:「思所曉解,不及我少時。」思遂感激勤學,兼善陰陽之術。貌寢,口訥,而辭藻壯麗。不好交遊,惟以閑居為事。
造齊都賦,一年乃成。復欲賦三都,會妹芬入宮,移家京師,乃詣著作郎張載訪岷邛之事。遂構思十年,門庭藩溷皆著筆紙,遇得一句,即便疏之。自以所見不博,求為祕書郎。及賦成,時人未之重。思自以其作不謝班張,恐以人廢言,安定皇甫謐有高譽,思造而示之。謐稱善,為其賦序。張載為注魏都,劉逵注吳蜀而序之曰:「觀中古以來為賦者多矣,相如子虛擅名於前,班固兩都理勝其辭,張衡二京文過其意。至若此賦,擬議數家,傅辭會義,抑多精致,非夫研覈者不能練其旨,非夫博物者不能統其異。世咸貴遠而賤近,莫肯用心於明物。斯文吾有異焉,故聊以餘思為其引詁,亦猶胡廣之於官箴,蔡邕之於典引也。」陳留衛權又為思賦作略解,序曰:「余觀三都之賦,言不苟華,必經典要,品物殊類,稟之圖籍;辭義瑰瑋,良可貴也。有晉徵士故太子中庶子安定皇甫謐,西州之逸士,耽籍樂道,高尚其事,覽斯文而慷慨,為之都序。中書著作郎安平張載、中書郎濟南劉逵,並以經學洽博,才章美茂,咸皆悅玩,為之訓詁;其山川土域,草木鳥獸,奇怪珍異,僉皆研精所由,紛散其義矣。余嘉其文,不能默已,聊藉二子之遺忘,又為之略解,祇增煩重,覽者闕焉。」自是之後,盛重於時,文多不載。司空張華見而歎曰:「班張之流也。使讀之者盡而有餘,久而更新。」於是豪貴之家競相傳寫,洛陽為之紙貴。初,陸機入洛,欲為此賦,聞思作之,撫掌而笑,與弟雲書曰:「此間有傖父,欲作三都賦,須其成,當以覆酒甕耳。」及思賦出,機絕歎伏,以為不能加也,遂輟筆焉。
祕書監賈謐請講漢書,謐誅,退居宜春里,專意典籍。齊王冏命為記室督,辭疾,不就。及張方縱暴都邑,舉家適冀州。數歲,以疾終。
趙至
趙至字景真,代郡人也。寓居洛陽。緱氏令初到官,至年十三,與母同觀。母曰:「汝先世本非微賤,世亂流離,遂為士伍耳。爾後能如此不?」至感母言,詣師受業。聞父耕叱牛聲,投書而泣。師怪問之,至曰:「我小未能榮養,使老父不免勤苦。」師甚異之。
年十四,詣洛陽,游太學,遇嵇康於學寫石經,徘徊視之不能去,而請問姓名。康曰:「年少何以問邪?」曰:「觀君風器非常,所以問耳。」康異而告之。後乃亡到山陽,求康不得而還。又將遠學,母禁之,至遂陽狂,走三五里,輒追得之。年十六,游鄴,復與康相遇,隨康還山陽,改名浚,字允元。康每曰:「卿頭小而銳,童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風矣。」及康卒,至詣魏興見太守張嗣宗,甚被優遇。嗣宗遷江夏相,隨到溳川,欲因入吳,而嗣宗卒,乃向遼西而占戶焉。
初,至與康兄子蕃友善,及將遠適,乃與蕃書敘離,并陳其志曰:
昔李叟入秦,及關而歎;梁生適越,登嶽長謠。夫以嘉遁之舉,猶懷戀恨,況乎不得已者哉!惟別之後,離群獨逝,背榮讌,辭倫好,經迥路,造沙漠。雞鳴戒旦,則飄爾晨征;日薄西山,則馬首靡託。尋歷曲阻,則沈思紆結;登高遠眺,則山川攸隔。或乃迴風狂厲,白日寢光,徙倚交錯,陵隰相望,徘徊九皋之內,慷慨重阜之顛,進無所由,退無所據,涉澤求蹊,披榛覓路,嘯詠溝渠,良不可度。斯亦行路之艱難,然非吾心之所懼也。至若蘭芷傾頓,桂林移殖,根萌未樹而牙淺弦急,每恐風波潛駭,危機密發,此所以怵惕於長衢也。又北土之性,難以託根,投人夜光,鮮不按劔。今將殖橘柚於玄朔,蔕華藕於修陵,表龍章於裸壤,奏韶武於聾俗,固難以取貴矣。夫物不我貴則莫之與,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飄颻遠游之士,託身無人之鄉,總轡遐路,則有前言之難;懸鞍陋宇,則有後慮之戒;朝霞啟暉,則身疲而遄征;太陽戢曜,則情劬而夕惕;肆目平隰,則寥廓而無覩;極聽修原,則掩寂而無聞。吁其悲矣!心傷瘁矣!然後知步驟之士不足為貴也。
顧景中原,憤氣雲踊,哀物悼世,激情風厲。龍嘯大野,獸睇六合,猛志紛紜,雄心四據。思躡雲梯,橫奮八極,披艱掃穢,蕩海夷嶽,蹴崑崙使西倒,蹋太山令東覆,平滌九區,恢維宇宙,斯吾之鄙願也。時不我與,垂翼遠逝,鋒距靡加,六翮摧屈,自非知命,孰能不憤悒者哉!吾子殖根芳苑,濯秀清流,晞葉華崖,飛藻雲肆,俯據潛龍之渚,仰蔭游鳳之林,榮曜眩其前,艷色餌其後,良疇交其左,聲名馳其右,翱翔倫黨之間,弄姿帷房之裏,從容顧眄,綽有餘裕,俯仰吟嘯,自以為得志矣,豈能與吾曹同大丈夫之憂樂哉!
去矣嵇生,遠離隔矣!煢煢飄寄,臨沙漠矣!悠悠三千,路難涉矣!攜手之期,邈無日矣!思心彌結,誰云釋矣!無金玉爾音而有遐心。身雖胡越,意存斷金。各敬爾儀,敦履璞沈,繁華流蕩,君子弗欽。臨紙意結,知復何云。
至身長七尺四寸,論議精辯,有從橫才氣。遼西舉郡計吏,到洛,與父相遇。時母已亡,父欲令其宦立,弗之告,仍戒以不歸,至乃還遼西。幽州三辟部從事,斷九獄,見稱精審。太康中,以良吏赴洛,方知母亡。初,至自恥士伍,欲以宦學立名,期於榮養。既而其志不就,號憤慟哭,歐血而卒,時年三十七。
鄒湛
鄒湛字潤甫,南陽新野人也。父軌,魏左將軍。湛少以才學知名,仕魏歷通事郎、太學博士。泰始初,轉尚書郎、廷尉平、征南從事中郎,深為羊祜所器重。入為太子中庶子。太康中,拜散騎常侍,出補渤海太守,轉太傅楊駿長史,遷侍中。駿誅,以僚佐免官。尋起為散騎常侍、國子祭酒,轉少府。元康末卒,所著詩及論事議二十五首,為時所重。
初,湛嘗夢見一人,自稱甄舒仲,餘無所言,如此非一。久之,乃悟曰:「吾宅西有積土敗瓦,其中必有死人。甄舒仲者,予舍西土瓦中人也。」檢之,果然,厚加斂葬。葬畢,遂夢此人來謝。
子捷,字太應,亦有文才。永康中,為散騎侍郎。及趙王倫篡逆,捷與陸機等俱作禪文。倫誅,坐下廷尉,遇赦免。後為太傅參軍。永嘉末,卒。
棗據
棗據字道彥,潁川長社人也。本姓棘,其先避仇改焉。父叔禕,魏鉅鹿太守。據美容貌,善文辭。弱冠,辟大將軍府,出為山陽令,有政績。遷尚書郎,轉右丞。賈充伐吳,請為從事中郎。軍還,徙黃門侍郎、冀州刺史、太子中庶子。太康中卒,時年五十餘。所著詩賦論四十五首,遇亂多亡失。
子腆,字玄方,亦以文章顯。永嘉中為襄城太守。弟嵩,字臺產,才藝尤美,為太子中庶子、散騎常侍,為石勒所殺。
褚陶
褚陶字季雅,吳郡錢塘人也。弱不好弄,少而聦慧,清淡閑默,以墳典自娛。年十三,作鷗鳥、水磑二賦,見者奇之。陶嘗謂所親曰:「聖賢備在黃卷中,捨此何求!」
州郡辟,不就。吳平,召補尚書郎。張華見之,謂陸機曰:「君兄弟龍躍雲津,顧彥先鳳鳴朝陽,謂東南之寶已盡,不意復見褚生。」機曰:「公但未覩不鳴不躍者耳。」華曰:「故知延州之德不孤,川嶽之寶不匱矣。」遷九真太守,轉中尉。年五十五卒。
王沈
王沈字彥伯,高平人也。少有俊才,出於寒素,不能隨俗沈浮,為時豪所抑。仕郡文學掾,鬱鬱不得志,乃作釋時論,其辭曰:
東野丈人觀時以居,隱耕汙腴之墟。有冰氏之子者,出自沍寒之谷,過而問塗。丈人曰:「子奚自?」曰:「自涸陰之鄉。」「奚適?」曰:「欲適煌煌之堂。」丈人曰:「入煌煌之堂者,必有赫赫之光。今子困於寒而欲求諸熱,無得熱之方。」冰子瞿然曰:「胡為其然也?」丈人曰:「融融者皆趣熱之士,其得爐冶之門者,惟挾炭之子。苟非斯人,不如其已。」冰子曰:「吾聞宗廟之器不要華林之木,四門之賓何必冠蓋之族。前賢有解韋索而佩朱韍,舍徒擔而乘丹轂。由此言之,何恤而無祿!惟先生告我塗之速也。」
丈人曰:「嗚呼!子聞得之若是,不知時之在彼。吾將釋子。夫道有安危,時有險易,才有所應,行有所適。英奇奮於從橫之世,賢智顯於霸王之初,當厄難則騁權譎以良圖,值制作則展儒道以暢攄,是則袞龍出於縕褐,卿相起於匹夫,故有朝賤而夕貴,先卷而後舒。當斯時也,豈計門資之高卑,論勢位之輕重乎!今則不然。上聖下明,時隆道寧,群后逸豫,宴安守平。百辟君子,奕世相生,公門有公,卿門有卿。指禿腐骨,不簡蚩儜。多士豐於貴族,爵命不出閨庭。四門穆穆,綺襦是盈,仍叔之子,皆為老成。賤有常辱,貴有常榮,肉食繼踵於華屋,疏飯襲跡於耨耕。談名位者以諂媚附勢,舉高譽者因資而隨形。至乃空囂者以泓噌為雅量,瑣慧者以淺利為鎗鎗,脢胎者以無檢為弘曠,僂垢者以守意為堅貞,嘲哮者以麤發為高亮,韞蠢者以色厚為篤誠,痷婪者以博納為通濟,眡 242c7.gif 者以難入為凝清,拉答者有沈重之譽,嗛閃者得清剿之聲,嗆啍怯畏於謙讓,闒茸勇敢於饕諍。斯皆寒素之死病,榮達之嘉名。凡茲流也,視其用心,察其所安,責人必急,於己恒寬。德無厚而自貴,位未高而自尊,眼罔嚮而遠視,鼻 2a5b7.gif 2a590.gif 而刺天。忌惡君子,悅媚小人,敖蔑道素,懾吁權門。心以利傾,智以勢惛,姻黨相扇,毀譽交紛。當局迷於所受,聽採惑於所聞。京邑翼翼,群士千億,奔集勢門,求官買職,童僕闚其車乘,閽寺相其服飾,親客陰參於靖室,疏賓徙倚於門側。時因接見,矜厲容色,心懷內荏,外詐剛直,譚道義謂之俗生,論政刑以為鄙極。高會曲宴,惟言遷除消息,官無大小,問是誰力。今以子孤寒,懷真抱素,志陵雲霄,偶景獨步,直順常道,關津難渡,欲騁韓盧,時無狡兔,衆塗圮塞,投足何錯!」
於是冰子釋然乃悟曰:「富貴人之所欲,貧賤人之所惡。僕少長於孔顏之門,久處於清寒之路,不謂熱勢自共遮錮。敬承明誨,服我初素,彈琴詠典,以保年祚。伯成、延陵,高節可慕。丹轂滅族,呂霍哀吟,朝榮夕滅,旦飛暮沈。聃周道師,巢由德林,豐屋蔀家,易著明箴。人薄位尊,積罰難任,三郤尸晉,宋華咎深,投扃正幅,實獲我心。」是時王政陵遲,官才失實,君子多退而窮處,遂終于里閭。
元康初,松滋令吳郡蔡洪字叔開,有才名,作孤奮論,與釋時意同,讀之者莫不歎息焉。
張翰
張翰字季鷹,吳郡吳人也。父儼,吳大鴻臚。翰有清才,善屬文,而縱任不拘,時人號為「江東步兵」。會稽賀循赴命入洛,經吳閶門,於船中彈琴。翰初不相識,乃就循言譚,便大相欽悅。問循,知其入洛,翰曰:「吾亦有事北京。」便同載即去,而不告家人。
齊王冏辟為大司馬東曹掾。冏時執權,翰謂同郡顧榮曰:「天下紛紛,禍難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難。吾本山林間人,無望於時。子善以明防前,以智慮後。」榮執其手,愴然曰:「吾亦與子採南山蕨,飲三江水耳。」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蓴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著首丘賦,文多不載。俄而冏敗,人皆謂之見機。然府以其輒去,除吏名。
翰任心自適,不求當世。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為身後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時人貴其曠達。性至孝,遭母憂,哀毀過禮。年五十七卒。其文筆數十篇行於世。
庾闡
庾闡字仲初,潁川鄢陵人也。祖輝,安北長史。父東,以勇力聞。武帝時,有西域健胡趫捷無敵,晉人莫敢與校。帝募勇士,惟東應選,遂撲殺之,名震殊俗。闡好學,九歲能屬文。少隨舅孫氏過江。母隨兄肇為樂安長史,在項城。永嘉末,為石勒所陷,闡母亦沒。闡不櫛沐,不婚宦,絕酒肉,垂二十年,鄉親稱之。
州舉秀才,元帝為晉王,辟之,皆不行。後為太宰、西陽王羕掾,累遷尚書郎。蘇峻之難,闡出奔郗鑒,為司空參軍。峻平,以功賜爵吉陽縣男,拜彭城內史。鑒復請為從事中郎。尋召為散騎侍郎,領大著作。頃之,出補零陵太守,入湘川,弔賈誼。其辭曰:
中興二十三載,余忝守衡南,鼓栧三江,路次巴陵,望君山而過洞庭,涉湘川而觀汨水,臨賈生投書之川,慨以永懷矣。及造長沙,觀其遺象,喟然有感,乃弔之云。
偉哉蘭生而芳,玉產而潔,陽葩熙冰,寒松負雪,莫邪挺鍔,天驥汗血,苟云其雋,誰與比傑!是以高明倬茂,獨發奇秀,道率天真,不議世疚,煥乎若望舒燿景而焯群星,矯乎若翔鸞拊翼而逸宇宙也。飛榮洛汭,擢穎山東,質清浮磬,聲若孤桐,琅琅其璞,巖巖其峰,信道居正,而以天下為公,方駕逸步,不以曲路期通。是以張高弦悲,聲激柱落,清唱未和,而桑濮代作;雖有惠音,莫過韶濩;雖有騰鱗,終仆一壑。嗚呼!大庭既邈,玄風悠緬,皇道不以智隆,上德不以仁顯。三五親譽,其軌可仰而標;霸功雖逸,其塗可翼而闡,悲矣先生,何命之蹇!懷寶如玉,而生運之淺!
昔咎繇謩虞,呂尚歸昌,德協充符,乃應帝王,夷吾相桓,漢登蕭張;草廬三顧,臭若蘭芳。是以道隱則蠖屈,數感則鳳覩,若棲不擇木,翔非九五,雖曰玉折,雋才何補!夫心非死灰,智必存形,形託神王,故能全生。奈何蘭膏,揚芳漢庭,摧景飆風,獨喪厥明。悠悠太素,存亡一指,道來斯通,世往斯圮。吾哀其生,未見其死,敢不敬弔,寄之淥水。
後以疾,徵拜給事中,復領著作。吳國內史虞潭為太伯立碑,闡製其文。又作揚都賦,為世所重。年五十四卒,謚曰貞,所著詩賦銘頌十卷行於世。
子肅之,亦有文藻著稱,歷給事中、相府記室、湘東太守。太元中卒。
曹毗
曹毗字輔佐,譙國人也。高祖休,魏大司馬。父識,右軍將軍。毗少好文籍,善屬詞賦。郡察孝廉,除郎中,蔡謨舉為佐著作郎。父憂去職。服闋,遷句章令,徵拜太學博士。時桂陽張碩為神女杜蘭香所降,毗因以二篇詩嘲之,并續蘭香歌詩十篇,甚有文彩。又著揚都賦,亞於庾闡。
累遷尚書郎、鎮軍大將軍從事中郎、下邳太守。以名位不至,著對儒以自釋。其辭曰:
或問曹子曰:「夫寶以含珍為貴,士以藏器為峻,麟以絕跡標奇,松以負霜稱雋,是以蘭生幽澗,玉輝千仞。故子州浮滄瀾而龍蟠,吳季忽萬乘以解印,虞公潛崇巖以頤神,梁生適南越以保慎,固能全真養和,夷跡洞潤,陵冬揚芳,披雪獨振也。
「今子少睎冥風,弱挺秀容,奇發幼齡,翰披孺童。吐辭則藻落楊班,抗心則志擬高鴻,味道則理貫莊肆,研妙則穎奪豪鋒。固以騰廣莫而萋蒨,排素薄而青葱者矣,何必以刑禮為己任,申韓為宏通!既登東觀,染史筆;又據太學,理儒功。曾無玄韻淡泊,逸氣虛洞,養采幽翳,晦明蒙籠。不追林棲之跡,不希抱鱗之龍,不營練真之術,不慕內聽之聦。而處汎位以核物,扇塵教以自濛,負鹽車以顯能,飾一己以求恭。退不居漆園之場,出不躡曾城之衝,游不踐綽約之室,趠不希騄駬之蹤;徒以區區之懷而整名目之典,覆蕢之量而塞北川之洪,檢名實於俄頃之間,定得失乎一管之鋒。
「子若謂我果是邪?則是不必以合俗。子若云俗果非邪?則俗非不可以苟從。俗我紛以交爭,利害渾而彌重,何異執朽轡以御逸駟,承勁風以握秋蓬,役恬性以充勞府,對群物以耦怨雙者乎?子不聞乎終軍之穎,賈生之才,拔奇山東,玉映漢臺,可謂響播六合,聲駭嬰孩,而見毀絳灌之口,身離狼狽之災。由此言之,名為實賓,福萌禍胎,朝敷榮華,夕歸塵埃,未若澄虛心於玄圃,蔭瑤林於蓬萊,絕世事而雋黃綺,鼓滄川而浪龍鰓者矣。蒙竊惑焉。」
主人煥耳而笑,欣然而言曰:「夫兩儀既闢,陰陽汗浩,五才迭用,化生紛擾,萬類云云,孰測其兆!故不登閬風,安以瞻殊目之形?不步景宿,何以觀恢廓之表?是以迷粗者循一往之智,狷介者守一方之矯,豈知火林之蔚炎柯,冰津之擢陽草!故大人達觀,任化昏曉,出不極勞,處不巢皓,在儒亦儒,在道亦道,運屈則紆其清暉,時申則散其龍藻,此蓋員動之用舍,非尋常之所寶也。
「今三明互照,二氣載宣,玄教夕凝,朗風晨鮮,道以才暢,化隨理全。故五典克明於百揆,虞音齊響於五絃,安期解褐於秀林,漁父擺鉤於長川。如斯則化無不融,道無不延,風澄于俗,波清于川。方將舞黃虯於慶雲,招儀鳳於靈山,流玉醴乎華闥,秀朱草於庭前。何有違理之患,累真之嫌!子徒知辯其說而未測其源,明朝菌不可喻晦朔,蟪蛄無以觀大年,固非管翰之所述,聊敬對以終篇。」
累遷至光祿勳,卒。凡所著文筆十五卷,傳於世。
李充
李充字弘度,江夏人。父矩,江州刺史。充少孤,其父墓中柏樹嘗為盜賊所斫,充手刃之,由是知名。善楷書,妙參鍾索,世咸重之。辟丞相王導掾,轉記室參軍。
幼好刑名之學,深抑虛浮之士,嘗著學箴,稱:
老子云:「絕仁棄義,家復孝慈。」豈仁義之道絕,然後孝慈乃生哉?蓋患乎情仁義者寡而利仁義者衆也。道德喪而仁義彰,仁義彰而名利作,禮教之弊,直在茲也。先王以道德之不行,故以仁義化之,行仁義之不篤,故以禮律檢之;檢之彌繁,而偽亦愈廣,老莊是乃明無為之益,塞爭欲之門。夫極靈智之妙、總會通之和者,莫尚乎聖人。革一代之弘制,垂千載之遺風,則非聖不立。然則聖人之在世,吐言則為訓辭,蒞事則為物軌,運通則與時隆,理喪則與世弊矣。是以大為之論以標其旨。物必有宗,事必有主,寄責於聖人而遺累乎陳跡也。故化之以絕聖棄智,鎮之以無名之樸。聖教救其末,老莊明其本,本末之塗殊而為教一也。人之迷也,其日久矣!見形者衆,及道者尟,不覿千仞之門而逐適物之跡,逐跡逾篤,離本逾遠,遂使華端與薄俗俱興,妙緒與淳風並絕,所以聖人長潛而跡未嘗滅矣。懼後進惑其如此,將越禮棄學而希無為之風,見義教之殺而不觀其隆矣,略言所懷,以補其闕。引道家之弘旨,會世教之適當,義之違本,言不流放,庶以袪困蒙之蔽,悟一往之惑乎!其辭曰:
芒芒太初,悠悠鴻荒,蚩蚩萬類,與道兼忘。聖跡未顯,賢名不彰,怡此鼓腹,率我猖狂。資生既廣,群塗思通,闇實師明,匪予求蒙,遺己濟物而天下為公。大庭唱基,羲農宏贊,六位時成,離暉大觀,澤洽雨濡,化流風散,比屋同塵而人罔僭亂。爰暨中古,哲王胥承,質文代作,禮統迭興,事藉用以繁,化因阻而凝,動非性擾,靜豈神澄!名之攸彰,道之攸廢,乃損所隆,乃崇所替,刑作由於德衰,三辟興乎叔世,既敦既誘,乃矯乃厲。敦亦既備,矯亦既深,彫琢生文,抑揚成音,群能騁技,衆巧竭心,野無陸馬,山無散林。風罔不動,化罔不移,人之失德,反正作奇。乃放欲以越禮,不知希競之為病,違彼夷塗而遵此險徑。狡兔陵岡,游魚遁川,至賾深妙,大象幽玄,棄餌收罝而責功蹄筌,先統喪歸而寄旨忘言。政異徵辭,拔本塞源,遁跡永日,尋響窮年,刻意離性而失其常然。世有險夷,運有通圮,損益適時,升降惟理。道不可以一日廢,亦不可以一朝擬,禮不可以千載制,亦不可以當年止。非仁無以長物,非義無以齊恥,仁義固不可遠,去其害仁義者而已。力行猶懼不逮,希企邈以遠矣。室有善言,應在千里,況乎行止復禮克己。風人司箴,敬貽君子。
征北將軍褚裒又引為參軍,充以家貧,苦求外出。裒將許之為縣,試問之,充曰:「窮猿投林,豈暇擇木!」乃除剡縣令。遭母憂。服闋,為大著作郎。
于時典籍混亂,充刪除煩重,以類相從,分作四部,甚有條貫,祕閣以為永制。累遷中書侍郎,卒官。充注尚書及周易旨六篇、釋莊論上下二篇、詩賦表頌等雜文二百四十首,行於世。
子顒,亦有文義,多所述作,郡舉孝廉。
充從兄式以平隱著稱,善楷隸。中興初,仕至侍中。
袁宏
袁宏字彥伯,侍中猷之孫也。父勖,臨汝令。宏有逸才,文章絕美,曾為詠史詩,是其風情所寄。少孤貧,以運租自業。謝尚時鎮牛渚,秋夜乘月,率爾與左右微服泛江。會宏在舫中諷詠,聲既清會,辭又藻拔,遂駐聽久之,遣問焉。答云:「是袁臨汝郎誦詩。」即其詠史之作也。尚傾率有勝致,即迎升舟,與之譚論,申旦不寐,自此名譽日茂。
尚為安西將軍、豫州刺史,引宏參其軍事。累遷大司馬桓溫府記室。溫重其文筆,專綜書記。後為東征賦,賦末列稱過江諸名德,而獨不載桓彝。時伏滔先在溫府,又與宏善,苦諫之。宏笑而不答。溫知之甚忿,而憚宏一時文宗,不欲令人顯問。後游青山飲歸,命宏同載,衆為之懼。行數里,問宏云:「聞君作東征賦,多稱先賢,何故不及家君?」宏答曰:「尊公稱謂非下官敢專,既未遑啟,不敢顯之耳。」溫疑不實,乃曰:「君欲為何辭?」宏即答云:「風鑒散朗,或搜或引,身雖可亡,道不可隕,宣城之節,信義為允也。」溫泫然而止。宏賦又不及陶侃,侃子胡奴嘗於曲室抽刃問宏曰:「家君勳跡如此,君賦云何相忽?」宏窘急,答曰:「我已盛述尊公,何乃言無?」因曰:「精金百汰,在割能斷,功以濟時,職思靜亂,長沙之勳,為史所贊。」胡奴乃止。
後為三國名臣頌曰:
夫百姓不能自牧,故立君以治之;明君不能獨治,則為臣以佐之。然則三五迭隆,歷代承基,揖讓之與干戈,文德之與武功,莫不宗匠陶鈞而群才緝熙,元首經略而股肱肆力。雖遭罹不同,跡有優劣,至於體分冥固,道契不墜,風美所扇,訓革千載,其揆一也。故二八升而唐朝盛,伊呂用而湯武寧,三賢進而小白興,五臣顯而重耳霸。中古陵遲,斯道替矣。居上者不以至公理物,為下者必以私路期榮,御員者不以信誠率衆,執方者必以權謀自顯。於是君臣離而名教薄,世多亂而時不治,故蘧甯以之卷舒,柳下以之三黜,接輿以之行歌,魯連以之赴海。衰世之中,保持名節,君臣相體,若合符契,則燕昭、樂毅古之流矣。夫未遇伯樂,則千載無一驥;時值龍顏,則當年控三傑,漢之得賢,於斯為貴。高祖雖不以道勝御物,群下得盡其忠;蕭曹雖不以三代事主,百姓不失其業。靜亂庇人,抑亦其次。夫時方顛沛,則顯不如隱;萬物思治,則默不如語。是以古之君子不患弘道難,患遭時難;遭時匪難,遇君難。故有道無時,孟子所以咨嗟;有時無君,賈生所以垂泣。夫萬歲一期,有生之通塗;千載一遇,賢智之嘉會。遇之不能無欣,喪之何能無慨。古人之言,信有情哉!余以暇日常覽國志,考其君臣,比其行事,雖道謝先代,亦異世一時也。
文若懷獨見之照,而有救世之心,論時則人方塗炭,計能則莫出魏武,故委圖霸朝,豫謀世事。舉才不以標鑒,故人亡而後顯;籌畫不以要功,故事至而後定。雖亡身明順,識亦高矣。
董卓之亂,神器遷逼,公達慨然,志在致命。由斯而譚,故以大存名節。至如身為漢隸而跡入魏幕,源流趣舍,抑亦文若之謂。所以存亡殊致,始終不同,將以文若既明且哲,名教有寄乎!夫仁義不可不明,則時宗舉其致;生理不可不全,故達識攝其契。相與弘道,豈不遠哉!
崔生高朗,折而不撓,所以策名魏武、執笏霸朝者,蓋以漢主當陽,魏后北面者哉!若乃一旦進璽,君臣易位,則崔生所以不與,魏氏所以不容。夫江湖所以濟舟,亦所以覆舟;仁義所以全身,亦所以亡身。然而先賢玉摧於前,來哲攘袂於後,豈天懷發中,而名教束物者乎!
孔明盤桓,俟時而動,遐想管樂,遠明風流,治國以禮,人無怨聲,刑罰不濫,沒有餘泣,雖古之遺愛,何以加茲!及其臨終顧託,受遺作相,劉后授之無疑心,武侯受之無懼色,繼體納之無貳情,百姓信之無異辭,君臣之際,良可詠矣!
公瑾卓爾,逸志不群,總角料主,則素契於伯符;晚節曜奇,則三分於赤壁。惜其齡促,志未可量。
子布佐策,致延譽之美,輟哭止哀,有翼戴之功,神情所涉,豈徒謇諤而已哉!然杜門不用,登壇受譏。夫一人之身所照未異,而用舍之間俄有不同,況沈跡溝壑,遇與不遇者乎!
夫詩頌之作,有自來矣。或以吟詠情性,或以紀德顯功,雖大指同歸,所託或乖。若夫出處有道,名體不滯,風軌德音,為世作範,不可廢也。復綴序所懷,以為之贊曰:
火德既微,運纏大過。洪飆扇海,二溟揚波。虯獸雖驚,風雲未和。潛魚擇川,高鳥候柯。赫赫三雄,並迴乾軸。競收杞梓,爭採松竹。鳳不及棲,龍不暇伏。谷無幽蘭,嶺無停菊。
英英文若,靈鑒洞照。應變知微,頤奇賞要。日月在躬,隱之彌曜。文明映心,鑽之愈妙。滄海橫流,玉石俱碎。達人兼善,廢己存愛。謀解時紛,功濟宇內。始救生靈,終明風概。
公達潛朗,思同蓍蔡。運用無方,動攝群會。爰初發跡,遘此顛沛。神情玄定,處之彌泰。愔愔幕裏,算無不經。亹亹通韻,跡不暫停。雖懷尺璧,顧哂連城。智能極物,愚足全生。
郎中溫雅,器識純素。貞而不諒,通而能固。恂恂德心,汪汪軌度。志成弱冠,道敷歲暮。仁者必勇,德亦有言。雖遇履尾,神氣恬然。行不修飾,名節無愆。操不激切,素風愈鮮。
邈哉崔生,體正心直。天骨疏朗,牆岸高嶷。忠存軌跡,義形風色。思樹芳蘭,翦除荊棘。人惡其上,世不容哲。琅琅先生,雅杖名節。雖遇塵霧,猶震霜雪。運極道消,碎此明月。
景山恢誕,韻與道合。形器不存,方寸海納。和而不同,通而不雜。遇醉忘辭,在醒貽答。
長文通雅,義格終始。思戴元首,擬伊同恥。人未知德,懼若在己。嘉謀肆庭,讜言盈耳。玉生雖麗,光不踰把。德積雖微,道映天下。
邈哉太初,宇量高雅。器範自然,標準無假。全身由直,跡洿必偽。處死匪難,理存則易。萬物波蕩,孰任其累!六合徒廣,容身靡寄。君親自然,匪由名教。愛敬既同,情禮兼到。
烈烈王生,知死不撓。求仁不遠,期在忠孝。
玄伯剛簡,大存名體。志在高構,增堂及陛。端委獸門,正言彌啟。臨危致命,盡其心禮。
堂堂孔明,基宇宏邈。器同生靈,獨稟先覺。標牓風流,遠明管樂。初九龍盤,雅志彌確。百六道喪,干戈迭用。苟非命世,孰掃雰雺!宗子思寧,薄言解控。釋褐中林,鬱為時棟。
士元弘長,雅性內融。崇善愛物,觀始知終。喪亂備矣,勝塗未隆。先生標之,振起清風。綢繆哲后,無妄惟時。夙夜匪懈,義在緝熙。三略既陳,霸業已基。
公琰殖根,不忘中正。豈曰模擬,實在雅性。亦既羈勒,負荷時命。推賢恭己,久而可敬。
公衡沖達,秉志淵塞。媚茲一人,臨難不惑。疇昔不造,假翮鄰國。進能徽音,退不失德。六合紛紜,人心將變。鳥擇高梧,臣須顧眄。
公瑾英達,朗心獨見。披草求君,定交一面。桓桓魏武,外託霸跡。志掩衡霍,恃戰忘敵。卓卓若人,曜奇赤壁。三光參分,宇宙暫隔。
子布擅名,遭世方擾。撫翼桑梓,息肩江表。王略威夷,吳魏同寶。遂贊宏謨,匡此霸道。桓王之薨,大業未純。把臂託孤,惟賢與親。輟哭止哀,臨難忘身。成此南面,實由老臣。才為世生,世亦須才。得而能任,貴在無猜。
昂昂子敬,拔跡草萊。荷檐吐奇,乃構雲臺。
子瑜都長,體性純懿。諫而不犯,正而不毅。將命公庭,退忘私位。豈無鶺鴒,固慎名器。
伯言謇謇,以道佐世。出能勤功,入亦獻替。謀寧社稷,解紛挫銳。正以招疑,忠而獲戾。
元歎邈遠,神和形檢。如彼白珪,質無塵點。立行以恒,匡主以漸。清不增潔,濁不加染。
仲翔高亮,性不和物。好是不群,折而不屈。屢摧逆鱗,直道受黜。歎過孫陽,放同賈屈。
莘莘衆賢,千載一遇。整轡高衢,驤首天路。仰揖玄流,俯弘時務。名節殊塗,雅致同趣。日月麗天,瞻之不墜。仁義在躬,用之不匱。尚想遐風,載揖載味。後生擊節,懦夫增氣。
從桓溫北征,作北征賦,皆其文之高者。嘗與王珣、伏滔同在溫坐,溫令滔讀其北征賦,至「聞所傳於相傳,云獲麟於此野,誕靈物以瑞德,奚授體於虞者!疚尼父之洞泣,似實慟而非假。豈一性之足傷,乃致傷於天下」,其本至此便改韻。珣云:「此賦方傳千載,無容率耳。今於『天下』之後,移韻徙事,然於寫送之致,似為未盡。」滔云:「得益寫韻一句,或為小勝。」溫曰:「卿思益之。」宏應聲答曰:「感不絕於余心,愬流風而獨寫。」珣誦味久之,謂滔曰:「當今文章之美,故當共推此生。」
性強正亮直,雖被溫禮遇,至於辯論,每不阿屈,故榮任不至。與伏滔同在溫府,府中呼為「袁伏」。宏心恥之,每歎曰:「公之厚恩未優國士,而與滔比肩,何辱之甚。」
謝安常賞其機對辯速。後安為揚州刺史,宏自吏部郎出為東陽郡,乃祖道於冶亭。時賢皆集,安欲以卒迫試之,臨別執其手,顧就左右取一扇而授之曰:「聊以贈行。」宏應聲答曰:「輒當奉揚仁風,慰彼黎庶。」時人歎其率而能要焉。
宏見漢時傅毅作顯宗頌,辭甚典雅,乃作頌九章,頌簡文之德,上之於孝武。
太元初,卒於東陽,時年四十九。撰後漢紀三十卷及竹林名士傳三卷、詩賦誄表等雜文凡三百首,傳於世。
三子:長超子,次成子,次明子。明子有父風,最知名,官至臨賀太守。
伏滔
伏滔字玄度,平昌安丘人也。有才學,少知名。州舉秀才,辟別駕,皆不就。大司馬桓溫引為參軍,深加禮接,每宴集之所,必命滔同游。從溫伐袁真,至壽陽,以淮南屢叛,著論二篇,名曰正淮。其上篇曰:
淮南者,三代揚州之分也。當春秋時,吳、楚、陳、蔡之與地。戰國之末,楚全有之,而考烈王都焉。秦并天下,建立郡縣,是為九江。劉項之際,號曰東楚。爰自戰國至於晉之中興,六百有餘年,保淮南者九姓,稱兵者十一人,皆亡不旋踵,禍溢於世,而終莫戒焉。其天時歟,地勢歟,人事歟?何喪亂之若是也!試商較而論之。
夫懸象著明,而休徵表於列宿;山河衿帶,而地險彰於丘陵;治亂推移,而興亡見於人事。由此而觀,則兼也必矣。昔妖星出於東南而弱楚以亡,飛孛橫於天漢而劉安誅絕,近則火星晨見而王淩首謀,長彗宵映而毌丘襲亂。斯則表乎天時也。彼壽陽者,南引荊汝之利,東連三吳之富;北接梁宋,平塗不過七日;西援陳許,水陸不出千里;外有江湖之阻,內保淮肥之固。龍泉之陂,良疇萬頃,舒六之貢,利盡蠻越,金石皮革之具萃焉,苞木箭竹之族生焉,山湖藪澤之隈,水旱之所不害,土產草滋之實,荒年之所取給。此則係乎地利者也。其俗尚氣力而多勇悍,其人習戰爭而貴詐偽,豪右并兼之門,十室而七;藏甲挾劔之家,比屋而發。然而仁義之化不漸,刑法之令不及,所以屢多亡國也。
昔考烈以衰弱之楚屢遷其都,外迫強秦之威,內遘陽申之禍,逃死劫殺,三世而滅。黥布以三雄之選,功成垓下,淮陰既囚,梁越受戮,嫌結震主之威,慮生同體之禍,遂謀圖全之計,庶幾後亡之福,衆潰於一戰,身脂於漢斧。劉長支庶,奄王大國,承喪亂之餘,御新化之俗,無德而寵,欲極禍發。王安內懷先父之憾,外眩姦臣之說,招引賓客,沈溺數術,藉二世之資,恃戈甲之盛,屈強江淮之上,西向而圖宗國,言未絕口,身嗣俱滅。李憲因亡新之餘,袁術當衰漢之末,負力幸亂,遂生僭逆之計,建號九江,稱制下邑,狼狽奔亡,傾城受戮。及至彥雲、仲恭、公休之徒,或憑宿名,或怙前功,握兵淮楚,力制東夏,屬當多難之世,仍值廢興之會,謀非所議,相係禍敗。祖約助逆,身亡家族。彼十亂者,成乎人事者也。然則侵弱昏迷,以至絕滅,亡楚當之。恃強畏逼,遂謀叛亂,黥布有焉。二王遘逆,寵之之過也。公路僭偽,乘釁之盜也。二將以圖功首難,士少以驕矜樂禍。本其所因,考其成跡,皆寵盛禍淫,福過災生,而制之不漸,積之有由也。
其下篇曰:
昔高祖之誅黥布也,撮三策之要,馳赦過之書,乘人主之威以除逆節之虜,然猶決戰陳都,暴尸橫野,僅乃克之,害亦深矣!長安之謀,雖兵未交於山東,禍未遍於天下,而馳說之士與闔境之人幽囚誅放者,亦已衆矣。光武連兵於肥舒,魏祖馳馬於蘄苦,而廬九之間流溺兵凶者十而七八焉。夫王淩面縛,得之於砎石;仲恭接刃,成之於後覺也。而高祖以之宵征,世宗以之發疾,豈不勤哉!文皇挾萬乘之威,杖伊周之權,內舉京畿之衆,外徵四海之銳,雲合雨集,推鋒以臨淮浦,而誕欽晏然,方嬰城自固,憑軾以觀王師。於是築長圍,起棼櫓,高壁連塹,負戈擊柝以守之。自夏及春,而後始知亡焉。然則屠城之禍,其可極言乎?約之出奔,淮左為墟,悲夫!
信哉魯哀之言,夫生乎深宮,長於膏粱,憂懼不切於身,榮辱不交於前,則其仁義之本淺矣。奉以南面之尊,藉以列城之富,宅以制險之居,養以衆強之盛,而無德以臨之,無制以節之,則厭溢樂禍之心生矣。夫以昏主御姦臣,利甲資堅城,偽令行於封內,邪惠結於人心,乘間幸濟之說日交於側,猾詐錮咎之群各馳於前,見利如歸,安在其不為亂乎!況乘舊寵,挾前功,畏逼懼亡,以謀圖身之舉者,望其俛首就羈,不亦哉!易稱「履霜堅冰,馴致之道」,蓋言漸也。嗚呼!斯所以亂臣賊子亡國覆家累世而不絕者歟!
昔先王之宰天下也,選於有德,訪之三吏,正其分位,明其等級,畫之封疆,宣之政令,上下有序,無僭差之嫌,四人安業,無并兼之國。三載考陟,功罪不得逃其跡,九伐時修,刑賞無所謬其實。令之有漸,軌之有度,寵之有節,權不外授,威不下黷,所以杜其萌際,重其名器,深根固本,傳之百世。雖時有盛衰,弱者無所懼其亡;道有興廢,強者不得資其弊。夫如是,將使天子從風,穆然軌道,慶自一人,惠流萬國,安有向時之患哉!
