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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休竹客

[二十四史] 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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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一十‧載記第十  慕容雋  慕容雋(韓恒 李產 產子績)
慕容雋字宣英,皝之第二子也。初,廆常言:「吾積福累仁,子孫當有中原。」既而生雋,廆曰:「此兒骨相不恒,吾家得之矣。」及長,身長八尺二寸,姿貌魁偉,博觀圖書,有文武幹略。皝為燕王,拜雋假節、安北將軍、東夷校尉、左賢王、燕王世子。
皝死,永和五年,僭即燕王位,依春秋列國故事稱元年,赦于境內。是時石季龍死,趙魏大亂,雋將圖兼并之計,以慕容恪為輔國將軍,慕容評為輔弼將軍,陽騖為輔義將軍,慕容垂為前鋒都督、建鋒將軍,簡精卒二十餘萬以待期。是歲,穆帝使謁者陳沈拜雋為使持節、侍中、大都督、都督河北諸軍事、幽冀并平四州牧、大將軍、大單于、燕王,承制封拜一如廆、皝故事。
明年,雋率三軍南伐,出自盧龍,次于無終。石季龍幽州刺史王午棄城走,留其將王他守薊。雋攻陷其城,斬他,因而都之。徙廣寧、上谷人于徐無,代郡人于凡城而還。
及冉閔殺石祗,僭稱大號,遣其使人常煒聘於雋。雋引之觀下,使其記室封裕詰之曰:「冉閔養息常才,負恩篡逆,有何祥應而僭稱大號?」煒曰:「天之所興,其致不同,狼烏紀于三王,麟龍表于漢魏。寡君應天馭曆,能無祥乎!且用兵殺伐,哲王盛典,湯武親行誅放,而仲尼美之。魏武養於宦官,莫知所出,衆不盈旅,遂能終成大功。暴胡酷亂,蒼生屠膾,寡君奮劔而誅除之,黎元獲濟,可謂功格皇天,勳侔高祖。恭承乾命,有何不可?」裕曰:「石祗去歲使張舉請救,云璽在襄國,其言信不?又聞閔鑄金為己象,壞而不成,奈何言有天命?」煒曰:「誅胡之日,在鄴者略無所遺,璽何從而向襄國,此求救之辭耳。天之神璽,實在寡君。且妖孽之徒,欲假奇眩衆,或改作萬端,以神其事。寡君今已握乾符,類上帝,四海懸諸掌,大業集於身,何所求慮而取信此乎!鑄形之事,所未聞也。」雋既銳信舉言,又欣于閔鑄形之不成也,必欲審之,乃積薪置火於其側,命裕等以意喻之。煒神色自若,抗言曰:「結髮已來,尚不欺庸人,況千乘乎!巧詐虛言以救死者,使臣所不為也。直道受戮,死自分耳。益薪速火,君之大惠。」左右勸雋殺之,雋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間,此亦人臣常事。」遂赦之。
遣慕容恪略地中山,慕容評攻王午于魯口。恪次唐城,冉閔將白同、中山太守侯龕固守不下。恪留其將慕容彪攻之,進討常山。評次南安,王午遣其將鄭生距評。評逆擊,斬之,侯龕踰城出降。恪進克中山,斬白同。雋軍令嚴明,諸將無所犯。閔章武太守賈堅率郡兵邀評戰于高城,擒堅於陣,斬首三千餘級。
是歲丁零翟鼠及冉閔將劉準等率其所部降于雋,封鼠歸義王,拜準左司馬。