壽陽平,以功封聞喜縣侯,除永世令。溫薨,征西將軍桓豁引為參軍,領華容令。太元中,拜著作郎,專掌國史,領本州大中正。孝武帝嘗會於西堂,滔豫坐,還,下車先呼子系之謂曰:「百人高會,天下先問伏滔在坐不,此故未易得。為人作父如此,定何如也?」遷游擊將軍,著作如故。卒官。
子系之,亦有文才,歷黃門郎、侍中、尚書、光祿大夫。
羅含
羅含字君章,桂陽耒陽人也。曾祖彥,臨海太守。父綏,滎陽太守。含幼孤,為叔母朱氏所養。少有志尚,嘗晝臥,夢一鳥文彩異常,飛入口中,因驚起說之。朱氏曰:「鳥有文彩,汝後必有文章。」自此後藻思日新。弱冠,州三辟,不就。含父嘗宰新淦,新淦人楊羨後為含州將,引含為主簿,含傲然不顧,羨招致不已,辭不獲而就焉。及羨去職,含送之到縣。新淦人以含舊宰之子,咸致賂遺,含難違而受之。及歸,悉封置而去。由是遠近推服焉。
後為郡功曹,刺史庾亮以為部江夏從事。太守謝尚與含為方外之好,乃稱曰:「羅君章可謂湘中之琳琅。」尋轉州主簿。後桓溫臨州,又補征西參軍。溫嘗使含詣尚,有所檢劾。含至,不問郡事,與尚累日酣飲而還。溫問所劾事,含曰:「公謂尚何如人?」溫曰:「勝我也。」含曰:「豈有勝公而行非邪!故一無所問。」溫奇其意而不責焉。轉州別駕。以廨舍諠擾,於城西池小洲上立茅屋,伐木為材,織葦為席而居,布衣蔬食,晏如也。溫嘗與僚屬讌會,含後至。溫問衆坐曰:「此何如人?」或曰:「可謂荊楚之材。」溫曰:「此自江左之秀,豈惟荊楚而已。」徵為尚書郎。溫雅重其才,又表轉征西戶曹參軍。俄遷宜都太守。及溫封南郡公,引為郎中令。尋徵正員郎,累遷散騎常侍、侍中,仍轉廷尉、長沙相。年老致仕,加中散大夫,門施行馬。初,含在官舍,有一白雀棲集堂宇,及致仕還家,階庭忽蘭菊叢生,以為德行之感焉。年七十七卒,所著文章行於世。
顧愷之
顧愷之字長康,晉陵無錫人也。父悅之,尚書左丞。愷之博學有才氣,嘗為箏賦成,謂人曰:「吾賦之比嵇康琴,不賞者必以後出相遺,深識者亦當以高奇見貴。」
桓溫引為大司馬參軍,甚見親昵。溫薨後,愷之拜溫墓,賦詩云:「山崩溟海竭,魚鳥將何依!」或問之曰:「卿憑重桓公乃爾,哭狀其可見乎?」答曰:「聲如震雷破山,淚如傾河注海。」
愷之好諧謔,人多愛狎之。後為殷仲堪參軍,亦深被眷接。仲堪在荊州,愷之嘗因假還,仲堪特以布帆借之,至破冢,遭風大敗。愷之與仲堪牋曰:「地名破冢。真破冢而出。行人安穩,布帆無恙。」還至荊州,人問以會稽山川之狀。愷之云:「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若雲興霞蔚。」桓玄時與愷之同在仲堪坐,共作了語。愷之先曰:「火燒平原無遺燎。」玄曰:「白布纏根樹旒旐。」仲堪曰:「投魚深泉放飛鳥。」復作危語。玄曰:「矛頭淅米劔頭炊。」仲堪曰:「百歲老翁攀枯枝。」有一參軍云:「盲人騎瞎馬臨深池。」仲堪眇目,驚曰:「此太逼人!」因罷。愷之每食甘蔗,恒自尾至本。人或怪之。云:「漸入佳境。」
尤善丹青,圖寫特妙,謝安深重之,以為有蒼生以來未之有也。愷之每畫人成,或數年不點目精。人問其故,答曰:「四體妍蚩,本無闕少於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嘗悅一鄰女,挑之弗從,乃圖其形於壁,以棘針釘其心,女遂患心痛。愷之因致其情,女從之,遂密去針而愈。愷之每重嵇康四言詩,因為之圖,恒云:「手揮五絃易,目送歸鴻難。」每寫起人形,妙絕於時,嘗圖裴楷象,頰上加三毛,觀者覺神明殊勝。又為謝鯤象,在石巖裏,云:「此子宜置丘壑中。」欲圖殷仲堪,仲堪有目病,固辭。愷之曰:「明府正為眼耳,若明點瞳子,飛白拂上,使如輕雲之蔽月,豈不美乎!」仲堪乃從之。愷之嘗以一廚畫糊題其前,寄桓玄,皆其深所珍惜者。玄乃發其廚後,竊取畫,而緘閉如舊以還之,紿云未開。愷之見封題如初,但失其畫,直云妙畫通靈,變化而去,亦猶人之登仙,了無怪色。
愷之矜伐過實,少年因相稱譽以為戲弄。又為吟詠,自謂得先賢風制。或請其作洛生詠,答曰:「何至作老婢聲!」義熙初,為散騎常侍,與謝瞻連省,夜於月下長詠,瞻每遙贊之,愷之彌自力忘倦。瞻將眠,令人代己,愷之不覺有異,遂申旦而止。尤信小術,以為求之必得。桓玄嘗以一柳葉紿之曰:「此蟬所翳葉也,取以自蔽,人不見己。」愷之喜,引葉自蔽,玄就溺焉,愷之信其不見己也,甚以珍之。
初,愷之在桓溫府,常云:「愷之體中癡黠各半,合而論之,正得平耳。」故俗傳愷之有三絕:才絕,畫絕,癡絕。年六十二,卒於官,所著文集及啟矇記行於世。
郭澄之
郭澄之字仲靜,太原陽曲人也。少有才思,機敏兼人。調補尚書郎,出為南康相。值盧循作逆,流離僅得還都。劉裕引為相國參軍。從裕北伐,既克長安,裕意更欲西伐,集僚屬議之,多不同。次問澄之,澄之不答,西向誦王粲詩曰:「南登霸陵岸,迴首望長安。」裕便意定,謂澄之曰:「當與卿共登霸陵岸耳。」因還。
澄之位至裕相國從事中郎,封南豐侯,卒於官,所著文集行於世。
史臣曰:夫賞好生於情,剛柔本於性,情之所適,發乎詠歌,而感召無象,風律殊製。至於應貞宴射之文,極形言之美,華林群藻罕或疇之。子安幼標明敏,少蓄清思,懷天地之寥廓,賦辭人之所遺,特構新情,豈常均之所企!太沖含豪歷載,以賦三都,士安見而稱善,平原覩而韜翰,匪惟高步當年,故以騰華終古。鄒湛之持論,棗據之緣情,實南陽之人傑,蓋潁川之時秀。季雅摛屬遒邁,夙備成德,稱為泉岱之珍,固其然矣。彥伯未能混跡光塵,而屈乎卑位,釋時宏論,亦足見其志耳。季鷹縱誕一時,不邀名爵,黃花之什,濬發神府。仲初之文,風流可尚,擢秀士林,揚都之美,尤重時彥。曹毗沈研祕籍,踠足下僚,綺靡降神之歌,朗暢對儒之論。李充之學箴,信清壯也。袁宏東征、名臣之作,抑潘陸之亞。玄度學藝優贍,筆削擅奇,降帝問於西堂,故其榮觀也。君章耀湘中之寶,挺荊楚之材,夢鳥發乎精誠,豈獨日者之蛟鳳!長康矜能過實,譚諧取容,而才多逸氣,故有三絕之目。仲靜機思通敏,延譽清流,德輿西伐之計,取定於微指者矣。
贊曰:爻彖垂法,宮徵流音。美哉群彥,揚蕤翰林。俱諧振玉,各擅鏘金。子安、太沖,遒文綺爛。袁、庾、充、愷,縟藻霞煥。架彼辭人,共超清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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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九十三‧列傳第六十三  外戚傳  詳觀往誥,逖聽前聞,階緣外戚以致顯榮者,其所由來尚矣。而多至禍敗,鮮克令終者,何哉?豈不由祿以恩升,位非德舉;識慚明悊,材謝經通;假椒房之寵靈,總軍國之樞要,或威權震主,或勢力傾朝;居安而不慮危,務進而不知退;驕奢既至,釁隙隨之者乎!是以呂霍之家誅夷於西漢,梁鄧之族剿絕於東都,其餘干紀亂常、害時蠹政者,不可勝載。至若樊靡卿之父子,竇廣國之弟兄,陰興之守約戒奢,史丹之掩惡揚善,斯並后族之所美者也。由此觀之,干時縱溢者必以凶終,守道謙沖者永保貞吉,古人所謂禍福無門,惟人所召,此非其效歟!
逮于晉難,始自宮掖。楊駿藉武帝之寵私,叨竊非據,賈謐乘惠皇之蒙昧,成此厲階,遂使悼后遇雲林之災,愍懷濫湖城之酷。天人道盡,喪亂弘多,宗廟以之顛覆,黎庶於焉殄瘁。詩云:「赫赫宗周,褒姒滅之。」其此之謂也。爰及江左,未改覆車。庾亮世族羽儀,王恭高門領袖,既而職兼出納,任切股肱。孝伯竟以亡身,元規幾於敗國,豈不哀哉!若褚季野之畏避朝權,王叔仁之固求出鎮,用能全身遠害,有可稱焉。賈充、楊駿、庾亮、王獻之、王恭等已入列傳,其餘即敘其成敗,以為外戚篇云。
羊琇
羊琇字稚舒,景獻皇后之從父弟也。父耽,官至太常。兄瑾,尚書右僕射。琇少舉郡計,參鎮西鍾會軍事,從平蜀。及會謀反,琇正言苦諫,還,賜爵關內侯。
琇涉學有智算,少與武帝通門,甚相親狎,每接筵同席,嘗謂帝曰:「若富貴見用,任領護各十年。」帝戲而許之。初,帝未立為太子,而聲論不及弟攸,文帝素意重攸,恒有代宗之議。琇密為武帝畫策,甚有匡救。又觀察文帝為政損益,揆度應所顧問之事,皆令武帝默而識之。其後文帝與武帝論當世之務及人間可否,武帝答無不允,由是儲位遂定。及帝為撫軍,命琇參軍事。帝即王位後,擢琇為左衛將軍,封甘露亭侯。帝踐阼,累遷中護軍,加散騎常侍。琇在職十三年,典禁兵,豫機密,寵遇甚厚。
初,杜預拜鎮南將軍,朝士畢賀,皆連榻而坐。琇與裴楷後至,曰:「杜元凱乃復以連榻而坐客邪?」遂不坐而去。
琇性豪侈,費用無復齊限,而屑炭和作獸形以溫酒,洛下豪貴咸競效之。又喜遊讌,以夜續晝,中外五親無男女之別,時人譏之。然黨慕勝己,其所推奉,便盡心無二。窮窘之徒,特能振恤。選用多以得意者居先,不盡銓次之理。將士有冒官位者,為其致節,不惜軀命。然放恣犯法,每為有司所貸。其後司隸校尉劉毅劾之,應至重刑,武帝以舊恩,直免官而已。尋以侯白衣領護軍。頃之,復職。
及齊王攸出鎮也,琇以切諫忤旨,左遷太僕。既失寵憤怨,遂發病,以疾篤求退。拜特進,加散騎常侍,還第,卒。帝手詔曰:「琇與朕有先后之親,少小之恩,歷位外內,忠允茂著。不幸早薨,朕甚悼之。其追贈輔國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賜東園祕器,朝服一襲,錢三十萬,布百匹。」謚曰威。
王恂 弟虔 愷
王恂字良夫,文明皇后之弟也。父肅,魏蘭陵侯。恂文義通博,在朝忠正,累遷河南尹,建立二學,崇明五經。鬲令袁毅嘗餽以駿馬,恂不受。及毅敗,受貨者皆被廢黜焉。
魏氏給公卿已下租牛客戶數各有差,自後小人憚役,多樂為之,貴勢之門動有百數。又太原諸部亦以匈奴胡人為田客,多者數千。武帝踐位,詔禁募客,恂明峻其防,所部莫敢犯者。咸寧四年卒,贈車騎將軍。恂弟虔、愷。
虔字恭祖。以功幹見稱,累遷衛尉,封安壽亭侯,拜平東將軍、假節、監青州諸軍事。徵為光祿勳,轉尚書,卒。子士文嗣,歷右衛將軍、南中郎將,鎮許昌,為劉聦所害。
愷字君夫。少有才力,歷位清顯,雖無細行,有在公之稱。以討楊駿勳,封山都縣公,邑千八百戶。遷龍驤將軍,領驍騎將軍,加散騎常侍,尋坐事免官。起為射聲校尉,久之,轉後將軍。愷既世族國戚,性復豪侈,用赤石脂泥壁。石崇與愷將為鴆毒之事,司隸校尉傅祗劾之,有司皆論正重罪,詔特原之。由是衆人僉畏愷,故敢肆其意,所欲之事無所顧憚焉。及卒,謚曰醜。
楊文宗
楊文宗,武元皇后父也。其先事漢,四世為三公。文宗為魏通事郎,襲封蓩亭侯。早卒,以后父,追贈車騎將軍,謚曰穆。
羊玄之
羊玄之,惠皇后父,尚書右僕射瑾之子也。玄之初為尚書郎,以后父,拜光祿大夫、特進、散騎常侍,更封興晉侯。遷尚書右僕射,加侍中,進爵為公。成都王穎之攻長沙王乂也,以討玄之為名,遂憂懼而卒。追贈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虞豫 子胤
虞豫,元敬皇后父也。少有美稱,州郡禮辟,並不就。拜南陽王文學。早卒。明帝即位,追贈散騎常侍、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平山縣侯。子胤嗣。
胤,敬后弟也。初拜散騎常侍,遷步兵校尉。太寧末,追贈豫官,以胤襲侯爵,轉右衛將軍。與南頓王宗俱為明帝所昵,並典禁兵。及帝不豫,宗以陰謀發覺,事連胤,帝隱忍不問,徙胤為宗正卿,加散騎常侍。咸和二年,宗伏誅,左遷胤為桂陽太守,秩中二千石。頻徙琅邪、廬陵太守。咸康元年卒,追贈衛將軍,加散騎常侍。子洪襲爵。
庾琛
庾琛字子美,明穆皇后父也。兄袞,在孝友傳。琛永嘉初為建威將軍,過江,為會稽太守,徵為丞相軍諮祭酒。卒官,以后父追贈左將軍,妻毌丘氏追封鄉君,子亮陳先志不受。咸和中,成帝又下詔追贈琛驃騎將軍、儀同三司,亮又辭焉。亮在列傳。
杜乂
杜乂字弘理,成恭皇后父,鎮南將軍預孫,尚書左丞錫之子也。性純和,美姿容,有盛名於江左。王羲之見而目之曰:「膚若凝脂,眼如點漆,此神仙人也。」桓彝亦曰:「衛玠神清,杜乂形清。」襲封當陽侯,辟公府掾,為丹楊丞。早卒,無男,生后而乂終,妻裴氏嫠居養后,以禮自防,甚有德音。咸康初,追贈金紫光祿大夫,謚曰穆。封裴氏為高安鄉君,邑五百戶。至孝武帝時,崇進為廣德縣君。裴氏壽考,百姓號曰杜姥。初,司徒蔡謨甚器重乂,嘗言於朝曰:「恨諸君不見杜乂也。」其為名流所重如此。
褚裒
褚裒字季野,康獻皇后父也。祖 40ae.gif 曰:「物各有所施,榱椽之材不合以為藩落也,願明府垂察。」乃捨之。家貧,辭吏。年垂五十,鎮南將軍羊祜與有舊,言於武帝,始被升用,官至安東將軍。父洽,武昌太守。
裒少有簡貴之風,與京兆杜乂俱有盛名,冠于中興。譙國桓彝見而目之曰:「季野有皮裏陽秋。」言其外無臧否,而內有所褒貶也。謝安亦雅重之,恒云:「裒雖不言,而四時之氣亦備矣。」
初辟西陽王掾、吳王文學。蘇峻之構逆也,車騎將軍郗鑒以裒為參軍。峻平,以功封都鄉亭侯,稍遷司徒從事中郎,除給事黃門侍郎。康帝為琅邪王時,將納妃,妙選素望,詔娉裒女為妃,於是出為豫章太守。及康帝即位,徵拜侍中,遷尚書。以后父,苦求外出,除建威將軍、江州刺史,鎮半洲。在官清約,雖居方伯,恒使私童樵採。頃之,徵為衛將軍,領中書令。裒以中書銓管詔命,不宜以姻戚居之,固讓,詔以為左將軍、兗州刺史、都督兗州徐州之琅邪諸軍事、假節,鎮金城,又領琅邪內史。
初,裒總角詣庾亮,亮使郭璞筮之。卦成,璞駭然,亮曰:「有不祥乎?」璞曰:「此非人臣卦,不知此年少何以乃表斯祥?二十年外,吾言方驗。」及此二十九年而康獻皇太后臨朝,有司以裒皇太后父,議加不臣之禮,拜侍中、衛將軍、錄尚書事,持節、都督、刺史如故。裒以近戚,懼獲譏嫌,上疏固請居藩,曰:「臣以虛鄙,才不周用,過蒙國恩,累忝非據。無勞受寵,負愧實深,豈可復加殊特之命,顯號重疊!臣有何勳可以克堪?何顏可以冒進?委身聖世,豈復遺力!實懼顛墜,所誤者大。今王略未振,萬機至殷,陛下宜委誠宰輔,一遵先帝任賢之道,虛己受成,坦平心於天下,無宜內示私親之舉,朝野失望,所損豈少!」於是改授都督徐兗青揚州之晉陵吳國諸軍事、衛將軍、徐兗二州刺史、假節,鎮京口。
永和初,復徵裒,將以為揚州、錄尚書事。吏部尚書劉遐說裒曰:「會稽王令德,國之周公也,足下宜以大政付之。」裒長史王胡之亦勸焉,於是固辭歸藩,朝野咸歎服之。進號征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固辭開府。裒又以政道在於得才,宜委賢任能,升敬舊齒,乃薦前光祿大夫顧和、侍中殷浩。疏奏,即以和為尚書令,浩為揚州刺史。
及石季龍死,裒上表請伐之,即日戒嚴,直指泗口。朝議以裒事任貴重,不宜深入,可先遣偏師。裒重陳前所遣前鋒督護王頤之等徑造彭城,示以威信,後遣督護麋嶷進軍下邳,賊即奔潰,嶷率所領據其城池,今宜速發,以成聲勢,於是除征討大都督青、揚、徐、兗、豫五州諸軍事。裒率衆三萬徑進彭城,河朔士庶歸降者日以千計,裒撫納之,甚得其歡心。先遣督護徐龕伐沛,獲偽相支重,郡中二千餘人歸降。魯郡山有五百餘家,亦建義請援,裒遣龕領銳卒三千迎之。龕違裒節度,軍次代陂,為石遵將李菟所敗,死傷太半,龕執節不撓,為賊所害。裒以春秋責帥,授任失所,威略虧損,上疏自貶,以征北將軍行事,求留鎮廣陵。詔以偏帥之責,不應引咎,逋寇未殄,方鎮任重,不宜貶降,使還鎮京口,解征討都督。
時石季龍新死,其國大亂,遺戶二十萬口渡河,將歸順,乞師救援。會裒已旋,威勢不接,莫能自拔,皆為慕容皝及苻健之衆所掠,死亡咸盡。裒以遠圖不就,憂慨發病。及至京口,聞哭聲甚衆,裒問:「何哭之多?」左右曰:「代陂之役也。」裒益慚恨。永和五年卒,年四十七,遠近嗟悼,吏士哀慕之。贈侍中、太傅,本官如故,謚曰元穆。子歆,字幼安,以學行知名,歷散騎常侍、祕書監。
何準 子澄
何準字幼道,穆章皇后父也。高尚寡欲,弱冠知名,州府交辟,並不就。兄充為驃騎將軍,勸其令仕,準曰:「第五之名何減驃騎?」準兄弟中第五,故有此言。充居宰輔之重,權傾一時,而準散帶衡門,不及人事,唯誦佛經,修營塔廟而已。徵拜散騎郎,不起。年四十七卒。升平元年,追贈金紫光祿大夫,封晉興縣侯。子惔以父素行高潔,表讓不受。三子:放、惔、澄。
放繼充。
惔官至南康太守,早卒。惔子元度,西陽太守;次叔度,太常卿、尚書。
澄字季玄,起家祕書郎,轉丞,清正有器望,累遷祕書監、太常、中護軍。孝武帝深愛之,以為冠軍將軍、吳國內史。太元末,琅邪王出居外第,妙選師傅,徵拜尚書,領琅邪王師。安帝即位,遷尚書左僕射,典選、王師如故。時澄腳疾,固讓,特聽不朝,坐家視事。又領本州大中正。及桓玄執政,以疾奏免,卒于家。安帝反正,追贈金紫光祿大夫。長子籍,早卒。次子融,元熙中,為大司農。
王濛 子脩
王濛字仲祖,哀靖皇后父也。曾祖黯,歷位尚書。祖佑,北軍中候。父訥,新淦令。濛少時放縱不羈,不為鄉曲所齒,晚節始克己勵行,有風流美譽,虛己應物,恕而後行,莫不敬愛焉。事諸母甚謹,奉祿資產常推厚居薄,喜慍不形於色,不修小潔,而以清約見稱。善隸書。美姿容,嘗覽鏡自照,稱其父字曰:「王文開生如此兒邪!」居貧,帽敗,自入市買之,嫗悅其貌,遺以新帽,時人以為達。與沛國劉惔齊名友善,惔常稱濛性至通,而自然有節,濛每云:「劉君知我,勝我自知。」時人以惔方荀奉倩,濛比袁曜卿,凡稱風流者,舉濛、惔為宗焉。
司徒王導辟為掾。導復引匡術弟孝,濛致牋於導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杖德義以尹天下,方將澄清彝倫,崇重名器。夫軍國殊用,文武異容,豈可令涇渭混流,虧清穆之風,以允答具瞻,儀形海內!」導不答。後出補長山令,復為司徒左西屬。濛以此職有譴則應受杖,固辭。詔為停罰,猶不就。徙中書郎。
簡文帝之為會稽王也,嘗與孫綽商略諸風流人,綽言曰:「劉惔清蔚簡令,王濛溫潤恬和,桓溫高爽邁出,謝尚清易令達,而濛性和暢,能言理,辭簡而有會。」及簡文帝輔政,益貴幸之,與劉惔號為入室之賓。轉司徒左長史。晚求為東陽,不許。及濛病,乃恨不用之。濛聞之曰:「人言會稽王癡,竟癡也!」疾漸篤,於燈下轉麈尾視之,歎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也!」年三十九卒。臨殯,劉惔以犀杷麈尾置棺中,因慟絕久之。謝安亦常稱美濛云:「王長史語甚不多,可謂有令音。」有二子:脩、蘊。
脩字敬仁,小字苟子。明秀有美稱,善隸書,號曰流奕清舉。年十二,作賢全論。濛以示劉惔曰:「敬仁此論,便足以參微言。」起家著作郎、琅邪王文學,轉中軍司馬,未拜而卒,年二十四。臨終,歎曰:「無愧古人,年與之齊矣。」
王遐
王遐字桓子,簡順皇后父,驃騎將軍述之從叔也。少以華族,仕至光祿勳。寧康初,追贈特進、光祿大夫,加散騎常侍,謚曰靖。
長子恪,領軍將軍。恪子欣之,豫章太守,秩中二千石。欣之弟歡之,廣州刺史。遐少子臻,崇德衛尉。
王蘊
王蘊字叔仁,孝武定皇后父,司徒左長史濛之子也。起家佐著作郎,累遷尚書吏部郎。性平和,不抑寒素,每一官缺,求者十輩,蘊無所是非。時簡文帝為會稽王,輔政,蘊輒連狀白之,曰:「某人有地,某人有才。」務存進達,各隨其方,故不得者無怨焉。補吳興太守,甚有德政。屬郡荒人飢,輒開倉贍卹。主簿執諫,請先列表上待報,蘊曰:「今百姓嗷然,路有饑饉,若表上須報,何以救將死之命乎!專輒之愆,罪在太守,且行仁義而敗,無所恨也。」於是大振貸之,賴蘊全者十七八焉。朝廷以違科免蘊官,士庶詣闕訟之,詔特左降晉陵太守。復有惠化,百姓歌之。
定后立,以后父,遷光祿大夫,領五兵尚書、本州大中正,封建昌縣侯。蘊以恩澤賜爵,非三代令典,固辭不受。朝廷敦勸,終不肯拜,乃授都督京口諸軍事、左將軍、徐州刺史、假節,復固讓。謝安謂蘊曰:「卿居后父之重,不應妄自菲薄,以虧時遇,宜依褚公故事,但令在貴權於事不事耳。可暫臨此任,以紓國姻之重。」於是乃受命,鎮於京口。頃之,徵拜尚書左僕射,將軍如故,遷丹楊尹,即本軍號加散騎常侍。蘊以姻戚,不欲在內,苦求外出,復以為都督浙江東五郡、鎮軍將軍、會稽內史,常侍如故。
蘊素嗜酒,末年尤甚。及在會稽,略少醒日,然猶以和簡為百姓所悅。時王悅來拜墓,蘊子恭往省之,素相善,遂留十餘日方還。蘊問其故,恭曰:「與阿太語,蟬連不得歸。」蘊曰:「恐阿太非爾之友。」阿太,悅小字也。後竟乖初好,時以為知人。太元九年卒,年五十五,追贈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
長子華,早卒。次恭,在列傳。恭弟爽,字季明,強正有志力,歷給事黃門侍郎、侍中。孝武帝崩,王國寶夜欲開門入為遺詔,爽距之,曰:「大行晏駕,皇太子未至,敢入者斬!」乃止。爽嘗與會稽王道子飲,道子醉呼爽為小子,爽曰:「亡祖長史與簡文皇帝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儷二宮,何小子之有!」及國寶執權,免爽官。後兄恭再起事,並以爽為寧朔將軍,參預軍事。恭敗,被誅。
褚爽
褚爽字弘茂,小字期生,恭思皇后父也。祖裒,父歆。爽少有令稱,謝安甚重之,嘗曰:「若期生不佳,我不復論士矣。」為義興太守,早卒,以后父,追贈金紫光祿大夫。爽子秀之、炎之、喻之,義熙中,並歷大官。
史臣曰:羊琇託肺腑之親,處多聞之益,遭逢潛躍之際,預參經始之謀,故得繾綣恩私,便蕃任遇。憑寵靈而逞慾,恃勢位而驕陵,屢犯憲章,頻干國紀,幸逢寬政,得免刑書。王愷地即渭陽,家承世祿,曾弗聞於恭儉,但崇縱於奢淫,競爽於季倫,爭先於武子,既塵清論,有斁王猷,雖復議行易名,未足懲惡勸善。弘理儀形外朗,季野神鑒內融,仲祖溫潤風流,幼道清虛寡慾,皆擅名江表,見重當時,豈惟后族之英華,抑亦搢紳之令望者也。
贊曰:託屬丹掖,承輝紫宸。地既權寵,任惟執鈞。約乃寡失,驕則陵人。覆車遺戒,諒足書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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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九十四‧列傳第六十四  隱逸傳  若夫穹昊垂景,少微以躔其次;文繫探幽,貞遁以成其象。故有避於言色,其道聞乎孔公;驕乎富貴,厥義詳於孫子。是以處柔伊存,有生之恒性;在盈斯害,惟神之常道。古先智士體其若茲,介焉超俗,浩然養素,藏聲江海之上,卷跡囂氛之表,漱流而激其清,寢巢而韜其耀,良畫以符其志,絕機以虛其心。玉輝冰潔,川渟嶽峙,修至樂之道,固無疆之休,長往邈而不追,安排窅而無悶,修身自保,悔吝弗生,詩人考槃之歌,抑在茲矣。至於體天作制之後,訟息刑清之時,尚乃仄席幽貞以康神化,徵聘之禮賁於巖穴,玉帛之贄委於窐衡,故月令曰「季春之月聘名士,禮賢者」,斯之謂歟!
自典午運開,旁求隱逸,譙元彥之杜絕人事,江思悛之嘯詠林藪,峻其貞白之軌,成其出塵之跡,雖不應其嘉招,亦足激其貪競。今美其高尚之德,綴集於篇。
孫登
孫登字公和,汲郡共人也。無家屬,於郡北山為土窟居之,夏則編草為裳,冬則被髮自覆。好讀易,撫一絃琴,見者皆親樂之。性無恚怒,人或投諸水中,欲觀其怒,登既出,便大笑。時時游人間,所經家或設衣食者,一無所辭,去皆捨棄。嘗住宜陽山,有作炭人見之,知非常人,與語,登亦不應。
文帝聞之,使阮籍往觀,既見,與語,亦不應。嵇康又從之游三年,問其所圖,終不答,康每歎息。將別,謂曰:「先生竟無言乎?」登乃曰:「子識火乎?火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於用光。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而果在於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耀;用才在乎識真,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識寡,難乎免於今之世矣!子無求乎?」康不能用,果遭非命,乃作幽憤詩曰:「昔慚柳下,今愧孫登。」或謂登以魏晉去就,易生嫌疑,故或嘿者也。竟不知所終。
董京
董京字威輦,不知何郡人也。初與隴西計吏俱至洛陽,被髮而行,逍遙吟詠,常宿白社中。時乞於市,得殘碎繒絮,結以自覆,全帛佳綿則不肯受。或見推排罵辱,曾無怒色。
孫楚時為著作郎,數就社中與語,遂載與俱歸,京不肯坐。楚乃貽之書,勸以今堯舜之世,胡為懷道迷邦。京答之以詩曰:「周道斁兮頌聲沒,夏政衰兮五常汨。便便君子,顧望而逝,洋洋乎滿目,而作者七。豈不樂天地之化也?哀哉乎時之不可與,對之以獨處。無娛我以為歡,清流可飲,至道可餐,何為棲棲,自使疲單?魚懸獸檻,鄙夫知之。夫古之至人,藏器於靈,縕袍不能令暖,軒冕不能令榮;動如川之流,靜如川之渟。鸚鵡能言,泗濱浮磬,衆人所翫,豈合物情!玄鳥紆幕,而不被害?隼遠巢,咸以欲死。眄彼梁魚,逡巡倒尾,沈吟不決,忽焉失水。嗟乎!魚鳥相與,萬世而不悟;以我觀之,乃明其故。焉知不有達人,深穆其度,亦將闚我,顰顣而去。萬物皆賤,惟人為貴,動以九州為狹,靜以環堵為大。」
後數年,遁去,莫知所之,於其所寢處惟有一石竹子及詩二篇。其一曰:「乾道剛簡,坤體敦密,茫茫太素,是則是述。末世流奔,以文代質,悠悠世目,孰知其實!逝將去此至虛,歸我自然之室。」又曰:「孔子不遇,時彼感麟。麟乎麟!胡不遁世以存真?」
夏統
夏統字仲御,會稽永興人也。幼孤貧,養親以孝聞,睦於兄弟,每採梠求食,星行夜歸,或至海邊,拘螊以資養。雅善談論。宗族勸之仕,謂之曰:「卿清亮質直,可作郡綱紀,與府朝接,自當顯至,如何甘辛苦於山林,畢性命於海濱也!」統悖然作色曰:「諸君待我乃至此乎!使統屬太平之時,當與元凱評議出處;遇濁代,念與屈生同汙共泥;若汙隆之間,自當耦耕沮溺,豈有辱身曲意於郡府之間乎!聞君之談,不覺寒毛盡戴,白汗四匝,顏如渥丹,心熱如炭,舌縮口張,兩耳壁塞也。」言者大慚。統自此遂不與宗族相見。
會母疾,統侍醫藥,宗親因得見之。其從父敬寧祠先人,迎女巫章丹、陳珠二人,並有國色,莊服甚麗,善歌舞,又能隱形匿影。甲夜之初,撞鐘擊鼓,間以絲竹,丹、珠乃拔刀破舌,吞刀吐火,雲霧杳冥,流光電發。統諸從兄弟欲往觀之,難統,於是共紿之曰:「從父間疾病得瘳,大小以為喜慶,欲因其祭祀,並往賀之,卿可俱行乎?」統從之。入門,忽見丹、珠在中庭,輕步佪舞,靈談鬼笑,飛觸挑柈,酬酢翩翻。統驚愕而走,不由門,破藩直出。歸責諸人曰:「昔淫亂之俗興,衛文公為之悲惋;螮蝀之氣見,君子尚不敢指;季桓納齊女,仲尼載馳而退;子路見夏南,憤恚而忼愾。吾常恨不得頓叔向之頭,陷華父之眼。奈何諸君迎此妖物,夜與游戲,放傲逸之情,縱奢淫之行,亂男女之禮,破貞高之節,何也?」遂隱牀上,被髮而臥,不復言。衆親踧踖,即退遣丹、珠,各各分散。
後其母病篤,乃詣洛市藥。會三月上巳,洛中王公已下並至浮橋,士女駢填,車服燭路。統時在船中曝所市藥,諸貴人車乘來者如雲,統並不之顧。太尉賈充怪而問之,統初不應,重問,乃徐答曰:「會稽夏仲御也。」充使問其土地風俗,統曰:「其人循循,猶有大禹之遺風,太伯之義讓,嚴遵之抗志,黃公之高節。」又問:「卿居海濱,頗能隨水戲乎?」答曰:「可。」統乃操柂正櫓,折旋中流,初作鯔鷠躍,後作鯆引,飛鷁首,掇獸尾,奮長梢而船直逝者三焉。於是風波振駭,雲霧杳冥,俄而白魚跳入船者有八九。觀者皆悚遽,充心尤異之,乃更就船與語,其應如響,欲使之仕,即俛而不答。充又謂曰:「昔堯亦歌,舜亦歌,子與人歌而善,必反而後和之,明先聖前哲無不盡歌。卿頗能作卿土地間曲乎?」統曰:「先公惟寓稽山,朝會萬國,授化鄙邦,崩殂而葬。恩澤雲布,聖化猶存,百姓感詠,遂作慕歌。又孝女曹娥,年甫十四,貞順之德過越梁宋,其父墮江不得尸,娥仰天哀號,中流悲歎,便投水而死,父子喪尸,後乃俱出,國人哀其孝義,為歌河女之章。伍子胥諫吳王,言不納用,見戮投海,國人痛其忠烈,為作小海唱。今欲歌之。」衆人僉曰:「善。」統於是以足叩船,引聲喉囀,清激慷慨,大風應至,含水ø天,雲雨響集,叱吒讙呼,雷電晝冥,集氣長嘯,沙塵煙起。王公已下皆恐,止之乃已。諸人顧相謂曰:「若不游洛水,安見是人!聽慕歌之聲,便髣彿見大禹之容。聞河女之音,不覺涕淚交流,即謂伯姬高行在目前也。聆小海之唱,謂子胥、屈平立吾左右矣。」充欲耀以文武鹵簿,覬其來觀,因而謝之,遂命建朱旗,舉幡校,分羽騎為隊,軍伍肅然。須臾,鼓吹亂作,胡葭長鳴,車乘紛錯,縱橫馳道,又使妓女之徒服襡,炫金翠,繞其船三匝。統危坐如故,若無所聞。充等各散曰:「此吳兒是木人石心也。」統歸會稽,竟不知所終。
朱沖
朱沖字巨容,南安人也。少有至行,閑靜寡欲,好學而貧,常以耕藝為事。鄰人失犢,認沖犢以歸,後得犢於林下,大慚,以犢還沖,沖竟不受。有牛犯其禾稼,沖屢持芻送牛而無恨色。主愧之,乃不復為暴。
咸寧四年,詔補博士,沖稱疾不應。尋又詔曰:「東宮官屬亦宜得履蹈至行敦悅典籍者,其以沖為太子右庶子。」沖每聞徵書至,輒逃入深山,時人以為梁管之流。沖居近夷俗,羌戎奉之若君,沖亦以禮讓為訓,邑里化之,路不拾遺,[無凶人,毒蟲猛獸皆不為害。卒以壽終。
范粲 子喬
范粲字承明,陳留外黃人,漢萊蕪長丹之孫也。粲高亮貞正,有丹風,而博涉強記,學皆可師,遠近請益者甚衆,性不矜莊,而見之皆肅如也。魏時州府交辟,皆無所就。久之,乃應命為治中,轉別駕,辟太尉掾、尚書郎,出為征西司馬,所歷職皆有聲稱。
及宣帝輔政,遷武威太守。到郡,選良吏,立學校,勸農桑。是時戎夷頗侵疆埸,粲明設防備,敵不敢犯,西域流通,無烽燧之警。又郡壤富實,珍玩充積,粲檢制之,息其華侈。以母老罷官。郡既接近寇戎,粲以重鎮輒去職,朝廷尤之,左遷樂涫令。
頃之,轉太宰從事中郎。遭母憂,以至孝稱。服闋,復為太宰中郎。齊王芳被廢,遷于金墉城,粲素服拜送,哀慟左右。時景帝輔政,召群官會議,粲又不到,朝廷以其時望,優容之。粲又稱疾,闔門不出。於是特詔為侍中,持節使於雍州。粲因陽狂不言,寢所乘車,足不履地。子孫恒侍左右,至有婚宦大事,輒密諮焉。合者則色無變,不合則眠寢不安,妻子以此知其旨。
武帝踐阼,泰始中,粲同郡孫和時為太子中庶子,表薦粲,稱其操行高潔,久嬰疾病,可使郡縣輿致京師,加以聖恩,賜其醫藥,若遂瘳除,必有益於政。乃詔郡縣給醫藥,又以二千石祿養病,歲以為常,加賜帛百匹。子喬以父疾篤,辭不敢受,詔不許。以太康六年卒,時年八十四,不言三十六載,終於所寢之車。長子喬。
喬字伯孫。年二歲時,祖馨臨終,撫喬首曰:「恨不見汝成人!」因以所用硯與之。至五歲,祖母以告喬,喬便執硯涕泣。九歲請學,在同輩之中,言無媟辭。弱冠,受業於樂安蔣國明。濟陰劉公榮有知人之鑒,見喬,深相器重。友人劉彥秋夙有聲譽,嘗謂人曰:「范伯孫體應純和,理思周密,吾每欲錯其一事而終不能。」光祿大夫李銓嘗論楊雄才學優於劉向,喬以為向定一代之書,正群籍之篇,使雄當之,故非所長,遂著劉楊優劣論,文多不載。
喬好學不倦。父粲陽狂不言,喬與二弟並棄學業,絕人事,侍疾家庭,至粲沒,足不出邑里。司隸校尉劉毅嘗抗論於朝廷曰:「使范武威疾若不篤,是為伯夷、叔齊復存於今。如其信篤,益是聖主所宜哀矜。其子久侍父疾,名德著茂,不加敘用,深為朝廷惜遺賢之譏也。」元康中,詔求廉讓沖退履道寒素者,不計資,以參選敘。尚書郎王琨乃薦喬曰:「喬稟德真粹,立操高潔,儒學精深,含章內奧,安貧樂道,棲志窮巷,簞瓢詠業,長而彌堅,誠當今之寒素,著厲俗之清彥。」時張華領司徒,天下所舉凡十七人,於喬特發優論。又吏部郎郗隆亦思求海內幽遁之士,喬供養衡門,至於白首,於是除樂安令。辭疾不拜。喬凡一舉孝廉,八薦公府,再舉清白異行,又舉寒素,一無所就。
初,喬邑人臘夕盜斫其樹,人有告者,喬陽不聞,邑人愧而歸之。喬往喻曰:「卿節日取柴,欲與父母相歡娛耳,何以愧為!」其通物善導,皆此類也。外黃令高頵歎曰:「諸士大夫未有不及私者,而范伯孫恂恂率道,名諱未嘗經於官曹,士之貴異,於今而見。大道廢而有仁義,信矣!」其行身不穢,為物所歎服如此。以元康八年卒,年七十八。
魯勝
魯勝字叔時,代郡人也。少有才操,為佐著作郎。元康初,遷建康令。到官,著正天論云:「以冬至之後立晷測影,準度日月星。臣案日月裁徑百里,無千里;星十里,不百里。」遂表上求下群公卿士考論。「若臣言合理,當得改先代之失,而正天地之紀。如無據驗,甘即刑戮,以彰虛妄之罪」。事遂不報。嘗歲日望氣,知將來多故,便稱疾去官。中書令張華遣子勸其更仕,再徵博士,舉中書郎,皆不就。
其著述為世所稱,遭亂遺失,惟注墨辯,存其敘曰:
名者所以別同異,明是非,道義之門,政化之準繩也。孔子曰:「必也正名,名不正則事不成。」墨子著書,作辯經以立名本,惠施、公孫龍祖述其學,以正別名顯於世。孟子非墨子,其辯言正辭則與墨同。荀卿、莊周等皆非毀名家,而不能易其論也。
名必有形,察形莫如別色,故有堅白之辯。名必有分明,分明莫如有無,故有無序之辯。是有不是,可有不可,是名兩可。同而有異,異而有同,是之謂辯同異。至同無不同,至異無不異,是謂辯同辯異。同異生是非,是非生吉凶,取辯於一物而原極天下之汙隆,名之至也。
自鄧析至秦時名家者,世有篇籍,率頗難知,後學莫復傳習,於今五百餘歲,遂亡絕。墨辯有上下經,經各有說,凡四篇,與其書衆篇連第,故獨存。今引說就經,各附其章,疑者闕之。又采諸衆雜集為刑名二篇,略解指歸,以俟君子。其或興微繼絕者,亦有樂乎此也!