時鮮卑段勤初附於雋,其後復叛。雋遣慕容恪及相國封弈討冉閔于安喜,慕容垂討段勤于繹慕,雋如中山,為二軍聲勢。閔懼,奔于常山,恪追及於泒水。閔威名素振,衆咸憚之。恪謂諸將曰:「閔師老卒疲,實為難用;加其勇而無謀,一夫之敵耳。雖有甲兵,不足擊也。吾今分軍為三部,掎角以待之。閔性輕銳,又知吾軍勢非其敵,必出萬死衝吾中軍。吾今貫甲厚陣以俟其至,諸君但厲卒,從旁須其戰合,夾而擊之,蔑不克也。」及戰,敗之,斬首七千餘級,擒閔,送之,斬於龍城。恪屯軍呼沲。閔將蘇亥遣其將金光率騎數千襲恪,恪逆擊,斬之,亥大懼,奔于并州。恪進據常山,段勤懼而請降,遂進攻鄴。閔將蔣幹閉城距守。雋又遣慕容評等率騎一萬會攻鄴。是時 4d0f.gif 者,燕鳥也。首有毛冠者,言大燕龍興,冠通天章甫之象也。巢正陽西椒者,言至尊臨軒朝萬國之徵也。三子者,數應三統之驗也。神鳥五色,言聖朝將繼五行之籙以御四海者也。」雋覽之大悅。既而蔣幹率銳卒五千出城挑戰,慕容評等擊敗之,斬首四千餘級,幹單騎還鄴。於是群臣勸雋稱尊號,雋答曰:「吾本幽漠射獵之鄉,被髮左衽之俗,曆數之籙寧有分邪!卿等苟相褒舉,以覬非望,實匪寡德所宜聞也。」慕容恪、封弈討王午于魯口,降之。尋而慕容評攻克鄴城,送冉閔妻子僚屬及其文物于中山。
先是,蔣幹以傳國璽送于建鄴,雋欲神其事業,言曆運在己,乃詐云閔妻得之以獻,賜號曰「奉璽君」,因以永和八年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內,建元曰元璽,署置百官。以封弈為太尉,慕容恪為侍中,陽騖為尚書令,皇甫真為尚書左僕射,張希為尚書右僕射,宋活為中書監,韓恒為中書令,其餘封授各有差。追尊廆為高祖武宣皇帝,皝為太祖文明皇帝。時朝廷遣使詣雋,雋謂使者曰:「汝還白汝天子,我承人乏,為中國所推,已為帝矣。」初,石季龍使人探策于華山,得玉版,文曰:「歲在申酉,不絕如綫。歲在壬子,真人乃見。」及此,燕人咸以為雋之應也。改司州為中州,置司隸校尉官。群下言:「大燕受命,上承光紀黑精之君,運曆傳屬,代金行之后,宜行夏之時,服周之冕,旗幟尚黑,牲牡尚玄。」雋從之。其從行文武、諸藩使人及登號之日者,悉增位三級。泒河之師,守鄴之軍,下及戰士,賜各有差。臨陣戰亡者,將士加贈二等,士卒復其子孫。殿中舊人皆隨才擢敘。立其妻可足渾氏為皇后,世子曄為皇太子。
晉寧朔將軍榮胡以彭城、魯郡叛降于雋。
常山人李犢聚衆數千,反于普壁壘,雋遣慕容恪率衆討降之。
初,冉閔既敗,王午自號安國王。午既死,呂護復襲其號,保于魯口。恪進討走之,遣前軍悅綰追及于野王,悉降其衆。
姚襄以梁國降于雋。以慕容評為都督秦、雍、益、梁、江、揚、荊、徐、兗、豫十州河南諸軍事,權鎮于洛水;慕容彊為前鋒都督、都督荊徐二州緣淮諸軍事,進據河南。
雋自和龍至薊城,幽冀之人以為東遷,互相驚擾,所在屯結。其下請討之,雋曰:「群小以朕東巡,故相惑耳。今朕既至,尋當自定。然不虞之備亦不可不為。」於是令內外戒嚴。
苻生河內太守王會、黎陽太守韓高以郡歸雋。晉蘭陵太守孫黑、濟北太守高柱、建興太守高各以郡叛歸于雋。初,雋車騎大將軍、范陽公劉寧屯據蕕城,降于苻氏,至此,率戶二千詣薊歸罪,拜後將軍。高句麗王釗遣使謝恩,貢其方物。雋以釗為營州諸軍事、征東大將軍、營州刺史,封樂浪公,王如故。
雋給事黃門侍郎申胤上言曰:
夫名尊禮重,先王之制。冠冕之式,代或不同。漢以蕭曹之功,有殊群辟,故劔履上殿,入朝不趨。世無其功,則禮宜闕也。至於東宮,體此為儀,魏晉因循,制不納舄。今皇儲過謙,準同百僚,禮卑逼下,有違朝式。太子有統天之重,而與諸王齊冠遠游,非所以辨章貴賤也。