董養
董養字仲道,陳留浚儀人也。泰始初,到洛下,不干祿求榮。及楊后廢,養因游太學,升堂歎曰:「建斯堂也,將何為乎?每覽國家赦書,謀反大逆皆赦,至於殺祖父母、父母不赦者,以為王法所不容也。奈何公卿處議,文飾禮典,以至此乎!天人之理既滅,大亂作矣。」因著無化論以非之。
永嘉中,洛城東北步廣里中地陷,有二鵝出焉,其蒼者飛去,白者不能飛。養聞歎曰:「昔周時所盟會狄泉,即此地也。今有二鵝,蒼者胡象,白者國家之象,其可盡言乎!」顧謂謝鯤、阮孚曰:「易稱知機其神乎,君等可深藏矣。」乃與妻荷擔入蜀,莫知所終。
霍原
霍原字休明,燕國廣陽人也。少有志力,叔父坐法當死,原入獄訟之,楚毒備加,終免叔父。年十八,觀太學行禮,因留習之。貴游子弟聞而重之,欲與相見,以其名微,不欲晝往,乃夜共造焉。父友同郡劉岱將舉之,未果而病篤,臨終,勑其子沈曰:「霍原慕道清虛,方成奇器,汝後必薦之。」後歸鄉里。高陽許猛素服其名,會為幽州刺史,將詣之,主簿當車諫不可出界,猛歎恨而止。
原山居積年,門徒百數,燕王月致羊酒。及劉沈為國大中正,元康中,進原為二品,司徒不過,沈乃上表理之。詔下司徒參論,中書監張華令陳準奏為上品,詔可。元康末,原與王褒等俱以賢良徵,累下州郡,以禮發遣,皆不到。後王浚稱制謀僭,使人問之,原不答,浚心銜之。又有遼東囚徒三百餘人,依山為賊,意欲劫原為主事,亦未行。時有謠曰:「天子在何許?近在豆田中。」浚以豆為霍,收原斬之,懸其首。諸生悲哭,夜竊尸共埋殯之。遠近駭愕,莫不冤痛之。
郭琦
郭琦字公偉,太原晉陽人也。少方直,有雅量,博學,善五行,作天文志、五行傳,注穀梁、京氏易百卷。鄉人王游等皆就琦學。武帝欲以琦為佐著作郎,問琦族人尚書郭彰。彰素疾琦,答云:「不識。」帝曰:「若如卿言,烏丸家兒能事卿,即堪為郎矣。」遂決意用之。及趙王倫篡位,又欲用琦,琦曰:「我已為武帝吏,不容復為今世吏。」終身處於家。
伍朝
伍朝字世明,武陵漢壽人也。少有雅操,閑居樂道,不修世事。性好學,以博士徵,不就。刺史劉弘薦朝為零陵太守,主者以非選例,不聽。尚書郎胡濟奏曰:「臣以為當今資喪亂之餘運,承百王之遺弊,進趨者乘國故以僥倖,守道者懷蘊櫝以終身,故令敦褒之化虧,退讓之風薄。案朝游心物外,不屑時務,守靜衡門,志道日新,年過耳順而所尚無虧,誠江南之奇才,丘園之逸老也。不加飾進,何以勸善!且白衣為郡,前漢有舊,宜聽光顯,以獎風尚。」奏可,而朝不就,終於家。
魯褒
魯褒字元道,南陽人也。好學多聞,以貧素自立。元康之後,綱紀大壞,褒傷時之貪鄙,乃隱姓名,而著錢神論以刺之。其略曰:
錢之為體,有乾坤之象,內則其方,外則其圓。其積如山,其流如川。動靜有時,行藏有節,市井便易,不患秏折。難折象壽,不匱象道,故能長久,為世神寶。親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則貧弱,得之則富昌。無翼而飛,無足而走,解嚴毅之顏,開難發之口。錢多者處前,錢少者居後。處前者為君長,在後者為臣僕。君長者豐衍而有餘,臣僕者窮竭而不足。詩云:「哿矣富人,哀此煢獨。」
錢之為言泉也,無遠不往,無幽不至。京邑衣冠,疲勞講肄,厭聞清談,對之睡寐,見我家兄,莫不驚視。錢之所祐,吉無不利,何必讀書,然後富貴!昔呂公欣悅於空版,漢祖克之於贏二,文君解布裳而被錦繡,相如乘高蓋而解犢鼻,官尊名顯,皆錢所致。空版至虛,而況有實;贏二雖少,以致親密。由此論之,謂為神物。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金門而入紫闥。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爭非錢不勝,幽滯非錢不拔,怨讎非錢不解,令問非錢不發。
洛中朱衣,當途之士,愛我家兄,皆無已已。執我之手,抱我終始,不計優劣,不論年紀,賓客輻輳,門常如市。諺曰:「錢無耳,可使鬼。」凡今之人,惟錢而已。故曰軍無財,士不來;軍無賞,士不往。仕無中人,不如歸田。雖有中人,而無家兄,不異無翼而欲飛,無足而欲行。
蓋疾時者共傳其文。
褒不仕,莫知其所終。
氾騰
氾騰字無忌,敦煌人也。舉孝廉,除郎中。屬天下兵亂,去官還家。太守張閟造之,閉門不見,禮遺一無所受。歎曰:「生於亂世,貴而能貧,乃可以免。」散家財五十萬,以施宗族,柴門灌園,琴書自適。張軌徵之為府司馬,騰曰:「門一杜,其可開乎!」固辭。病兩月餘而卒。
任旭
任旭字次龍,臨海章安人也。父訪,吳南海太守。旭幼孤弱,兒童時勤於學。及長,立操清修,不染流俗,鄉曲推而愛之。郡將蔣秀嘉其名,請為功曹。秀居官貪穢,每不奉法,旭正色苦諫。秀既不納,旭謝去,閉門講習,養志而已。久之,秀坐事被收,旭狼狽營送,秀慨然歎曰:「任功曹真人也。吾違其讜言,以至於此,復何言哉!」尋察孝廉,除郎中,州郡仍舉為郡中正,固辭歸家。
永康初,惠帝博求清節雋異之士,太守仇馥薦旭清貞潔素,學識通博,詔下州郡以禮發遣。旭以朝廷多故,志尚隱遁,辭疾不行。尋天下大亂,陳敏作逆,江東名豪並見羈縶,惟旭與賀循守死不迴。敏卒不能屈。
元帝初鎮江東,聞其名,召為參軍,手書與旭,欲使必到,旭固辭以疾。後帝進位鎮東大將軍,復召之;及為左丞相,辟為祭酒,並不就。中興建,公車徵,會遭母憂。於時司空王導啟立學校,選天下明經之士,旭與會稽虞喜俱以隱學被召。事未行,會有王敦之難,尋而帝崩,事遂寢。
明帝即位,又徵拜給事中,旭稱疾篤,經年不到,尚書以稽留除名,僕射荀崧議以為不可。太寧末,明帝復下詔備禮徵旭,始下而帝崩。咸和二年卒,太守馮懷上疏謂宜贈九列,值蘇峻作亂,事竟不行。
子琚,位至大宗正,終於家。
郭文
郭文字文舉,河內軹人也。少愛山水,尚嘉遁。年十三,每游山林,彌旬忘反。父母終,服畢,不娶,辭家游名山,歷華陰之崖,以觀石室之石函。洛陽陷,乃步擔入吳興餘杭大辟山中窮谷無人之地,倚木於樹,苫覆其上而居焉,亦無壁障。時猛獸為暴,入屋害人,而文獨宿十餘年,卒無患害。恒著鹿裘葛巾,不飲酒食肉,區種菽麥,採竹葉木實,貿鹽以自供。人或酬下價者,亦即與之。後人識文,不復賤酬。食有餘穀,輒恤窮匱。人有致遺,取其粗者,示不逆而已。有猛獸殺大麀鹿於菴側,文以語人,人取賣之,分錢與文。文曰:「我若須此,自當賣之。所以相語,正以不須故也。」聞者皆嗟歎之。嘗有猛獸忽張口向文,文視其口中有橫骨,乃以手探去之,猛獸明旦致一鹿於其室前。獵者時往寄宿,文夜為擔水而無倦色。
餘杭令顧颺與葛洪共造之,而攜與俱歸。颺以文山行或須皮衣,贈以韋袴褶一具,文不納,辭歸山中。颺追遣使者置衣室中而去,文亦無言,韋衣乃至爛於戶內,竟不服用。
王導聞其名,遣人迎之,文不肯就船車,荷擔徒行。既至,導置之西園,園中果木成林,又有鳥獸麋鹿,因以居文焉。於是朝士咸共觀之,文頹然踑踞,傍若無人。溫嶠嘗問文曰:「人皆有六親相娛,先生棄之何樂?」文曰:「本行學道,不謂遭世亂,欲歸無路,是以來也。」又問曰:「飢而思食,壯而思室,自然之性,先生安獨無情乎?」文曰:「情由憶生,不憶故無情。」又問曰:「先生獨處窮山,若疾病遭命,則為烏鳥所食,顧不酷乎?」文曰:「藏埋者亦為螻蟻所食,復何異乎!」又問曰:「猛獸害人,人之所畏,而先生獨不畏邪?」文曰:「人無害獸之心,則獸亦不害人。」又問曰:「苟世不寧,身不得安。今將用生以濟時,若何?」文曰:「山草之人,安能佐世!」導嘗衆賓共集,絲竹並奏,試使呼之。文瞪眸不轉,跨躡華堂如行林野。於時坐者咸有鉤深味遠之言,文常稱不達來語。天機鏗宏,莫有闚其門者。溫嶠嘗稱曰:「文有賢人之性,而無賢人之才,柳下、梁踦之亞乎!」永昌中,大疫,文病亦殆。王導遺藥,文曰:「命在天,不在藥也。夭壽長短,時也。」
居導園七年,未嘗出入。一旦忽求還山,導不聽。後逃歸臨安,結廬舍於山中。臨安令萬寵迎置縣中。及蘇峻反,破餘杭,而臨安獨全,人皆異之,以為知機。自後不復語,但舉手指麾,以宣其意。病甚,求還山,欲枕石安尸,不令人殯葬,寵不聽。不食二十餘日,亦不瘦。寵問曰:「先生復可得幾日?」文三舉手,果以十五日終。寵葬之於所居之處而祭哭之,葛洪、庾闡並為作傳,贊頌其美云。
龔壯
龔壯字子瑋,巴西人也。潔己自守,與鄉人譙秀齊名。父叔為李特所害,壯積年不除喪,力弱不能復仇。及李壽戍漢中,與李期有嫌,期,特孫也,壯欲假壽以報,乃說壽曰:「下若能并有西土,稱藩於晉,人必樂從。且捨小就大,以危易安,莫大之策也。」壽然之,遂率衆討期,果克之。壽猶襲偽號,欲官之,壯誓不仕,賂遺一無所取。會天久雨,百姓饑墊,壯上書說壽以歸順,允天心,應人望,永為國藩,福流子孫。壽省書內愧,祕而不宣。乃遣使入胡,壯又諫之,壽又不納。壯謂百行之本莫大忠孝,既假壽殺期,私仇以雪,又欲使其歸朝,以明臣節。壽既不從,壯遂稱聾,又云手不制物,終身不復至成都,惟研考經典,譚思文章,至李勢時卒。
初,壯每歎中夏多經學,而巴蜀鄙陋,兼遭李氏之難,無復學徒,乃著邁德論,文多不載。
孟陋
孟陋字少孤,武昌人也。吳司空宗之曾孫也。兄嘉,桓溫征西長史。陋少而貞立,清操絕倫,布衣蔬食,以文籍自娛。口不及世事,未曾交游,時或弋釣,孤興獨往,雖家人亦不知其所之也。喪母,毀瘠殆於滅性,不飲酒食肉十有餘年。親族迭謂之曰:「少孤!誰無父母?誰有父母!聖人制禮,令賢者俯就,不肖企及。若使毀性無嗣,更為不孝也。」陋感此言,然後從吉。由是名著海內。
簡文帝輔政,命為參軍,稱疾不起。桓溫躬往造焉。或謂溫曰:「孟陋高行,學為儒宗,宜引在府,以和鼎味。」溫歎曰:「會稽王尚不能屈,非敢擬議也。」陋聞之曰:「桓公正當以我不往故耳。億兆之人,無官者十居其九,豈皆高士哉!我疾病不堪恭相王之命,非敢為高也。」由是名稱益重。
博學多通,長於三禮。注論語,行於世。卒以壽終。
韓績
韓績字興齊,廣陵人也。其先避亂,居於吳之嘉興。父建,仕吳至大鴻臚。績少好文學,以潛退為操,布衣蔬食,不交當世,由是東土並宗敬焉。司徒王導聞其名,辟以為掾,不就。咸康末,會稽內史孔愉上疏薦之,詔以安車束帛徵之。尚書令諸葛恢奏績名望猶輕,未宜備禮,於是召拜博士。稱老病不起,卒於家。
於時高密劉鮞字長魚、城陽邴郁字弘文,並有高名。鮞幼不慕俗,長而希古,篤學厲行,化流邦邑。郁,魏徵士原之曾孫,少有原風,勑身謹潔,口不妄說,耳不妄聽,端拱恂恂,舉動有禮。咸康中,成帝博求異行之士,鮞、郁並被公卿薦舉,於是依績及翟湯等例,以博士徵之。郁辭以疾,鮞隨使者到京師,自陳年老,不拜。各以壽終。
譙秀
譙秀字元彥,巴西人也。祖周,以儒學著稱,顯明蜀朝。秀少而靜默,不交於世,知天下將亂,預絕人事,雖內外宗親,不與相見。郡察孝廉,州舉秀才,皆不就。及李雄據蜀,略有巴西,雄叔父驤、驤子壽皆慕秀名,具束帛安車徵之,皆不應。常冠皮弁,弊衣,躬耕山藪,龔壯常歎服焉。桓溫滅蜀,上疏薦之,朝廷以秀年在篤老,兼道遠,故不徵,遣使勑所在四時存問。尋而范賁、蕭敬相繼作亂,秀避避宕渠,鄉里宗族依憑之者以百數。秀年出八十,衆人欲代之負擔,秀曰:「各有老弱,當先營護。吾氣力猶足自堪,豈以垂朽之年累諸君也!」年九十餘卒。
翟湯 子莊
翟湯字道深,尋陽人。篤行純素,仁讓廉潔,不屑世事,耕而後食,人有饋贈,雖釜庾一無所受。永嘉末,寇害相繼,聞湯名德,皆不敢犯,鄉人賴之。
司徒王導辟,不就,隱於縣界南山。始安太守干寶與湯通家,遣船餉之,勑吏云:「翟公廉讓,卿致書訖,便委船還。」湯無人反致,乃貨易絹物,因寄還寶。寶本以為惠,而更煩之,益愧歎焉。咸康中,征西大將軍庾亮上疏薦之,成帝徵為國子博士,湯不起。建元初,安西將軍庾翼北征石季龍,大發僮客以充戎役,勑有司特蠲湯所調。湯悉推僕使委之鄉吏,吏奉旨一無所受,湯依所調限,放免其僕,使令編戶為百姓。康帝復以散騎常侍徵湯,固辭老疾,不至。年七十三,卒於家。
子莊字祖休。少以孝友著名,遵湯之操,不交人物,耕而後食,語不及俗,惟以弋釣為事。及長,不復獵。或問:「漁獵同是害生之事,而先生止去其一,何哉?」莊曰:「獵自我,釣自物,未能頓盡,故先節其甚者。且夫貪餌吞鉤,豈我哉!」時人以為知言。晚節亦不復釣,端居篳門,歠菽飲水。州府禮命,及公車徵,並不就。年五十六,卒。
子矯亦有高操,屢辭辟命。矯子法賜,孝武帝以散騎郎徵,亦不至。世有隱行云。
郭翻
郭翻字長翔,武昌人也。伯父訥,廣州刺史。父察,安城太守。翻少有志操,辭州郡辟及賢良之舉。家於臨川,不交世事,惟以漁釣射獵為娛。居貧無業,欲墾荒田,先立表題,經年無主,然後乃作。稻將熟,有認之者,悉推與之。縣令聞而詰之,以稻還翻,翻遂不受。嘗以車獵,去家百餘里,道中逢病人,以車送之,徒步而歸。其漁獵所得,或從買者,便與之而不取直,亦不告姓名。由是士庶咸敬貴焉。
與翟湯俱為庾亮所薦,公車博士徵,不就。咸康末,乘小船暫歸武昌省墳墓,安西將軍庾翼以帝舅之重,躬往造翻,欲強起之。翻曰:「人性各有所短,焉可強逼!」翼又以其船小狹,欲引就大船。翻曰:「使君不以鄙賤而辱臨之,此固野人之舟也。」翼俯屈入其船中,終日而去。
嘗墜刀於水,路人有為取者,因與之。路人不取,固辭,翻曰:「爾向不取,我豈能得!」路人曰:「我若取此,將為天地鬼神所責矣。」翻知其終不受,復沈刀於水。路人悵焉,乃復沈沒取之。翻於是不逆其意,乃以十倍刀價與之。其廉不受惠,皆此類也。卒於家。
辛謐
辛謐字叔重,隴西狄道人也。父怡,幽州刺史,世稱冠族。謐少有志尚,博學善屬文,工草隸書,為時楷法。性恬靜,不妄交游。召拜太子舍人、諸王文學,累徵不起。永嘉末,以謐兼散騎常侍,慰撫關中。謐以洛陽將敗,故應之。及長安陷沒於劉聦,聦拜太中大夫,固辭不受。又歷石勒、季龍之世,並不應辟命。雖處喪亂之中,頹然高邁,視榮利蔑如也。
及冉閔僭號,復備禮徵為太常,謐遺閔書曰:「昔許由辭堯,以天下讓之,全其清高之節。伯夷去國,子推逃賞,皆顯史牒,傳之無窮。此往而不反者也。然賢人君子雖居廟堂之上,無異於山林之中,斯窮理盡性之妙,豈有識之者邪!是故不嬰於禍難者,非為避之,但冥心至趣而與吉會耳。謐聞物極則變,冬夏是也;致高則危,累棋是也。君王功以成矣,而久處之,非所以顧萬全遠危亡之禍也。宜因茲大捷,歸身本朝,必有許由、伯夷之廉,享松喬之壽,永為世輔,豈不美哉!」因不食而卒。
劉驎之
劉驎之字子驥,南陽人,光祿大夫耽之族也。驎之少尚質素,虛退寡欲,不修儀操,人莫之知。好游山澤,志存遁逸。嘗採藥至衡山,深入忘反,見有一澗水,水南有二石囷,一囷閉,一囷開,水深廣不得過。欲還,失道,遇伐弓人,問徑,僅得還家。或說囷中皆仙靈方藥諸雜物,驎之欲更尋索,終不復知處也。
車騎將軍桓沖聞其名,請為長史,驎之固辭不受。沖嘗到其家,驎之於樹條桑,使者致命,驎之曰:「使君既枉駕光臨,宜先詣家君。」沖聞大愧,於是乃造其父。父命驎之,然後方還,拂短褐與沖言話,父使驎之於內自持濁酒蔬菜供賓,沖勑人代驎之斟酌,父辭曰:「若使從者,非野人之意也。」沖慨然,至昏乃退。
驎之雖冠冕之族,信義著於群小,凡冢伍之家婚娶葬送,無不躬自造焉。居於陽岐,在官道之側,人物來往,莫不投之。驎之躬自供給,士君子頗以勞累,更憚過焉。凡人致贈,一無所受。去驎之家百餘里,有一孤姥,病將死,歎息謂人曰:「誰當埋我,惟有劉長史耳!何由令知?」驎之先聞其有患,故往候之,值其命終,乃身為營棺殯送之。其仁愛隱惻若此。卒以壽終。
索襲
索襲字偉祖,敦煌人也。虛靖好學,不應州郡之命,舉孝廉、賢良方正,皆以疾辭。游思於陰陽之術,著天文地理十餘篇,多所啟發。不與當世交通,或獨語獨笑,或長歎涕泣,或請問不言。
張茂時,敦煌太守陰澹奇而造焉,經日忘反,出而歎曰:「索先生碩德名儒,真可以諮大義。」澹欲行鄉射之禮,請襲為三老,曰:「今四表輯寧,將行鄉射之禮,先生年耆望重,道冠一時,養老之義,實繫儒賢。既樹非梧桐,而希鸞鳳降翼;器謝曹公,而冀蓋公枉駕,誠非所謂也。然夫子至聖,有召赴焉;孟軻大德,無聘不至,蓋欲弘闡大猷,敷明道化故也。今之相屈,遵道崇教,非有爵位,意者或可然乎!」會病卒,時年七十九。澹素服會葬,贈錢二萬。澹曰:「世人之所有餘者,富貴也;目之所好者,五色也;耳之所玩者,五音也。而先生棄衆人之所收,收衆人之所棄,味無味於慌惚之際,兼重玄於衆妙之內。宅不彌畝而志忽九州,形居塵俗而棲心天外,雖黔婁之高遠,莊生之不願,蔑以過也。」乃謚曰玄居先生。
楊軻
楊軻,天水人也。少好易,長而不娶,學業精微,養徒數百,常食粗飲水,衣褐縕袍,人不堪其憂,而軻悠然自得,疏賓異客,音旨未曾交也。雖受業門徒,非入室弟子,莫得親言。欲所論授,須旁無雜人,授入室弟子,令遞相宣授。
劉曜僭號,徵拜太常,軻固辭不起,曜亦敬而不逼,遂隱於隴山。曜後為石勒所擒,秦人東徙,軻留長安。及石季龍嗣偽位,備玄纁束帛安車徵之,軻以疾辭。迫之,乃發。既見季龍,不拜,與語,不言,命舍之於永昌乙第。其有司以軻倨傲,請從大不敬論,季龍不從,下書任軻所尚。
軻在永昌,季龍每有饋餼,輒口授弟子,使為表謝,其文甚美,覽者歎有深致。季龍欲觀其真趣,乃密令美女夜以動之,軻蕭然不顧。又使人將其弟子盡行,遣魁壯羯士衣甲持刀,臨之以兵,并竊其所賜衣服而去,軻視而言,了無懼色。常臥土牀,覆以布被,倮寢其中,下無茵褥。潁川荀鋪,好奇之士也,造而談經,軻瞑目不答,鋪發軻被,露其形,大笑之。軻神體頹然,無驚怒之狀。于時咸以為焦先之徒,未有能量其深淺也。
後上疏陳鄉思,求還,季龍送以安車蒲輪,蠲十戶供之。自歸秦州,仍教授不絕。其後秦人西奔涼州,軻弟子以牛負之,為戍軍追擒,并為所害。
公孫鳳
公孫鳳字子鸞,上谷人也。隱於昌黎之九城山谷,冬衣單布,寢處土牀,夏則并食於器,停令臭敗,然後食之。彈琴吟詠,陶然自得,人咸異之,莫能測也。慕容暐以安車徵至鄴,及見暐,不言不拜,衣食舉動如在九城。賓客造請,尟得與言。數年病卒。
公孫永
公孫永字子陽,襄平人也。少而好學恬虛,隱於平郭南山,不娶妻妾,非身所墾植,則不衣食之,吟詠巖間,欣然自得,年餘九十,操尚不虧。
與公孫鳳俱被慕容暐徵至鄴,及見暐,不拜,王公以下造之,皆不與言,雖經隆冬盛暑,端然自若。一歲餘,詐狂,暐送之平郭。後苻堅又將備禮徵之,難其年耆路遠,乃遣使者致問。未至而永亡,堅深悼之,謚曰崇虛先生。
張忠
張忠字巨和,中山人也。永嘉之亂,隱於泰山。恬靜寡欲,清虛服氣,餐芝餌石,修導養之法。冬則縕袍,夏則帶索,端拱若尸。無琴書之適,不修經典,勸教但以至道虛無為宗。其居依崇巖幽谷,鑿地為窟室。弟子亦以窟居,去忠六十餘步,五日一朝。其教以形不以言,弟子受業,觀形而退。立道壇於窟上,每旦朝拜之。食用瓦器,鑿石為釜。左右居人饋之衣食,一無所受。好事少年頗或問以水旱之祥,忠曰:「天不言而四時行焉,萬物生焉,陰陽之事非窮山野叟所能知之。」其遣諸外物,皆此類也。年在期頤,而視聽無爽。
苻堅遣使徵之。使者至,忠沐浴而起,謂弟子曰:「吾餘年無幾,不可以逆時主之意。」浴訖就車。及至長安,堅賜以冠衣,辭曰:「年朽髮落,不堪衣冠,請以野服入覲。」從之。及見,堅謂之曰:「先生考磐山林,研精道素,獨善之美有餘,兼濟之功未也。故遠屈先生,將任齊尚父。」忠曰:「昔因喪亂,避地泰山,與鳥獸為侶,以全朝夕之命。屬堯舜之世,思一奉聖顏。年衰志謝,不堪展效,尚父之況,非敢竊擬。山棲之性,情存巖岫,乞還餘齒,歸死岱宗。」堅以安車送之。行達華山,歎曰:「我東嶽道士,沒於西嶽,命也,奈何!」行五十里,及關而死。使者馳驛白之,堅遣黃門郎韋華持節策弔,祀以太牢,褒賜命服,謚曰安道先生。
石垣
石垣字洪孫,自云北海劇人。居無定所,不娶妻妾,不營產業,食不求美,衣必粗弊。或有遺其衣服,受而施人。人有喪葬,輒杖策弔之。路無遠近,時有寒暑,必在其中;或同日共時,咸皆見焉。又能闇中取物,如晝無差。姚萇之亂,莫知所終。
宋纖
宋纖字令艾,敦煌效穀人也。少有遠操,沈靖不與世交,隱居於酒泉南山。明究經緯,弟子受業三千餘人,不應州郡辟命,惟與陰顒、齊好友善。張祚時,太守楊宣畫其象於閤上,出入視之,作頌曰:「為枕何石?為漱何流?身不可見,名不可求。」酒泉太守馬岌,高尚之士也,具威儀,鳴鐃鼓,造焉。纖高樓重閣,距而不見。岌歎曰:「名可聞而身不可見,德可仰而形不可覩,吾而今而後知先生人中之龍也。」銘詩於石壁曰:「丹崖百丈,青壁萬尋。奇木蓊鬱,蔚若鄧林。其人如玉,維國之琛。室邇人遐,實勞我心。」
纖注論語,及為詩頌數萬言。年八十,篤學不倦。張祚後遣使者張興備禮徵為太子友,興逼喻甚切,纖喟然歎曰:「德非莊生,才非干木,何敢稽停明命!」遂隨興至姑臧。祚遣其太子太和以執友禮造之,纖稱疾不見,贈遺一皆不受。尋遷太子太傅。頃之,上疏曰:「臣受生方外,心慕太古。生不喜存,死不悲沒。素有遺屬,屬諸知識,在山投山,臨水投水,處澤露形,在人親土。聲聞書疏,勿告我家。今當命終,乞如素願。」遂不食而卒,時年八十二,謚曰玄虛先生。
郭荷
郭荷字承休,略陽人也。六世祖整,漢安順之世,公府八辟,公車五徵,皆不就。自整及荷,世以經學致位。荷明究群籍,特善史書。不應州郡之命。張祚遣使者以安車束帛徵為博士祭酒,使者迫而致之。及至,署太子友。荷上疏乞還,祚許之,遣以安車蒲輪送還張掖東山。年八十四卒,謚曰玄德先生。
郭瑀
郭瑀字元瑜,敦煌人也。少有超俗之操,東游張掖,師事郭荷,盡傳其業。精通經義,雅辯談論,多才藝,善屬文。荷卒,瑀以為父生之,師成之,君爵之,而五服之制,師不服重,蓋聖人謙也,遂服斬衰,廬墓三年。禮畢,隱於臨松薤谷,鑿石窟而居,服柏實以輕身,作春秋墨說、孝經錯緯,弟子著錄千餘人。
張天錫遣使者孟公明持節,以蒲輪玄纁備禮徵之,遺瑀書曰:「先生潛光九皋,懷真獨遠,心與至境冥符,志與四時消息,豈知蒼生倒懸,四海待拯者乎!孤忝承時運,負荷大業,思與賢明同贊帝道。昔傅說龍翔殷朝,尚父鷹揚周室,孔聖車不停軌,墨子駕不俟旦,皆以黔首之禍不可以不救,君不獨立,道由人弘故也。況今九服分為狄場,二都盡為戎穴,天子僻陋江東,名教淪於左衽,創毒之甚,開闢未聞。先生懷濟世之才,坐觀而不救,其於仁智,孤竊惑焉。故遣使者虛左授綏,鶴企先生,乃眷下國。」公明至山,瑀指翔鴻以示之曰:「此鳥也,安可籠哉!」遂深逃絕跡。公明拘其門人,瑀歎曰:「吾逃祿,非避罪也,豈得隱居行義,害及門人!」乃出而就徵。及至姑臧,值天錫母卒,瑀括髮入弔,三踊而出,還於南山。
及天錫滅,苻堅又以安車徵瑀定禮儀,會父喪而止,太守辛章遣書生三百人就受業焉。及苻氏之末,略陽王穆起兵酒泉,以應張大豫,遣使招瑀。瑀歎曰:「臨河救溺,不卜命之短長;脈病三年,不豫絕其餐饋;魯連在趙,義不結舌,況人將左衽而不救之!」乃與敦煌索嘏起兵五千,運粟三萬石,東應王穆。穆以瑀為太府左長史、軍師將軍。雖居元佐,而口詠黃老,冀功成世定,追伯成之蹤。
穆惑於讒間,西伐索嘏,瑀諫曰:「昔漢定天下,然後誅功臣。今事業未建而誅之,立見麋鹿游於此庭矣。」穆不從。瑀出城大哭,舉手謝城曰:「吾不復見汝矣!」還而引被覆面,不與人言,不食七日,輿疾而歸,旦夕祈死。夜夢乘青龍上天,至屋而止,寤而歎曰:「龍飛在天,今止於屋。屋之為字,尸下至也。龍飛至尸,吾其死也。古之君子不卒內寢,況吾正士乎!」遂還酒泉南山赤厓閣,飲氣而卒。
祈嘉
祈嘉字孔賓,酒泉人也。少清貧,好學。年二十餘,夜忽窗中有聲呼曰:「祈孔賓,祈孔賓!隱去來,隱去來!修飾人世,甚苦不可諧。所得未毛銖,所喪如山崖。」旦而逃去,西至敦煌,依學官誦書,貧無衣食,為書生都養以自給,遂博通經傳,精究大義。西游海渚,教授門生百餘人。張重華徵為儒林祭酒。性和裕,教授不倦,依孝經作二九神經。在朝卿士、郡縣守令彭和正等受業獨拜牀下者二千餘人,天錫謂為先生而不名之。竟以壽終。
瞿硎先生
瞿硎先生者,不得姓名,亦不知何許人也。太和末,常居宣城郡界文脊山中,山有瞿硎,因以為名焉。大司馬桓溫嘗往造之。既至,見先生被鹿裘,坐於石室,神無忤色,溫及僚佐數十人皆莫測之,乃命伏滔為之銘贊。竟卒於山中。
謝敷
謝敷字慶緒,會稽人也。性澄靖寡欲,入太平山十餘年。鎮軍郗愔召為主簿,臺徵博士。皆不就。
初,月犯少微,少微一名處士星,占者以隱士當之。譙國戴逵有美才,人或憂之。俄而敷死,故會稽人士以嘲吳人云:「吳中高士,便是求死不得死。」
戴逵
戴逵字安道,譙國人也。少博學,好談論,善屬文,能鼓琴,工書畫,其餘巧藝靡不畢綜。總角時,以雞卵汁溲白瓦屑作鄭玄碑,又為文而自鐫之,詞麗器妙,時人莫不驚歎。性不樂當世,常以琴書自娛。師事術士范宣於豫章,宣異之,以兄女妻焉。太宰、武陵王晞聞其善鼓琴,使人召之,逵對使者破琴曰:「戴安道不為王門伶人!」晞怒,乃更引其兄述。述聞命欣然,擁琴而往。
逵後徙居會稽之剡縣。性高潔,常以禮度自處,深以放達為非道,乃著論曰:
夫親沒而採藥不反者,不仁之子也;君危而屢出近關者,苟免之臣也。而古之人未始以彼害名教之體者何?達其旨故也。達其旨,故不惑其跡。若元康之人,可謂好遁跡而不求其本,故有捐本徇末之弊,舍實逐聲之行,是猶美西施而學其顰眉,慕有道而折其巾角,所以為慕者,非其所以為美,徒貴貌似而已矣。夫紫之亂朱,以其似朱也。故鄉原似中和,所以亂德;放者似達,所以亂道。然竹林之為放,有疾而為顰者也,元康之為放,無德而折巾者也,可無察乎!
且儒家尚譽者,本以興賢也,既失其本,則有色取之行。懷情喪真,以容貌相欺,其弊必至於末偽。道家去名者,欲以篤實也,苟失其本,又有越檢之行。情禮俱虧,則仰詠兼忘,其弊必至於本薄。夫偽薄者,非二本之失,而為弊者必託二本以自通。夫道有常經,而弊無常情,是以六經有失,王政有弊,苟乖其本,固聖賢所無奈何也。
嗟夫!行道之人自非性足體備、闇蹈而當者,亦曷能不棲情古烈,擬規前修。苟迷擬之然後動,議之然後言,固當先辯其趣舍之極,求其用心之本,識其枉尺直尋之旨,採其被褐懷玉之由。若斯,塗雖殊,而其歸可觀也;跡雖亂,而其契不乖也。不然,則流遁忘反,為風波之行,自驅以物,自誑以偽,外眩囂華,內喪道實,以矜尚奪其真主,以塵垢翳其天正,貽笑千載,可不慎歟!
孝武帝時,以散騎常侍、國子博士累徵,辭父疾不就。郡縣敦逼不已,乃逃於吳。吳國內史王珣有別館在武丘山,逵潛詣之,與珣游處積旬。會稽內史謝玄慮逵遠遁不反,乃上疏曰:「伏見譙國戴逵希心俗表,不嬰世務,棲遲衡門,與琴書為友。雖策命屢加,幽操不回,超然絕跡,自求其志。且年垂耳順,常抱羸疾,時或失適,轉至委篤。今王命未回,將離風霜之患。陛下既已愛而器之,亦宜使其身名並存,請絕其召命。」疏奏,帝許之,逵復還剡。
後王珣為尚書僕射,上疏復請徵為國子祭酒,加散騎常侍,徵之,復不至。太元二十年,皇太子始出東宮,太子太傅會稽王道子、少傅王雅、詹事王珣又上疏曰:「逵執操貞厲,含味獨游,年在耆老,清風彌劭。東宮虛德,式延事外,宜加旌命,以參僚侍。逵既重幽居之操,必以難進為美,宜下所在備禮發遣。」會病卒。
長子勃,有父風。義熙初,以散騎侍郎徵,不起,尋卒。
龔玄之
龔玄之字道玄,武陵漢壽人也。父登,歷長沙相、散騎常侍。玄之好學潛默,安於陋巷。州舉秀才,公府辟,不就。孝武帝下詔曰:「夫哲王御世,必搜揚幽隱,故空谷流縶維之詠,丘園旅束帛之觀。譙國戴逵、武陵龔玄之並高尚其操,依仁游藝,潔己貞鮮,學弘儒業,朕虛懷久矣。二三君子,豈其戢賢於懷抱哉!思挹雅言,虛誠諷議,可並以為散騎常侍,領國子博士,指下所在備禮發遣,不得循常,以稽側席之望。」郡縣敦逼,苦辭疾篤,不行。尋卒,時年五十八。
弟子元壽,亦有德操,高尚不仕,舉秀才及州辟召,並稱疾不就。孝武帝以太學博士、散騎侍郎、給事中累徵,遂不起。卒於家。
陶淡
陶淡字處靜,太尉侃之孫也。父夏,以無行被廢。淡幼孤,好導養之術,謂仙道可祈。年十五六,便服食絕穀,不婚娶。家累千金,僮客百數,淡終日端拱,曾不營問。頗好讀易,善卜筮。於長沙臨湘山中結廬居之,養一白鹿以自偶。親故有候之者,輒移渡澗水,莫得近之。州舉秀才,淡聞,遂轉逃羅縣埤山中,終身不返,莫知所終。
陶潛
陶潛字元亮,大司馬侃之曾孫也。祖茂,武昌太守。潛少懷高尚,博學善屬文,穎脫不羈,任真自得,為鄉鄰之所貴。嘗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曰:「先生不知何許人,不詳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貧不能恒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飲必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其自序如此,時人謂之實錄。以親老家貧,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資,遂抱羸疾。復為鎮軍、建威參軍,謂親朋曰:「聊欲絃歌,以為三徑之資可乎?」執事者聞之,以為彭澤令。在縣公田悉令種秫穀,曰:「令吾常醉於酒足矣。」妻子固請種秔,乃使一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秔。素簡貴,不私事上官。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歎曰:「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里小人邪!」義熙二年,解印去縣,乃賦歸去來。其辭曰: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希微。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僕來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而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而流憩,時翹首而遐觀。雲無心而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其將入,撫孤松而盤桓。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游,世與我而相遺,復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余以暮春,將有事乎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乎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晨以孤往,或植杖而芸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而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頃之,徵著作郎,不就。既絕州郡覲謁,其鄉親張野及周旋人羊松齡、寵遵等或有酒要之,或要之共至酒坐,雖不識主人,亦欣然無忤,酣醉便反。未嘗有所造詣,所之唯至田舍及廬山游觀而已。
刺史王弘以元熙中臨州,甚欽遲之,後自造焉。潛稱疾不見,既而語人云:「我性不狎世,因疾守閑,幸非潔志慕聲,豈敢以王公紆軫為榮邪!夫謬以不賢,此劉公幹所以招謗君子,其罪不細也。」弘每令人候之,密知當往廬山,乃遣其故人龐通之等齎酒,先於半道要之。潛既遇酒,便引酌野亭,欣然忘進。弘乃出與相見,遂歡宴窮日。潛無履,弘顧左右為之造履。左右請履度,潛便於坐申腳令度焉。弘要之還州,問其所乘,答云:「素有腳疾,向乘籃輿,亦足自反。」乃令一門生二兒共轝之至州,而言笑賞適,不覺其有羨於華軒也。弘後欲見,輒於林澤間候之。至於酒米乏絕,亦時相贍。
其親朋好事,或載酒肴而往,潛亦無所辭焉。每一醉,則大適融然。又不營生業,家務悉委之兒僕。未嘗有喜慍之色,惟遇酒則飲,時或無酒,亦雅詠不輟。嘗言夏月虛閑,高臥北窗之下,清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張,絃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而和之,曰:「但識琴中趣,何勞絃上聲!」以宋元嘉中卒,時年六十三,所有文集並行於世。
史臣曰:君子之行殊塗,顯晦之謂也。出則允釐庶政,以道濟時;處則振拔囂埃,以卑自牧。詳求厥義,其來敻矣。公和之居窟室,裳唯編草,誡叔夜而凝神鑒;威輦之處叢祠,衣無全帛,對子荊而陳貞則:並滅景而弗追,柳禽、尚平之流亞。夏統遠邇稱其孝友,宗黨高其諒直,歌小海之曲,則伍胥猶存;固貞石之心,則公閭尤愧,時幸洛濱之觀,信乎茲言。宋纖幼懷遠操,清規映拔,楊宣頌其畫象,馬岌歎其人龍,玄虛之號,實斯為美,餘之數子,或移病而去官,或著論而矯俗,或箕踞而對時人,或弋釣而棲衡泌,含和隱璞,乘道匿輝,不屈其志,激清風於來葉者矣。
贊曰:厚秩招累,修名順欲。確乎群士,超然絕俗。養粹巖阿,銷聲林曲。激貪止競,永垂高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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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九十五‧列傳第六十五  藝術傳 藝術之興,由來尚矣。先王以是決猶豫,定吉凶,審存亡,省禍福。曰神與智,藏往知來;幽贊冥符,弼成人事;既興利而除害,亦威衆以立權,所謂神道設教,率由於此。然而詭託近於妖妄,迂誕難可根源,法術紛以多端,變態諒非一緒,真雖存矣,偽亦憑焉。聖人不語怪力亂神,良有以也。逮丘明首唱,敘妖夢以垂文,子長繼作,援龜策以立傳,自茲厥後,史不絕書。漢武雅好神仙,世祖尤耽讖術,遂使文成、五利逞詭詐而取寵榮,尹敏、桓譚由忤時而嬰罪戾,斯固通人之所蔽,千慮之一失者乎!