祭饗朝慶,宜正服羇衣九文,冠冕九旒。
又仲冬長至,太陰數終,黃鍾產氣,綿微於下,此月閉關息旅,后不省方。禮記曰:「是月也,事欲靜,君子齋戒去聲色。」唯周官有天子之南郊從八能之說。或以有事至靈,非朝饗之節,故有樂作之理。王者慎微,禮從其重。前來二至闕鼓,不宜有設,今之鏗鏘,蓋以常儀。二至之禮,事殊餘節,猥動金聲,驚越神氣,施之宣養,實為未盡。
又朝服雖是古禮,絳褠始於秦漢,迄于今代,遂相仍準。朔望正旦,乃具羇舄。禮,諸侯旅見天子,不得終事者三,雨沾服失容,其在一焉。今或朝日天雨,未有定儀。禮貴適時,不在過恭。近以地溼不得納舄,而以衮襈改履。案言稱朝服,所以服之而朝,一體之間,上下二制,或廢或存,實乖禮意。大燕受命,侔蹤虞夏,諸所施行,宜損益定之,以為皇代永制。
雋曰:「其劔舄不趨,事下太常參議。太子服羇冕,冠九旒,超級逼上,未可行也。冠服何容一施一廢,皆可詳定。」
初,段蘭之子龕因冉閔之亂,擁衆東屯廣固,自號齊王,稱藩于建鄴,遣書抗中表之儀,非雋正位。雋遣慕容恪、慕容塵討之。恪既濟河。龕弟羆驍勇有智計,言於龕曰:「慕容恪善用兵,加其衆旅既盛,恐不可抗也。若頓兵城下,雖復請降,懼終不聽。王但固守,羆請率精銳距之。若其戰捷,王可馳來追擊,使虜匹馬無反。如其敗也,遽出請降,不失千戶侯也。」龕弗從。羆固請行,龕怒斬之,率衆三萬來距恪。恪遇龕於濟水之南,與戰,大敗之,遂斬其弟欽,盡俘其衆。恪進圍廣固,諸將勸恪宜急攻之,恪曰:「軍勢有宜緩以克敵,有宜急而取之。若彼我勢均,且有強援,慮腹背之患者,須急攻之,以速大利。如其我強彼弱,外無寇援,力足制之者,當羈縻守之,以待其斃。兵法十圍五攻,此之謂也。龕恩結賊黨,衆未離心,濟南之戰,非不銳也,但其用之無術,以致敗耳。今憑固天險,上下同心,攻守勢倍,軍之常法。若其促攻,不過數旬,克之必矣,但恐傷吾士衆。自有事已來,卒不獲寧,吾每思之,不覺忘寢,亦何宜輕殘人命乎!當持久以取耳。」諸將皆曰:「非所及也。」乃築室反耕,嚴固圍壘。龕所署徐州刺史王騰、索頭單于薛雲降于恪。段龕之被圍也,遣使詣建鄴請救。穆帝遣北中郎將荀羨赴之,憚虜強遷延不敢進。攻破陽都,斬王騰以歸。恪遂克廣固,以龕為伏順將軍,徙鮮卑胡羯三千餘戶于薊,留慕容塵鎮廣固,恪振旅而歸。
雋太子曄死,偽謚獻懷。升平元年,復立次子暐為皇太子,赦其境內,改元曰光壽。
遣其撫軍慕容垂、中軍慕容虔與護軍平熙等率步騎八萬討丁零勑勒于塞北,大破之,俘斬十餘萬級,獲馬十三萬匹,牛羊億餘萬。
初,廆有駿馬曰赭白,有奇相逸力。石季龍之伐棘城也,皝將出避難,欲乘之,馬悲鳴踶齧,人莫能近。皝曰:「此馬見異先朝,孤常仗之濟難,今不欲者,蓋先君之意乎!」乃止。季龍尋退,皝益奇之。至是,四十九歲矣,而駿逸不虧,雋比之於鮑氏驄,命鑄銅以圖其象,親為銘贊,鐫勒其旁,置之薊城東掖門。是歲,象成而馬死。
匈奴單于賀賴頭率部落三萬五千降于雋,拜寧西將軍、雲中郡公,處之于代郡平舒城。
晉太山太守諸葛攸伐其東郡。雋遣慕容恪距戰,王師敗績。北中郎將謝萬先據梁宋,懼而遁歸。恪進兵入寇河南,汝、潁、譙、沛皆陷,置守宰而還。
雋自薊城遷于鄴,赦其境內,繕修宮殿,復銅雀臺。
廷尉監常煒上言:「大燕雖革命創制,至於朝廷銓謨,亦多因循魏晉,唯祖父不殮葬者,獨不聽官身清朝,斯誠王教之首,不刊之式。然禮貴適時,世或損益,是以高祖制三章之法,而秦人安之。自頃中州喪亂,連兵積年,或遇傾城之敗,覆軍之禍,坑師沈卒,往往而然,孤孫煢子,十室而九。兼三方岳峙,父子異邦,存亡吉凶,杳成天外。或便假一時,或依嬴博之制,孝子糜身無補,順孫心喪靡及,雖招魂虛葬以敘罔極之情,又禮無招葬之文,令不此載。若斯之流,抱琳琅而無申,懷英才而不齒,誠可痛也。恐非明揚側陋,務盡時珍之道。吳起、二陳之疇,終將無所展其才幹。漢祖何由免於平城之圍?郅支之首何以懸於漢關?謹案戊辰詔書,蕩清瑕穢,與天下更始,以明惟新之慶。五六年間,尋相違伐,於則天之體,臣竊未安。」雋曰:「煒宿德碩儒,練明刑法,覽其所陳,良足採也。今六合未寧,喪亂未已,又正當搜奇拔異之秋,未可才行兼舉,且除此條,聽大同更議。」
使昌黎、遼東二郡營起廆廟,范陽、燕郡構皝廟,以其護軍平熙領將作大匠,監造二廟焉。
苻堅平州刺史劉特率戶五千降于雋。
河間李黑聚衆千餘,攻略州郡,殺棗彊令衛顏,雋長樂太守傅顏討斬之。
常山大樹自拔,根下得璧七十、珪七十三,光色精奇,有異常玉。雋以為嶽神之命,遣其尚書郎段勤以太牢祀之。
初,冉閔之僭號也,石季龍將李歷、張平、高昌等並率其所部稱藩於雋,遣子入侍。既而投款建鄴,結援苻堅,並受爵位,羈縻自固,雖貢使不絕,而誠節未盡。呂護之走野王也,遣弟奉表謝罪於雋,拜寧南將軍、河內太守。又上黨馮鴦自稱太守,附于張平,平屢言之,雋以平故,赦其罪,以為京兆太守。護、鴦亦陰通京師。張平跨有新興、雁門、西河、太原、上黨、上郡之地,壘壁三百餘,胡晉十餘萬戶,遂拜置征、鎮,為鼎跱之勢。雋遣其司徒慕容評討平,領軍慕輿根討鴦,司空陽騖討昌,撫軍慕容臧攻歷。并州壘壁降者百餘所,以尚書右僕射悅綰為安西將軍、領護匈奴中郎將、并州刺史以撫之。平所署征西諸葛驤、鎮北蘇象、寧東喬庶、鎮南石賢等率壘壁百三十八降于雋,雋大悅,皆復其官爵。既而平率衆三千奔于平陽,鴦奔于野王,歷走滎陽,昌奔邵陵,悉降其衆。
雋于是復圖入寇,兼欲經略關西,乃令州郡校閱見丁,精覆隱漏,率戶留一丁,餘悉發之,欲使步卒滿一百五十萬,期明年大集,將進臨洛陽,為三方節度。武邑劉貴上書極諫,陳百姓凋弊,召兵非法,恐人不堪命,有土崩之禍,并陳時政不便于時者十有三事。雋覽而悅之,付公卿博議,事多納用,乃改為三五占兵,寬戎備一周,悉令明年季冬赴集鄴都。
是歲,晉將荀羨攻山茌,拔之,斬雋太山太守賈堅。雋青州刺史慕容塵遣司馬悅明救之,羨師敗績,復陷山茌。
雋立小學于顯賢里以教冑子。封其子泓為濟北王,沖為中山王。讌群臣於蒲池,酒酣,賦詩,因談經史,語及周太子晉,潸然流涕,顧謂群臣曰:「昔魏武追痛倉舒,孫權悼登無已,孤常謂二主緣愛稱奇,無大雅之體。自曄亡以來,孤鬚髮中白,始知二主有以而然。卿等言曄定何如也?孤今悼之,得無貽怪將來乎?」其司徒左長史李績對曰:「獻懷之在東宮,臣為中庶子,既忝近侍,聖質志業,臣實不敢不知。臣聞道備無愆,其唯聖人乎。先太子大德有八,未見闕也。」雋曰:「卿言亦以過矣,然試言之。」績曰:「至孝自天,性與道合,此其一也。聦敏慧悟,機思若流,此其二也。沈毅好斷,理詣無幽,此其三也。疾諛亮物,雅悅直言,此其四也。好學愛賢,不恥下問,此其五也。英姿邁古,藝業超時,此其六也。虛襟恭讓,尊師重道,此其七也。輕財好施,勤恤民隱,此其八也。」雋泣曰:「卿雖褒譽,然此兒若在,吾死無憂也。吾既不能追蹤唐虞,官天下以禪有德,近模三王,以世傳授。景茂幼沖,器藝未舉,卿以為何如?」績曰:「皇太子天資岐嶷,聖敬日躋,而八德闃然,二闕未補,雅好遊田,娛心絲竹,所以為損耳。」雋顧謂暐曰:「伯陽之言,藥石之惠,汝宜戢之。」因問高年疾苦、孤寡不能自存者,賜穀帛有差。