詳觀衆術,抑惟小道,棄之如或可惜,存之又恐不經。載籍既務在博聞,筆削則理宜詳備,晉謂之乘,義在於斯。今錄其推步尤精、伎能可紀者,以為藝術傳,式備前史云。
陳訓
陳訓字道元,歷陽人。少好祕學,天文、算曆、陰陽、占候無不畢綜,尤善風角。孫皓以為奉禁都尉,使其占候。皓政嚴酷,訓知其必敗而不敢言。時錢唐湖開,或言天下當太平,青蓋入洛陽。皓以問訓,訓曰:「臣止能望氣,不能達湖之開塞。」退而告其友曰:「青蓋入洛,將有輿櫬銜璧之事,非吉祥也。」尋而吳亡。訓隨例內徙,拜諫議大夫。俄而去職還鄉。
及陳敏作亂,遣弟宏為歷陽太守,訓謂邑人曰:「陳家無王氣,不久當滅。」宏聞,將斬之,訓鄉人秦璩為宏參軍,乃說宏曰:「訓善風角,可試之。如不中,徐斬未晚也。」乃赦之。時宏攻征東參軍衡彥於歷陽,乃問訓曰:「城中有幾千人?攻之可拔不?」訓登牛渚山望氣,曰:「不過五百人,然不可攻,攻之必敗。」宏復大怒曰:「何有五千人攻五百人而有不得理?」命將士攻之,果為彥所敗,方信訓有道術,乃優遇之。
都水參軍淮南周亢嘗問訓以官位,訓曰:「君至卯年當剖符近郡,酉年當有曲蓋。」亢曰:「脫如來言,當相薦拔。」訓曰:「性不好官,惟欲得米耳。」後亢果為義興太守、金紫將軍。時劉聦、王彌寇洛陽,歷陽太守武瑕問訓曰:「國家人事如何?」訓曰:「胡賊三逼,國家當敗,天子野死。今尚未也。」其後懷二帝果有平陽之酷焉。或問其以明年吉凶者,訓曰:「揚州刺史當死,武昌大火,上方節將亦當死。」至時,劉陶、周訪皆卒,武昌大火,燒數千家。時甘卓為歷陽太守,訓私謂所親曰:「甘侯頭低而視仰,相法名為眄刀,又目有赤脈,自外而入,不出十年,必以兵死,不領兵則可以免。」卓果為王敦所害。丞相王導多病,每自憂慮,以問訓。訓曰:「公耳豎垂肩,必壽,亦大貴,子孫當興於江東。」咸如其言。訓年八十餘卒。
戴洋
戴洋字國流,吳興長城人也。年十二,遇病死,五日而蘇。說死時天使其為酒藏吏,授符錄,給吏從幡麾,將上蓬萊、崑崙、積石、太室、恒、廬、衡等諸山。既而遣歸,逢一老父,謂之曰:「汝後當得道,為貴人所識。」及長,遂善風角。
為人短陋,無風望,然好道術,妙解占候卜數。吳末為臺吏,知吳將亡,託病不仕。及吳平,還鄉里。後行至瀨鄉,經老子祠,皆是洋昔死時所見使處,但不復見昔物耳。因問守藏應鳳曰:「去二十餘年,嘗有人乘馬東行,過老君而不下馬,未達橋,墜馬死者不?」鳳言有之。所問之事,多與洋同。
揚州刺史嘗問吉凶於洋,答曰:「熒惑入南斗,八月有暴水,九月當有客軍西南來。」如期果大水,而石冰作亂。冰既據揚州,洋謂人曰:「視賊雲氣,四月當破。」果如其言。詩陳敏為右將軍,堂邑令孫混見而羨之。洋曰:「敏當作賊族滅,何足願也!」未幾,敏果反而誅焉。初,混欲迎其家累,洋曰:「此地當敗,得臘不得正,豈可移家於賊中乎!」混便止。歲末,敏弟昶攻堂邑,混遂以單身走免。其後都水馬武舉洋為都水令史,洋請急還鄉。將赴洛,夢神人謂之曰:「洛中當敗,人盡南渡,後五年揚州必有天子。」洋信之,遂不去。既而皆如其夢。
廬江太守華譚問洋曰:「天下誰當復作賊者?」洋曰:「王機。」尋而機反。陳眕問洋曰:「人言江南當有貴人,顧彥先、周宣珮當是不?」洋曰:「顧不及臘,周不見來年八月。」榮果以十二月十七日卒,十九日臘;以明年七月晦亡。王導遇病,召洋問之。洋曰:「君侯本命在申,金為土使之主,而於申上石頭立冶,火光照天,此為金火相爍,水火相煎,以故受害耳。」導即移居東府,病遂差。
鎮東從事中郎張闓舉洋為丞相令史。時司馬颺為烏程令,將赴職,洋曰:「君宜深慎下吏。」颺後果坐吏免官。洋又謂曰:「卿雖免官,十一月當作郡,加將軍。」至期,為太山太守、鎮武將軍。颺賣宅將行,洋止之曰:「君不得至,當還,不可無宅。」颺果為徐龕所逼,不得之郡。元帝增颺衆二千,使助祖逖。洋勸颺不行,颺乃稱疾。收付廷尉,俄而因赦得出。
元帝將登阼,使洋擇日,洋以為宜用三月二十四日丙午。太史令陳卓奏用二十二日,言:「昔越王用甲辰三月反國,范蠡稱在陽之前,當主盡出,上下盡空,德將出遊,刑入中宮,今與此同。」洋曰:「越王為吳所囚,雖當時遜媚,實懷怨憤,蠡故用甲辰,乘德而歸,留刑吳宮。今大王內無含咎,外無怨憤,當承天洪命,納祚無窮,何為追越王去國留殃故事邪!」乃從之。
及祖約代兄鎮譙,請洋為中典軍,遷督護。永昌元年四月庚辰,禺中時有大風,起自東南,折木。洋謂約曰:「十月必有賊到譙城東,至歷陽,南方有反者。」主簿王振以洋為妖,白約收洋,付刺姦而絕其食五十日,言語如故。約知其有神術,乃赦之而讓振。振後有罪被收,洋救之。約曰:「振往日相繫,今何以救之?」洋曰:「振不識風角,非有宿嫌。振往時垂餓死,洋養活之,振猶尚遺忘。夫處富貴而不棄貧賤甚難。」約義之,即原振,賜洋米三十石。至十月三日,石勒騎果到譙城東。洋言於約曰:「賊必向城父,可遣騎水南追之,步軍於水北斷要路,賊必敗。」約竟不追,賊乃掠城父婦女輜重而去。約將魯延求追賊,洋曰:「不可。」約不從,使兄子智與延追之。賊偽棄婦女輜重走,智與延等爭物,賊還掩之,智、延僅以身免,士卒皆死。約表洋為下邑長。時梁國人反,逐太守袁晏。梁城峻嶮,約欲討之而未決,洋曰:「賊以八月辛酉日反,日辰俱王,辛德在南方,酉受自刑,梁在譙北,乘德伐刑,賊必破亡。又甲子日東風而雷西行,譙在東南,雷在軍前,為軍驅除。昔吳伐關羽,天雷在前,周瑜拜賀。今與往同,故知必克。」約從之,果平梁城。
太寧三年正月,有大流星東南行,洋曰:「至秋,府當移壽陽。」及王敦作逆,約問其勝敗,洋曰:「太白在東方,辰星不出。兵法先起為主,應者為客。辰星若出,太白為主,辰星為客。辰星不出,太白為客,先起兵者敗。今有客無主,有前無後,宜傳檄所部,應詔伐之。」約乃率衆向合肥。俄而敦死衆敗,遂住壽陽。洋又曰:「江淮之間當有軍事,譙城虛曠,宜還固守。不者,雍丘、沛皆非官有也。」約不從,豫土遂陷於賊。
咸和元年春,約南行佃,遇大雷雨西南來,洋曰:「甲子西南天雷,其夏必失大將。」至夏,汝南人反,執約兄子濟,送於石勒。約府內地忽赤如丹,洋曰:「案河圖徵云:『地赤如丹血丸丸,當有下反上者。』恐十月二十七日胡馬當來飲淮水。」至時,石勒騎大至,攻城大戰。其日西風,兵火俱發,約大懼。會風迴,賊退。時傳言勒遣騎向壽陽,約欲送其家還江東,洋曰:「必無此事。」尋而傳言果妄。
咸和初,月暈左角,有赤白珥。約問洋,洋曰:「角為天門,開布陽道,官門當有大戰。」俄而蘇峻遣使招約俱反,洋謂約曰:「蘇峻必敗,然其初起,兵鋒不可當,可外和內嚴,以待其變。」約不從,遂與峻反。至三年五月,大風雷雨西北來,城內晦暝,洋謂約曰:「雷鳴人上,明使君當遠佞近直,愛下振貧。昔秦有此變,卒致亂亡。」約大怒,收洋繫之。遣部將李概將兵到廬江,其衆盡散。約召洋出,問之曰:「吾還東何如留壽陽?若留壽陽,何如入胡?」洋曰:「東入失半,入胡滅門,留壽陽尚可。」約欲東向歷陽,其衆不樂東下,皆叛約,劫約姊及嫂奔於石勒。約到歷陽,祖煥問洋曰:「君昔言平西在壽陽可得五年,果如君言。今在歷陽,可得幾時?」洋曰:「得六月耳。」約問洋:「臺下及此氣候何如?」洋曰:「此當復有反者。臺下來年三月當太平,江州當大喪。後南方復有軍事,去此千里。」尋而牽騰叛約,約率所親將家屬奔於石勒。二月而天子反正,四月而溫嶠卒,郭默據湓口以叛。後勒誅約及親屬並盡,皆如洋言。
約既敗,洋往尋陽。時劉胤鎮尋陽,胤問洋曰:「我病當差不?」洋曰:「不憂使君不差,憂使君今年有大厄。使君年四十七,行年入庚寅。太公陰謀曰:『六庚為白獸,在上為客星,在下為害氣。』年與命并,必凶當忌。十二月二十二日庚寅勿見客。」胤曰:「我當解職,將君還野中治病。」洋曰:「使君當作江州,不得解職。」胤曰:「溫公不復還邪?」洋曰:「溫公雖還,使君故作江州。」俄如其言。九月甲寅申時,迴風從東來,入胤兒船中,西過,狀如匹練,長五六丈。洋曰:「風從咸池下來,攝提下去,咸池為刀兵,大殺為死喪。到甲子日申時,府內大聚骨埋之。」胤問在何處,洋曰:「不出州府門也。」胤架府東門。洋又曰:「東為天牢,牢下開門,憂天獄至。」十二月十七日,洋又曰:「臘近可閉門,以五十人備守,并以百人備東北寅上,以卻害氣。」胤不從。二十四日壬辰,胤遂為郭默所害。
南中郎將桓宣以洋為參軍,將隨宣往襄陽,太尉陶侃留之住武昌。時侃謀北伐,洋曰:「前年十一月熒惑守胃昴,至今年四月,積五百餘日。昴,趙之分野,石勒遂死。熒惑以七月退,從畢右順行入黃道,未及天關,以八月二十二日復逆行還鉤,繞畢向昴。昴畢為邊兵,主胡夷,故置天弓以射之。熒惑逆行,司無德之國,石勒死是也。勒之餘燼,以自殘害。今年官與太歲、太陰三合癸巳,癸為北方,北方當受災。歲鎮二星共合翼軫,從子及巳,徘徊六年。荊楚之分,歲鎮所守,其下國昌,豈非功德之徵也!今年六月,鎮星前角亢。角亢,鄭之分。歲星移入房,太白在心。心房,宋分。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石季龍若興兵東南,此其死會也。官若應天伐刑,徑據宋鄭,則無敵矣。若天與不取,反受其咎。」侃志在中原,聞而大喜。會病篤,不果行。
侃薨,征西將軍庾亮代鎮武昌,復引洋問氣候。洋曰:「天有白氣,喪必東行,不過數年必應。」尋有大鹿向西城門,洋曰:「野獸向城,主人將去。」城東家夜半望見城內有數炬火,從城上出,如大車狀,白布幔覆,與火俱出城東北行,至江乃滅。洋聞而歎曰:「此與前白氣同。」時亮欲西鎮石城,或問洋:「此西足當欲東不?」洋曰:「不當也。」咸康三年,洋言於亮曰:「武昌土地有山無林,政可圖始,不可居終。山作八字,數不及九。昔吳用壬寅來上,創立宮城,至己酉,還下秣陵。陶公亦涉八年。土地盛衰有數,人心去就有期,不可移也。公宜更擇吉處,武昌不可久住。」五年,亮令毛寶屯邾城。九月,洋言於亮曰:「毛豫州今年受死問。昨朝大霧晏風,當有怨賊報仇,攻圍諸侯,誠宜遠偵邏。」寶問當在何時,答曰:「五十日內。」其夕,又曰:「九月建戌,朱雀飛驚,征軍還歸,乘戴火光,天示有信,災發東房,葉落歸本,慮有後患。」明日,又曰:「昨夜火殃,非國福,今年架屋,致使君病,可因燒屋,移家南渡,無嫌也。」寶即遣兒婦還武昌。尋傳賊當來攻城,洋曰:「十月丁亥夜半時得賊問,干為君,支為臣,丁為征西府,亥為邾城,功曹為賊神,加子時十月水王木相,王相氣合,賊必來。寅數七,子數九,賊高可九千人,下可七千人。從魁為貴人加丁,下克上,有空亡之事,不敢進武昌也。」賊果陷邾城而去。亮問洋曰:「故當不失石城否?」洋曰:「賊從安陸向石城,逆太白,當伐身,無所慮。」亮曰:「天何以利胡而病我?」洋曰:「天符有吉凶,土地有盛衰,今年害氣三合己亥,己為天下,亥為戎胡,季龍亦當受死。今乃不憂賊,但憂公病耳。」亮曰:「何方救我疾?」洋曰:「荊州受兵,江州受災,公可去此二州。」亮曰:「如此,當有解不?」洋曰:「恨晚。猶差不也。」亮竟不能解二州,遂至大困。洋曰:「昔蘇峻時,公於白石祠中祈褔,許賽其牛,至今未解,故為此鬼所考。」亮曰:「有之,君是神人也。」或問洋曰:「庾公可得幾時?」洋曰:「見明年。」時亮已不識人,咸以為妄,果至正月一日而薨。
庾翼代亮,洋復為占候。少時卒,年八十餘。所占驗者不可勝紀。
韓友
韓友字景先,廬江舒人也。為書生,受易於會稽伍振,善占卜,能圖宅相冢,亦行京費厭勝之術。
龍舒長鄧林婦病積年,垂死,醫巫皆息意。友為筮之,使畫作野豬著臥處屏風上,一宿覺佳,於是遂差。舒縣廷掾王睦病死,已復魄。友為筮之,令以丹畫版作日月置牀頭,又以豹皮馬鄣泥臥上,立愈。劉世則女病魅積年,巫為攻禱,伐空冢故城間,得狸鼉數十,病猶不差。友筮之,命作布囊,依女發時,張囊著窗牖間,友閉戶作氣,若有所驅。斯須之間,見囊大脹如吹,因決敗之,女仍大發。友乃更作皮囊二枚,沓張之,施張如前,囊復脹滿,因急縛囊口,懸著樹二十許日,漸消,開視有二斤狐毛,女遂差。
宣城邊洪以四月中就友卜家中安否,友曰:「卿家有兵殃,其禍甚重。可伐七十束柴,積於庚地,至七月丁酉放火燒之,咎可消也。不爾,其凶難言。」洪即聚柴。至日,大風,不敢發火。洪後為廣陽領校,遭母喪歸家,友來投之,時日已暮,出告從者,速裝束,吾當夜去。從者曰:「今日已暝,數十里草行,何急復去?」友曰:「非汝所知也。此間血覆地,寧可復住!」苦留之,不待食而去。其夜洪欻發狂,絞殺兩子,并殺婦,又斫父妾二人,皆被創,因出亡走。明日,其宗族往收殯亡者,尋索洪,數日,於宅前林中得之,已自經死。
宣城太守殷祐有病,友筮之,曰:「七月晦日,將有大鴝鳥來集廳事上,宜勤伺取,若獲者為善,不獲將成禍。」祐乃謹為其備。至日,果有大鴝垂尾九尺,來集廳事上,掩捕得之,祐乃遷石頭督護,後為吳郡太守。
友卜占神效甚多,而消殃轉禍,無不皆驗。干寶問其故,友曰:「筮卦用五行相生殺,如案方投藥治病,以冷熱相救。其差與不差,不可必也。」友以元康六年舉賢良,元帝渡江,以為廣武將軍,永嘉末卒。
淳于智
淳于智字叔平,濟北盧人也。有思義,能易筮,善厭勝之術。高平劉柔夜臥,鼠齧其左手中指,以問智。智曰:「是欲殺君而不能,當為君使其反死。」乃以朱書手腕橫文後三寸作田字,辟方一寸二分,使露手以臥。明旦,有大鼠伏死手前。譙人夏侯藻母病困,詣智卜,忽有一狐當門向之嗥。藻怖愕,馳見智。智曰:「其禍甚急,君速歸,在狐嗥處拊心啼哭,令家人驚怪,大小必出,一人不出,哭勿止,然後其禍可救也。」藻還,如其言,母亦扶病而出。家人既集,堂屋五間拉然而崩。護軍張劭母病篤,智筮之,使西出市沐猴,繫母臂,令傍人搥拍,恒使作聲,三日放去。劭從之。其猴出門即為犬所咋死,母病遂差。上黨鮑瑗家多喪病貧苦,或謂之曰:「淳于叔平神人也,君何不試就卜,知禍所在?」瑗性質直,不信卜筮,曰:「人生有命,豈卜筮所移!」會智來,應詹謂曰:「此君寒士,每多屯虞,君有通靈之思,可為一卦。」智乃為卦,卦成,謂瑗曰:「君安宅失宜,故令君困。君舍東北有大桑樹,君徑至市,入門數十步,當有一人持荊馬鞭者,便就買以懸此樹,三年當暴得財。」瑗承言詣市,果得馬鞭,懸之三年,浚井,得錢數十萬,銅鐵器復二十餘萬,於是致贍,疾者亦愈。其消災轉禍,不可勝紀,而卜筮所占,千百皆中。應詹少亦多病,智乃為符使詹佩之,誦其文,既而皆驗,莫能學也。
性深沈,常自言短命,曰:「辛亥歲天下有事,當有巫醫挾道術者死。吾守易義以行之,猶當不應此乎!」太康末,為司馬督,有寵於楊駿,故見殺。
步熊
步熊字叔羆,陽平發干人也。少好卜筮數術,門徒甚盛。熊學舍側有一人燒死,吏持熊諸生,謂為失火。熊曰:「已為卿卜得其人矣。使從道南行,當有一人來問得火主未者,便縛之。」吏如熊言,果是耕人,自言草惡難耕,故燒之,忽風起延燒遠近,實不知草中有人。又鄰人兒遠行,或告已死,其父母號哭制服,熊為之卜,剋日當還,如期果至。
趙王倫聞其名,召之。熊謂諸生曰:「倫死不久,不足應也。」倫怒,遣兵圍之數重。熊乃使諸生著其裘南走,倫兵悉赴捉之,熊密從北出,得脫。後為成都王穎所辟,穎使熊射覆,物無所失。後穎奔關中,平昌公模鎮鄴,以熊穎黨,誅之。
杜不愆
杜不愆,廬江人也。少就外祖郭璞學易卜,屢有驗。高平郗超年二十餘,得重疾,試令筮之。不愆曰:「案卦言之,卿所苦尋除。然宜於東北三十里上宮姓家索其所養雄雉,籠盛置東檐下,卻後九日丙午日午時,必當有雌雉飛來與交,既而雙去。若如此,不出二十日病都除,又是休應,年將八十,位極人臣。若但雌逝雄留者,病一周方差,年半八十,名位亦失。」超時正羸篤,慮命在旦夕,笑而答曰:「若保八十之半,便有餘矣。一周病差,何足為淹!」然未之信。或勸依其言,索雉果得。至丙午日,超臥南軒之下觀之,至日晏,果有雌雉飛入籠,與雄雉交而去,雄雉不動。超歎息曰:「雖管郭之奇,何以尚此!」超病彌年乃起,至四十,卒於中書郎。
不愆後占筮轉疏,無復此類。後為桓嗣建威參軍。
嚴卿
嚴卿,會稽人也。善卜筮。鄉人魏序欲暫東行,荒年多抄盜,令卿筮之。卿筮曰:「君慎不可東行,必遭暴害之氣,而非劫也。」序不之信。卿曰:「既必不停,宜以禳之,可索西郭外獨母家白雄狗繫著船前。」求索止得駮狗,無白者。卿曰:「駮者亦足,然猶恨其色不純,當餘小毒,正及六畜輩耳,無所復憂。」序行半路,狗忽然作聲甚急,有如人打之者。比視,已死,吐黑血斗餘。其夕,序墅上白鵝數頭無故自死,而序家無恙。
隗炤
隗炤,汝陰人也。善於易。臨終,書版授其妻曰:「吾亡後當大荒窮,雖爾,慎莫賣宅也。卻後五年春,當有詔使來頓此亭,姓龔,此人負吾金,即以此版往責之,勿違言也。」炤亡後,其家大困乏,欲賣宅,憶夫言輒止。期日,有龔使者止亭中,妻遂齎版往責之。使者執版惘然,不知所以。妻曰:「夫臨亡,手書版見命如此,不敢妄也。」使者沈吟良久而悟,謂曰:「賢夫何善?」妻曰:「夫善於易,而未曾為人卜也。」使者曰:「噫,可知矣!」乃命取蓍筮之,卦成,撫掌而歎曰:「妙哉隗生!含明隱跡,可謂鏡窮達而洞吉凶者也。」於是告炤妻曰:「吾不相負金也,賢夫自有金耳,知亡後當暫窮,故藏金以待太平,所以不告兒婦者,恐金盡而困無已也。知吾善易,故書版以寄意耳。金有五百斤,盛以青甕,覆以銅柈,埋在堂屋東頭,去壁一丈,入地九尺。」妻還掘之,皆如卜焉。
卜珝
卜珝字子玉,匈奴後部人也。少好讀易,郭璞見而歎曰:「吾所弗如也,柰何不免兵厄!」珝曰:「然。吾大厄在四十一,位為卿將,當受禍耳。不爾者,亦為猛獸所害。吾亦未見子之令終也。」璞曰:「吾禍在江南,甚營之,未見免兆。雖然,在南猶可延期,住此不過時月。」珝曰:「子勿為公吏,可以免諸。」璞曰:「吾不能免公吏,猶子之不能免卿將也。」珝曰:「吾此雖當有帝王子,終不復奉二京矣。琅邪可奉,卿謹奉之,主晉祀者必此人也。」珝遂隱於龍門山。
劉元海僭號,徵為大司農、侍中,固以疾辭。元海曰:「人各有心,卜珝之不欲在吾朝,何異高祖四公哉!可遂其高志。」後復徵為光祿大夫,珝謂使者曰:「非吾死所也。」及劉聦嗣偽位,徵為太常。時劉琨據并州,聦問何時可平,珝答曰:「并州陛下之分,今茲克之必矣。」聦戲曰:「朕欲勞先生一行可乎?」珝曰:「臣所以來不及裝者,正為是行也。」聦大悅,署珝使持節、平北將軍。將行,謂其妹曰:「此行也,死自吾分,後慎勿紛紜。」及攻晉陽,為琨所敗,珝卒先奔,為其元帥所殺。
鮑靚
鮑靚字太玄,東海人也。年五歲,語父母云:「本是曲陽李家兒,九歲墜井死。」其父母尋訪得李氏,推問皆符驗。靚學兼內外,明天文河洛書,稍遷南陽中部都尉,為南海太守。嘗行部入海,遇風,飢甚,取白石煮食之以自濟。王機時為廣州刺史,入廁,忽見二人著烏衣,與機相捍,良久擒之,得二物似烏鴨。靚曰:「此物不祥。」機焚之,徑飛上天,機尋誅死。靚嘗見仙人陰君,授道訣,百餘歲卒。
吳猛
吳猛,豫章人也。少有孝行,夏日常手不驅蚊,懼其去己而噬親也。年四十,邑人丁義始授其神方。因還豫章,江波甚急,猛不假舟楫,以白羽扇畫水而渡,觀者異之。庾亮為江州刺史,嘗遇疾,聞猛神異,乃迎之,問己疾何如。猛辭以算盡,請具棺服。旬日而死,形狀如生。未及大斂,遂失其尸。識者以為亮不祥之徵。亮疾果不起。
幸靈
幸靈者,豫章建昌人也。性少言,與小人群居,見侵辱而無慍色,邑里號之癡,雖其父母兄弟亦以為癡也。嘗使守稻,群牛食之,靈見而不驅,待牛去乃往理其殘亂者。其父母見而怒之,靈曰:「夫萬物生天地之間,各欲得食。牛方食,柰何驅之!」其父愈怒曰:「即如汝言,復用理壞者何為?」靈曰:「此稻又欲得終其性,牛自犯之,靈可以不收乎!」
時順陽樊長賓為建昌令,發百姓作官船於建城山中,吏令人各作箸一雙。靈作而未輸,或竊之焉。俄而竊者心痛欲死,靈謂之曰:「爾得無竊我箸乎?」竊者不應。有頃,愈急,靈曰:「若爾不以情告我者,今真死矣。」竊者急遽,乃首出之。靈於是飲之以水,病即立愈。行人由此敬畏之。船成,當下,吏以二百人引一艘,不能動,方請益人。靈曰:「此以過足,但部分未至耳。靈請自牽之。」乃手執箸,惟用百人,而船去如流。衆大驚怪,咸稱其神,於是知名。
有龔仲儒女病積年,氣息財屬,靈使以水含之,已而強起,應時大愈。又呂猗母皇氏得痿痹病,十有餘年,靈療之,去皇氏數尺而坐,冥目寂然,有頃,顧謂猗曰:「扶夫人令起。」猗曰:「老人得病累年,柰何可倉卒起邪?」靈曰:「但試扶起。」於是兩人夾扶以立。少選,靈又令去扶,即能自行,由此遂愈。於是百姓奔趣,水陸輻輳,從之如雲。皇氏自以病久,懼有發動,靈乃留水一器令食之,每取水,輒以新水補處,二十餘年水清如新,塵垢不能加焉。
時高悝家有鬼怪,言語訶叱,投擲內外,不見人形,或器物自行,再三發火,巫祝厭劾而不能絕。適值靈,乃要之。靈於陌頭望其屋,謂悝曰:「此君之家邪?」悝曰:「是也。」靈曰:「知之足矣。」悝固請之,靈不得已,至門,見符索甚多,謂悝曰:「當以正止邪,而以邪救邪,惡得已乎!」並使焚之,惟據軒小坐而去,其夕鬼怪即絕。
靈所救愈多此類,然不取報謝。行不騎乘,長不娶妻,性至恭,見人即先拜,言輒自名。凡草木之夭傷於山林者,必起理之,器物之傾覆於途路者,必舉正之。周旋江州間,謂其士人曰:「天地之於人物,一也,咸欲不失其情性,奈何制服人以為奴婢乎!諸君若欲享多褔以保性命,可悉免遣之。」十餘年間,賴其術以濟者極多。後乃娶妻,畜車馬奴婢,受貨賂致遺,於是其術稍衰,所療得失相半焉。
佛圖澄
佛圖澄,天竺人也。本姓帛氏。少學道,妙通玄術。永嘉四年,來適洛陽,自云百有餘歲,常服氣自養,能積日不食。善誦神咒,能役使鬼神。腹旁有一孔,常以絮塞之,每夜讀書,則拔絮,孔中出光,照于一室。又嘗齋時,平旦至流水側,從腹旁孔中引出五藏六府洗之,訖,還內腹中。又能聽鈴音以言吉凶,莫不懸驗。
及洛中寇亂,乃潛草野以觀變。石勒屯兵葛陂,專行殺戮,沙門遇害者甚衆。澄投勒大將軍郭黑略家,黑略每從勒征伐,輒豫克勝負,勒疑而問曰:「孤不覺卿有出衆智謀,而每知軍行吉凶何也?」黑略曰:「將軍天挺神武,幽靈所助,有一沙門智術非常,云將軍當略有區夏,己應為師。臣前後所白,皆其言也。」勒召澄,試以道術。澄即取缽盛水,燒香祝之,須臾缽中生青蓮花,光色曜日,勒由此信之。
勒自葛陂還河北,過枋頭,枋頭人夜欲斫營,澄謂黑略曰:「須臾賊至,可令公知。」果如其言,有備,故不敗。勒欲試澄,夜冠冑衣甲,執刀而坐,遣人告澄云:「夜來不知大將軍何所在。」使人始至,未及有言,澄逆問曰:「平居無寇,何故夜嚴?」勒益信之。勒後因忿,欲害諸道士,并欲苦澄。澄迺潛避至黑略舍,語弟子曰:「若將軍信至,問吾所在者,報云不知所之。」既而勒使至,覓澄不得。使還報勒,勒驚曰:「吾有惡意向澄,澄捨我去矣。」通夜不寢,思欲見澄。澄知勒意悔,明旦造勒。勒曰:「昨夜何行?」澄曰:「公有怒心,昨故權避公。今改意,是以敢來。」勒大笑曰:「道人謬矣。」
襄國城塹水源在城西北五里,其水源暴竭,勒問澄何以致水。澄曰:「今當勑龍取水。」迺與弟子法首等數人至故泉源上,坐繩牀,燒安息香,祝願數百言。如此三日,水泫然微流,有一小龍長五六寸許,隨水而來,諸道士競往視之。有頃,水大至,隍塹皆滿。
鮮卑段末波攻勒,衆甚盛。勒懼,問澄。澄曰:「昨日寺鈴鳴云,明旦食時,當擒段末波。」勒登城望末波軍,不見前後,失色曰:「末波如此,豈可獲乎!」更遣夔安問澄。澄曰:「已獲末波矣。」時城北伏兵出,遇末波,執之。澄勸勒宥末波,遣還本國,勒從之,卒獲其用。
劉曜遣從弟岳攻勒,勒遣石季龍距之。岳敗,退保石梁塢,季龍堅柵守之。澄在襄國,忽歎曰:「劉岳可憫!」弟子法祚問其故,澄曰:「昨日亥時,岳已敗被執。」果如所言。
及曜自攻洛陽,勒將救之,其群下咸諫以為不可。勒以訪澄,澄曰:「相輪鈴音云:『秀支替戾岡,僕谷劬禿當。』此羯語也。秀支,軍也。替戾岡,出也。僕谷,劉曜胡位也。劬禿當,捉也。此言軍出捉得曜也。」又令一童子潔齋七日,取麻油合胭脂,躬自研於掌中,舉手示童子,粲然有輝。童子驚曰:「有軍馬甚衆,見一人長大白晳,以朱絲縛其肘。」澄曰:「此即曜也。」勒甚悅,遂赴洛距曜,生擒之。
勒僭稱趙天王,行皇帝事,敬澄彌篤。時石蔥將叛,澄誡勒曰:「今年蔥中有蟲,食必害人,可令百姓無食蔥也。」勒班告境內,慎無食蔥。俄而石蔥果走。勒益重之,事必諮而後行,號曰大和尚。
勒愛子斌暴病死,將殯,勒歎曰:「朕聞虢太子死,扁鵲能生之,今可得效乎?」乃令告澄。澄取楊枝沾水,灑而祝之,就執斌手曰:「可起矣!」因此遂蘇,有頃,平復。自是勒諸子多在澄寺中養之。勒死之年,天靜無風,而塔上一鈴獨鳴,澄謂衆曰:「鈴音云,國有大喪,不出今年矣。」既而勒果死。
及季龍僭位,遷都於鄴,傾心事澄,有重於勒。下書衣澄以綾錦,乘以彫輦,朝會之日,引之升殿,常侍以下悉助舉輿,太子諸公扶翼而上,主者唱大和尚,衆坐皆起,以彰其尊。又使司空李農旦夕親問,其太子諸公五日一朝,尊敬莫與為比。支道林在京師,聞澄與諸石遊,乃曰:「澄公其以季龍為海鷗鳥也。」百姓因澄故多奉佛,皆營造寺廟,相競出家,真偽混淆,多生愆過。季龍下書料簡,其著作郎王度奏曰:「佛,外國之神,非諸華所應祠奉。漢代初傳其道,惟聽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漢人皆不出家。魏承漢制,亦循前軌。今可斷趙人悉不聽詣寺燒香禮拜,以遵典禮,其百辟卿士下逮衆隸,例皆禁之,其有犯者,與淫祀同罪。其趙人為沙門者,還服百姓。」朝士多同度所奏。季龍以澄故,下書曰:「朕出自邊戎,忝君諸夏,至於饗祀,應從本俗。佛是戎神,所應兼奉,其夷趙百姓有樂事佛者,特聽之。」
澄時止鄴城寺中,弟子遍於郡國。嘗遣弟子法常北至襄國,弟子法佐從襄國還,相遇於梁基城下,對車夜談,言及和尚,比旦各去。佐始入,澄逆笑曰:「昨夜爾與法常交車共說汝師邪?」佐愕然愧懺。於是國人每相語:「莫起惡心,和尚知汝。」及澄之所在,無敢向其方面涕唾者。
季龍太子邃有二子,在襄國,澄語邃曰:「小阿彌比當得疾,可往看之。」邃即馳信往視,果已得疾。太醫殷騰及外國道士自言能療之,澄告弟子法牙曰:「正使聖人復出,不愈此疾,況此等乎!」後三日果死。邃將圖為逆,謂內豎曰:「和尚神通,儻發吾謀。明日來者,當先除之。」澄月望將入覲季龍,謂弟子僧慧曰:「昨夜天神呼我曰:『明日若入,還勿過人。』我儻有所過,汝當止我。」澄常入,必過邃。邃知澄入,要候甚苦。澄將上南臺,僧慧引衣,澄曰:「事不得止。」坐未安便起,邃固留不住,所謀遂差。還寺,歎曰:「太子作亂,其形將成,欲言難言,欲忍難忍。」乃因事從容箴季龍,季龍終不能解。俄而事發,方悟澄言。
後郭黑略將兵征長安北山羌,墮羌伏中。時澄在堂上坐,慘然改容曰:「郭公今有厄。」乃唱云:「衆僧祝願。」澄又自祝願。須臾,更曰:「若東南出者活,餘向者則困。」復更祝願。有頃,曰:「脫矣。」後月餘,黑略還,自說墜羌圍中,東南走,馬乏,正遇帳下人,推馬與之曰:「公乘此馬,小人乘公馬,濟與不濟,命也。」略得其馬,故獲免。推檢時日,正是澄祝願時也。
時天旱,季龍遣其太子詣臨漳西滏口祈雨,久而不降,乃令澄自行,即有白龍二頭降於祠所,其日大雨方數千里。澄嘗遣弟子向西域市香,既行,澄告餘弟子曰:「掌中見買香弟子在某處被劫垂死。」因燒香祝願,遙救護之。弟子後還,云某月某日某處為賊所劫,垂當見殺,忽聞香氣,賊無故自驚曰:「救兵已至。」棄之而走。黃河中舊不生黿,時有得者,以獻季龍。澄見而歎之曰:「桓溫入河,其不久乎!」溫字元子,後果如其言也。季龍嘗晝寢,夢見群羊負魚從東北來,寤以訪澄。澄曰:「不祥也,鮮卑其有中原乎!」後亦皆驗。澄嘗與季龍升中臺,澄忽驚曰:「變,變,幽州當火災。」乃取酒噀之,久而笑曰:「救已得矣。」季龍遣驗幽州,云爾日火從四門起,西南有黑雲來,驟雨滅之,雨亦頗有酒氣。
石宣將殺石韜,宣先到寺與澄同坐,浮屠一鈴獨鳴,澄謂曰:「解鈴音乎?鈴云胡子洛度。」宣變色曰:「是何言歟?」澄謬曰:「老胡為道,不能山居無言,重茵美服,豈非洛度乎!」石韜後至,澄孰視良久。韜懼而問澄,澄曰:「怪公血臭,故相視耳。」季龍夢龍飛西南,自天而落,旦而問澄,澄曰:「禍將作矣,宜父子慈和,深以慎之。」季龍引澄入東閤,與其后杜氏問訊之。澄曰:「脅下有賊,不出十日,自浮圖以西,此殿以東,當有血流,慎勿東也。」杜后曰:「和尚耄邪!何處有賊?」澄即易語云:「六情所受,皆悉是賊。老自應耄,但使少者不昏即好耳。」遂便寓言,不復彰的。後二日,宣果遣人害韜於佛寺中,欲因季龍臨喪殺之。季龍以澄先誡,故獲免。及宣被收,澄諫季龍曰:「皆陛下之子也,何為重禍邪!陛下若含怒加慈者,尚有六十餘歲。如必誅之,宣當為彗星下掃鄴宮。」季龍不從。後月餘,有一妖馬,髦尾皆有燒狀,入中陽門,出顯陽門,東首東宮,皆不得入,走向東北,俄爾不見。澄聞而歎曰:「災其及矣!」季龍大享群臣於太武前殿,澄吟曰:「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將壞人衣。」季龍令發殿石下視之,有棘生焉。冉閔小字棘奴。
季龍造太武殿初成,圖畫自古賢聖、忠臣、孝子、烈士、貞女,皆變為胡狀,旬餘,頭悉縮入肩中,惟冠髣彿微出,季龍大惡之,祕而不言也。澄對之流涕,乃自啟塋墓於鄴西紫陌,還寺,獨語曰:「得三年乎?」自答:「不得。」又曰:「得二年、一年、百日、一月乎?」自答:「不得。」遂無復言。謂弟子法祚曰:「戊申歲禍亂漸萌,己酉石氏當滅。吾及其未亂,先從化矣。」卒於鄴宮寺。後有沙門從雍州來,稱見澄西入關,季龍掘而視之,惟有一石而無尸。季龍惡之曰:「石者,朕也,葬我而去,吾將死矣。」因而遇疾。明年,季龍死,遂大亂。
麻襦
麻襦者,不知何許人也,莫得其姓名。石季龍時,在魏縣市中乞丐,恒著麻襦布裳,故時人謂之麻襦。言語卓越,狀如狂者,乞得米穀不食,輒散置大路,云飴天馬。趙興太守籍狀收送詣季龍。
先是,佛圖澄謂季龍曰:「國東二百里某月日當送一非常人,勿殺之也。」如期果至。季龍與共語,了無異言,惟道「陛下當終一柱殿下」。季龍不解,送以詣澄。麻襦謂澄曰:「昔在光和中會,奄至今日。酉戎受玄命,絕曆終有期。金離消于壤,邊荒不能遵,驅除靈期跡,莫已已之懿。裔苗葉繁,其來方積。休期於何期,永以歎之。」澄曰:「天迴運極,否將不支,九木水為難,無可以術寧。玄哲雖存世,莫能基必莫能基必穨。久遊閻浮利,擾擾多此患。行登陵雲宇,會於虛游間。」其所言人莫能曉。季龍遣驛馬送還本縣,既出城,請步,云:「我當有所過,君至合口橋見待。」使人如言而馳,至橋,麻襦已先至。
後慕容雋投季龍尸於漳水,倚橋柱不流,時人以為「一柱殿下」即謂此也。及元帝嗣位江左,亦以為「天馬」之應云。
單道開