雋夜夢石季龍齧其臂,寤而惡之,命發其墓,剖棺出尸,蹋而罵之曰:「死胡安敢夢生天子!」遣其御史中尉陽約數其殘酷之罪,鞭之,棄于漳水。
諸葛攸又率水陸三萬討雋,入自石門,屯于河渚。攸部將匡超進據嵪 3802.gif ,蕭館屯于新柵,又遣督護徐冏率水軍三千泛舟上下,為東西聲勢。雋遣慕容評、傅顏等統步騎五萬,戰于東阿,王師敗績。
塞北七國賀蘭、涉勒等皆降。
俄而雋寢疾,謂慕容恪曰:「吾所疾惙然,當恐不濟。修短命也,復何所恨!但二寇未除,景茂沖幼,慮其未堪多難。吾欲遠追宋宣,以社稷屬汝。」恪曰:「太子雖幼,天縱聦聖,必能勝殘刑措,不可以亂正統也。」雋怒曰:「兄弟之間豈虛飾也!」恪曰:「陛下若以臣堪荷天下之任者,寧不能輔少主乎!」雋曰:「若汝行周公之事,吾復何憂!李績清方忠亮,堪任大事,汝善遇之。」
是時兵集鄴城,盜賊互起,每夜攻劫,晨昏斷行。於是寬常賦,設奇禁,賊盜有相告者賜奉車都尉,捕誅賊首木穀和等百餘人,乃止。
升平四年,雋死,時年四十二,在位十一年。偽謚景昭皇帝,廟號烈祖,墓號龍陵。
雋雅好文籍,自初即位至末年,講論不倦,覽政之暇,唯與侍臣錯綜義理,凡所著述四十餘篇。性嚴重,慎威儀,未曾以慢服臨朝,雖閑居宴處亦無懈怠之色云。
韓恒字景山,灌津人也。父默,以學行顯名。恒少能屬文,師事同郡張載,載奇之,曰:「王佐才也。」身長八尺一寸,博覽經籍,無所不通。
永嘉之亂,避地遼東。廆既逐崔毖,復徙昌黎,召見,嘉之,拜參軍事。咸和中,宋該等建議以廆立功一隅,勤誠王室,位卑任重,不足以鎮華夷,宜表請大將軍、燕王之號。廆納之,命群僚博議,咸以為宜如該議。恒駁曰:「自群胡乘間,人嬰荼毒,諸夏蕭條,無復綱紀。明公忠武篤誠,憂勤社稷,抗節孤危之中,建功萬里之外,終古勤王之義,未之有也。夫立功者患信義不著,不患名位不高,故桓文有寧復一匡之功,亦不先求禮命以令諸侯。宜繕甲兵,候機會,除群凶,靖四海,功成之後,九錫自至。且要君以求寵爵者,非為臣之義也。」廆不平之,出為新昌令。
皝為鎮軍,復參軍事。遷營丘太守,政化大行。雋為大將軍,徵拜諮議參軍,加揚烈將軍。
雋僭位,將定五行次,衆論紛紜。恒時疾在龍城,雋召恒以決之。恒未至而群臣議以燕宜承晉為水德。既而恒至,言於雋曰:「趙有中原,非唯人事,天所命也。天實與之,而人奪之,臣竊謂不可。且大燕王跡始自於震,於易,震為青龍。受命之初,有龍見於都邑城,龍為木德,幽契之符也。」雋初雖難改,後終從恒議。雋祕書監清河聶熊聞恒言,乃歎曰:「不有君子,國何以興,其韓令君之謂乎!」後與李產俱傅東宮,從太子曄入朝,雋顧謂左右曰:「此二傅一代偉人,未易繼也。」其見重如此。
李產字子喬,范陽人也。少剛厲,有志格。永嘉之亂,同郡祖逖擁衆部於南土,力能自固,產遂往依之。逖素好從橫,弟約有大志,產微知其旨,乃率子弟十數人間行還鄉里,仕於石氏,為本郡太守。
及慕容雋南征,前鋒達郡界,鄉人皆勸產降,產曰:「夫受人之祿,當同其安危,今若舍此節以圖存,義士將謂我何!」衆潰,始詣軍請降。雋嘲之曰:「卿受石氏寵任,衣錦本鄉,何故不能立功於時,而反委質乎!烈士處身於世,固當如是邪?」產泣曰:「誠知天命有歸,非微臣所抗。然犬馬為主,豈忘自效,但以孤窮勢蹙,致力無術,僶俛歸死,實非誠款。」雋嘉其慷慨,顧謂左右曰:「此真長者也。」乃擢用之,歷位尚書。性剛正,好直言,每至進見,未曾不論朝政之得失,同輩咸憚焉,雋亦敬其儒雅。前後固辭年老,不堪理劇。轉拜太子太保。謂子績曰:「以吾之才而致於此,始者之願亦已過矣,不可復以西夕之年取笑於來今也。」固辭而歸,死於家。子績。