單道開,敦煌人也。常衣粗褐,或贈以繒服,皆不著,不畏寒暑,晝夜不臥。恒服細石子,一吞數枚,日一服,或多或少。好山居,而山樹諸神見異形試之,初無懼色。
石季龍時,從西平來,一日行七百里,其一沙彌年十四,行亦及之。至秦州,表送到鄴,季龍令佛圖澄與語,不能屈也。初止鄴城西沙門法綝祠中,後徙臨漳昭德寺。於房內造重閤,高八九尺,於上編菅為禪室,常坐其中。季龍資給甚厚,道開皆以施人。人或來諮問者,道開都不答。日服鎮守藥數丸,大如梧子,藥有松蜜薑桂伏苓之氣,時復飲荼蘇一二升而已。自云能療目疾,就療者頗驗。視其行動,狀若有神。佛圖澄曰:「此道士觀國興衰,若去者,當有大亂。」及季龍末,道開南渡許昌,尋而鄴中大亂。
升平三年至京師,後至南海,入羅浮山,獨處茅茨,蕭然物外。年百餘歲,卒於山舍,勑弟子以尸置石穴中,弟子乃移入石室。陳郡袁宏為南海太守,與弟穎叔及沙門支法防共登羅浮山,至石室口,見道開形骸如生,香火瓦器猶存。宏曰:「法師業行殊群,正當如蟬蛻耳。」乃為之贊云。
黃泓
黃泓字始長,魏郡斥丘人也。父沈,善天文祕術。泓從父受業,精妙踰深,兼博覽經史,尤明禮易。性忠勤,非禮不動。永嘉之亂,與渤海高瞻避地幽州,說瞻曰:「王浚昏暴,終必無成,宜思去就以圖久安。慕容廆法政修明,虛懷引納,且讖言真人出東北,儻或是乎?宜相與歸之,同建事業。」瞻不從。泓乃率宗族歸廆,廆待以客禮,引為參軍,軍國之務動輒訪之。泓指說成敗,事皆如言。廆常曰:「黃參軍,孤之仲翔也。」
及皝嗣位,遷左常侍,領史官,甚重之。石季龍攻皝,皝將走遼東,泓曰:「賊有敗氣,無可憂也,不過二日,必當奔潰。宜嚴勒士馬,為追擊之備。」皝曰:「今寇盛如此,卿言必走,孤未敢信。」泓曰:「殿下言盛者,人事耳,臣言必走者,天時也,胡足為疑!」及期,季龍果退,皝益奇之。
及慕容雋即王位,遷從事中郎。雋聞冉閔亂,將圖中原,訪之於泓。泓勸行,雋從之。及僭號,署為進謀將軍、太史令、關內侯,尋加奉車都尉、西海太守、領太史令、開陽亭侯,又封平舒縣五等伯,常從左右,諮決大事。靈臺令許敦害其寵,諂事慕容評,設異議以毀之,乃以泓為太史靈臺諸署統,加給事中。泓待敦彌厚,不以毀己易心。
慕容暐敗,以老歸家,歎曰:「燕必中興,其在吳王,恨吾年過不見耳。」年九十七卒。卒後三年,偽吳王慕容垂興焉。
索紞
索紞字叔徹,敦煌人也。少遊京師,受業太學,博綜經籍,遂為通儒。明陰陽天文,善術數占候。司徒辟,除郎中,知中國將亂,避世而歸。鄉人從紞占問吉凶,門中如市,紞曰:「攻乎異端,戒在害己;無為多事,多事多患。」遂詭言虛說,無驗乃止。惟以占夢為無悔吝,乃不逆問者。
孝廉令狐策夢立冰上,與冰下人語。紞曰:「冰上為陽,冰下為陰,陰陽事也。士如歸妻,迨冰未泮,婚姻事也。君在冰上與冰下人語,為陽語陰,媒介事也。君當為人作媒,冰泮而婚成。」策曰:「老夫耄矣,不為媒也。」會太守田豹因策為子求鄉人張公徵女,仲春而成婚焉。郡主簿張宅夢走馬上山,還繞舍三周,但見松柏,不知門處。紞曰:「馬屬離,離為火。火,禍也。人上山,為凶字。但見松柏,墓門象也。不知門處,為無門也。三周,三期也。後三年必有大禍。」宅果以謀反伏誅。索充初夢天上有二棺落充前。紞曰:「棺者,職也,當有京師貴人舉君。二官者,頻再遷。」俄而司徒王戎書屬太守使舉充,太守先署充功曹而舉孝廉。充後夢見一虜,脫上衣來詣充。紞曰:「虜去上中,下半男字,夷狄陰類,君婦當生男。」終如其言。宋桷夢內中有一人著赤衣,桷手把兩杖,極打之。紞曰:「內中有人,肉字也。肉色,赤也。兩杖,箸象也。極打之,飽肉食也。」俄而亦驗焉。黃平問紞曰:「我昨夜夢舍中馬舞,數十人向馬拍手,此何祥也?」紞曰:「馬者,火也,舞為火起。向馬拍手,救火人也。」平未歸而火作。索綏夢東有二角書詣綏,大角朽敗,小角有題韋囊角佩,一在前,一在後。紞曰:「大角朽敗,腐棺木。小角有題,題所詣。一在前,前凶也。一在後,後背也。當有凶背之問。」時綏父在東,居三日而凶問至。郡功曹張邈嘗奉使詣州,夜夢狼啖一腳。紞曰:「腳肉被啖,為卻字。」會東虜反,遂不行。凡所占莫不驗。
太守陰澹從求占書,紞曰:「昔入太學,因一父老為主人,其人無所不知,又匿姓名,有似隱者,紞因從父老問占夢之術,審測而說,實無書也。」澹命為西閤祭酒,紞辭曰:「少無山林之操,游學京師,交結時賢,希申鄙藝。會中國不靖,欲養志終年。老亦至矣,不求聞達。又少不習勤,老無吏幹,濛汜之年,弗敢聞命。」澹以束帛禮之,月致羊酒。年七十五,卒于家。
孟欽
孟欽,洛陽人也。有左慈、劉根之術,百姓惑而赴之。苻堅召詣長安,惡其惑衆,命苻融誅之。俄而欽至,融留之,遂大讌郡僚,酒酣,目左右收欽。欽化為旋風,飛出第外。頃之,有告在城東者,融遣騎追之,垂及,忽然已遠,或有兵衆距戰,或前有谿澗,騎不得過,遂不知所在。堅末,復見於青州。苻朗尋之,入于海島。
王嘉
王嘉字子年,隴西安陽人也。輕舉止,醜形貌,外若不足,而聦睿內明。滑稽好語笑,不食五穀,不衣美麗,清虛服氣,不與世人交游。隱於東陽谷,鑿崖穴居,弟子受業者數百人,亦皆穴處。
石季龍之末,棄其徒衆,至長安,潛隱於終南山,結菴廬而止。門人聞而復隨之,乃遷於倒獸山。苻堅累徵不起,公侯已下咸躬往參詣,好尚之士無不師宗之。問其當世事者,皆隨問而對。好為譬喻,狀如戲調;言未然之事,辭如讖記,當時尟能曉之,事過皆驗。
堅將南征,遣使者問之。嘉曰:「金剛火強。」乃乘使者馬,正衣冠,徐徐東行數百步,而策馬馳反,脫衣服,棄冠履而歸,下馬踞牀,一無所言。使者還告,堅不悟,復遣問之,曰:「吾世祚云何?」嘉曰:「未央。」咸以為吉。明年癸未,敗於淮南,所謂未年而有殃也。人候之者,至心則見之,不至心則隱形不見。衣服在架,履杖猶存,或欲取其衣者,終不及,企而取之,衣架踰高,而屋亦不大,履杖諸物亦如之。
姚萇之入長安,禮嘉如苻堅故事,逼以自隨,每事諮之。萇既與苻登相持,問嘉曰:「吾得殺苻登定天下不?」嘉曰:「略得之。」萇怒曰:「得當云得,何略之有!」遂斬之。先此,釋道安謂嘉曰:「世故方殷,可以行矣。」嘉答曰:「卿其先行,吾負債未果去。」俄而道安亡,至是而嘉戮死,所謂「負債」者也。苻登聞嘉死,設壇哭之,贈太師,謚曰文。及萇死,萇子興字子略方殺登,「略得」之謂也。嘉之死日,人有隴上見之。其所造牽三歌讖,事過皆驗,累世猶傳之。又著拾遺錄十卷,其記事多詭怪,今行於世。
僧涉
僧涉者,西域人也,不知何姓。少為沙門,苻堅時入長安。虛靜服氣,不食五穀,日能行五百里,言未然之事,驗若指掌。能以祕祝下神龍,每旱,堅常使之祝龍請雨。俄而龍下缽中,天輒大雨,堅及群臣親就缽觀之。卒於長安。後大旱移時,苻堅歎曰:「涉公若在,豈憂此乎!」
郭黁
郭黁,西平人也。少明式易,仕郡主簿。張天錫末年,苻氏每有西伐之問,太守趙凝使黁筮之,黁曰:「若郡內二月十五日失囚者,東軍當至,涼祚必終。」凝乃申約屬縣。至十五日,鮮卑折掘送馬於凝,凝怒其非駿,幽之內廄,鮮卑懼而夜遁。凝以告黁,黁曰:「是也。國家將亡,不可復振。」
苻堅末,當陽門震,刺史梁熙問黁曰:「其祥安在?」黁曰:「為四夷之事也。當有外國二王來朝主上,一當反國,一死此城。」歲餘而鄯善及前部王朝於苻堅,西歸,鄯善王死於姑臧。
呂光之王河西也,西海太守王楨叛,黁勸光襲之。光之左丞呂寶曰:「千里襲人,自昔所難,況王者之師天下所聞,何可僥倖以邀成功!黁不可從,誤人大事。」黁曰:「若其不捷,黁自伏鈇鉞之誅。如其克也,左丞為無謀矣。」光從而克之。光比之京管,常參帷幄密謀。
光將伐乞伏乾歸,黁諫曰:「今太白未出,不宜行師,往必無功,終當覆敗。」太史令賈曜以為必有秦隴之地。及克金城,光使曜詰黁,黁密謂光曰:「昨有流星東墜,當有伏尸死將,雖得此城,憂在不守。正月上旬,河冰將解,若不早渡,恐有大變。」後二日而敗問至,光引軍渡河訖,冰泮。時人服其神驗。光以黁為散騎常侍、太常。
黁後以光年老,知其將敗,遂與光僕射王祥起兵作亂。百姓聞黁起兵,咸以聖人起事,事無不成,故相率從之如不及。黁以為代呂者王,乃推王乞基為主。後呂隆降姚興,興以王尚為涼州刺史,終如黁言。黁之與光相持也,逃人稱呂統病死,黁曰:「未也,光、統之命盡在一時。」後統死三日而光死。黁嘗曰:「涼州謙光殿後當有索頭鮮卑居之。」終於禿髮傉檀、沮渠蒙遜迭據姑臧。黁性褊酷,不為士庶所附。戰敗,奔乞伏乾歸。乾歸敗,入姚興。黁以滅姚者晉,遂將妻子南奔,為追兵所殺也。
鳩摩羅什
鳩摩羅什,天竺人也。世為國相。父鳩摩羅炎,聦懿有大節,將嗣相位,乃辭避出家,東渡蔥嶺。龜茲王聞其名,郊迎之,請為國師。王有妹,年二十,才悟明敏,諸國交娉,並不許,及見炎,心欲當之,王乃逼以妻焉。既而羅什在胎,其母慧解倍常。及年七歲,母遂與俱出家。
羅什從師受經,日誦千偈,偈有三十二字,凡三萬二千言,義亦自通。年十二,其母攜到沙勒,國王甚重之,遂停沙勒一年。博覽五明諸論及陰陽星算,莫不必盡,妙達吉凶,言若符契。為性率達,不拘小檢,修行者頗共疑之。然羅什自得於心,未嘗介意,專以大乘為化,諸學者皆共師焉。年二十,龜茲王迎之還國,廣說諸經,四遠學徒莫之能抗。
有頃,羅什母辭龜茲王往天竺,留羅什住,謂之曰:「方等深教,不可思議,傳之東土,惟爾之力。但於汝無利,其可如何?」什曰:「必使大化流傳,雖苦而無恨。」母至天竺,道成,進登第三果。西域諸國咸伏羅什神俊,每至講說,諸王皆長跪坐側,令羅什踐而登焉。
苻堅聞之,密有迎羅什之意。會太史奏云:「有星見外國分野,當有大智入輔中國。」堅曰:「朕聞西域有鳩摩羅什,將非此邪?」乃遣驍騎將軍呂光等率兵七萬,西伐龜茲,謂光曰:「若獲羅什,即馳驛送之。」光軍未至,羅什謂龜茲王白純曰:「國運衰矣,當有勍敵從日下來,宜恭承之,勿抗其鋒。」純不從,出兵距戰,光遂破之,乃獲羅什。光見其年齒尚少,以凡人戲之,強妻以龜茲王女,羅什距而不受,辭甚苦至。光曰:「道士之操不踰先父,何所固辭?」乃飲以醇酒,同閉密室。羅什被逼,遂妻之。光還,中路置軍於山下,將士已休,羅什曰:「在此必狼狽,宜徙軍隴上。」光不納。至夜,果大雨,洪潦暴起,水深數丈,死者數千人,光密異之。
光欲留王西國,羅什謂光曰:「此凶亡之地,不宜淹留,中路自有福地可居。」光還至涼州,聞苻堅已為姚萇所害,於是竊號河右。屬姑臧大風,羅什曰:「不祥之風當有姦叛,然不勞自定也。」俄而有叛者,尋皆殄滅。
沮渠蒙遜先推建康太守段業為主,光遣其子纂率衆討之。時論謂業等烏合,纂有威聲,勢必全克。光以訪羅什,答曰:「此行未見其利。」既而纂敗於合黎,俄又郭黁起兵,纂棄大軍輕還,復為黁所敗,僅以身免。
中書監張資病,光博營救療。有外國道人羅叉,云能差資病。光喜,給賜甚重。羅什知叉誑詐,告資曰:「叉不能為益,徒煩費耳。冥運雖隱,可以事試也。」乃以五色絲作繩結之,燒為灰末,投水中,灰若出水還成繩者,病不可愈。須臾,灰聚浮出,復為繩,叉療果無效,少日資亡。
頃之,光死,纂立。有豬生子,一身三頭。龍出東箱井中,於殿前蟠臥,比旦失之。纂以為美瑞,號其殿為龍翔殿。俄而有黑龍升於當陽九宮門,纂改九宮門為龍興門。羅什曰:「比日潛龍出游,豕妖表異,龍者陰類,出入有時,而今屢見,則為災眚,必有下人謀上之變。宜克己修德,以答天戒。」纂不納,後果為呂超所殺。
羅什之在涼州積年,呂光父子既不弘道,故蘊其深解,無所宣化。姚興遣姚碩德西伐,破呂隆,乃迎羅什,待以國師之禮,仍使入西明閤及逍遙園,譯出衆經。羅什多所暗誦,無不究其義旨,既覽舊經多有紕繆,於是興使沙門僧叡、僧肇等八百餘人傳受其旨,更出經論,凡三百餘卷。沙門慧叡才識高明,常隨羅什傳寫,羅什每為慧叡論西方辭體,商略同異,云:「天竺國俗甚重文制,其宮商體韻,以入管弦為善。凡覲國王,必有贊德,經中偈頌,皆其式也。」羅什雅好大乘,志在敷演,常歎曰:「吾若著筆作大乘阿毗曇,非迦旃子比也。今深識者既寡,將何所論!」惟為姚興著實相論二卷,興奉之若神。
嘗講經於草堂寺,興及朝臣、大德沙門千有餘人肅容觀聽,羅什忽下高坐,謂興曰:「有二小兒登吾肩,慾鄣須婦人。」興乃召宮女進之,一交而生二子焉。興嘗謂羅什曰:「大師聦明超悟,天下莫二,何可使法種少嗣。」遂以伎女十人,逼令受之。爾後不住僧坊,別立解舍,諸僧多效之。什乃聚針盈缽,引諸僧謂之曰:「若能見效食此者,乃可畜室耳。」因舉匕進針,與常食不別,諸僧愧服乃止。
杯渡比丘在彭城,聞羅什在長安,乃歎曰:「吾與此子戲,別三百餘年,相見杳然未期,遲有遇於來生耳。」羅什未終少日,覺四大不悆,乃口出三番神咒,令外國弟子誦之以自救,未及致力,轉覺危殆,於是力疾與衆僧告別曰:「因法相遇,殊未盡心,方復後世,惻愴可言。」死於長安。姚興於逍遙園依外國法以火焚尸,薪滅形碎,惟舌不爛。
曇霍
沙門曇霍者,不知何許人也。禿髮傉檀時從河南來,持一錫杖,令人跪曰:「此是般若眼,奉之可以得道。」時人咸異之。或遺以衣服,受而投之於河,後日以還其本主,衣無所汙。行步如風雲,言人死生貴賤無毫釐之差。人或藏其錫杖,曇霍大哭數聲,閉目須臾,起而取之,咸奇其神異,莫能測也。每謂傉檀曰:「若能安坐無為,則天下可定,祚胤克昌。如其窮兵好殺,禍將及己。」傉檀不能從。
傉檀女病甚,請救療,曇霍曰:「人之生死自有定期,聖人亦不能轉禍為福,曇霍安能延命邪!正可知早晚耳。」傉檀固請之。時後宮門閉,曇霍曰:「急開後門,及開門則生,不及則死。」傉檀命開之,不及而死。後兵亂,不知所在也。
臺產
臺產字國雋,上洛人,漢侍中崇之後也。少專京氏易,善圖讖、祕緯、天文、洛書、風角、星算、六日七分之學,尤善望氣、占候、推步之術。隱居商洛南山,兼善經學,汎情教授,不交當世。
劉曜時,災異特甚,命公卿各舉博識直言之士一人。其大司空劉均舉產。曜親臨東堂,遣中黃門策問之,產極言其故。曜覽而嘉之,引見,訪以政事。產流涕歔欷,具陳災變之禍,政化之闕,辭甚懇至。曜改容禮之,署為博士祭酒、諫議大夫,領太史令,至明年而其言皆驗,曜彌重之,轉太中大夫,歲中三遷。歷位尚書、光祿大夫、太子少師,位特進,金章紫綬,爵關中侯。
史臣曰:陳戴等諸子並該洽墳典,研精數術,究推步之幽微,窮陰陽之祕奧,雖前代京管,何以加之!郭黁知有晉之亡姚,去姚以歸晉,追兵奄及,致斃中塗,斯則遠見秋毫,不能近知目睫。澄什爰自遐裔,來游諸夏。什既兆見星象,澄乃驅役鬼神,並通幽洞冥,垂文闡教,諒見珍於道藝,非取貴於他山,姚石奉之若神,良有以也。鮑、吳、王、幸等或假靈道訣,或受教神方,遂能厭勝禳災,隱文彰義,雖獲譏於妖妄,頗有益於世用者焉。然而碩學通人,未宜枉轡。
贊曰:傳敘災祥,書稱龜筮。應如影響,協若符契。怪力亂神,詭時惑世。崇尚弗已,必致流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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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九十六‧列傳第六十六  列女傳  夫三才分位,室家之道克隆;二族交歡,貞烈之風斯著。振高情而獨秀,魯冊於是飛華;挺峻節而孤標,周篇於焉騰茂。徽烈兼劭,柔順無愆,隔代相望,諒非一緒。然則虞興媯汭,夏盛塗山,有娀、有 372a.gif 廣隆殷之業,大妊、大姒衍昌姬之化,馬鄧恭儉,漢朝推德,宣昭懿淑,魏代揚芬,斯皆禮極中闈,義殊月室者矣。至若恭姜誓節,孟母求仁,華率傅而經齊,樊授規而霸楚,譏文伯於奉劔,讓子發於分菽,少君之從約禮,孟光之符隱志,既昭婦則,且擅母儀。子政緝之於前,元凱編之於後,具宣閨範,有裨陰訓。故上從泰始,下迄恭安,一操可稱,一藝可紀,咸皆撰錄,為之傳云。或位極后妃,或事因夫子,各隨本傳,今所不錄。在諸偽國,暫阻王猷,天下之善,足以懲勸,亦同搜次,附於篇末。
羊耽妻辛氏
羊耽妻辛氏,字憲英,隴西人,魏侍中毗之女也。聦朗有才鑒。初,魏文帝得立為太子,抱毗項謂之曰:「辛君知我喜不?」毗以告憲英,憲英歎曰:「太子,代君主宗廟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國不可以不懼,宜戚而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
弟敞為大將軍曹爽參軍,宣帝將誅爽,因其從魏帝出而閉城門,爽司馬魯芝率府兵斬關赴爽,呼敞同去。敞懼,問憲英曰:「天子在外,太傅閉城門,人云將不利國家,於事可得爾乎?」憲英曰:「事有不可知,然以吾度之,太傅殆不得不爾。明皇帝臨崩,把太傅臂,屬以後事,此言猶在朝士之耳。且曹爽與太傅俱受寄託之任,而獨專權勢,於王室不忠,於人道不直,此舉不過以誅爽耳。」敞曰:「然則敞無出乎?」憲英曰:「安可以不出!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恤之;為人執鞭而棄其事,不祥也。且為人任,為人死,親昵之職也,汝從衆而已。」敞遂出。宣帝果誅爽。事定後,敞歎曰:「吾不謀於姊,幾不獲於義!」
其後鍾會為鎮西將軍,憲英謂耽從子祜曰:「鍾士季何故西出?」祜曰:「將為滅蜀也。」憲英曰:「會在事縱恣,非持久處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及會將行,請其子琇為參軍,憲英憂曰:「他日吾為國憂,今日難至吾家矣。」琇固請於文帝,帝不聽。憲英謂琇曰:「行矣,戒之!古之君子入則致孝於親,出則致節於國;在職思其所司,在義思其所立,不遺父母憂患而已。軍旅之間可以濟者,其惟仁恕乎!」會至蜀果反,琇竟以全歸。祜嘗送錦被,憲英嫌其華,反而覆之,其明鑒儉約如此。泰始五年卒,年七十九。
杜有道妻嚴氏
杜有道妻嚴氏,字憲,京兆人也。貞淑有識量。年十三,適於杜氏,十八而嫠居。子植、女韡並孤藐,憲雖少,誓不改節,撫育二子,教以禮度,植遂顯名於時,韡亦有淑德,傅玄求為繼室,憲便許之。時玄與何晏、鄧颺不穆,晏等每欲害之,時人莫肯共婚。及憲許玄,內外以為憂懼。或曰:「何、鄧執權,必為玄害,亦由排山壓卵,以湯沃雪耳,柰何與之為親?」憲曰:「爾知其一,不知其他。晏等驕侈,必當自敗,司馬太傅獸睡耳,吾恐卵破雪銷,行自有在。」遂與玄為婚。晏等尋亦為宣帝所誅。植後為南安太守。
植從兄預為秦州刺史,被誣,徵還,憲與預書戒之曰:「諺云忍辱至三公。卿今可謂辱矣,能忍之,公是卿坐。」預後果為儀同三司。玄前妻子咸年六歲,嘗隨其繼母省憲,謂咸曰:「汝千里駒也,必當遠至。」以其妹之女妻之。咸後亦有名於海內。其知人之鑒如此。年六十六卒。
王渾妻鍾氏
王渾妻鍾氏,字琰,潁川人,魏太傅繇曾孫也。父徽,黃門郎。琰數歲能屬文,及長,聦慧弘雅,博覽記籍。美容止,善嘯詠,禮儀法度為中表所則。既適渾,生濟。渾嘗共琰坐,濟趨庭而過,渾欣然曰:「生子如此,足慰人心。」琰笑曰:「若使新婦得配參軍,生子故不翅如此。」參軍,謂渾中弟淪也。琰女亦有才淑,為求賢夫。時有兵家子甚俊,濟欲妻之,白琰,琰曰:「要令我見之。」濟令此兵與群小雜處,琰自幃中察之,既而謂濟曰:「緋衣者非汝所拔乎?」濟曰:「是。」琰曰:「此人才足拔萃,然地寒壽促,不足展其器用,不可與婚。」遂止。其人數年果亡。琰明鑒遠識,皆此類也。
渾弟湛妻郝氏亦有德行,琰雖貴門,與郝雅相親重,郝不以賤下琰,琰不以貴陵郝,時人稱鍾夫人之禮,郝夫人之法云。
鄭袤妻曹氏
鄭袤妻曹氏,魯國薛人也。袤先娶孫氏,早亡,娉之為繼室。事舅姑甚孝,躬紡績之勤,以充奉養,至於叔妹群娣之間,盡其禮節,咸得歡心。及袤為司空,其子默等又顯朝列,時人稱其榮貴。曹氏深懼盛滿,每默等升進,輒憂之形於聲色。然食無重味,服浣濯之衣,袤等所獲祿秩,曹氏必班散親姻,務令周給,家無餘貲。
初,孫氏瘞於黎陽,及袤薨,議者以久喪難舉,欲不合葬。曹氏曰:「孫氏元妃,理當從葬,何可使孤魂無所依邪。」於是備吉凶導從之儀以迎之,具衣衾几筵,親執雁行之禮,聞者莫不歎息,以為趙姬之下叔隗,不足稱也。太康元年卒,年八十三。
愍懷太子妃王氏
愍懷太子妃王氏,太尉衍女也,字惠風。貞婉有志節。太子既廢居於金墉,衍請絕婚,惠風號哭而歸,行路為之流涕。及劉曜陷洛陽,以惠風賜其將喬屬,屬將妻之。惠風拔劔距屬曰:「吾太尉公女,皇太子妃,義不為逆胡所辱。」屬遂害之。
鄭休妻石氏
鄭休妻石氏,不知何許人也。少有德操,年十餘歲,鄉邑稱之。既歸鄭氏,為九族所重。休前妻女既幼,又休父布臨終,有庶子沈生,命棄之,石氏曰:「柰何使舅之胤不存乎!」遂養沈及前妻女。力不兼舉,九年之中,三不舉子。
陶侃母湛氏
陶侃母湛氏,豫章新淦人也。初,侃父丹娉為妾,生侃,而陶氏貧賤,湛氏每紡績資給之,使交結勝己。侃少為尋陽縣吏,嘗監魚梁,以一坩鮓遺母。湛氏封鮓及書,責侃曰:「爾為吏,以官物遺我,非惟不能益吾,乃以增吾憂矣。」鄱陽孝廉范逵寓宿於侃,時大雪,湛氏乃徹所臥新薦,自剉給其馬,又密截髮賣與鄰人,供肴饌。逵聞之,歎息曰:「非此母不生此子!」侃竟以功名顯。
賈渾妻宗氏
賈渾妻宗氏,不知何許人也。渾為介休令,被劉元海將喬晞攻破,死之。宗氏有姿色,晞欲納之。宗氏罵曰:「屠各奴!豈有害人之夫而欲加無禮,於爾安乎?何不促殺我!」因仰天大哭。晞遂害之,時年二十餘。
梁緯妻辛氏
梁緯妻辛氏,隴西狄道人也。緯為散騎常侍,西都陷沒,為劉曜所害。辛氏有殊色,曜將妻之。辛氏據地大哭,仰謂曜曰:「妾聞男以義烈,女不再醮。妾夫已死,理無獨全。且婦人再辱,明公亦安用哉!乞即就死,下事舅姑。」遂號哭不止。曜曰:「貞婦也,任之。」乃自縊而死。曜以禮葬之。
許延妻杜氏
許延妻杜氏,不知何許人也。延為益州別駕,為李驤所害。驤欲納杜氏為妻,杜氏號哭守夫尸,罵驤曰:「汝輩逆賊無道,死有先後,寧當久活!我杜家女,豈為賊妻也!」驤怒,遂害之。
虞潭母孫氏
虞潭母孫氏,吳郡富春人,孫權族孫女也。初適潭父忠,恭順貞和,甚有婦德。及忠亡,遺孤藐爾,孫氏雖少,誓不改節,躬自撫養,劬勞備至。性聦敏,識鑒過人。潭始自幼童,便訓之忠義,故得聲望允洽,為朝廷所稱。
永嘉末,潭為南康太守,值杜弢構逆,率衆討之。孫氏勉潭以必死之義,俱傾其資產以餽戰士,潭遂克捷。及蘇峻作亂,潭時守吳興,又假節征峻。孫氏戒之曰:「吾聞忠臣出孝子之門,汝當捨生取義,勿以吾老為累也。」仍盡發其家僮,令隨潭助戰,貿其所服環珮以為軍資。於時會稽內史王舒遣子允之為督護,孫氏又謂潭曰:「王府君遣兒征,汝何為獨不?」潭即以子楚為督護,與允之合勢。其憂國之誠如此。拜武昌侯太夫人,加金章紫綬。潭立養堂於家,王導以下皆就拜謁。咸和末卒,年九十五。成帝遣使弔祭,謚曰定夫人。
周顗母李氏
周顗母李氏,字絡秀,汝南人也。少時在室,顗父浚為安東將軍,時嘗出獵,遇雨,過止絡秀之家。會其父兄不在,絡秀聞浚至,與一婢於內宰豬羊,具數十人之饌,甚精辦而不聞人聲。浚怪使覘之,獨見一女子甚美,浚因求為妾。其父兄不許,絡秀曰:「門戶殄瘁,何惜一女!若連姻貴族,將來庶有大益矣。」父兄許之。遂生顗及嵩、謨。而顗等既長,絡秀謂之曰:「我屈節為汝家作妾,門戶計耳。汝不與我家為親親者,吾亦何惜餘年!」顗等從命,由此李氏遂得為方雅之族。
中興時,顗等並列顯位。嘗冬至置酒,絡秀舉觴賜三子曰:「吾本渡江,託足無所,不謂爾等並貴,列吾目前,吾復何憂!」嵩起曰:「恐不如尊旨。伯仁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識闇,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抗直,亦不容於世。唯阿奴碌碌,當在阿母目下耳。」阿奴,謨小字也。後果如其言。
張茂妻陸氏
張茂妻陸氏,吳郡人也。茂為吳郡太守,被沈充所害,陸氏傾家產,率茂部曲為先登以討充。充敗,陸詣闕上書,為茂謝不克之責。詔曰:「茂夫妻忠誠,舉門義烈,宜追贈茂太僕。」
尹虞二女
尹虞二女,長沙人也。虞前任始興太守,起兵討杜弢,戰敗,二女為弢所獲,並有國色,弢將妻之。女曰:「我父二千石,終不能為賊婦,有死而已!」弢並害之。
荀崧小女灌
荀崧小女灌,幼有奇節。崧為襄城太守,為杜曾所圍,力弱食盡,欲求救於故吏平南將軍石覽,計無從出。灌時年十三,乃率勇士數十人,踰城突圍夜出。賊追甚急,灌督厲將士,且戰且前,得入魯陽山獲免。自詣覽乞師,又為崧書與南中郎將周訪請援,仍結為兄弟,訪即遣子撫率三千人會石覽俱救崧。賊聞兵至,散走,灌之力也。
王凝之妻謝氏
王凝之妻謝氏,字道韞,安西將軍奕之女也。聦識有才辯。叔父安嘗問:「毛詩何句最佳?」道韞稱:「吉甫作頌,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安謂有雅人深致。又嘗內集,俄而雪驟下,安曰:「何所似也?」安兄子朗曰:「散鹽空中差可擬。」道韞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安大悅。
初適凝之,還,甚不樂。安曰:「王郎,逸少子,不惡,汝何恨也?」答曰:「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復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封謂謝韶,胡謂謝朗,羯謂謝玄,末謂謝川,皆其小字也。又嘗譏玄學植不進,曰:「為塵務經心,為天分有限邪?」凝之弟獻之嘗與賓客談議,詞理將屈,道韞遣婢白獻之曰:「欲為小郎解圍。」乃施青綾步鄣自蔽,申獻之前議,客不能屈。
及遭孫恩之難,舉厝自若,既聞夫及諸子已為賊所害,方命婢肩輿抽刃出門,亂兵稍至,手殺數人,乃被虜。其外孫劉濤時年數歲,賊又欲害之,道韞曰:「事在王門,何關他族!必其如此,寧先見殺。」恩雖毒虐,為之改容,乃不害濤。自爾嫠居會稽,家中莫不嚴肅。太守劉柳聞其名,請與談議。道韞素知柳名,亦不自阻,乃簪髻素褥坐於帳中,柳束脩整帶造於別榻。道韞風韻高邁,敘致清雅,先及家事,慷慨流漣,徐酬問旨,詞理無滯。柳退而歎曰:「實頃所未見,瞻察言氣,使人心形俱服。」道韞亦云:「親從凋亡,始遇此士,聽其所問,殊開人胸府。」
初,同郡張玄妹亦有才質,適於顧氏,玄每稱之,以敵道韞。有濟尼者,游於二家,或問之,濟尼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氣。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道韞所著詩賦誄頌並傳於世。
劉臻妻陳氏
劉臻妻陳氏者,亦聦辯能屬文。嘗正旦獻椒花頌,其詞曰:「旋穹周迴,三朝肇建。青陽散輝,澄景載煥。標美靈葩,爰採爰獻。聖容映之,永壽於萬。」又撰元日及冬至進見之儀,行於世。
皮京妻龍氏
皮京妻龍氏,字憐,西道縣人也。年十三適京,未逾年而京卒,京二弟亦相次而隕,既無胤嗣,又無期功之親。憐貨其嫁時資裝,躬自紡織,數年間三喪俱舉,葬斂既畢,每時享祭無闕。州里聞其賢,屢有娉者,憐誓不改醮,守節窮居五十餘載而卒。
孟昶妻周氏
孟昶妻周氏,昶弟顗妻又其從妹也。二家並豐財產。初,桓玄雅重昶而劉邁毀之,昶知,深自惋失。及劉裕將建義,與昶定謀,昶欲盡散財物以供軍糧,其妻非常婦人,可語以大事,乃謂之曰:「劉邁毀我於桓公,便是一生淪陷,決當作賊。卿幸可早爾離絕,脫得富貴,相迎不晚也。」周氏曰:「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謀,豈婦人所諫!事之不成,當於奚官中奉養大家,義無歸志也。」昶愴然久之而起。周氏追昶坐,云:「觀君舉厝,非謀及婦人者,不過欲得財物耳。」時其所生女在抱,推而示之曰:「此而可賣,亦當不惜,況資財乎!」遂傾資產以給之,而託以他用。及事之將舉,周氏謂顗妻云:「一昨夢殊不好,門內宜浣濯沐浴以除之,且不宜赤色,我當悉取作七日藏厭。」顗妻信之,所有絳色者悉斂以付焉。乃置帳中,潛自剔綿,以絳與昶,遂得數十人被服赫然,悉周氏所出,而家人不之知也。
何無忌母劉氏
何無忌母劉氏,征虜將軍建之女也。少有志節。弟牢之為桓玄所害,劉氏每銜之,常思報復。及無忌與劉裕定謀,而劉氏察其舉厝有異,喜而不言。會無忌夜於屏風裏制檄文,劉氏潛以器覆燭,徐登橙於屏風上窺之,既知,泣而撫之曰:「我不如東海呂母明矣!既孤其誠,常恐壽促,汝能如此,吾讎恥雪矣。」因問其同謀,知事在裕,彌喜,乃說桓玄必敗、義師必成之理以勸勉之。後果如其言。
劉聦妻劉氏
劉聦妻劉氏,名娥,字麗華,偽太保殷女也。幼而聦慧,晝營女工,夜誦書籍,傅母恒止之,娥敦習彌厲。每與諸兄論經義,理趣超遠,諸兄深以歎伏。性孝友,善風儀進止。
聦既僭位,召為右貴嬪,甚寵之。俄拜為后,將起儀殿以居之,其廷尉陳元達切諫,聦大怒,將斬之。娥時在後堂,私勑左右停刑,手疏啟曰:「伏聞將為妾營殿,今昭德足居, 4ce8.gif 儀非急。四海未一,禍難猶繁,動須人力資財,尤宜慎之。廷尉之言,國家大政。夫忠臣之諫,豈為身哉?帝王距之,亦非顧身也。妾仰謂陛下上尋明君納諫之昌,下忿闇主距諫之禍,宜賞廷尉以美爵,酬廷尉以列土,如何不惟不納,而反欲誅之?陛下此怒由妾而起,廷尉之禍由妾而招,人怨國疲,咎歸於妾,距諫害忠,亦妾之由。自古敗國喪家,未始不由婦人者也。妾每覽古事,忿之忘食,何意今日妾自為之!後人之觀妾,亦猶妾之視前人也,復何面目仰侍巾櫛,請歸死此堂,以塞陛下誤惑之過。」聦覽之色變,謂其群下曰:「朕比得風疾,喜怒過常。元達,忠臣也。朕甚愧之。」以娥表示元達曰:「外輔如公,內輔如此后,朕無憂矣。」及娥死,偽謚武宣皇后。
其姊英,字麗芳,亦聦敏涉學,而文詞機辯,曉達政事,過於娥。初與娥同召拜左貴嬪,尋卒,偽追謚武德皇后。
王廣女
王廣女者,不知何許人也。容質甚美,慷慨有丈夫之節。廣仕劉聦,為西揚州刺史。蠻帥梅芳攻陷揚州,而廣被殺。王時年十五,芳納之。俄於闇室擊芳,不中,芳驚起曰:「何故反邪?」王罵曰:「蠻畜!我欲誅反賊,何謂反乎?吾聞父仇不同天,母仇不同地,汝反逆無狀,害人父母,而復以無禮陵人,吾所以不死者,欲誅汝耳!今死自吾分,不待汝殺,但恨不得梟汝首於通逵,以塞大恥。」辭氣猛厲,言終乃自殺,芳止之不可。
陝婦人
陝婦人,不知姓字,年十九。劉曜時嫠居陝縣,事叔姑甚謹,其家欲嫁之,此婦毀面自誓。後叔姑病死,其叔姑有女在夫家,先從此婦乞假不得,因而誣殺其母,有司不能察而誅之。時有群鳥悲鳴尸上,其聲甚哀,盛夏暴尸十日,不腐,亦不為蟲獸所敗,其境乃經歲不雨。曜遣呼延謨為太守,既知其冤,乃斬此女,設少牢以祭其墓,謚曰孝烈貞婦,其日大雨。