績字伯陽,少以風節知名,清辯有辭理。弱冠為郡功曹。時石季龍親征段遼,師次范陽,百姓饑儉,軍供有闕。季龍大怒,太守惶怖避匿。績進曰:「郡帶北裔,與寇接壤,疆埸之間,人懷危慮。聞輿駕親戎,將除殘賊,雖嬰兒白首,咸思效命,非唯為國,亦自求寧,雖身膏草野,猶甘為之,敢有私吝而闕軍實!但比年災儉,家有菜色,困弊力屈,無所取濟,逋廢之罪,情在可矜。」季龍見績年少有壯節,嘉而恕之,於是太守獲免。
刺史王午辟為主簿。雋之南征也,隨午奔魯口。鄧恒謂午曰:「績鄉里在北,父已降燕,今雖在此,終不為用,方為人患。」午曰:「績於喪亂之中捐家立義,情節之重,有侔古烈,若懷嫌害之,必駭衆望。」恒乃止。午恐績終為恒所害,乃資遣之。及到,雋責其背親後至,績答曰:「臣聞豫讓報智伯仇,稱于前史。既官身所在,何事非君!陛下方弘唐虞之化,臣實未謂歸順之晚也。」雋曰:「此亦事主之一節耳。」累遷太子中庶子。
及暐立,慕容恪欲以績為尚書右僕射,暐憾績往言,不許。恪屢請,乃謂恪曰:「萬機之事委之叔父,伯陽一人,暐請獨裁。」績遂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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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一十一‧載記第十一  慕容暐  慕容暐(慕容恪 陽騖 皇甫真)
慕容暐字景茂,雋第三子也。初封中山王,尋立為太子。及雋死,群臣欲立慕容恪,恪辭曰:「國有儲君,非吾節也。」於是立暐。
升平四年,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內,改元曰建熙,立其母可足渾氏為皇太后。以慕容恪為太宰、錄尚書,行周公事;慕容評為太傅,副贊朝政;慕輿根為太師;慕容垂為河南大都督、征南將軍、兗州牧、荊州刺史,領護南蠻校尉,鎮梁國;孫希為安西將軍、并州刺史;傅顏為護軍將軍;其餘封授各有差。
暐既庸弱,國事皆委之於恪。慕輿根自恃勳舊,驕傲有無上之心,忌恪之總朝權,將伺隙為亂,乃言於恪曰:「今主上幼沖,母后干政,殿下宜慮楊駿、諸葛元遜之變,思有以自全。且定天下者,殿下之功也,兄亡弟及,先王之成制,過山陵之後,可廢主上為一國王,殿下踐尊位,以建大燕無窮之慶。」恪曰:「公醉乎?何言之勃也!昔曹臧、吳札並於家難之際,猶曰為君非吾節,況今儲君嗣統,四海無虞,宰輔受遺,奈何便有私議!公忘先帝之言乎?」根大懼,陳謝而退。恪以告慕容垂,垂勸恪誅之。恪曰:「今新遭大凶,二虜伺隙,山陵未建,而宰輔自相誅滅,恐乖遠近之望,且可容忍之。」根與左衛慕輿干潛謀誅恪及評,因而篡位。入白可足渾氏及暐曰;「太宰、太傅將謀為亂,臣請率禁兵誅之,以安社稷。」可足渾氏將從之,暐曰:「二公國之親穆,先帝所託,終應無此,未必非太師將為亂也。」於是使其侍中皇甫真、護軍傅顏收根等,於禁中斬之,大赦境內。遣傅顏率騎二萬觀兵河南,臨淮而還,軍威甚盛。
初,雋所署寧南將軍呂護據野王,陰通京師,穆帝以護為前將軍、冀州刺史。雋死,謀引王師襲鄴,事覺,暐使慕容恪等率衆五萬討之。傅顏言於恪曰:「護窮寇假合,王師既臨,則上下喪氣,曾不敢闚兵中路,展其螗蜋之心。此則士卒懾魂,敗亡之驗也。殿下前以廣固天險,守易攻難,故為長久之策。今賊形便不與往同,宜急攻之,以省千金之費。」恪曰:「護老賊,經變多矣。觀其為備之道,未易卒平。今圈之窮城,樵採路絕,內無蓄積,外無強援,不過十旬,其斃必矣,何必遽殘士卒之命而趣一時之利哉!吾嚴濬圍壘,休養將卒,以重官美貨間而離之。事淹勢窮,其釁易動;我則未勞,而寇已斃。此為兵不血刃,坐以制勝也。」遂列長圍守之。護遣其將張興率勁卒七千出戰,傅顏擊斬之。自三月至八月而野王潰,護南奔于晉,悉降其衆。尋復叛歸于暐,暐待之如初。因遣傅顏與護率衆據河陰。顏北襲勑勒,大獲而還。護攻洛陽,中流矢而死。將軍段崇收軍北渡,屯于野王。
暐遣其寧東慕容忠攻陷滎陽,又遣鎮南慕容塵寇長平。時晉冠軍將軍陳祐戍洛陽,遣使請救,帝遣桓溫援之。
興寧初,暐復使慕容評寇許昌、懸瓠、陳城,並陷之,遂略汝南諸郡,徙萬餘戶于幽冀。暐豫州刺史孫興上疏,請步卒五千先圖洛陽。暐納之,遣其太宰司馬悅希軍于盟津,孫興分戍成皋,以為之聲援。尋而陳祐率衆奔陸渾,河南諸壘悉陷于希。慕容恪攻陷金墉,害揚威將軍沈勁。以其左中郎將慕容筑為假節、征虜將軍、洛州刺史,鎮金墉,慕容垂為都督荊揚洛徐兗豫雍益梁秦等十州諸軍事、征南大將軍、荊州牧,配兵一萬,鎮魯陽。
時暐境內多水旱,慕容恪、慕容評並稽首歸政,請遜位還第,曰:「臣以朽闇,器非經國,過荷先帝拔擢之恩,又蒙陛下殊常之遇,猥以輕才,竊位宰錄,不能上諧陰陽,下釐庶政,致使水旱愆和,彝倫失序,轅弱任重,夕惕唯憂。臣聞王者則天建國,辨方正位,司必量才,官惟德舉。台傅之重,參理三光,苟非其人,則靈曜為虧。尸祿貽殃,負乘招悔,由來常道,未之或差。以姬旦之勳聖,猶近則二公不悅,遠則管蔡流言,況臣等寵緣戚來,榮非才授,而可久點天官,塵蔽賢路!是以中年拜表,披陳丹款。聖恩齒舊,未忍遐棄,奄冉偷榮,愆責彌厚。自待罪鼎司,歲餘辰紀;忝冒宰衡,七載于茲。雖乃心經略,而思不周務,至令二方干紀,跋扈未庭,同文之詠,有慚盛漢,深乖先帝託付之規,甚違陛下垂拱之義。臣雖不敏,竊聞君子之言,敢忘虞丘避賢之美,輒循兩疏知止之分,謹送太宰、大司馬、太傅、司徒章綬,惟垂昭許。」暐曰:「朕以不天,早傾乾覆,先帝所託,唯在二公。二公懿親碩德,勳高魯衛,翼贊王室,輔導朕躬,宣慈惠和,坐而待旦,虔誠夕惕,美亦至矣。故能外掃群凶,內清九土,四海晏如,政和時洽。雖宗廟社稷之靈,抑亦公之力也。今關右有未賓之氐,江吳有遺燼之虜,方賴謀猷,混寧六合,豈宜虛己謙沖,以違委任之重!王其割二疏獨善之小,以成公旦復袞之大。」恪、評等固請致政,暐曰:「夫建德者必以終善為名,佐命者則以功成為效。公與先帝開構洪基,膺天明命,將廓夷群醜,紹復隆周之跡。災眚橫流,乾光墜曜。朕以眇躬,猥荷大業,不能上成先帝遺志,致使二虜遊魂,所以功未成也,豈宜沖退。且古之王者,不以天下為榮,憂四海若荷擔,然後仁讓之風行,則比屋而可封。今道化未純,鯨鯢未殄,宗社之重,非唯朕身,公所憂也。當思所以寧濟兆庶,靖難敦風,垂美將來,侔蹤周漢,不宜崇飾常節,以違至公。」遂斷其讓表,恪、評等乃止。
暐鍾律郎郭欽奏議以暐承石季龍水為木德,暐從之。