靳康女
靳康女者,不知何許人也。美姿容,有志操。劉曜之誅靳氏,將納靳女為妾,靳曰:「陛下既滅其父母兄弟,復何用妾為!妾聞逆人之誅也,尚污宮伐樹,而況其子女乎!」因號泣請死,曜哀之,免康一子。
韋逞母宋氏
韋逞母宋氏,不知何郡人也,家世以儒學稱。宋氏幼喪母,其父躬自養之。及長,授以周官音義,謂之曰:「吾家世學周官,傳業相繼,此又周公所制,經紀典誥,百官品物,備於此矣。吾今無男可傳,汝可受之,勿令絕世。」屬天下喪亂,宋氏諷誦不輟。
其後為石季龍徙之於山東,宋氏與夫在徙中,推鹿車,背負父所授書,到冀州,依膠東富人程安壽,壽養護之。逞時年小,宋氏晝則樵採,夜則教逞,然紡績無廢。壽每歎曰:「學家多士大夫,得無是乎!」逞遂學成名立,仕苻堅為太常。堅嘗幸其太學,問博士經典,乃憫禮樂遺闕。時博士盧壼對曰:「廢學既久,書傳零落,比年綴撰,正經粗集,唯周官禮注未有其師。竊見太常韋逞母宋氏世學家女,傳其父業,得周官音義,今年八十,視聽無闕,自非此母無可以傳授後生。」於是就宋氏家立講堂,置生員百二十人,隔絳紗幔而受業,號宋氏為宣文君,賜侍婢十人。周官學復行於世,時稱韋氏宋母焉。
張天錫妾閻氏薛氏
張天錫妾閻氏、薛氏,並不知何許人也,咸有寵於天錫。天錫寢疾,謂之曰:「汝二人將何以報我?吾死後,豈可為人妻乎!」皆曰:「尊若不諱,妾請效死,供灑掃地下,誓無他志。」及其疾篤,二姬皆自刎。天錫疾瘳,追悼之,以夫人禮葬焉。
苻堅妾張氏
苻堅妾張氏,不知何許人,明辯有才識。堅將入寇江左,群臣切諫不從。張氏進曰:「妾聞天地之生萬物,聖王之馭天下,莫不順其性而暢之,故黃帝服牛乘馬,因其性也;禹鑿龍門,決洪河,因水之勢也;后稷之播殖百穀,因地之氣也;湯武之滅夏商,因人之欲也。是以有因成,無因敗。今朝臣上下皆言不可,陛下復何所因也?書曰:『天聦明自我民聦明。』天猶若此,況於人主乎!妾聞人君有伐國之志者,必上觀乾象,下採衆祥。天道崇遠,非妾所知。以人事言之,未見其可。諺言:『雞夜鳴者不利行師,犬群嗥者宮室必空,兵動馬驚,軍敗不歸。』秋冬已來,每夜群犬大嗥,衆雞夜鳴,伏聞廄馬驚逸,武庫兵器有聲,吉凶之理,誠非微妾所論,願陛下詳而思之。」堅曰:「軍旅之事非婦人所豫也。」遂興兵。張氏請從。堅果大敗於壽春,張氏乃自殺。
竇滔妻蘇氏
竇滔妻蘇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蘭。善屬文。滔,苻堅時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蘇氏思之,織錦為迴文旋圖詩以贈滔。宛轉循環以讀之,詞甚悽惋,凡八百四十字,文多不錄。
苻登妻毛氏
苻登妻毛氏,不知何許人,壯勇善騎射。登為姚萇所襲,營壘既陷,毛氏猶彎弓跨馬,率壯士數百人,與萇交戰,殺傷甚衆。衆寡不敵,為萇所執。萇欲納之,毛氏罵曰:「吾天子后,豈為賊羌所辱,何不速殺我!」因仰天大哭曰:「姚萇無道,前害天子,今辱皇后,皇天后土,寧不鑒照!」萇怒,殺之。
慕容垂妻段氏
慕容垂妻段氏,字元妃,偽右光祿大夫儀之女也。少而婉慧,有志操,常謂妹季妃曰:「我終不作凡人妻。」季妃亦曰:「妹亦不為庸夫婦。」鄰人聞而笑之。垂之稱燕王,納元妃為繼室,遂有殊寵。偽范陽王德亦娉季妃焉。姊妹俱為垂、德之妻,卒如其志。垂既僭位,拜為皇后。
垂立其子寶為太子也,元妃謂垂曰:「太子姿質雍容,柔而不斷,承平則為仁明之主,處難則非濟世之雄,陛下託之以大業,妾未見克昌之美。遼西、高陽二王,陛下兒之賢者,宜擇一以樹之。趙王麟姦詐負氣,常有輕太子之心,陛下一旦不諱,必有難作。此陛下之家事,宜深圖之。」垂不納。寶及麟聞之,深以為恨。其後元妃又言之,垂曰:「汝欲使我為晉獻公乎?」元妃泣而退,告季妃曰:「太子不令,群下所知,而主上比吾為驪戎之女,何其苦哉!主上百年之後,太子必亡社稷。范陽王有非常器度,若燕祚未終,其在王乎!」
垂死,寶嗣偽位,遣麟逼元妃曰:「后常謂主上不能嗣守大統,今竟何如?宜早自裁,以全段氏。」元妃怒曰:「汝兄弟尚逼殺母,安能保守社稷!吾豈惜死,念國滅不久耳。」遂自殺。寶議以元妃謀廢嫡統,無母后之道,不宜成喪,群下咸以為然。偽中書令眭邃大言於朝曰:「子無廢母之義,漢之安思閻后親廢順帝,猶配饗安皇,先后言虛實尚未可知,宜依閻后故事。」寶從之。其後麟果作亂,寶亦被殺,德復僭稱尊號,終如元妃之言。
段豐妻慕容氏
段豐妻慕容民,德之女也。有才慧,善書史,能鼓琴。德既僭位,署為平原公主。年十四,適於豐。豐為人所譖,被殺,慕容氏寡歸,將改適偽壽光公餘熾。慕容氏謂侍婢曰:「我聞忠臣不事二君,貞女不更二夫。段氏既遭無辜,己不能同死,豈復有心於重行哉!今主上不顧禮義嫁我,若不從,則違嚴君之命矣。」於是剋日交禮。慕容氏姿容婉麗,服飾光華,熾覩之甚喜。經再宿,慕容氏偽辭以疾,熾亦不之逼。三日還第,沐浴置酒,言笑自若,至夕,密書其帶云:「死後當埋我於段氏墓側,若魂魄有知,當歸彼矣。」遂於浴室自縊而死。及葬,男女觀者數萬人,莫不歎息曰:「貞哉公主!」路經餘熾宅前,熾聞挽歌之聲,慟絕良久。
呂纂妻楊氏 呂紹妻張氏
呂纂妻楊氏,弘農人也。美艷有義烈。纂被呂超所殺,楊氏與侍婢十數人殯纂於城西。將出宮,超慮齎珍物出外,使人搜之。楊氏厲聲責超曰:「爾兄弟不能和睦,手刃相屠,我旦夕死人,何用金寶!」超慚而退。又問楊氏玉璽所在,楊氏怒曰:「盡毀之矣。」超將妻之,謂其父桓曰:「后若自殺,禍及卿宗。」桓以告楊氏,楊氏曰:「大人本賣女與氐以圖富貴,一之已甚,其可再乎!」乃自殺。
時呂紹妻張氏亦有操行,年十四,紹死,便請為尼。呂隆見而悅之,欲穢其行,張氏曰:「欽樂至道,誓不受辱。」遂昇樓自投於地,二脛俱折,口誦佛經,俄然而死。
涼武昭王李玄盛后尹氏
涼武昭王李玄盛后尹氏,天水冀人也。幼好學,清辯有志節。初適扶風馬元正,元正卒,為玄盛繼室。以再醮之故,三年不言。撫前妻子踰於己生。玄盛之創業也,謨謀經略多所毗贊,故西州諺曰:「李、尹王敦煌。」
及玄盛薨,子士業嗣位,尊為太后。士業將攻沮渠蒙遜,尹氏謂士業曰:「汝新造之國,地狹人稀,靖以守之猶懼其失,云何輕舉,闚冀非望!蒙遜驍武,善用兵,汝非其敵。吾觀其數年已來有并兼之志,且天時人事似欲歸之。今國雖小,足以為政。知足不辱,道家明誡也。且先王臨薨,遺令殷勤,志令汝曹深慎兵戰,俟時而動。言猶在耳,柰何忘之!不如勉修德政,蓄力以觀之。彼若淫暴,人將歸汝;汝苟德之不建,事之無日矣。汝此行也,非唯師敗,國亦將亡。」士業不從,果為蒙遜所滅。
尹氏至姑臧,蒙遜引見勞之,對曰:「李氏為胡所滅,知復何言!」或諫之曰:「母子命懸人手,柰何倨傲!且國敗子孫屠滅,何獨無悲?」尹氏曰:「興滅死生,理之大分,何為同凡人之事,起兒女之悲!吾一婦人,不能死亡,豈憚斧鉞之禍,求為臣妾乎!若殺我者,吾之願矣。」蒙遜嘉之,不誅,為子茂虔娉其女為妻。及魏氏以武威公主妻茂虔,尹氏及女遷居酒泉。既而女卒,撫之不哭,曰:「汝死晚矣!」沮渠無諱時鎮酒泉,每謂尹氏曰:「后諸孫在伊吾,后能去不?」尹氏未測其言,答曰:「子孫流漂,託身醜虜,老年餘命,當死於此,不能作裘鬼也。」俄而潛奔伊吾,無諱遣騎追及之。尹氏謂使者曰:「沮渠酒泉許我歸北,何故來追?汝可斬吾首歸,終不迴矣。」使者不敢逼而還。年七十五,卒於伊吾。
史臣曰:夫繁霜降節,彰勁心於後凋;橫流在辰,表貞期於上德,匪伊君子,抑亦婦人焉。自晉政陵夷,罕樹風檢,虧閑爽操,相趨成俗,荐之以劉石,汨之以苻姚。三月歌胡,唯見爭新之飾;一朝辭漢,曾微戀舊之情。馳騖風埃,脫落名教,頹縱忘反,於茲為極。至若惠風之數喬屬,道韞之對孫恩,荀女釋急於重圍,張妻報怨於強寇,僭登之后,蹈死不迴,偽纂之妃,捐生匪吝,宗辛抗情而致夭,王靳守節而就終,斯皆冥踐義途,匪因教至。聳清漢之喬葉,有裕徽音;振幽谷之貞蕤,無慚雅引,比夫懸梁靡顧,齒劔如歸,異如齊風。可以激揚千載矣。
贊曰:從容陰禮,婉娩柔則。載循六行,爰昭四德。操潔風霜,譽流邦國。彤管貽訓,清芬靡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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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九十七‧列傳第六十七  四夷  夫恢恢乾德,萬類之所資始;蕩蕩坤儀,九區之所均載。考羲軒於往統,肇承天而理物;訊炎昊於前辟,爰制地而疏疆。襲冠帶以辨諸華,限要荒以殊遐裔,區分中外,其來尚矣。九夷八狄,被青野而亙玄方;七戎六蠻,綿西宇而橫南極。繁種落,異君長,遇有道則時遵聲教,鍾無妄則爭肆虔劉,趨扇風塵,蓋其常性也。詳求遐議,歷選深謨,莫不待以羈縻,防其猾夏。
武帝受終衰魏,廓境全吳,威略既申,招攜斯廣,迷亂華之議,矜來遠之名,撫舊懷新,歲時無怠,凡四夷入貢者,有二十三國。既而惠皇失德,中宗遷播,凶徒分據,天邑傾淪,朝化所覃,江外而已,賝貢之禮,於茲殆絕,殊風異俗,所未能詳。故採其可知者,為之傳云。北狄竊號中壤,備於載記;在其諸部種類,今略書之。
東夷 夫餘國 馬韓 辰韓 肅慎氏 倭人 裨離等十國
夫餘國
夫餘國在玄菟北千餘里,南接鮮卑,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戶八萬,有城邑宮室,地宜五穀。其人強勇,會同揖讓之儀有似中國。其出使,乃衣錦罽,以金銀飾腰。其法,殺人者死,沒入其家;盜者一責十二;男女淫,婦人妒,皆殺之。若有軍事,殺牛祭天,以其蹄占吉凶,蹄解者為凶,合者為吉。死者以生人殉葬,有槨無棺。其居喪,男女皆衣純白,婦人著布面衣,去玉佩。出善馬及貂豽、美珠,珠大如酸棗。其國殷富,自先世以來,未嘗被破。其王印文稱「穢王之印」。國中有古穢城,本穢貊之城也。
武帝時,頻來朝貢,至太康六年,為慕容廆所襲破,其王依慮自殺,子弟走保沃沮。帝為下詔曰:「夫餘王世守忠孝,為惡虜所滅,甚愍念之。若其遺類足以復國者,當為之方計,使得存立。」有司奏護東夷校尉鮮于嬰不救夫餘,失於機略。詔免嬰,以何龕代之。明年,夫餘後王依羅遣詣龕,求率見人還復舊國,仍請援。龕上列,遣督郵賈沈以兵送之。廆又要之於路,沈與戰,大敗之,廆衆退,羅得復國。爾後每為廆掠其種人,賣於中國。帝愍之,又發詔以官物贖還,下司、冀二州,禁市夫餘之口。
馬韓
韓種有三:一曰馬韓,二曰辰韓,三曰弁韓。辰韓在帶方南,東西以海為限。
馬韓居山海之間,無城郭,凡有小國五十六所,大者萬戶,小者數千家,各有渠帥。俗少綱紀,無跪拜之禮。居處作土室,形如冢,其戶向上,舉家共在其中,無長幼男女之別。不知乘牛馬,畜者但以送葬。俗不重金銀錦罽,而貴瓔珠,用以綴衣或飾髮垂耳。其男子科頭露紒,衣布袍,履草蹻,性勇悍。國中有所調役,及起築城隍,年少勇健者皆鑿其背皮,貫以大繩,以杖搖繩,終日讙呼力作,不以為痛。善用弓楯矛櫓,雖有鬬爭攻戰,而貴相屈服。俗信鬼神,常以五月耕種畢,群聚歌舞以祭神;至十月農事畢,亦如之。國邑各立一人主祭天神,謂為天君。又置別邑,名曰蘇塗,立大木,懸鈴鼓。其蘇塗之義,有似西域浮屠也,而所行善惡有異。
武帝太康元年、二年,其主頻遣使入貢方物,七年、八年、十年,又頻至。太熙元年,詣東夷校尉何龕上獻。咸寧三年復來,明年又請內附。
辰韓
辰韓在馬韓之東,自言秦之亡人避役入韓,韓割東界以居之,立城柵,言語有類秦人,由是或謂之為秦韓。初有六國,後稍分為十二,又有弁辰,亦十二國,合四五萬戶,各有渠帥,皆屬於辰韓。辰韓常用馬韓人作主,雖世世相承,而不得自立,明其流移之人,故為馬韓所制也。地宜五穀,俗饒蠶桑,善作縑布,服牛乘馬。其風俗可類馬韓,兵器亦與之同。初生子,便以石押其頭使扁。喜舞,善彈瑟,瑟形似筑。
武帝太康元年,其王遣使獻方物。二年復來朝貢,七年又來。
肅慎氏
肅慎氏一名挹婁,在不咸山北,去夫餘可六十日行。東濱大海,西接寇漫汗國,北極弱水。其土界廣袤數千里,居深山窮谷,其路險阻,車馬不通。夏則巢居,冬則穴處。父子世為君長。無文墨,以言語為約。有馬不乘,但以為財產而已。無牛羊,多畜豬,食其肉,衣其皮,績毛以為布。有樹名雒常,若中國有聖帝代立,則其木生皮可衣。無井灶,作瓦鬲,受四五升以食。坐則箕踞,以足挾肉而啖之,得凍肉,坐其上令暖。土無鹽鐵,燒木作灰,灌取汁而食之。俗皆編髮,以布作襜,徑尺餘,以蔽前後。將嫁娶,男以毛羽插女頭,女和則持歸,然後致禮娉之。婦貞而女淫,貴壯而賤老,死者其日即葬之於野,交木作小槨,殺豬積其上,以為死者之糧。性凶悍,以無憂哀相尚。父母死,男子不哭泣,哭者謂之不壯。相盜竊,無多少皆殺之,故雖野處而不相犯。有石砮,皮骨之甲,檀弓三尺五寸,楛矢長尺有咫。其國東北有山出石,其利入鐵,將取之,必先祈神。
周武王時,獻其楛矢、石砮。逮於周公輔成王,復遣使入賀。爾後千餘年,雖秦漢之盛,莫之致也。及文帝作相,魏景元末,來貢楛矢、石砮、弓甲、貂皮之屬。魏帝詔歸於相府,賜其王褥雞、錦罽、綿帛。至武帝元康初,復來貢獻。元帝中興,又詣江左貢其石砮。至成帝時,通貢於石季龍,四年方達。季龍問之,答曰「每候牛馬向西南眠者三年矣,是知有大國所在,故來」云。
倭人
倭人在帶方東南大海中,依山島為國,地多山林,無良田,食海物。舊有百餘小國相接,至魏時,有三十國通好。戶有七萬。男子無大小,悉黥面文身。自謂太伯之後,又言上古使詣中國,皆自稱大夫。昔夏少康之子封於會稽,斷髮文身以避蛟龍之害,今倭人好沈沒取魚,亦文身以厭水禽。計其道里,當會稽東冶之東。其男子衣以橫幅,但結束相連,略無縫綴。婦人衣如單被,穿其中央以貫頭,而皆被髮徒跣。其地溫暖,俗種禾稻紵麻而蠶桑織績。土無牛馬,有刀楯弓箭,以鐵為鏃。有屋宇,父母兄弟臥息異處。食飲用俎豆。嫁娶不持錢帛,以衣迎之。死有棺無槨,封土為冢。初喪,哭泣,不食肉。已葬。舉家入水澡浴自潔,以除不祥。其舉大事,輒灼骨以占吉凶。不知正歲四節,但計秋收之時以為年紀。人多壽百年,或八九十。國多婦女,不淫不妒。無爭訟,犯輕罪者沒其妻孥,重者族滅其家。舊以男子為主。漢末,倭人亂,攻伐不定,乃立女子為王,名曰卑彌呼。
宣帝之平公孫氏也,其女王遣使至帶方朝見,其後貢聘不絕。及文帝作相,又數至。泰始初,遣使重譯入貢。
裨離等十國
裨離國在肅慎西北,馬行可二百日,領戶二萬。養雲國去裨離馬行又五十日,領戶二萬。寇莫汗國去養雲國又百日行,領戶五萬餘。一群國去莫汗又百五十日,計去肅慎五萬餘里。其風俗土壤並未詳。
泰始三年,各遣小部獻其方物。至太熙初,復有牟奴國帥逸芝惟離、模盧國帥沙支臣芝、于離末利國帥加牟臣芝、蒲都國帥因末、繩余國帥馬路、沙樓國帥釤加,各遣正副使詣東夷校尉何龕歸化。
西戎 吐谷渾 焉耆國 龜茲國 大宛國 康居國 大秦國 吐谷渾 吐延 葉延 辟奚 視連 視羆 樹洛干
吐谷渾,慕容廆之庶長兄也,其父涉歸分部落一千七百家以隸之。及涉歸卒,廆嗣位,而二部馬鬬,廆怒曰:「先公分建有別,奈何不相遠離,而令馬鬬!」吐谷渾曰:「馬為畜耳,鬬其常性,何怒於人!乖別甚易,當去汝於萬里之外矣。」於是遂行。廆悔之,遣其長史史那樓馮及父時耆舊追還之。吐谷渾曰:「先公稱卜筮之言,當有二子克昌,祚流後裔。我卑庶也,理無並大,今因馬而別,殆天所啟乎!諸君試驅馬令東,馬若還東,我當相隨去矣。」樓馮遣從者二千騎,擁馬東出數百步,輒悲鳴西走。如是者十餘輩,樓馮跪而言曰:「此非人事也。」遂止。鮮卑謂兄為阿干,廆追思之,作阿干之歌,歲暮窮思,常歌之。
吐谷渾謂其部落曰:「我兄弟俱當享國,廆及曾玄纔百餘年耳。我玄孫已後,庶其昌乎!」於是乃西附陰山。屬永嘉之亂,始度隴而西,其後子孫據有西零已西甘松之界,極乎白蘭數千里。然有城郭而不居,隨逐水草,廬帳為屋,以肉酪為糧。其官置長史、司馬、將軍,頗識文字。其男子通服長裙,帽或戴幂 34bf.gif 。婦人以金花為首飾,辮髮縈後,綴以珠貝。其婚姻,富家厚出娉財,竊女而去。父卒,妻其群母;兄亡,妻其諸嫂。喪服制,葬訖而除。國無常稅,調用不給,輒斂富室商人,取足而止。殺人及盜馬者罪至死,他犯則徵物以贖。地宜大麥,而多蔓菁,頗有菽粟。出蜀馬、氂牛。西北雜種謂之為阿柴虜,或號為野虜焉。吐谷渾年七十二卒,有子六十人,長曰吐延,嗣。
吐延身長七尺八寸,雄姿魁傑,羌虜憚之,號曰項羽。性俶儻不群,嘗慷慨謂其下曰:「大丈夫生不在中國,當高光之世,與韓、彭、吳、鄧並驅中原,定天下雌雄,使名垂竹帛,而潛竄窮山,隔在殊俗,不聞禮教於上京,不得策名於天府,生與糜鹿同群,死作氊裘之鬼,雖偷觀日月,獨不愧於心乎!」性酷忍,而負其智,不能恤下,為羌酋姜聦所刺。劔猶在其身,謂其將紇拔泥曰:「豎子刺吾,吾之過也,上負先公,下愧士女。所以控制諸羌者,以吾故也。吾死之後,善相葉延,速保白蘭。」言終而卒。在位十三年,有子十二人,長子葉延嗣。
葉延年十歲,其父為羌酋姜聦所害,每旦縛草為姜聦之象,哭而射之,中之則號泣,不中則瞋目大呼。其母謂曰:「姜聦,諸將已屠鱠之矣,汝何為如此?」葉延泣曰:「誠知射草人不益於先讎,以申罔極之志耳。」性至孝,母病,五日不食,葉延亦不食。
長而沈毅,好問天地造化、帝王年曆。司馬薄洛鄰曰:「臣等不學,實未審三皇何父之子,五帝誰母所生。」延曰:「自羲皇以來,符命玄象昭言著見,而卿等面牆,何其鄙哉!語曰『夏蟲不知冬冰』,良不虛也。」又曰:「禮云公孫之子得以王父字為氏,吾祖始自昌黎光宅於此,今以吐谷渾為氏,尊祖之義也。」在位二十三年卒,年三十三。有子四人,長子辟奚嗣。
辟奚性仁厚慈惠。初聞苻堅之盛,遣使獻馬五十匹,金銀五百斤。堅大悅,拜為安遠將軍。
時辟奚三弟皆專恣,長史鍾惡地恐為國害,謂司馬乞宿雲曰:「昔鄭莊公、秦昭王以一弟之寵,宗祀幾傾,況今三孽並驕,必為社稷之患。吾與公忝當元輔,若獲保首領以沒於地,先君有問,其將何辭!吾今誅之矣。」宿雲請白辟奚,惡地曰:「吾王無斷,不可以告。」於是因群下入覲,遂執三弟而誅之。辟奚自投於牀,惡地等奔而扶之,曰:「臣昨夢先王告臣云:『三弟將為逆亂,汝速除之。』臣謹奉先王之命矣。」辟奚素友愛,因恍惚成疾,謂世子視連曰:「吾禍滅同生,何以見之於地下!國事大小,汝宜攝之,吾餘年殘命,寄食而已。」遂以憂卒。在位二十五年,時年四十二。有子六人,視連嗣。
視連既立,通聘於乞伏乾歸,拜為白蘭王。視連幼廉慎有志性,以父憂卒,不知政事,不飲酒遊田七年矣。鍾惡地進曰:「夫人君者,以德御世,以威齊衆,養以五味,娛以聲色。此四者,聖帝明王之所先也,而公皆略之。昔昭公儉嗇而喪,偃王仁義而亡,然則仁義所以存身,亦所以亡己。經國者,德禮也;濟世者,刑法也。二者或差,則綱維失緒。明公奕葉重光,恩結西夏,雖仁孝發於天然,猶宜憲章周孔,不可獨追徐偃之仁,使刑德委而不建。」視連泣曰:「先王追友于之痛,悲憤升遐,孤雖纂業,尸存而已。聲色遊娛,豈所安也!綱維刑禮,付之將來。」臨終,謂其子視羆曰:「我高祖吐谷渾公常言子孫必有興者,永為中國之西藩,慶流百世。吾已不及,汝亦不見,當在汝之子孫輩耳。」在位十五年而卒。有二子,長曰視羆,少曰烏紇堤。
視羆性英果,有雄略,嘗從容謂博士金城騫苞曰:「易云:『動靜有常,剛柔斷矣。』先王以仁宰世,不任威刑,所以剛柔靡斷,取輕鄰敵。當仁不讓,豈宜拱默者乎!今將秣馬厲兵,爭衡中國,先生以為何如?」苞曰:「大王之言,高世之略,秦隴英豪所願聞也。」於是虛襟撫納,衆赴如歸。
乞伏乾歸遣使拜為使持節、都督龍涸已西諸軍事、沙州牧、白蘭王。視羆不受,謂使者曰:「自晉道不綱,姦雄競逐,劉、石虐亂,秦、燕跋扈,河南王處形勝之地,宜當糾合義兵,以懲不順,奈何私相假署,擬僭群凶!寡人承五祖之休烈,控弦之士二萬,方欲掃氛秦隴,清彼沙涼,然後飲馬涇渭,戮問鼎之豎,以一丸泥封東關,閉燕趙之路,迎天子於西京,以盡遐藩之節,終不能如季孟、子陽妄自尊大。為吾白河南王,何不立勳帝室,策名王府,建當年之功,流芳來葉邪!」乾歸大怒,然憚其強,初猶結好,後竟遣衆擊之。視羆大敗,退保白蘭。在位十一年,年三十三卒。子樹洛干年少,傳位於烏紇堤。
烏紇堤一名大孩,性懦弱,耽酒淫色,不恤國事。乞伏乾歸之入長安也,烏紇堤屢抄其境。乾歸怒,率騎討之。烏紇堤大敗,亡失萬餘口,保於南涼,遂卒於胡國。在位八年,時年三十五。視羆之子樹洛干立。
樹洛干九歲而孤,其母念氏聦惠有姿色,烏紇堤妻之,有寵,遂專國事。洛干十歲便自稱世子,年十六嗣立,率所部數千家奔歸莫何川,自稱大都督、車騎大將軍、大單于、吐谷渾王。化行所部,衆庶樂業,號為戊寅可汗,沙漒雜種莫不歸附。乃宣言曰:「孤先祖避地於此,暨孤七世,思與群賢共康休緒。今士馬桓桓,控弦數萬,孤將振威梁益,稱霸西戎,觀兵三秦,遠朝天子,諸君以為何如?」衆咸曰:「此盛德之事也,願大王自勉!」
乞伏乾歸甚忌之,率騎二萬,攻之於赤水。樹洛干大敗,遂降乾歸,乾歸拜為平狄將軍、赤水都護,又以其弟吐護真為捕虜將軍、層城都尉。其後屢為乞伏熾磐所破,又保白蘭,慚憤發病而卒。在位九年,時年二十四。熾磐聞其死,喜曰:「此虜矯矯,所謂有豕白蹄也。」有子四人,世子拾虔嗣。其後世嗣不絕。
焉耆國
焉耆國西去洛陽八千二百里,其地南至尉犁,北與烏孫接,方四百里。四面有大山,道險隘,百人守之,千人不過。其俗丈夫剪髮,婦人衣襦,著大袴。婚姻同華夏。好貨利,任姦詭。王有侍衛數十人,皆倨慢無尊卑之禮。
武帝太康中,其王龍安遣子入侍。安夫人獪胡之女,妊身十二月,剖脅生子,曰會,立之為世子。會少而勇傑,安病篤,謂會曰:「我嘗為龜茲王白山所辱,不忘於心。汝能雪之,乃吾子也。」及會立,襲滅白山,遂據其國,遣子熙歸本國為王。會有膽氣籌略,遂霸西胡,蔥嶺以東莫不率服。然恃勇輕率,嘗出宿於外,為龜茲國人羅雲所殺。
其後張駿遣沙州刺史楊宣率衆疆理西域,宣以部將張植為前鋒,所向風靡。軍次其國,熙距戰於賁崙城,為植所敗。植進屯鐵門,未至十餘里,熙又率衆先要之於遮留谷。植將至,或曰:「漢祖畏於柏人,岑彭死於彭亡,今谷名遮留,殆將有伏?」植單騎嘗之,果有伏發。植馳擊敗之,進據尉犁,熙率群下四萬人肉袒降於宣。呂光討西域,復降於光。及光僭位,熙又遣子入侍。
龜茲國
龜茲國西去洛陽八千二百八十里,俗有城郭,其城三重,中有佛塔廟千所。人以田種畜牧為業,男女皆翦髮垂項。王宮壯麗,煥若神居。
武帝太康中,其王遣子入侍。惠懷末,以中國亂,遣使貢方物於張重華。苻堅時,堅遣其將呂光率衆七萬伐之,其王白純距境不降,光進軍討平之。
大宛國
大宛西去洛陽萬三千三百五十里,南至大月氏,北接康居,大小七十餘城。土宜稻麥,有蒲陶酒,多善馬,馬汗血。其人皆深目多鬚。其俗娶婦先以金同心指鐶為娉。又以三婢試之,不男者絕婚。姦淫有子,皆卑其母。與人馬乘不調墜死者,馬主出斂具。善市賈,爭分銖之利,得中國金銀,輒為器物,不用為幣也。
太康六年,武帝遣使楊顥拜其王藍庾為大宛王。藍庾卒,其子摩之立,遣使貢汗血馬。
康居國
康居國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與粟弋、伊列鄰接。其王居蘇薤城。風俗及人貌、衣服略同大宛。地和暖,饒桐柳蒲陶,多牛羊,出好馬。泰始中,其王那鼻遣使上封事,并獻善馬。
大秦國
大泰國一名犁鞬,在西海之西,其地東西南北各數千里。有城邑,其城周迴百餘里。屋宇皆以珊瑚為梲栭,琉璃為牆壁,水精為柱礎。其王有五宮,其宮相去各十里,每旦於一宮聽事,終而復始。若國有災異,輒更立賢人,放其舊王,被放者亦不敢怨。有官曹簿領,而文字習胡,亦有白蓋小車、旌旗之屬,及郵驛制置,一如中州。其人長大,貌類中國人而胡服。其土多出金玉寶物、明珠、大貝,有夜光璧、駭雞犀及火浣布,又能刺金縷繡及織錦縷罽。以金銀為錢,銀錢十當金錢之一。安息、天竺人與之交市於海中,其利百倍。鄰國使到者,輒廩以金錢。途經大海,海水鹹苦不可食,商客往來皆齎三歲糧,是以至者稀少。
漢時都護班超遣掾甘英使其國,入海,船人曰:「海中有思慕之物,往者莫不悲懷。若漢使不戀父母妻子者,可入。」英不能渡。武帝太康中,其王遣使貢獻。
南蠻 林邑 扶南
林邑國
林邑國本漢時象林縣,則馬援鑄柱之處也,去南海三千里。後漢末,縣功曹姓區,有子曰連,殺令自立為王,子孫相承。其後王無嗣,外孫范熊代立。熊死,子逸立。其俗皆開北戶以向日,至於居止,或東西無定。人性凶悍,果於戰鬬,便山習水,不閑平地。四時暄暖,無霜無雪,人皆倮露徒跣,以黑色為美。貴女賤男,同姓為婚,婦先娉婿。女嫁之時,著迦盤衣,橫幅合縫如井欄,首戴寶花。居喪翦鬢謂之孝,燔尸中野謂之葬。其王服天冠,被纓絡,每聽政,子弟侍臣皆不得近之。
自孫權以來,不朝中國。至武帝太康中,始來貢獻。咸康二年,范逸死,奴文篡位。
文,日南西卷縣夷帥范椎奴也。嘗牧牛澗中,獲二鯉魚,化成鐵,用以為刀。刀成,乃對大石嶂而咒之曰:「鯉魚變化,冶成雙刀,石嶂破者,是有神靈。」進斫之,石即瓦解。文知其神,乃懷之。隨商賈往來,見上國制度,至林邑,遂教逸作宮室、城邑及器械。逸甚愛信之,使為將。文乃譖逸諸子,或徙或奔。
及逸死,無嗣,文遂自立為王。以逸妻妾悉置之高樓,從己者納之,不從者絕其食。於是乃攻大岐界、小岐界、式僕、徐狼、屈都、乾魯、扶單等諸國,并之,有衆四五萬人。遣使通表入貢於帝,其書皆胡字。至永和三年,文率其衆攻陷日南,害太守夏侯覽,殺五六千人,餘奔九真,以覽尸祭天,鏟平西卷縣城,遂據日南。告交州刺史朱蕃,求以日南北鄙橫山為界。
初,徼外諸國嘗齎寶物自海路來貿貨,而交州刺史、日南太守多貪利侵侮,十折二三。至刺史姜壯時,使韓戢領日南太守,戢估較太半,又伐船調枹,聲云征伐,由是諸國恚憤。且林邑少田,貪日南之地,戢死絕,繼以謝擢,侵刻如初。及覽至郡,又耽荒於酒,政教愈亂,故被破滅。
既而文還林邑。是歲,朱蕃使督護劉雄戍於日南,文復攻陷之。四年,文又襲九真,害士庶十八九。明年,征西督護滕畯率交廣之兵伐文於盧容,為文所敗,退次九真。其年,文死,子佛嗣。
升平末,廣州刺史滕含率衆伐之,佛懼,請降,含與盟而還。至孝武帝寧康中,遣使貢獻。至義熙中,每歲又來寇日南、九真、九德等諸郡,殺傷甚衆,交州遂致虛弱,而林邑亦用疲弊。
佛死,子胡達立,上疏貢金盤碗及金鉦等物。
扶南國
扶南西去林邑三千餘里,在海大灣中,其境廣袤三千里,有城邑宮室。人皆醜黑拳髮,裸身跣行。性質直,不為寇盜,以耕種為務,一歲種,三歲穫。又好雕文刻鏤,食器多以銀為之,貢賦以金銀珠香。亦有書記府庫,文字有類於胡。喪葬婚姻略同林邑。
其王本是女子,字葉柳。時有外國人混潰者,先事神,夢神賜之弓,又教載舶入海。混潰旦詣神祠,得弓,遂隨賈人汎海至扶南外邑。葉柳率衆禦之,混潰舉弓,葉柳懼,遂降之。於是混潰納以為妻,而據其國。後胤衰微,子孫不紹,其將范尋復世王扶南矣。
武帝泰始初,遣使貢獻。太康中,又頻來。穆帝升平初,復有竺旃檀稱王,遣使貢馴象。帝以殊方異獸,恐為人患,詔還之。
北狄
匈奴
匈奴之類,總謂之北狄。匈奴地南接燕趙,北暨沙漠,東連九夷,西距六戎。世世自相君臣,不稟中國正朔。夏曰薰鬻,殷曰鬼方,周曰獫狁,漢曰匈奴。其強弱盛衰、風俗好尚、區域所在,皆列於前史。
前漢末,匈奴大亂,五單于爭立,而呼韓邪單于失其國,攜率部落,入臣於漢。漢嘉其意,割并州北界以安之。於是匈奴五千餘落入居朔方諸郡,與漢人雜處。呼韓邪感漢恩,來朝,漢因留之,賜其邸舍,猶因本號,聽稱單于,歲給綿絹錢穀,有如列侯。子孫傳襲,歷代不絕。其部落隨所居郡縣,使宰牧之,與編戶大同,而不輸貢賦。多歷年所,戶口漸滋,彌漫北朔,轉難禁制。後漢末,天下騷動,群臣競言胡人猥多,懼必為寇,宜先為其防。建安中,魏武帝始分其衆為五部,部立其中貴者為帥,選漢人為司馬以監督之。魏末,復改帥為都尉。其左部都尉所統可萬餘落,居於太原故茲氏縣;右部都尉可六千餘落,居祁縣;南部都尉可三千餘落,居蒲子縣;北部都尉可四千餘落,居新興縣;中部都尉可六千餘落,居大陵縣。
武帝踐阼後,塞外匈奴大水,塞泥、黑難等二萬餘落歸化,帝復納之,使居河西故宜陽城下。後復與晉人雜居,由是平陽、西河、太原、新興、上黨、樂平諸郡靡不有焉。泰始七年,單于猛叛,屯孔邪城。武帝遣婁侯何楨持節討之。楨素有志略,以猛衆凶悍,非少兵所制,乃潛誘猛左部督李恪殺猛,於是匈奴震服,積年不敢復反。其後稍因忿恨,殺害長史,漸為邊患。侍御史西河郭欽上疏曰:「戎狄強獷,歷古為患。魏初人寡,西北諸郡皆為戎居。今雖服從,若百年之後有風塵之警,胡騎自平陽、上黨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馮翊、安定、上郡盡為狄庭矣。宜及平吳之威,謀臣猛將之略,出北地、西河、安定,復上郡,實馮翊,於平陽已北諸縣募取死罪,徙三河、三魏見士四萬家以充之。裔不亂華,漸徙平陽、弘農、魏郡、京兆、上黨雜胡,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萬世之長策也。」帝不納。至太康五年,復有匈奴胡太阿厚率其部落二萬九千三百人歸化。七年,又有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等各率種類大小凡十萬餘口,詣雍州刺史扶風王駿降附。明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復率種落大小萬一千五百口,牛二萬二千頭,羊十萬五千口,車廬什物不可勝紀,來降,并貢其方物,帝並撫納之。
北狄以部落為類,其入居塞者有屠各種、鮮支種、寇頭種、烏譚種、赤勒種、捍蛭種、黑狼種、赤沙種、鬱鞞種、萎莎種、禿童種、勃蔑種、羌渠種、賀賴種、鍾跂種、大樓種、雍屈種、真樹種、力羯種,凡十九種,皆有部落,不相雜錯。屠各最豪貴,故得為單于,統領諸種。其國號有左賢王、右賢王、左奕蠡王、右奕蠡王、左於陸王、右於陸王、左漸尚王、右漸尚王、左朔方王、右朔方王、左獨鹿王、右獨鹿王、左顯祿王、右顯祿王、左安樂王、右安樂王,凡十六等,皆用單于親子弟也。其左賢王最貴,唯太子得居之。其四姓,有呼延氏、卜氏、蘭氏、喬氏。而呼延氏最貴,則有左日逐、右日逐,世為輔相;卜氏則有左沮渠、右沮渠;蘭氏則有左當戶、右當戶;喬氏則有左都侯、右都侯。又有車陽、沮渠、餘地諸雜號,猶中國百官也。其國人有綦毋氏、勒氏,皆勇健,好反叛。武帝時,有騎督綦毋俔邪伐吳有功,遷赤沙都尉。
惠帝元康中,匈奴郝散攻上黨,殺長吏,入守上郡。明年,散弟度元又率馮翊、北地羌胡攻破二郡。自此已後,北狄漸盛,中原亂矣。
史臣曰:夫宵形稟氣,是稱萬物之靈;繫土隨方,迺有群分之異。蹈仁義者為中宇,肆凶獷者為外夷,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夷狄之徒,名教所絕,闚邊候隙,自古為患,稽諸前史,憑陵匪一。軒皇北逐,唐帝南征,殷后東戡,周王西狩,皆所以禦其侵亂也。嬴劉之際,匈奴最強;元成之間,呼韓委質,漢嘉其節,處之中壤。歷年斯永,種類逾繁,舛號殊名,不可勝載。爰及泰始,匪革前迷,廣闢塞垣,更招種落,納萎莎之後附,開育鞠之新降,接帳連韝,充郊掩甸。既而沸脣成俗,鳴鏑為群,振鴞響而挻災,恣狼心而逞暴。何楨縱策,弗沮於姦萌;郭欽馳疏,無救於妖漸。未環星紀,坐傾都邑,黎元塗地,凶族滔天。跡其所由,抑武皇之失也。吐谷渾分緒偽燕,遠辭正嫡,率東胡之餘衆,掩西羌之舊宇,網疏政暇,地廣兵全,廓萬里之基,貽一匡之訓,弗忘忠義,良可嘉焉。吐延夙標宏偉,見方於項籍,始遵朝化,遽夭於姜聦,高節不群,亦殊藩之秀也。葉延至孝,寄新哀於射草;辟奚深友,邁古烈於分荊;視連蒸蒸,光奉先之義;視羆矯矯,蘊經時之略;洛干童幼,早擅英規,未騁雄心,先摧凶手,奉順者必敗,豈天亡晉乎!且渾廆連枝,生自邊極,各謀孫而翼子,咸革裔而希華。廆胤姦凶,假鳳圖而竊號;渾嗣忠謹,距龍涸而歸誠。懷姦者數世而亡,資忠者累葉彌劭,積善餘慶,斯言信矣。
贊曰:逖矣前王,區別群方。叛由德弛,朝因化昌。武后升圖,智昧遷胡。遽淪家國,多謝明謨。谷渾英奮,思矯穨運;克昌其緒,實資忠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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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九十八‧列傳第六十八  王敦 桓溫
王敦 沈充
王敦字處仲,司徒導之從父兄也。父基,治書侍御史。敦少有奇人之目,尚武帝女襄城公主,拜駙馬都尉,除太子舍人。時王愷、石崇以豪侈相尚,愷嘗置酒,敦與導俱在坐,有女伎吹笛小失聲韻,愷便敺殺之,一坐改容,敦神色自若。他日,又造愷,愷使美人行酒,以客飲不盡,輒殺之。酒至敦、導所,敦故不肯持,美人悲懼失色,而敦傲然不視。導素不能飲,恐行酒者得罪,遂勉強盡觴。導還,歎曰:「處仲若當世,心懷剛忍,非令終也。」洗馬潘滔見敦而目之曰:「處仲蜂目已露,但豺聲未振,若不噬人,亦當為人所噬。」及太子遷許昌,詔東宮官屬不得送。敦及洗馬江統、潘滔,舍人杜蕤、魯瑤等,冒禁於路側望拜流涕,時論稱之。遷給事黃門侍郎。
趙王倫篡位,敦叔父彥為兗州刺史,倫遣敦慰勞之。會諸王起義兵,彥被齊王冏檄,懼倫兵強,不敢應命,敦勸彥起兵應諸王,故彥遂立勳績。惠帝反正,敦遷散騎常侍、左衛將軍、大鴻臚、侍中,出除廣武將軍、青州刺史。
永嘉初,徵為中書監。于時天下大亂,敦悉以公主時侍婢百餘人配給將士,金銀寶物散之於衆,單車還洛。東海王越自滎陽來朝,敦謂所親曰:「今威權悉在太傅,而選用表請,尚書猶以舊制裁之,太傅今至,必有誅罰。」俄而越收中書令繆播等十餘人殺之。越以敦為揚州刺史,潘滔說越曰:「今樹處仲於江外,使其肆豪強之心,是見賊也。」越不從。
其後徵拜尚書,不就。元帝召為安東軍諮祭酒。會揚州刺史劉陶卒,帝復以敦為揚州刺史,加廣武將軍。尋進左將軍、都督征討諸軍事、假節。帝初鎮江東,威名未著,敦與從弟導等同心翼戴,以隆中興,時人為之語曰:「王與馬,共天下。」尋與甘卓等討江州刺史華軼,斬之。
蜀賊杜弢作亂,荊州刺史周顗退走,敦遣武昌太守陶侃、豫章太守周訪等討弢,而敦進住豫章,為諸軍繼援。及侃破弢,敦上侃為荊州刺史。既而侃為弢將杜曾所敗,敦以處分失所,自貶為廣武將軍,帝不許。侃之滅弢也,敦以元帥進鎮東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都督江揚荊湘交廣六州諸軍事、江州刺史,封漢安侯。敦始自選置,兼統州郡焉。頃之,杜弢將杜弘南走廣州,求討桂林賊自效,敦許之。陶侃距弘不得進,乃詣零陵太守尹奉降,奉送弘與敦,敦以為將,遂見寵待。南康人何欽所居嶮固,聚黨數千人,敦就加四品將軍,於是專擅之跡漸彰矣。
建武初,又遷征南大將軍,開府如故。中興建,拜侍中、大將軍、江州牧。遣部將朱軌、趙誘伐杜曾,為曾所殺,敦自貶,免侍中,并辭牧不拜。尋加荊州牧,敦上疏曰:
昔漢祖以神武革命,開建帝業,繼以文帝之賢,纂承洪緒,清虛玄默,擬跡成康。賈誼歎息,以為天下倒懸,雖言有抑揚,不失事體。今聖朝肇建,漸振宏綱,往段匹磾遣使求效忠節,尚未有勞,便以方州與之。今靳明等為國雪恥,欲除大逆,此之志望,皆欲附翼天飛。雖功大宜報,亦宜有以裁之,當杜漸防萌,慎之在始。中間不逞,互生事變,皆非忠義,率以一朝之榮。天下漸弊,實由於此。春秋之時,天子微弱,諸侯奢侈,晉文思崇周室,至有求隧之請,襄王讓之以禮,聞義而服,自爾諸侯莫敢越度。臣謂前者賊寇未殄,苟以濟事,朝廷諸所加授,頗多爵位兼重。今自臣以下,宜皆除之,且以塞群小矜功之望,夷狄無懨之求。若復遷延,顧望流俗,使姦狡生心,遂相怨謗,指擿朝廷,讒諛蜂起,臣有以知陛下無以正之。此安危之機,天下之望。
臣門戶特受榮任,備兼權重,渥恩偏隆,寵過公族。行路冢賤猶謂不可,臣獨何心可以安之。臣一宗誤陛下,傾覆亦將尋至;雖復灰身剖心,陛下追悔將何所及!伏願諒臣至款,及今際會,小解散之,並授賢俊,少慰有識,各得盡其所懷,則人思競勸矣。州牧之號,所不敢當,輒送所假侍中貂蟬。又宜并官省職,以塞群小覬覦之望。
帝優詔不許。又固辭州牧,聽為刺史。
時劉隗用事,頗疏間王氏,導等甚不平之。敦上疏曰:
導昔蒙殊寵,委以事機,虛己求賢,竭誠奉國,遂藉恩私,居輔政之重。帝王體遠,事義不同,雖皇極初建,道教方闡,惟新之美,猶有所闕。臣每慷慨於遐遠,愧憤於門宗,是以前後表疏,何嘗不寄言及此。陛下未能少垂顧眄,暢臣微懷,云導頃見疏外,所陳如昨,而其萌已著,其為咎責,豈惟導身而已。群從所蒙,並過才分。導誠不能自量,陛下亦愛忘其短。常人近情,恃恩昧進,獨犯龍鱗,迷不自了。臣竊所自憂慮,未詳所由,惶愧踧踖,情如灰土。天下事大,盡理實難,導雖凡近,未有穢濁之累;既往之勳,疇昔之顧,情好綢繆,足以厲薄俗,明君臣,合德義,同古賢。昔臣親受嘉命,云:「吾與卿及茂弘當管鮑之交。」臣忝外任,漸冉十載,訓誘之誨,日有所忘;至於斯命,銘之於心,竊猶眷眷,謂前恩不得一朝而盡。
伏惟陛下聖哲日新,廣延俊乂,臨之以政,齊之以禮。頃者令導內綜機密,出錄尚書,杖節京都,并統六軍,既為刺史,兼居重號,殊非人臣之體。流俗好評,必有譏謗,宜省錄尚書、杖節及都督。且王佐之器,當得宏達遠識、高正明斷、道德優備者,以臣闇識,未見其才。然於見人,未踰于導;加輔翼積年,實盡心力。霸王之主,何嘗不任賢使能,共相終始!管仲有三歸反坫之譏,子犯有臨河要君之責,蕭何、周勃得罪囹圄,然終為良佐。以導之才,何能無失!當令任不過分,役其所長,以功補過,要之將來。導性慎密,尤能忍事,善於斟酌,有文章才義,動靜顧問,起予聖懷,外無過寵,公私得所。今皇祚肇建,八表承風;聖恩不終,則遐邇失望。天下荒弊,人心易動;物聽一移,將致疑惑。臣非敢苟私親親,惟欲忠於社稷。
表至,導封以還敦,敦復遣奏之。
初,敦務自矯厲,雅尚清談,口不言財色。既素有重名,又立大功於江左,專任閫外,手控強兵,群從貴顯,威權莫貳,遂欲專制朝廷,有問鼎之心。帝畏而惡之,遂引劉隗、刁協等以為心膂。敦益不能平,於是嫌隙始構矣。每酒後輒詠魏武帝樂府歌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壺為節,壺邊盡缺。及湘州刺史甘卓遷梁州,敦欲以從事中郎陳頒代卓,帝不從,更以譙王承鎮湘州。敦復上表陳古今忠臣見疑於君,而蒼蠅之人交構其間,欲以感動天子。帝愈忌憚之。俄加敦羽葆鼓吹,增從事中郎、掾屬、舍人各二人。帝以劉隗為鎮北將軍,戴若思為征西將軍,悉發揚州奴為兵,外以討胡,實禦敦也。永昌元年,敦率衆內向,以誅隗為名,上疏曰:
劉隗前在門下,邪佞諂媚,譖毀忠良,疑惑聖聽,遂居權寵,撓亂天機,威福自由,有識杜口。大起事役,勞擾士庶;外託舉義,內自封植;奢僭過制,乃以黃散為參軍,晉魏已來,未有此比。傾盡帑藏,以自資奉;賦役不均,百姓嗟怨;免良人奴,自為惠澤。自可使其大田以充倉廩,今便割配,皆充隗軍。臣前求迎諸將妻息,聖恩聽許,而隗絕之,使三軍之士莫不怨憤。又徐州流人辛苦經載,家計始立,隗悉驅逼,以實己府。當陛下踐阼之始,投刺王官,本以非常之慶使豫蒙榮分。而更充征役,復依舊名,普取出客,從來久遠,經涉年載,或死亡滅絕,或自贖得免,或見放遣,或父兄時事身所不及,有所不得,輒罪本主,百姓哀憤,怨聲盈路。身欲北渡,以遠朝廷為名,而密知機要,潛行險慝,進人退士,高下任心,姦狡饕餮,未有隗比,雖無忌、宰嚭、弘恭、石顯未足為喻。是以遐邇憤慨,群后失望。
臣備位宰輔,與國存亡,誠乏平勃濟時之略,然自忘駑駘,志存社稷,豈忍坐視成敗,以虧聖美。事不獲已,今輒進軍,同討姦孽,願陛下深垂省察,速斬隗首,則衆望厭服,皇祚復隆。隗首朝懸,諸軍夕退。昔太甲不能遵明湯典,顛覆厥度,幸納伊尹之勳,殷道復昌。漢武雄略,亦惑江充讒佞邪說,至乃父子相屠,流血丹地,終能克悟,不失大綱。今日之事,有逾於此,願陛下深垂三思,諮詢善道,則四海乂安,社稷永固矣。
又曰:
陛下昔鎮揚州,虛心下士,優賢任能,寬以得衆,故君子盡心,小人畢力。臣以闇蔽,豫奉徽猷,是以遐邇望風,有識自竭,王業遂隆,惟新克建,四海延頸,咸望太平。
自從信隗已來,刑罰不中,街談巷議,皆云如吳之將亡。聞之惶惑,精魂飛散,不覺胸臆摧破,泣血橫流。陛下當全祖宗之業,存神器之重,察臣前後所啟,奈何棄忽忠言,遂信姦佞,誰不痛心!願出臣表,諮之朝臣,介石之幾,不俟終日,令諸軍早還,不至虛擾。
敦黨吳興人沈充起兵應敦。敦至蕪湖,又上表罪狀刁協。帝大怒,下詔曰:「王敦憑恃寵靈,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見幽囚。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今親率六軍,以誅大逆,有殺敦者,封五千戶侯。」召戴若思、劉隗並會京師。敦兄含時為光祿勳,叛奔於敦。
敦至石頭,欲攻劉隗,其將杜弘曰:「劉隗死士衆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頭。周札少恩,兵不為用,攻之必敗。札敗,則隗自走。」敦從之。札果開城門納弘。諸將與敦戰,王師敗績。既入石頭,擁兵不朝,放肆兵士劫掠內外。官省奔散,惟有侍中二人侍帝。帝脫戎衣,著朝服,顧而言曰:「欲得我處,但當早道,我自還琅邪,何至困百姓如此!」敦收周顗、戴若思害之。以敦為丞相、江州牧,進爵武昌郡公,邑萬戶,使太常荀崧就拜,又加羽葆鼓吹,並偽讓不受。還屯武昌,多害忠良,寵樹親戚,以兄含為衛將軍、都督沔南軍事、領南蠻校尉、荊州刺史,以義陽太守任愔督河北諸軍事、南中郎將,敦又自督寧、益二州。
及帝崩,太寧元年,敦諷朝廷徵己,明帝乃手詔徵之,語在明帝紀。又使兼太常應詹拜授加黃鉞,班劔武賁二十人,奏事不名,入朝不趨,劔履上殿。敦移鎮姑孰,帝使侍中阮孚齎牛酒犒勞,敦稱疾不見,使主簿受詔。以王導為司徒,敦自為揚州牧。
敦既得志,暴慢愈甚,四方貢獻多入己府,將相嶽牧悉出其門。徙含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從弟舒為荊州,彬為江州,邃為徐州。含字處弘,凶頑剛暴,時所不齒,以敦貴重,故歷顯位。敦以沈充、錢鳳為謀主,諸葛瑤、鄧嶽、周撫、李恒、謝雍為爪牙。充等並凶險驕恣,共相驅扇,殺戮自己;又大起營府,侵人田宅,發掘古墓,剽掠市道,士庶解體,咸知其禍敗焉。敦從弟豫章太守棱日夜切諫,敦怒,陰殺之。敦無子,養含子應。及敦病甚,拜應為武衛將軍以自副。錢鳳謂敦曰:「脫其不諱,便當以後事付應。」敦曰:「非常之事,豈常人所能!且應年少,安可當大事。我死之後,莫若解衆放兵,歸身朝廷,保全門戶,此計之上也。退還武昌,收兵自守,貢獻不廢,亦中計也。及吾尚存,悉衆而下,萬一僥倖,計之下也。」鳳謂其黨曰:「公之下計,乃上策也。」遂與沈充定謀,須敦死後作難。
敦又忌周札,殺之而盡滅其族。常從督冉曾、公乘雄等為元帝腹心,敦又害之。以宿衛尚多,奏令三番休二。及敦病篤,詔遣侍中陳晷、散騎常侍虞問疾。時帝將討敦,微服至蕪湖,察其營壘,又屢遣大臣訊問其起居。遷含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含子瑜散騎常侍。
敦以溫嶠為丹楊尹,欲使覘伺朝廷。嶠至,具言敦逆謀。帝欲討之,知其為物情所畏服,乃偽言敦死,於是下詔曰:
先帝以聖德應運,創業江東,司徒導首居心膂,以道翼讚。故大將軍敦參處股肱,或內或外,夾輔之勳,與有力焉。階緣際會,遂據上宰,杖節專征,委以五州。刁協、劉隗立朝不允,敦抗義致討,情希鬻拳,兵雖犯順,猶嘉乃誠,禮秩優崇,人臣無貳。事解之後,劫掠城邑,放恣兵人,侵及宮省;背違赦信,誅戮大臣;縱凶極逆,不朝而退。六合阻心,人情同憤。先帝含垢忍恥,容而不責,委任如舊,禮秩有加。朕以不天,尋丁酷罰,煢煢在疚,哀悼靡寄。而敦曾無臣子追遠之誠,又無輔孤同獎之操,繕甲聚兵,盛夏來至,輒以天官假授私屬,將以威脅朝廷,傾危宗社。朕愍其狂戾,冀其覺悟,故且含隱以觀其終。而敦矜其不義之強,有侮弱朝廷之志,棄親用羇,背賢任惡。錢鳳豎子,專為謀主,逞其凶慝,誣罔忠良。周嵩亮直,讜言致禍;周札、周莚累世忠義,聽受讒構,殘夷其宗。秦人之酷,刑不過五。敦之誅戮,傍濫無辜,滅人之族,莫知其罪。天下駭心,道路以目。神怒人怨,篤疾所嬰,昏荒悖逆,日以滋甚,輒立兄息以自承代,多樹私黨,莫非同惡,未有宰相繼體而不由王命者也。頑凶相獎,無所顧忌,擅錄冶工,輒割運漕,志騁凶醜,以闚神器。社稷之危,匪夕則旦。天不長姦,敦以隕斃。鳳承凶宄,彌復煽逆。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今遣司徒導,鎮南將軍、丹楊尹嶠,建威將軍趙胤武旅三萬,十道並進;平西將軍邃率兗州刺史遐、奮武將軍峻、奮威將軍瞻精銳三萬,水陸齊勢;朕親御六軍,左衛將軍亮,右衛將軍胤,護軍將軍詹,領軍將軍瞻,中軍將軍壼,驍騎將軍艾,驃騎將軍、南頓王宗,鎮軍將軍、汝南王祐,太宰、西陽王羕被練三千,組甲三萬,總統諸軍,討鳳之罪。罪止一人,朕不濫刑。有能殺鳳送首,封五千戶侯,賞布五千匹。
冠軍將軍鄧嶽志氣平厚,識經邪正;前將軍周撫質性詳簡,義誠素著;功臣之冑,情義兼常,往年從敦,情節不展,畏逼首領,不得相違,論其乃心,無貳王室,朕嘉其誠,方任之以事。其餘文武,諸為敦所授用者,一無所問,刺史二千石不得輒離所職。書到奉承,自求多福,無或猜嫌,以取誅滅。敦之將士,從敦彌年,怨曠日久,或父母隕沒,或妻子喪亡,不得奔赴,銜哀從役,朕甚愍之,希不悽愴。其單丁在軍無有兼重者,皆遣歸家,終身不調,其餘皆與假三年,休訖還臺,當與宿衛同例三番。明承詔書,朕不負信。
又詔曰:「敢有捨王敦姓名而稱大將軍者,軍法從事。」
敦病轉篤,不能御衆,使錢鳳、鄧嶽、周撫等率衆三萬向京師。含謂敦曰:「此家事,吾便當行。」於是以含為元帥。鳳等問敦曰:「事克之日,天子云何?」敦曰:「尚未南郊,何得稱天子!便盡卿兵勢,保護東海王及裴妃而已。」乃上疏罪狀溫嶠,以誅姦臣為名。
含至江寧,司徒導遺含書曰:
近承大將軍困篤綿綿,或云已有不諱,悲怛之情,不能自勝。尋知錢鳳大嚴,欲肆姦逆,朝士忿憤,莫不扼腕。去月二十三日,得征北告,劉遐、陶瞻、蘇峻等深懷憂慮,不謀同辭。都邑大小及二宮宿衛咸懼有往年之掠,不復保其妻孥,是以聖主發赫斯之命,具如檄旨。近有嘉詔,崇兄八命,望兄獎群賢忠義之心,抑姦細不逞之計,當還武昌,盡力藩任。卒奉來告,乃承與犬羊俱下,雖當逼迫,猶以罔然。兄立身率素,見信明於門宗,年踰耳順,位極人臣,仲玉、安期亦不足作佳少年,本來門戶,良可惜也!
兄之此舉,謂可得如大將軍昔年之事乎?昔年佞臣亂朝,人懷不寧,如導之徒,心思外濟。今則不然。大將軍來屯于湖,漸失人心,君子危怖,百姓勞弊。將終之日,委重安期,安期斷乳未幾日,又乏時望,便可襲宰相之跡邪?自開闢以來,頗有宰相孺子者不?諸有耳者皆是將禪代意,非人臣之事也。先帝中興,遺愛在人。聖主聦明,德洽朝野,思與賢哲弘濟艱難。不北面而執臣節,乃私相樹建,肆行威福,凡在人臣,誰不憤歎!此直錢鳳不良之心聞於遠近,自知無地,遂唱姦逆。至如鄧伯山、周道和恒有好情,往來人士咸皆明之,方欲委任,與共戮力,非徒無慮而已也。
導門戶小大受國厚恩,兄弟顯寵,可謂隆矣。導雖不武,情在寧國。今日之事,明目張膽為六軍之首,寧忠臣而死,不無賴而生矣。但恨大將軍桓文之勳不遂,而兄一旦為逆節之臣,負先人平素之志,既沒之日,何顏見諸父於黃泉,謁先帝於地下邪?執省來告,為兄羞之,且悲且慚。願速建大計,惟取錢鳳一人,使天下獲安,家國有福,故是竹素之事,非惟免禍而已。
夫福如反手,用之即是。導所統六軍,石頭萬五千人,宮內後苑二萬人,護軍屯金城六千人,劉遐已至,征北昨已濟江萬五千人。以天子之威,文武畢力,豈可當乎!事猶可追,兄早思之。大兵一奮,導以為灼炟也。
含不答。
帝遣中軍司馬曹渾等擊含于越城,含軍敗,敦聞,怒曰:「我兄老婢耳,門戶衰矣!兄弟才兼文武者,世將、處季皆早死,今世事去矣。」語參軍呂寶曰:「我當力行。」因作勢而起,困乏復臥。
鳳等至京師,屯于水南。帝親率六軍以禦鳳,頻戰破之。敦謂羊鑒及子應曰:「我亡後,應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後乃營葬事。」初,敦始病,夢白犬自天而下嚙之,又見刁協乘軺車導從,瞋目令左右執之。俄而敦死,時年五十九。應祕不發喪,裹尸以席,蠟塗其外,埋于廳事中,與諸葛瑤等恒縱酒淫樂。
沈充自吳率衆萬餘人至,與含等合。充司馬顧颺說充曰:「今舉大事,而天子已扼其喉,情離衆沮,鋒摧勢挫,持疑猶豫,必致禍敗。今若決破柵塘,因湖水灌京邑,肆舟檻之勢,極水軍之用,此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上策也。藉初至之銳,并東南衆軍之力,十道俱進,衆寡過倍,理必摧陷,中策也。轉禍為福,因敗為成,召錢鳳計事,因斬之以降,下策也。」充不能用,颺逃歸於吳。含復率衆渡淮,蘇峻等逆擊,大敗之,充亦燒營而退。
既而周光斬錢鳳,吳儒斬沈充,並傳首京師。有司議曰:「王敦滔天作逆,有無君之心,宜依崔杼、王淩故事,剖棺戮尸,以彰元惡。」於是發瘞出尸,焚其衣冠,跽而刑之。敦、充首同日懸于南桁,觀者莫不稱慶。敦首既懸,莫敢收葬者。尚書令郗鑒言於帝曰:「昔王莽漆頭以輗車,董卓然腹以照市,王淩儭土,徐馥焚首。前朝誅楊駿等,皆先極官刑,後聽私殯。然春秋許齊襄之葬紀侯,魏武義王修之哭袁譚。由斯言之,王誅加於上,私義行於下。臣以為可聽私葬,於義為弘。」詔許之,於是敦家收葬焉。含父子乘單船奔荊州刺史王舒,舒使人沈之于江,餘黨悉平。
敦眉目疏朗,性簡脫,有鑒裁,學通左氏,口不言財利,尤好清談,時人莫知,惟族兄戎異之。經略指麾,千里之外肅然,而麾下擾而不能整。武帝嘗召時賢共言伎藝之事,人人皆有所說,惟敦都無所關,意色殊惡。自言知擊鼓,因振袖揚枹,音節諧韻,神氣自得,傍若無人,舉坐歎其雄爽。石崇以奢豪矜物,廁上常有十餘婢侍列,皆有容色,置甲煎粉、沈香汁,有如廁者,皆易新衣而出。客多羞脫衣,而敦脫故著新,意色無怍。群婢相謂曰:「此客必能作賊。」又嘗荒恣於色,體為之弊,左右諫之,敦曰:「此甚易耳。」乃開後閤,驅諸婢妾數十人並放之,時人歎異焉。
沈充字士居。少好兵書,頗以雄豪聞於鄉里。敦引為參軍,充因薦同郡錢鳳。鳳字世儀,敦以為鎧曹參軍,數得進見。知敦有不臣之心,因進邪說,遂相朋構,專弄威權,言成禍福。遭父喪,外託還葬,而密為敦使,與充交構。
初,敦參軍熊甫見敦委任鳳,將有異圖,因酒酣謂敦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佞倖在位,鮮不敗業。」敦作色曰:「小人阿誰?」甫無懼容,因此告歸。臨與敦別,因歌曰:「徂風飆起蓋山陵,氛霧蔽日玉石焚。往事既去可長歎,念別惆悵復會難。」敦知其諷己而不納。
明帝將伐敦,遣其鄉人沈禎諭充,許以為司空。充謂禎曰:「三司具瞻之重,豈吾所任!幣厚言甘,古人所畏。且丈夫共事,終始當同,寧可中道改易,人誰容我!」禎曰:「不然。舍忠與順,未有不亡者也。大將軍阻兵不朝,爵賞自己,五尺之童知其異志。今此之舉,將行篡弒耳,豈同於往年乎?是以疆埸諸將莫不歸赴本朝,內外之士咸願致死,正以移國易主,義不北面以事之也,奈何協同逆圖,當不義之責乎!朝廷坦誠,禎所知也。賊之黨類,猶宥其罪,與之更始,況見機而作邪!」充不納。率兵臨發,謂其妻子曰:「男兒不豎豹尾,終不還也。」及敗歸吳興,亡失道,誤入其故將吳儒家。儒誘充內重壁中,因笑謂充曰:「三千戶侯也。」充曰:「封侯不足貪也。爾以大義存我,我宗族必厚報汝。若必殺我,汝族滅矣。」儒遂殺之。充子勁竟滅吳氏。勁見忠義傳。
史臣曰:琅邪之初鎮建鄴,龍德猶潛,雖當璧膺圖預定於冥兆,豐功厚利未被於黎氓。王敦歷官中朝,威名夙著,作牧淮海,望實逾隆,遂能託魚水之深期,定金蘭之密契,弼成王度,光佐中興,卜世延百二之期,論都創三分之業,此功固不細也。既而負勳高而圖非望,恃勢逼而肆驕陵。釁隙起自刁劉,禍難成於錢沈。興晉陽之甲,纏象魏之兵。蜂目既露,豺聲又發,擅竊國命,殺害忠良,遂欲篡盜乘輿,逼遷龜鼎。賴嗣君英略,晉祚靈長,諸侯釋位,股肱戮力,用能運茲廟算,殄彼凶徒,克固鴻圖,載清天步者矣。
桓溫 孟嘉
桓溫字元子,宣城太守彝之子也。生未期而太原溫嶠見之,曰:「此兒有奇骨,可試使啼。」及聞其聲,曰:「真英物也!」彝以嶠所賞,故遂名之曰溫。嶠笑曰:「果爾,後將易吾姓也。」彝為韓晃所害,涇令江播豫焉。溫時年十五,枕戈泣血,志在復讎。至年十八,會播已終,子彪兄弟三人居喪,置刃杖中,以為溫備。溫詭稱弔賓,得進,刃彪於廬中,并追二弟殺之,時人稱焉。
溫豪爽有風概,姿貌甚偉,面有七星。少與沛國劉惔善,惔嘗稱之曰:「溫眼如紫石棱,鬚作蝟毛磔,孫仲謀、晉宣王之流亞也。」選尚南康長公主,拜駙馬都尉,襲爵萬寧男,除琅邪太守,累遷徐州刺史。
溫與庾翼友善,恒相期以寧濟之事。翼嘗薦溫於明帝曰:「桓溫少有雄略,願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召之任,託其弘濟艱難之勳。」翼卒,以溫為都督荊梁四州諸軍事、安西將軍、荊州刺史、領護南蠻校尉、假節。
時李勢微弱,溫志在立勳于蜀,永和二年,率衆西伐。時康獻太后臨朝,溫將發,上疏而行。朝廷以蜀險遠,而溫兵寡少,深入敵場,甚以為憂。初,諸葛亮造八陣圖於魚復平沙之上,壘石為八行,行相去二丈。溫見之,謂「此常山蛇勢也」。文武皆莫能識之。及軍次彭模,乃命參軍周楚、孫盛守輜重,自將步卒直指成都。勢使其叔父福及從兄權等攻彭模,楚等禦之,福退走。溫又擊權等,三戰三捷,賊衆散,自間道歸成都。勢於是悉衆與溫戰于笮橋,參軍龔護戰沒,衆懼欲退,而鼓吏誤鳴進鼓,於是攻之,勢衆大潰。溫乘勝直進,焚其小城,勢遂夜遁九十里,至晉壽葭萌城,其將鄧嵩、昝堅勸勢降,乃面縛輿櫬請命。溫解縛焚櫬,送于京師。溫停蜀三旬,舉賢旌善,偽尚書僕射王誓、中書監王瑜、鎮東將軍鄧定、散騎常侍常璩等,皆蜀之良也,並以為參軍,百姓咸悅。軍未旋而王誓、鄧定、隗文等反,溫復討平之。振旅還江陵,進位征西大將軍、開府,封臨賀郡公。
及石季龍死,溫欲率衆北征,先上疏求朝廷議水陸之宜,久不報。時知朝廷杖殷浩等以抗己,溫甚忿之,然素知浩,弗之憚也。以國無他釁,遂得相持彌年,雖有君臣之跡,亦相羈縻而已,八州士衆資調,殆不為國家用。聲言北伐,拜表便行,順流而下,行達武昌,衆四五萬。殷浩慮為溫所廢,將謀避之,又欲以騶虞幡住溫軍,內外噂 20d32.gif ,人情震駭。簡文帝時為撫軍,與溫書明社稷大計,疑惑所由。溫即迴軍還鎮,上疏曰:
臣近親率所統,欲北掃趙魏,軍次武昌,獲撫軍大將軍、會稽王昱書,說風塵紛紜,妄生疑惑,辭旨危急,憂及社稷。省之惋愕,不解所由,形影相顧,隕越無地。臣以闇蔽,忝荷重任,雖才非其人,職在靜亂。寇讎不滅,國恥未雪,幸因開泰之期,遇可乘之會,匹夫有志,猶懷憤慨,臣亦何心,坐觀其弊!故荷戈驅馳,不遑寧處,前後表陳,于今歷年矣。丹誠坦然,公私所察,有何纖介,容此嫌忌?豈醜正之徒心懷怵惕,操弄虛說,以惑朝聽?
昔樂毅竭誠,垂涕流奔;霍光盡忠,上官告變。讒說殄行,姦邪亂德,乃歷代之常患,存亡之所由也。今主上富於陽秋,陛下以聖淑臨朝,恭己委任,責成群下,方寄會通於群才,布德信於遐荒。況臣世蒙殊恩,服事三朝,身非羈旅之賓,跡無韓彭之釁,而反間起於胸心,交亂過於四國,此古賢所以歎息於既往,而臣亦大懼於當年也。今寇賊冰消,大事垂定,晉之遺黎鵠立南望,赴義之衆慷慨即路,元凶之命懸在漏刻,而橫議妄生,成此貝錦,使垂滅之賊復獲蘇息,所以痛心絕氣,悲慨彌深。臣雖所存者公,所務者國;然外難未弭,而內弊交興,則臣本心陳力之志也。
進位太尉,固讓不拜。
時殷浩至洛陽修復園陵,經涉數年,屢戰屢敗,器械都盡。溫復進督司州,因朝野之怨,乃奏廢浩,自此內外大權一歸溫矣。溫遂統步騎四萬發江陵,水軍自襄陽入均口,至南鄉,步自淅川以征關中,命梁州刺史司馬勳出子午道。別軍攻上洛,獲苻健荊州刺史郭敬,進擊青泥,破之。健又遣子生、弟雄衆數萬屯嶢柳、愁思槌以距溫,遂大戰,生親自陷陣,殺溫將應誕、劉泓,死傷千數。溫軍力戰,生衆乃散。雄又與將軍桓沖戰白鹿原,又為沖所破。雄遂馳襲司馬勳,勳退次女媧堡。溫進至霸上,健以五千人深溝自固,居人皆安堵復業,持牛酒迎溫於路者十八九,耆老感泣曰:「不圖今日復見官軍!」初,溫恃麥熟,取以為軍資,而健芟苗清野,軍糧不屬,收三千餘口而還。帝使侍中黃門勞溫于襄陽。
初,溫自以雄姿風氣是宣帝、劉琨之儔,有以其比王敦者,意甚不平。及是征還,於北方得一巧作老婢,訪之,乃琨伎女也,一見溫,便潸然而泣。溫問其故,答曰:「公甚似劉司空。」溫大悅,出外整理衣冠,又呼婢問。婢云:「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鬚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聲甚似,恨雌。」溫於是褫冠解帶,昏然而睡,不怡者數日。
母孔氏卒,上疏解職,欲送葬宛陵,詔不許。贈臨賀太夫人印綬,謚曰敬,遣侍中弔祭,謁者監護喪事,旬月之中,使者八至,軺軒相望於道。溫葬畢視事,欲修復園陵,移都洛陽,表疏十餘上,不許。進溫征討大都督、督司冀二州諸軍事,委以專征之任。
溫遣督護高武據魯陽,輔國將軍戴施屯河上,勒舟師以逼許洛,以譙梁水道既通,請徐豫兵乘淮泗入河。溫自江陵北伐,行經金城,見少為琅邪時所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條,泫然流涕。於是過淮泗,踐北境,與諸僚屬登平乘樓,眺矚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陸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袁宏曰:「運有興廢,豈必諸人之過!」溫作色謂四座曰:「頗聞劉景升有千斤大牛,噉芻豆十倍於常牛,負重致遠,曾不若一羸牸,魏武入荊州,以享軍士。」意以況宏,坐中皆失色。師次伊水,姚襄屯水北,距水而戰。溫結陣而前,親被甲督弟沖及諸將奮擊,襄大敗,自相殺死者數千人,越北芒而西走,追之不及,遂奔平陽。溫屯故太極殿前,徙入金墉城,謁先帝諸陵,陵被侵毀者皆繕復之,兼置陵令。遂旋軍,執降賊周成以歸,遷降人三千餘家於江漢之間。遣西陽太守滕畯出黃城,討蠻賊文盧等,又遣江夏相劉岵、義陽太守胡驥討妖賊李弘,皆破之,傳首京都。溫還軍之後,司、豫、青、兗復陷于賊。升平中,改封南郡公,降臨賀為縣公,以封其次子濟。
隆和初,寇逼河南,太守戴施出奔,冠軍將軍陳祐告急,溫使竟陵太守鄧遐率三千人助祐,并欲還都洛陽,上疏曰:
巴蜀既平,逆胡消滅,時來之會既至,休泰之慶顯著。而人事乖違,屢喪王略,復使二賊雙起,海內崩裂,河洛蕭條,山陵危逼,所以遐邇悲惶,痛心於既往者也。伏惟陛下稟乾坤自然之姿,挺羲皇玄朗之德,鳳棲外藩,龍飛皇極,時務陵替,備徹天聽,人之情偽,盡知之矣。是以九域宅心,幽遐企踵,思佇雲羅,混網四裔。誠宜遠圖廟算,大存經略,光復舊京,疆理華夏,使惠風陽澤洽被八表,霜威寒飆陵振無外,豈不允應靈休,天人齊契!今江河悠闊,風馬殊邈,故向義之徒覆亡相尋,而建節之士猶繼踵無悔。況辰極既迴,衆星斯仰,本源既運,枝泒自遷;則晉之餘黎欣皇德之攸憑,群凶妖逆知滅亡之無日,騁思順之心,鼓雷霆之勢,則二豎之命不誅而自絕矣。故員通貴於無滯,明哲尚於應機,砎如石焉,所以成務。若乃海運既徙,而鵬翼不舉,永結根於南垂,廢神州於龍漠,令五尺之童掩口而歎息。
夫先王經始,玄聖宅心,畫為九州,制為九服,貴中區而內諸夏,誠以晷度自中,霜露惟均,冠冕萬國,朝宗四海故也。自強胡陵暴,中華蕩覆,狼狽失據,權幸揚越,蠖屈以待龍伸之會,潛蟠以俟風雲之期,蓋屯圮所鍾,非理勝而然也。而喪亂緬邈,五十餘載,先舊徂沒,後來童幼,班荊輟音,積習成俗,遂望絕於本邦,宴安於所託。眷言悼之,不覺悲歎!臣雖庸劣,才不周務,然攝官承乏,屬當重任,願竭筋骨,宣力先鋒,翦除荊棘,驅諸豺狼。自永嘉之亂,播流江表者,請一切北徙,以實河南,資其舊業,反其土宇,勤農桑之務,盡三時之利,導之以義,齊之以禮,使文武兼宣,信順交暢,井邑既修,綱維粗舉。然後陛下建三辰之章,振旂旗之旌,冕旒鍚鑾,朝服濟江,則宇宙之內誰不幸甚!
夫人情昧安,難與圖始;非常之事,衆人所疑。伏願陛下決玄照之明,斷常均之外,責臣以興復之效,委臣以終濟之功。此事既就,此功既成,則陛下盛勳比隆前代,周宣之詠復興當年。如其不效,臣之罪也,褰裳赴鑊,其甘如薺。
詔曰:「在昔喪亂,忽涉五紀,戎狄肆暴,繼襲凶跡,眷言西顧,慨歎盈懷!知欲躬率三軍,蕩滌氛穢,廓清中畿,光復舊京,非夫外身殉國,孰能若此者哉!諸所處分,委之高算。但河洛丘墟,所營者廣,經始之勤,致勞懷也。」於是改授并、司、冀三州,以交廣遼遠,罷都督,溫表辭不受。又加侍中、大司馬、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
溫以既總督內外,不宜在遠,又上疏陳便宜七事:其一,朋黨雷同,私議沸騰,宜抑杜浮競,莫使能植。其二,戶口凋寡,不當漢之一郡,宜并官省職,令久於其事。其三,機務不可停廢,常行文案宜為限日。其四,宜明長幼之禮,獎忠公之吏。其五,褒貶賞罰,宜允其實。其六,宜述遵前典,敦明學業。其七,宜選建史官,以成晉書。有司皆奏行之。尋加羽葆鼓吹,置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四人。受鼓吹,餘皆辭。復率舟軍進合肥。加揚州牧、錄尚書事,使侍中顏旄宣旨,召溫入參朝政。溫上疏曰:
方攘除群凶,掃平禍亂,當竭天下智力,與衆共濟,而朝議咸疑,聖詔彌固,事異本圖,豈敢執遂!至於入參朝政,非所敢聞。臣違離宮省二十餘載,鞞 4a6c.gif 戎務,役勤思苦,若得解帶逍遙,鳴玉闕廷,參贊無為之契,豫聞曲成之化,雖實不敏,豈不是願!但顧以江漢艱難,不同曩日,而益梁新平,寧州始服,懸兵漢川,戍禦彌廣,加強蠻盤互,勢處上流,江湖悠遠,當制命侯伯,自非望實重威,無以鎮御遐外。臣知捨此之艱危,敢背之而無怨,願奮臂投身造事中原者,實恥帝道皇居仄陋於東南,痛神華桑梓遂埋於戎狄。若憑宗廟之靈,則雲徹席卷,呼吸蕩清。如當假息游魂,則臣據河洛,親臨二寇,廣宣皇靈,襟帶秦趙,遠不五載,大事必定。
今臣昱以親賢贊國,光輔二世,即無煩以臣疏鈍,並間機務。且不有行者,誰扞牧圉?表裏相濟,實深實重。伏願陛下察臣所陳,兼訪內外,乞時還屯,撫寧方隅。
詔不許,復徵溫。溫至赭圻,詔又使尚書車灌止之,溫遂城赭圻,固讓內錄,遙領揚州牧。屬鮮卑攻洛陽,陳祐出奔,簡文帝時輔政,會溫於洌洲,議征討事,溫移鎮姑孰。會哀帝崩,事遂寢。
溫性儉,每讌惟下七奠柈茶果而已。然以雄武專朝,窺覦非望,或臥對親僚曰:「為爾寂寂,將為文景所笑。」衆莫敢對。既而撫枕起曰:「既不能流芳後世,不足復遺臭萬載邪!」嘗行經王敦墓,望之曰:「可人,可人!」其心跡若是。時有遠方比丘尼名有道術,於別室浴,溫竊窺之。尼裸身先以刀自破腹,次斷兩足。浴竟出,溫問吉凶,尼云:「公若作天子,亦當如是。」
太和四年,又上疏悉衆北伐。平北將軍郗愔以疾解職,又以溫領平北將軍、徐兗二州刺史,率弟南中郎沖、西中郎袁真步騎五萬北伐。百官皆於南州祖道,都邑盡傾。軍次湖陸,攻慕容暐將慕容忠,獲之,進次金鄉。時亢旱,水道不通,乃鑿鉅野三百餘里以通舟運,自清水入河。暐將慕容垂、傅末波等率衆八萬距溫,戰于林渚。溫擊破之,遂至枋頭。先使袁真伐譙梁,開石門以通運。真討譙梁皆平之,而不能開石門,軍糧竭盡。溫焚舟步退,自東燕出倉垣,經陳留,鑿井而飲,行七百餘里。垂以八千騎追之,戰于襄邑,溫軍敗績,死者三萬人。溫甚恥之,歸罪於真,表廢為庶人。真怨溫誣己,據壽陽以自固,潛通苻堅、慕容暐。
帝遣侍中羅含以牛酒犒溫於山陽,使會稽王昱會溫于涂中,詔以溫世子給事熙為征虜將軍、豫州刺史、假節。及南康公主薨,詔賻布千匹,錢百萬,溫辭不受。又陳息熙三年之孤,且年少未宜使居偏任,詔不許。發州人築廣陵城,移鎮之。時溫行役既久,又兼疾癘,死者十四五,百姓嗟怨。
袁真病死,其將朱輔立其子瑾以嗣事。慕容暐、苻堅並遣軍援瑾,溫使督護竺瑤、矯陽之等與水軍擊之。時暐軍已至,瑤等與戰於武丘,破之。溫率二萬人自廣陵又至,瑾嬰城固守,溫築長圍守之。苻堅乃使其將王鑒、張蚝等率兵以救瑾,屯洛澗,先遣精騎五千次於肥水北。溫遣桓伊及弟子石虔等逆擊,大破之,瑾衆遂潰,生擒之,并其宗族數十人及朱輔送於京都而斬之,瑾所侍養乞活數百人悉坑之,以妻子為賞。溫以功,詔加班劔十人,犒軍於路次,文武論功賞賜各有差。
溫既負其才力,久懷異志,欲先立功河朔,還受九錫。既逢覆敗,名實頓減,於是參軍郗超進廢立之計,溫乃廢帝而立簡文帝。詔溫依諸葛亮故事,甲仗百人入殿,賜錢五千萬,絹二萬匹,布十萬匹。溫多所廢徙,誅庾倩、殷涓、曹秀等。是時溫威勢翕赫,侍中謝安見而遙拜,溫驚曰:「安石,卿何事乃爾!」安曰:「未有君拜於前,臣揖於後。」時溫有腳疾,詔乘輿入朝,既見,欲陳廢立本意,帝便泣下數十行,溫兢懼不得一言而出。
初,元明世,郭璞為讖曰:「君非無嗣,兄弟代禪。」謂成帝有子,而以國祚傳弟。又曰:「有人姓李,兒專征戰。譬如車軸,脫在一面。」兒者,子也;李去子木存,車去軸為亙,合成「桓」字也。又曰:「爾來,爾來,河內大縣。」爾來謂自爾已來為元始,溫字元子也;故河內大縣,溫也。成康既崩,桓氏始大,故連言之。又曰:「賴子之薨,延我國祚。痛子之隕,皇運其暮。」二子者,元子、道子也。溫志在篡奪,事未成而死,幸之也。會稽王道子雖首亂晉國,而其死亦晉衰之由也,故云痛也。
溫復還白石,上疏求歸姑孰。詔曰:「夫乾坤體合,而化成萬物;二人同心,則不言所利。古之哲王咸賴元輔,姬旦光于四表,而周道以隆;伊尹格于皇天,而殷化以洽。大司馬明德應期,光大深遠,上合天心,含章時發,用集大命,在予一人,功美博陸,道固萬世。今進公丞相,其大司馬本官皆如故,留公京都,以鎮社稷。」溫固辭,仍請還鎮。遣侍中王坦之徵溫入相,增邑為萬戶,又辭。詔以西府經袁真事故,軍用不足,給世子熙布三萬匹,米六萬斛,又以熙弟濟為給事中。
及帝不豫,詔溫曰:「吾遂委篤,足下便入,冀得相見。便來,便來!」於是一日一夜頻有四詔。溫上疏曰:「聖體不和,以經積日,愚心惶恐,無所寄情。夫盛衰常理,過備無害,故漢高枕疾,呂后問相,孝武不豫,霍光啟嗣。嗚噎以問身後,蓋所存者大也。今皇子幼稚,而朝賢時譽惟謝安、王坦之才識智能皆簡在聖鑒。內輔幼君,外禦強寇,實群情之大懼,然理盡於此。陛下便宜崇授,使群下知所寄,而安等奉命陳力,公私為宜。至如臣溫位兼將相,加陛下垂布衣之顧,但朽邁疾病,懼不支久,無所復堪託以後事。」疏未及奏而帝崩,遺詔家國事一稟之於公,如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溫初望簡文臨終禪位於己,不爾便為周公居攝。事既不副所望,故甚憤怨,與弟沖書曰:「遺詔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王、謝處大事之際,日憤憤少懷。
及孝武即位,詔曰:「先帝遺勑云:『事大司馬如事吾。』令答表便可盡敬。」又詔:「大司馬社稷所寄,先帝託以家國,內外衆事便就關公施行。」復遣謝安徵溫入輔,加前部羽葆鼓吹,武賁六十人,溫讓不受。及溫入朝,赴山陵,詔曰:「公勳德尊重,師保朕躬,兼有風患,其無敬。」又勑尚書安等於新亭奉迎,百僚皆拜于道側。當時豫有位望者咸戰慴失色,或云因此殺王、謝,內外懷懼。溫既至,以盧悚入宮,乃收尚書陸始付廷尉,責替慢罪也。於是拜高平陵,左右覺其有異,既登車,謂從者曰:「先帝向遂靈見。」既不述帝所言,故衆莫之知,但見將拜時頻言「臣不敢」而已。又問左右殷涓形狀,答者言肥短,溫云:「向亦見在帝側。」初,殷浩既為溫所廢死,涓頗有氣尚,遂不詣溫,而與武陵王晞游,故溫疑而害之,竟不識也。及是,亦見涓為祟,因而遇疾。凡停京師十有四日,歸於姑孰,遂寢疾不起。諷朝廷加己九錫,累相催促。謝安、王坦之聞其病篤,密緩其事。錫文未及成而薨,時年六十二。皇太后與帝臨於朝堂三日,詔賜九命羇冕之服,又朝服一具,衣一襲,東園祕器,錢二百萬,布二千匹,臘五百斤,以供喪事。及葬,一依太宰安平獻王、漢大將軍霍光故事,賜九旒鸞輅,黃屋左纛,轀輬車,挽歌二部,羽葆鼓吹,武賁班劔百人,優冊即前南郡公增七千五百戶,進地方三百里,賜錢五千萬,絹二萬匹,布十萬匹,追贈丞相。
初,沖問溫以謝安、王坦之所任,溫曰:「伊等不為汝所處分。」溫知己存彼不敢異,害之無益於沖,更失時望,所以息謀。
溫六子:熙、濟、歆、禕、偉、玄。熙字伯道,初為世子,後以才弱,使沖領其衆。及溫病,熙與叔祕謀殺沖,沖知之,徙于長沙。濟字仲道,與熙同謀,俱徙長沙。歆字叔道,賜爵臨賀公。禕最愚,不辨菽麥。偉字幼道,平厚篤實,居藩為士庶所懷。歷使持節、督荊益寧秦梁五州諸軍事、安西將軍、領南蠻校尉、荊州刺史、西昌侯,贈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玄嗣爵,別有傳。
孟嘉字萬年,江夏鄳人,吳司空宗曾孫也。嘉少知名,太尉庾亮領江州,辟部廬陵從事。嘉還都,亮引問風俗得失,對曰:「還傳當問吏。」亮舉麈尾掩口而笑,謂弟翼曰:「孟嘉故是盛德人。」轉勸學從事。褚裒時為豫章太守,正旦朝亮,裒有器識,亮大會州府人士,嘉坐次甚遠。裒問亮:「聞江州有孟嘉,其人何在?」亮曰:「在坐,卿但自覓。」裒歷觀,指嘉謂亮曰:「此君小異,將無是乎?」亮欣然而笑,喜裒得嘉,奇嘉為裒所得,乃益器焉。
後為征西桓溫參軍,溫甚重之。九月九日,溫燕龍山,僚佐畢集。時佐吏並著戎服,有風至,吹嘉帽墮落,嘉不之覺。溫使左右勿言,欲觀其舉止。嘉良久如廁,溫令取還之,命孫盛作文嘲嘉,著嘉坐處。嘉還見,即答之,其文甚美,四坐嗟歎。
嘉好酣飲,愈多不亂。溫問嘉:「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嘉曰:「公未得酒中趣耳。」又問:「聽妓,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何謂也?」嘉答曰:「漸近使之然。」一坐咨嗟。轉從事中郎,遷長史。年五十三卒于家。
史臣曰:桓溫挺雄豪之逸氣,韞文武之奇才,見賞通人,夙標令譽。時既豺狼孔熾,疆埸多虞,受寄扞城,用恢威略,乃踰越險阻,戡定岷峨,獨克之功,有可稱矣。及觀兵洛汭,修復五陵,引旆秦郊,威懷三輔,雖未能梟除凶逆,亦足以宣暢王靈。既而總戎馬之權,居形勝之地,自謂英猷不世,勳績冠時。挾震主之威,蓄無君之志,企景文而慨息,想處仲而思齊,睥睨漢廷,窺覦周鼎。復欲立奇功於趙魏,允歸望於天人;然後步驟前王,憲章虞夏。逮乎石門路阻,襄邑兵摧,懟謀略之乖違,恥師徒之撓敗,遷怒於朝廷,委罪於偏裨,廢主以立威,殺人以逞欲,曾弗知寶命不可以求得,神器不可以力征。豈不悖哉!豈不悖哉!斯實斧鉞之所宜加,人神之所同棄。然猶存極光寵,沒享哀榮,是知朝政之無章,主威之不立也。
贊曰:播越江濆,政弱權分。元子恃力,處仲矜勳。跡既陵上,志亦無君。罪浮浞 2486c.gif ,心窺舜禹。樹威外略,稱兵內侮。惟身與嗣,竟罹齊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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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九十九‧列傳第六十九  桓玄 卞範之 段仲文 桓玄
桓玄字敬道,一名靈寶,大司馬溫之孽子也。其母馬氏嘗與同輩夜坐,於月下見流星墜銅盆水中,忽如二寸火珠,冏然明淨,競以瓢接取,馬氏得而吞之,若有感,遂有娠。及生玄,有光照室,占者奇之,故小名靈寶。妳媼每抱詣溫,輒易人而後至,云其重兼常兒,溫甚愛異之。臨終,命以為嗣,襲爵南郡公。
年七歲,溫服終,府州文武辭其叔父沖,沖撫玄頭曰:「此汝家之故吏也。」玄因涕淚覆面,衆並異之。及長,形貌瑰奇,風神疏朗,博綜藝術,善屬文。常負其才地,以雄豪自處,衆咸憚之,朝廷亦疑而未用。年二十三,始拜太子洗馬,時議謂溫有不臣之跡,故折玄兄弟而為素官。
太元末,出補義興太守,鬱鬱不得志。嘗登高望震澤,歎曰:「父為九州伯,兒為五湖長!」棄官歸國。自以元勳之門而負謗於世,乃上疏曰:
臣聞周公大聖而四國流言,樂毅王佐而被謗騎劫,巷伯有豺獸之慨,蘇公興飄風之刺,惡直醜正,何代無之!先臣蒙國殊遇,姻婭皇極,常欲以身報德,投袂乘機,西平巴蜀,北清伊洛,使竊號之寇繫頸北闕,園陵修復,大恥載雪,飲馬灞滻,懸旌趙魏,勤王之師,功非一捷。太和之末,皇基有潛移之懼,遂乃奉順天人,翼登聖朝,明離既朗,四凶兼澄。向使此功不建,此事不成,宗廟之事豈可孰念!昔太甲雖迷,商祚無憂;昌邑雖昏,弊無三孽。因茲而言,晉室之機危於殷漢,先臣之功高於伊霍矣。而負重既往,蒙謗清時,聖世明王黜陟之道,不聞廢忽顯明之功,探射冥冥之心,啟嫌謗之塗,開邪枉之路者也。先臣勤王艱難之勞,匡復克平之勳,朝廷若其遺之,臣亦不復計也。至於先帝龍飛九五,陛下之所以繼明南面,請問談者,誰之由邪?誰之德邪?豈惟晉室永安,祖宗血食,於陛下一門,實奇功也。
自頃權門日盛,醜政實繁,咸稱述時旨,互相扇附,以臣之兄弟皆晉之罪人,臣等復何理可以苟存聖世?何顏可以尸饗封祿?若陛下忘先臣大造之功,信貝錦萋菲之說,臣等自當奉還三封,受戮市朝,然後下從先臣,歸先帝於玄宮耳。若陛下述遵先旨,追錄舊勳,竊望少垂愷悌覆蓋之恩。
疏寢不報。
玄在荊楚積年,優游無事,荊州刺史殷仲堪甚敬憚之。及中書令王國寶用事,謀削弱方鎮,內外騷動,知王恭有憂國之言,玄潛有意於功業,乃說仲堪曰:「國寶與君諸人素已為對,唯患相弊之不速耳。今既執權要,與王緒相為表裏,其所迴易,罔不如志。孝伯居元舅之地,正情為朝野所重,必未便動之,唯當以君為事首。君為先帝所拔,超居方任,人情未以為允,咸謂君雖有思致,非方伯人。若發詔徵君為中書令,用殷顗為荊州,君何以處之?」仲堪曰:「憂之久矣,君謂計將安出?」玄曰:「國寶姦兇,天下所知,孝伯疾惡之情每至而當,今日之會,以理推之,必當過人。君若密遣一人,信說王恭,宜興晉陽之師,以內匡朝廷,己當悉荊楚之衆順流而下,推王為盟主,僕等亦皆投袂,當此無不響應。此事既行,桓文之舉也。」仲堪持疑未決。俄而王恭信至,招仲堪及玄匡正朝廷。國寶既死,於是兵罷。玄乃求為廣州,會稽王道子亦憚之,不欲使在荊楚,故順其意。
隆安初,詔以玄督交廣二州、建威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假節,玄受命不行。其年,王恭又與庾楷起兵討江州刺史王愉及譙王尚之兄弟。玄、仲堪謂恭事必克捷,一時響應。仲堪給玄五千人,與楊佺期俱為前鋒。軍至湓口,王愉奔於臨川,玄遣偏將軍追獲之。玄、佺期至石頭,仲堪至蕪湖。恭將劉牢之背恭歸順。恭既死,庾楷戰敗,奔於玄軍。既而詔以玄為江州,仲堪等皆被換易,乃各迴舟西還,屯於尋陽,共相結約,推玄為盟主。玄始得志,乃連名上疏申理王恭,求誅尚之、牢之等。朝廷深憚之,乃免桓脩、復仲堪以相和解。
初,玄在荊州豪縱,士庶憚之,甚於州牧。仲堪親黨勸殺之,仲堪不聽。及還尋陽,資其聲地,故推為盟主,玄逾自矜重。佺期為人驕悍,常自謂承藉華冑,江表莫比,而玄每以寒士裁之,佺期甚憾,即欲於壇所襲玄。仲堪惡佺期兄弟虓勇,恐克玄之後復為己害,苦禁之。於是各奉詔還鎮。玄亦知佺期有異謀,潛有吞并之計,於是屯於夏口。
隆安中,詔加玄都督荊州四郡,以兄偉為輔國將軍、南蠻校尉。仲堪慮玄跋扈,遂與佺期結婚為援。初,玄既與仲堪、佺期有隙,恒慮掩襲,求廣其所統。朝廷亦欲成其釁隙,故分佺期所督四郡與玄,佺期甚忿懼。會姚興侵洛陽,佺期乃建牙,聲云援洛,密欲與仲堪共襲玄。仲堪雖外結佺期而疑其心,距而不許,猶慮弗能禁,復遣從弟遹屯於北境以遏佺期。佺期既不能獨舉,且不測仲堪本意,遂息甲。南蠻校尉楊廣,佺期之兄也,欲距桓偉,仲堪不聽,乃出廣為宜都、建平二郡太守,加征虜將軍。佺期弟孜敬先為江夏相,玄以兵襲而召之。既至,以為諮議參軍。玄於是興軍西征,亦聲云救洛,與仲堪書,說佺期受國恩而棄山陵,宜共罪之。今親率戎旅,逕造金墉,使仲堪收楊廣,如其不爾,無以相信。仲堪本計欲兩全之,既得玄書,知不能禁,乃曰:「君自沔而行,不得一人入江也。」玄乃止。
後荊州大水,仲堪振恤飢者,倉廩空竭。玄乘其虛而伐之,先遣軍襲巴陵。梁州刺史郭銓當之所鎮,路經夏口,玄聲云朝廷遣銓為己前鋒,乃授以江夏之衆,使督諸軍並進,密報兄偉令為內應。偉遑遽不知所為,乃自齎疏示仲堪。仲堪執偉為質,令與玄書,辭甚苦至。玄曰:「仲堪為人不能專決,常懷成敗之計,為兒子作慮,我兄必無憂矣。」
玄既至巴陵,仲堪遣衆距之,為玄所敗。玄進至楊口,又敗仲堪弟子道護,乘勝至零口,去江陵二十里,仲堪遣軍數道距之。佺期自襄陽來赴,與兄廣共擊玄,玄懼其銳,乃退軍馬頭。佺期等方復追玄苦戰,佺期敗,走還襄陽,仲堪出奔酇城,玄遣將軍馮該躡佺期,獲之。廣為人所縛,送玄,並殺之。仲堪聞佺期死,乃將數百人奔姚興,至冠軍城,為該所得,玄令害之。
於是遂平荊雍,乃表求領江、荊二州。詔以玄都督荊司雍秦梁益寧七州、後將軍、荊州刺史、假節,以桓脩為江州刺史。玄上疏固爭江州,於是進督八州及楊豫八郡,復領江州刺史。玄又輒以偉為冠軍將軍、雍州刺史。時寇賊未平,朝廷難違其意,許之。玄於是樹用腹心,兵馬日盛,屢上疏求討孫恩,詔輒不許。其後恩逼京都,玄建牙聚衆,外託勤王,實欲觀釁而進,復上疏請討之。會恩已走,玄又奉詔解嚴。以偉為江州,鎮夏口;司馬刁暢為輔國將軍,督八郡,鎮襄陽;遣桓振、皇甫敷、馮該等戍湓口。移沮漳蠻二千戶於江南,立武寧郡;更招集流人,立綏安郡。又置諸郡丞。詔徵廣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玄皆留不遣。自謂三分有二,知勢運所歸,屢上禎祥以為己瑞。
初,庾楷既奔於玄,玄之求討孫恩也,以為右將軍。玄既解嚴,楷亦去職。楷以玄方與朝廷構怨,恐事不克,禍及於己,乃密結於後將軍元顯,許為內應。元興初,元顯稱詔伐玄,玄從兄石生時為太傅長史,密書報玄。玄本謂揚土饑饉,孫恩未滅,必未遑討己,可得蓄力養衆,觀釁而動。既聞元顯將伐之,甚懼,欲保江陵。長史卞範之說玄曰:「公英略威名振於天下,元顯口尚乳臭,劉牢之大失物情,若兵臨近畿,示以威賞,則土崩之勢可翹足而待,何有延敵入境自取蹙弱者乎!」玄大悅,乃留其兄偉守江陵,抗表率衆,下至尋陽,移檄京邑,罪狀元顯。檄至,元顯大懼,下船而不克發。玄既失人情,而興師犯順,慮衆不為用,恒有迴旆之計。既過尋陽,不見王師,意甚悅,其將吏亦振。庾楷謀泄,收縶之。至姑孰,使其將馮該、苻宏、皇甫敷、索元等先攻譙王尚之,尚之敗。劉牢之遣子敬宣詣玄降。
玄至新亭,元顯自潰。玄入京師,矯詔曰:「義旗雲集,罪在元顯。太傅已別有教,其解嚴息甲,以副義心。」又矯詔加己總百揆,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事、揚州牧,領徐州刺史,又加假黃鉞、羽葆鼓吹、班劔二十人,置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四人,甲仗二百人上殿。玄表列太傅道子及元顯之惡,徙道子於安成郡,害元顯於市。於是玄入居太傅府,害太傅中郎毛泰、泰弟游擊將軍邃、太傅參軍荀遜、前豫州刺史庾楷父子、吏部郎袁遵、譙王尚之等,流尚之弟丹楊尹恢之、廣晉伯允之、驃騎長史王誕、太傅主簿毛遁等於交廣諸郡,尋追害恢之、允之於道。以兄偉為安西將軍、荊州刺史,領南蠻校尉,從兄謙為左僕射、加中軍將軍、領選,脩為右將軍、徐兗二州刺史,石生為前將軍、江州刺史,長史卞範之為建武將軍、丹楊尹,王謐為中書令、領軍將軍。大赦,改元為大亨。玄讓丞相,自署太尉、領平西將軍、豫州刺史。又加袞冕之服,綠綟綬,增班劔為六十人,劔履上殿,入朝不趨,讚奏不名。
玄將出居姑孰,訪之於衆,王謐對曰:「公羊有言,周公何以不之魯?欲天下一乎周也。願靜根本,以公旦為心。」玄善其對而不能從。遂大築城府,臺館山池莫不壯麗,乃出鎮焉。既至姑孰,固辭錄尚書事,詔許之,而大政皆諮焉,小事則決於桓謙、卞範之。
自禍難屢構,干戈不戢,百姓厭之,思歸一統。及玄初至也,黜凡佞,擢俊賢,君子之道粗備,京師欣然。後乃陵侮朝廷,幽擯宰輔,豪奢縱欲,衆務繁興,於是朝野失望,人不安業。時會稽饑荒,玄令賑貸之。百姓散在江湖採梠,內史王愉悉召之還。請米,米既不多,吏不時給,頓仆道路死者十八九焉。玄又害吳興太守高素、輔國將軍竺謙之、謙之從兄高平相朗之、輔國將軍劉襲、襲弟彭城內史季武、冠軍將軍孫無終等,皆牢之之黨,北府舊將也。襲兄冀州刺史軌及寧朔將軍高雅之、牢之子敬宣並奔慕容德。玄諷朝廷以己平元顯功,封豫章公,食安成郡地方二百二十五里,邑七千五百戶;平仲堪、佺期功,封桂陽郡公,地方七十五里,邑二千五百戶;本封南郡如故。玄以豫章改封息昇,桂陽郡公賜兄子濬,降為西道縣公。又發詔為桓溫諱,有姓名同者一皆改之,贈其母馬氏豫章公太夫人。
元興二年,玄詐表請平姚興,又諷朝廷作詔,不許。玄本無資力,而好為大言,既不克行,乃云奉詔故止。初欲飾裝,無他處分,先使作輕舸,載服玩及書畫等物。或諫之,玄曰:「書畫服玩既宜恒在左右,且兵凶戰危,脫有不意,當使輕而易運。」衆咸笑之。
是歲,玄兄偉卒,贈開府、驃騎將軍,以桓脩代之。從事中郎曹靖之說玄以桓脩兄弟職居內外,恐權傾天下,玄納之,乃以南郡相桓石康為西中郎將、荊州刺史。偉服始以公除,玄便作樂。初奏,玄撫節慟哭,既而收淚盡歡。玄所親仗唯偉,偉既死,玄乃孤危。而不臣之跡已著,自知怨滿天下,欲速定篡逆,殷仲文、卞範之等又共催促之,於是先改授群司,解琅邪王司徒,遷太宰,加殊禮,以桓謙為侍中、衛將軍、開府、錄尚書事,王謐散騎常侍、中書監,領司徒,桓胤中書令,加桓脩散騎常侍、撫軍大將軍。置學官,教授二品子弟數百人。又矯詔加其相國,總百揆,封南郡、南平、宜都、天門、零陵、營陽、桂陽、衡陽、義陽、建平十郡為楚王,揚州牧,領平西將軍、豫州刺史如故,加九錫備物,楚國置丞相已下,一遵舊典。又諷天子御前殿而策授焉。玄屢偽讓,詔遣百僚敦勸,又云:「當親降鑾輿乃受命。」矯詔贈父溫為楚王,南康公主為楚王后。以平西長史劉瑾為尚書,刁逵為中領軍,王嘏為太常,殷叔文為左衛,皇甫敷為右衛,凡衆官合六十餘人,為楚官屬。玄解平西、豫州,以平西文武配相國府。
新野人庾仄聞玄受九錫,乃起義兵,襲馮該於襄陽,走之。仄有衆七千,於城南設壇,祭祖宗七廟。南蠻參軍庾彬、安西參軍楊道護、江安令鄧襄子謀為內應。仄本仲堪黨,桓偉既死,石康未至,故乘間而發,江陵震動。桓濟之子亮起兵於羅縣,自號平南將軍、湘州刺史,以討仄為名。南蠻校尉羊僧壽與石康共攻襄陽,仄衆散,奔姚興,彬等皆遇害。長沙相陶延壽以亮乘亂起兵,遣收之。玄徙亮於衡陽,誅其同謀桓奧等。
玄偽上表求歸藩,又自作詔留之,遣使宣旨,玄又上表固請,又諷天子作手詔固留焉。玄好逞偽辭,塵穢簡牘,皆此類也。謂代謝之際宜有禎祥,乃密令所在上臨平湖開除清朗,使衆官集賀。矯詔曰:「靈瑞之事非所敢聞也,斯誠相國至德,故事為之應。太平之化,於是乎始,六合同悅,情何可言!」又詐云江州甘露降王成基家竹上。玄以歷代咸有肥遁之士,而己世獨無,乃徵皇甫謐六世孫希之為著作,并給其資用,皆令讓而不受,號曰高士,時人名為「充隱」。議復肉刑,斷錢貨,迴復改異,造革紛紜,志無一定,條制森然,動害政理。性貪鄙,好奇異,尤愛寶物,珠玉不離於手。人士有法書好畫及佳園宅者,悉欲歸己,猶難逼奪之,皆蒱博而取。遣臣佐四出,掘果移竹,不遠數千里,百姓佳果美竹無復遺餘。信悅諂譽,逆忤讜言,或奪其所憎與其所愛。
十一月,玄矯制加其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駕六馬,備五時副車,置旄頭雲罕,樂八佾,設鍾虡宮縣,妃為王后,世子為太子,其女及孫爵命之號皆如舊制。玄乃多斥朝臣為太宰僚佐,又矯詔使王謐兼太保,領司徒,奉皇帝璽禪位於己。又諷帝以禪位告廟,出居永安宮,移晉神主於琅邪廟。
初,玄恐帝不肯為手詔,又慮璽不可得,逼臨川王寶請帝自為手詔,因奪取璽。比臨軒,璽已久出,玄甚喜。百官到姑孰勸玄僭偽位,玄偽讓,朝臣固請,玄乃於城南七里立郊,登壇篡位,以玄牡告天,百僚陪列,而儀注不備,忘稱萬歲,又不易帝諱。榜為文告天皇后帝云:「晉帝欽若景運,敬順明命,以命于玄。夫天工人代,帝王所以興,匪君莫治,惟德司其元,故承天理物,必由一統。並聖不可以二君,非賢不可以無主,故世換五帝,鼎遷三代。爰暨漢魏,咸歸勳烈。晉自中葉,仍世多故,海西之亂,皇祚殆移,九代廓寧之功,升明黜陟之勳,微禹之德,左衽將及。太元之末,君子道消,積釁基亂。鍾於隆安,禍延士庶,理絕人倫。玄雖身在草澤,見棄時班,義情理感,胡能無慨!投袂克清之勞,阿衡撥亂之績,皆仰憑先德遺愛之利,玄何功焉!屬當理運之會,猥集樂推之數,以寡昧之身踵下武之重,膺革泰之始,託王公之上,誠仰藉洪基,德漸有由。夕惕祗懷,罔知攸厝。君位不可以久虛,人神不可以乏饗,是用敢不奉以欽恭大禮,敬簡良辰,升壇受禪,告類上帝,以永綏衆望,式孚萬邦,惟明靈是饗。」乃下書曰:「夫三才相資,天人所以成功,理由一統,貞夫所以司契,帝王之興,其源深矣。自三五已降,世代參差,雖所由或殊,其歸一也。朕皇考宣武王聖德高邈,誕啟洪基,景命攸歸,理貫自昔。中間屯險,弗克負荷,仰瞻宏業,殆若綴旒。藉否終之運,遇時來之會,用獲除姦救溺,拯拔人倫。晉氏以多難荐臻,曆數唯既,典章唐虞之準,述遵漢魏之則,用集天祿於朕躬。惟德不敏,辭不獲命,稽若令典,遂升壇燎于南郊,受終于文祖。思覃斯慶,願與億兆聿茲更始。」於是大赦,改元永始,賜天下爵二級,孝悌力田人三級,鰥寡孤獨不能自存者穀人五斛。其賞賜之制,徒設空文,無其實也。初出偽詔,改年為建始,右丞王悠之曰:「建始,趙王倫偽號也。」又改為永始,復是王莽始執權之歲,其兆號不祥,冥符僭逆如此。又下書曰:「夫三恪作賓,有自來矣。爰暨漢魏,咸建疆宇。晉氏欽若曆數,禪位于朕躬,宜則是古訓,授茲茅土。以南康之平固縣奉晉帝為平固王,車旗正朔一如舊典。」遷帝居尋陽,即陳留王處鄴宮故事。降永安皇后為零陵君,琅邪王為石陽縣公,武陵王遵為彭澤縣侯。追尊其父溫宣武皇帝,廟稱太廟,南康公主為宣皇后。封子昇為豫章郡王,叔父雲孫放之為寧都縣王,豁孫稚玉為臨沅縣王,豁次子石康為右將軍、武陵郡王,祕子蔚為醴陵縣王,贈沖太傅、宣城郡王,加殊禮,依晉安平王故事,以孫胤襲爵,為吏部尚書,沖次子謙為揚州刺史、新安郡王,謙弟脩為撫軍大將軍、安成郡王,兄歆臨賀縣王,禕富陽縣王,贈偉侍中、大將軍、義興郡王,以子濬襲爵,為輔國將軍,濬弟邈西昌縣王。封王謐為武昌公,班劔二十人,卞範之為臨汝公,殷仲文為東興公,馮該為魚復侯。又降始安郡公為縣公,長沙為臨湘縣公,廬陵為巴丘縣公,各千戶。其康樂、武昌、南昌、望蔡、建興、永脩、觀陽皆降封百戶,公侯之號如故。又普進諸征鎮軍號各有差。以相國左長史王綏為中書令。崇桓謙母庾氏為宣城太妃,加殊禮,給以輦乘。號溫墓曰永崇陵,置守衛四十人。
玄入建康宮,逆風迅激,旍旗儀飾皆傾偃。及小會于西堂,設妓樂,殿上施絳綾帳,縷黃金為顏,四角作金龍,頭銜五色羽葆旒蘇,群臣竊相謂曰:「此頗似轜車,亦王莽仙蓋之流也。龍角,所謂亢龍有悔者也。」又造金根車,駕六馬。是月,玄臨聽訟觀閱囚徒,罪無輕重,多被原放。有干輿乞者,時或卹之。其好行小惠如此。自以水德,壬辰,臘于祖。改尚書都官郎為賊曹,又增置五校、三將及強弩、積射武衛官。元興三年,玄之永始二年也,尚書答「春蒐」字誤為「春菟」,凡所關署皆被降黜。玄大綱不理,而糾擿纖微,皆此類也。以其妻劉氏為皇后,將修殿宇,乃移入東宮。又開東掖、平昌、廣莫及宮殿諸門,皆為三道。更造大輦,容三十人坐,以二百人舁之。性好畋遊,以體大不堪乘馬,又作徘徊輿,施轉關,令迴動無滯。既不追尊祖曾,疑其禮儀,問於群臣。散騎常侍徐廣據晉典宜追立七廟,又敬其父則子悅,位彌高者情理得申,道愈廣者納敬必普也。玄曰:「禮云三昭、三穆,與太祖為七,然則太祖必居廟之主也,昭穆皆自下之稱,則非逆數可知也。禮,太祖東向,左昭右穆。如晉室之廟,則宣帝在昭穆之列,不得在太祖之位。昭穆既錯,太祖無寄,失之遠矣。」玄曾祖以上名位不顯,故不欲序列,且以王莽九廟見譏於前史,遂以一廟矯之,郊廟齋二日而已。祕書監卞承之曰:「祭不及祖,知楚德之不長也。」又毀晉小廟以廣臺榭。其庶母蒸嘗,靡有定所,忌日見賓客遊宴,唯至亡時一哭而已。期服之內,不廢音樂。玄出遊水門,飄風飛其儀蓋。夜,濤水入石頭,大桁流壞,殺人甚多。大風吹朱雀門樓,上層墜地。
玄自篡盜之後,驕奢荒侈,遊獵無度,以夜繼晝。兄偉葬日,旦哭晚遊,或一日之中屢出馳騁。性又急暴,呼召嚴速,直官咸繫馬省前,禁內讙雜,無復朝廷之體。於是百姓疲苦,朝野勞瘁,怨怒思亂者十室八九焉。於是劉裕、劉毅、何無忌等共謀興復。裕等斬桓脩於京口,斬桓弘於廣陵,河內太守辛扈興、弘農太守王元德、振威將軍童厚之、竟陵太守劉邁謀為內應。至期,裕遣周安穆報之,而邁惶遽,遂以告玄。玄震駭,即殺扈興等,安穆馳去得免。封邁重安侯,一宿又殺之。
裕率義軍至竹里,玄移還上宮,百僚步從,召侍官皆入止省中。赦揚、豫、徐、兗、青、冀六州,加桓謙征討都督、假節,以殷仲文代桓脩,遣頓丘太守吳甫之、右衛將軍皇甫敷北距義軍。裕等於江乘與戰,臨陣斬甫之,進至羅落橋,與敷戰,復梟其首。玄聞之大懼,乃召諸道術人推算數為厭勝之法,乃問衆曰:「朕其敗乎?」曹靖之對曰:「神怒人怨,臣實懼焉。」玄曰:「人或可怨,神何為怒?」對曰:「移晉宗廟,飄泊失所,大楚之祭,不及於祖,此其所以怒也。」玄曰:「卿何不諫?」對曰:「輦上諸君子皆以為堯舜之世,臣何敢言!」玄愈忿懼,使桓謙、何澹之屯東陵,卞範之屯覆舟山西,衆合二萬,以距義軍。裕至蔣山,使羸弱貫油帔登山,分張旗幟,數道並前。玄偵候還云:「裕軍四塞,不知多少。」玄益憂惶,遣武衛將軍庾頤之配以精卒,副援諸軍。於時東北風急,義軍放火,煙塵張天,鼓譟之音震駭京邑。劉裕執鉞麾而進,謙等諸軍一時奔潰。玄率親信數千人聲言赴戰,遂將其子昇、兄子濬出南掖門,西至石頭,使殷仲文具船,相與南奔。
初,玄在姑孰,將相星屢有變;篡位之夕,月及太白,又入羽林,玄甚惡之。及敗走,腹心勸其戰,玄不暇答,直以策指天。而經日不得食,左右進以粗飯,咽不能下。昇時年數歲,抱玄胸而撫之,玄悲不自勝。
劉裕以武陵王遵攝萬機,立行臺,總百官。遣劉毅、劉道規躡玄,誅玄諸兄子及石康兄權、振兄洪等。
玄至尋陽,江州刺史郭昶之給其器用兵力。殷仲文自後至,望見玄舟,旌旗輿服備帝者之儀,歎息曰:「敗中復振,故可也。」玄於是逼乘輿西上。桓歆聚黨向歷陽,宣城內史諸葛長民擊破之。玄於道作起居注,敘其距義軍之事,自謂經略指授,算無遺策,諸將違節度,以致虧喪,非戰之罪。於是不遑與群下謀議,唯耽思誦述,宣示遠近。玄至江陵,石康納之,張幔屋於城南,署置百官,以卞範之為尚書僕射,其餘職多用輕資。於是大修舟師,曾未三旬,衆且二萬,樓船器械甚盛。謂其群黨曰:「卿等並清塗翼從朕躬,都下竊位者方應謝罪軍門,其觀卿等入石頭,無異雲霄中人也。」
玄以奔敗之後,懼法令不肅,遂輕怒妄殺,人多離怨。殷仲文諫曰:「陛下少播英譽,遠近所服,遂掃平荊雍,一匡京室,聲被八荒矣。既據有極位,而遇此圮運,非為威不足也。百姓喁喁,想望皇澤,宜弘仁風,以收物情。」玄怒曰:「漢高、魏武幾遇敗,但諸將失利耳!以天文惡,故還都舊楚,而群小愚惑,妄生是非,方當糾之以猛,未宜施之以恩也。」玄左右稱玄為「桓詔」,桓胤諫曰:「詔者,施於辭令,不以為稱謂也。漢魏之主皆無此言,唯聞北虜以苻堅為『苻詔』耳。願陛下稽古帝則,令萬世可法。」玄曰:「此事已行,今宣勑罷之,更為不祥。必其宜革,可待事平也。」荊州郡守以玄播越,或遣使通表,有匪寧之辭,玄悉不受,仍乃更令所在表賀遷都。
玄遣遊擊將軍何澹之、武衛將軍庾稚祖、江夏太守桓道恭就郭銓以數千人守湓口。又遣輔國將軍桓振往義陽聚衆,至弋陽,為龍驤將軍胡譁所破,振單騎走還。何無忌、劉道規等破郭銓、何澹之、郭昶之於桑落洲,進師尋陽。玄率舟艦二百發江陵,使苻宏、羊僧壽為前鋒。以鄱陽太守徐放為散騎常侍,欲遣說解義軍,謂放曰:「諸人不識天命,致此妄作,遂懼禍屯結,不能自反。卿三州所信,可明示朕心,若退軍散甲,當與之更始,各授位任,令不失分。江水在此,朕不食言。」放對曰:「劉裕為唱端之主,劉毅兄為陛下所誅,並不可說也。輒當申聖旨於何無忌。」玄曰:「卿使若有功,當以吳興相敘。」放遂受使,入無忌軍。
魏詠之破桓歆於歷陽,諸葛長民又敗歆於芍陂,歆單馬渡淮。毅率道規及下邳太守孟懷玉與玄戰於崢嶸洲。於時義軍數千,玄兵甚盛,而玄懼有敗衄,常漾輕舸於舫側,故其衆莫有鬬心。義軍乘風縱火,盡銳爭先,玄衆大潰,燒輜重夜遁,郭銓歸降。玄故將劉統、馮稚等聚黨四百人,襲破尋陽城,毅遣建威將軍劉懷肅討平之。玄留永安皇后及皇后於巴陵。殷仲文時在玄艦,求出別船收集散軍,因叛玄,奉二后奔於夏口。玄入江陵城,馮該勸使更下戰,玄不從,欲出漢川,投梁州刺史桓希,而人情乖阻,制令不行。玄乘馬出城,至門,左右於闇中斫之,不中,前後相殺交橫,玄僅得至船。於是荊州別駕王康產奉帝入南郡府舍,太守王騰之率文武營衛。
時益州刺史毛璩使其從孫祐之、參軍費恬送弟璠喪葬江陵,有衆二百,璩弟子修之為玄屯騎校尉,誘玄以入蜀,玄從之。達枚回洲,恬與祐之迎擊玄,矢下如雨。玄嬖人丁仙期、萬蓋等以身蔽玄,並中數十箭而死。玄被箭,其子昇輒拔去之。益州督護馮遷抽刀而前,玄拔頭上玉導與之,仍曰:「是何人邪?敢殺天子!」遷曰:「欲殺天子之賊耳。」遂斬之,時年三十六。又斬石康及濬等五級,庾頤之戰死。昇云:「我是豫章王,諸君勿見殺。」送至江陵市斬之。
初,玄在宮中,恒覺不安,若為鬼神所擾,語其所親云:「恐己當死,故與時競。」元興中,衡陽有雌雞化為雄,八十日而冠萎。及玄建國於楚,衡陽屬焉,自篡盜至敗,時凡八旬矣。其時有童謠云:「長干巷,巷長干,今年殺郎君,後年斬諸桓。」其凶兆符會如此。郎君,謂元顯也。
是月,王騰之奉帝入居太府。桓謙亦聚衆沮中,為玄舉哀,立喪庭,偽謚為武悼皇帝。毅等傳送玄首,梟於大桁,百姓觀者莫不欣幸。
何無忌等攻桓謙於馬頭,桓蔚於龍洲,皆破之。義軍乘勝競進,振、該等距戰於靈溪,道規等敗績,死沒者千餘人。義軍退次尋陽,更繕舟甲。毛璩自領梁州,遣將攻漢中,殺桓希。江夏相張暢之、高平太守劉懷肅攻何澹之於西塞磯,破之。振遣桓蔚代王曠守襄陽。道規進討武昌,破偽太守王旻。魏詠之、劉藩破桓石綏於白茅。義軍發尋陽。桓亮自號江州刺史,侵豫章,江州刺史劉敬宣討走之。義軍進次夏口。偽鎮東將軍馮該等守夏口,揚武將軍孟山圖據魯城,輔國將軍桓山客守偃月壘。劉毅攻魯城,道規攻偃月壘,無忌與檀祗列艦中流,以防越逸。義軍騰赴,叫聲動山谷,自辰及午,二城俱潰,馮該散走,生擒山客。毅等平巴陵。毛璩遣涪陵太守文處茂東下,振遣桓放之為益州,屯夷陵,處茂距戰,放之敗走,還江陵。
義熙元年正月,南陽太守魯宗之起義兵襲襄陽,破偽雍州刺史桓蔚。無忌諸軍次江陵之馬頭,振擁帝出營江津。魯宗之率衆於柞溪,破偽武賁中郎溫楷,進至紀南。振自擊宗之,宗之失利。時蜀軍據靈溪,毅率無忌、道規等破馮該軍,推鋒而前,即平江陵。振見火起,知城已陷,乃與謙等北走。是日,安帝反正。大赦天下,唯逆黨就戮,詔特免桓胤一人。桓亮自豫章,自號鎮南將軍、湘州刺史。苻宏寇安成、廬陵,劉敬宣遣將討之,宏走入湘中。二月,桓謙、何澹之、溫楷等奔於姚興。桓振與宏出自溳城,襲破江陵,劉懷肅自雲杜伐振等,破之。廣武將軍唐興斬振及偽輔國將軍桓珍,毅於臨鄣斬偽零陵太守劉叔祖。桓亮、苻宏復出寇湘中,害郡守長吏,檀祗討宏於湘東,斬之,廣武將軍郭彌斬亮於益陽,其餘擁衆假號皆討平之。詔徙桓胤及諸黨與於新安諸郡。
三年,東陽太守殷仲文與永嘉太守駱球謀反,欲建桓胤為嗣,曹靖之、桓石松、卞承之、劉延祖等潛相交結,劉裕以次收斬之,并誅其家屬。後桓謙走入蜀,蜀賊譙縱以謙為荊州刺史,使率兵而下,荊楚之衆多應之。謙至枝江,荊州刺史劉道規斬之,梁州刺史傅歆又斬桓石綏,桓氏遂滅。
卞範之
卞範之字敬祖,濟陰宛句人也。識悟聦敏,見美於當世。太元中,自丹楊丞為始安太守。桓玄少與之遊,及玄為江州,引為長史,委以心膂之任,潛謀密計,莫不決之。後玄將為篡亂,以範之為丹楊尹。範之與殷仲文陰撰策命,進範之為征虜將軍、散騎常侍。玄僭位,以範之為侍中,班劔二十人,進號後將軍,封臨汝縣公。其禪詔,即範之文也。
玄既奢侈無度,範之亦盛營館第。自以佐命元勳,深懷矜伐,以富貴驕人,子弟傲慢,衆咸畏嫉之。義軍起,範之屯兵於覆舟山西,為劉毅所敗,隨玄西走,玄又以範之為尚書僕射。玄為劉毅等所敗,左右分散,唯範之在側。玄平,斬於江陵。
殷仲文
殷仲文,南蠻校尉覬之弟也。少有才藻,美容貌。從兄仲堪薦之於會稽王道子,即引為驃騎參軍,甚相賞待。俄轉諮議參軍,後為元顯征虜長史。會桓玄與朝廷有隙,玄之姊,仲文之妻,疑而間之,左遷新安太守。仲文於玄雖為姻親,而素不交密,及聞玄平京師,便棄郡投焉。玄甚悅之,以為諮議參軍。時王謐見禮而不親,卞範之被親而少禮,而寵遇隆重,兼於王、卞矣。玄將為亂,使總領詔命,以為侍中,領左衛將軍。玄九錫,仲文之辭也。
初,玄篡位入宮,其牀忽陷,群下失色,仲文曰:「將由聖德深厚,地不能載。」玄大悅。以佐命親貴,厚自封崇,輿馬器服,窮極綺麗,後房伎妾數十,絲竹不絕音。性貪吝,多納貨賄,家累千金,常若不足。玄為劉裕所敗,隨玄西走,其珍寶玩好悉藏地中,皆變為土。至巴陵,因奉二后投義軍,而為鎮軍長史,轉尚書。
帝初反正,抗表自解曰:「臣聞洪波振壑,川無恬鱗;驚飆拂野,林無靜柯。何者?勢弱則受制於巨力,質微則無以自保。於理雖可得而言,於臣實非所敢譬。昔桓玄之代,誠復驅逼者衆。至如微臣,罪實深矣,進不能見危授命,亡身殉國;退不能辭粟首陽,拂衣高謝。遂乃宴安昏寵,叨昧偽封,錫文篡事,曾無獨固。名義以之俱淪,情節自茲兼撓,宜其極法,以判忠邪。會鎮軍將軍劉裕匡復社稷,大弘善貸,佇一戮於微命,申三驅於大信,既惠之以首領,又申之以縶維。於時皇輿否隔,天人未泰,用忘進退,是以僶俛從事,自同令人。今宸極反正,唯新告始,憲章既明,品物思舊,臣亦胡顏之厚,可以顯居榮次!乞解所職,待罪私門。違離闕庭,乃心慕戀。」詔不許。
仲文因月朔與衆至大司馬府,府中有老槐樹,顧之良久而歎曰:「此樹婆娑,無復生意!」仲文素有名望,自謂必當朝政,又謝混之徒疇昔所輕者,並皆比肩,常怏怏不得志。忽遷為東陽太守,意彌不平。劉毅愛才好士,深相禮接,臨當之郡,游宴彌日。行至富陽,慨然歎曰:「看此山川形勢,當復出一伯符。」何無忌甚慕之。東陽,無忌所統,仲文許當便道修謁,無忌故益欽遲之,令府中命文人殷闡、孔甯子之徒撰義構文,以俟其至。仲文失志恍惚,遂不過府。無忌疑其薄己,大怒,思中傷之。時屬慕容超南侵,無忌言於劉裕曰:「桓胤、殷仲文乃腹心之疾,北虜不足為憂。」義熙三年,又以仲文與駱球等謀反,及其弟南蠻校尉叔文並伏誅。仲文時照鏡不見其面,數日而遇禍。
仲文善屬文,為世所重,謝靈運嘗云:「若殷仲文讀書半袁豹,則文才不減班固。」言其文多而見書少也。
史臣曰:桓玄纂凶,父之餘基。挾姦回之本性,含怒於失職;苞藏其豕心,抗表以稱冤。登高以發憤,觀釁而動,竊圖非望。始則假寵於仲堪,俄而戮殷以逞欲,遂得據全楚之地,驅勁勇之兵,因晉政之陵遲,乘會稽之酗醟,縱其狙詐之計,扇其陵暴之心,敢率犬羊,稱兵內侮。天長喪亂,凶力實繁,踰年之間,奄傾晉祚,自謂法堯禪舜,改物君臨,鼎業方隆,卜年惟永。俄而義旗電發,忠勇雷奔,半辰而都邑廓清,踰月而凶渠即戮,更延墜曆,復振頹綱。是知神器不可以闇干,天祿不可以妄處者也。夫帝王者,功高宇內,道濟含靈,龍宮鳳曆表其祥,彤雲玄石呈其瑞,然後光臨大寶,克享鴻名,允徯后之心,副樂推之望。若桓玄之么麼,豈足數哉!適所以干紀亂常,傾宗絕嗣,肇金行之禍難,成宋氏之驅除者乎!
贊曰:靈寶隱賊,世載凶德。信順未孚,姦回是則。肆逆遷鼎,憑威縱慝。違天虐人,覆宗殄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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