太和元年,暐遣撫軍慕容厲攻晉太山太守諸葛攸。攸奔于淮南,厲悉陷兗州諸郡,置守宰而還。
慕容恪有疾,深慮暐政不在己,慕容評性多猜忌,大司馬之位不能允授人望,乃召暐兄樂安王臧謂之曰:「今勁秦跋扈,強吳未賓,二寇並懷進取,但患事之無由耳。夫安危在得人,國興在賢輔,若能推才任忠,和同宗盟,則四海不足圖,二虜豈能為難哉!吾以常才,受先帝顧託之重,每欲掃平關隴,蕩一甌吳,庶嗣成先帝遺志,謝憂責于當年。而疾固彌留,恐此志不遂,所以沒有餘恨也。吳王天資英傑,經略超時,司馬職統兵權,不可以失人,吾終之後,必以授之。若以親疏次第,不以授汝,當以授沖。汝等雖才識明敏,然未堪多難,國家安危,實在于此,不可昧利忘憂,以致大悔也。」又以告評。月餘而死,其國中皆痛惜之。
先是,晉南陽督護趙弘以宛降于暐,暐遣其南中郎將趙盤自魯陽戍宛。至此,晉右將軍桓豁攻宛,拔之,趙盤退奔魯陽。豁遣輕騎追盤,及於雉城,大戰敗之,執盤,戍宛而歸。
苻堅將苻謏據陝,降于暐。時有圖書云:「燕馬當飲渭水。」堅恐暐乘釁入關,大懼,乃盡精銳以備華陰。暐群下議欲遣兵救謏,因圖關右。慕容評素無經略,又受苻堅間貨,沮議曰:「秦雖有難,未易可圖。朝廷雖明,豈如先帝,吾等經略,又非太宰之匹,終不能平秦也。但可閉關息旅,保寧疆埸足矣。」暐魏尹慕容德上疏曰:「先帝應天順時,受命革代,方以文德懷遠,以一六合。神功未就,奄忽升遐。昔周文既沒,武王嗣興,伏惟陛下則天比德,揆聖齊功,方闡崇乾基,纂成先志。逆氐僭據關隴,號同王者,惡積禍盈,自相疑戮,釁起蕭牆,勢分四國,投誠請援,旬日相尋,豈非凶運將終,數歸有道。兼弱攻昧,取亂侮亡,機之上也。今秦土四分,可謂弱矣。時來運集,天贊我也。天與不取,反受其殃。吳越之鑒,我之師也。宜應天人之會,建牧野之旗。命皇甫真引并冀之衆,徑趣蒲阪;臣垂引許洛之兵,馳解謏圍;太傅總京都武旅,為二軍後繼。飛檄三輔,仁聲先路,獲城即侯,微功必賞,此則鬱概待時之雄,抱志未申之傑,必嶽峙灞上,雲屯隴下。天羅既張,內外勢合,區區僭豎,不走則降,大同之舉,今其時也。願陛下獨斷聖慮,無訪仁人。」暐覽表大悅,將從之。評固執不許,乃止。苻謏知評、暐之無遠略,恐救師弗至,乃牋於慕容垂、皇甫真曰:「苻堅、王猛皆人傑也,謀為燕患,為日久矣。今若乘機不赴,恐燕之君臣將有甬東之悔。」垂得書,私於真曰:「方為人患者必在於秦,主上富於春秋,未能留心政事,觀太傅度略,豈能抗苻堅、王猛乎?」真曰:「然,繞朝有云,謀之不從可如何!」
暐僕射悅綰言於暐曰:「太宰政尚寬和,百姓多有隱附。傳曰,唯有德者可以寬臨衆,其次莫如猛。今諸軍營戶,三分共貫,風教陵弊,威綱不舉,宜悉罷軍封,以實天府之饒,肅明法令,以清四海。」暐納之。綰既定制,朝野震驚,出戶二十餘萬。慕容評大不平,尋賊綰,殺之。
晉大司馬桓溫、江州刺史桓沖、豫州刺史袁真率衆五萬伐暐,前兗州刺史孫元起兵應之。溫部將檀玄攻胡陸,執暐寧東慕容忠。暐遣其將慕容厲與溫戰于黃墟,厲師大敗,單馬奔還。高平太守徐翻以郡歸順。溫前鋒朱序又破暐將傅顏于林渚,溫軍大振,次于枋頭。暐懼,謀奔和龍。慕容垂曰:「不然。臣請擊之,若戰不捷,走未晚也。」乃以垂為使持節、南討大都督,慕容德為征南將軍,率衆五萬距溫,使其散騎侍郎樂嵩乞師於苻堅。堅遣將軍苟池率衆二萬,出自洛陽,師于潁川,外為赴援,內實觀隙,有兼并之志矣。慕容德屯于石門,絕溫糧漕。豫州刺史李邦率州兵五千斷溫餽運。溫頻戰不利,糧運復絕,及聞堅師之至,乃焚舟棄甲而退。德率勁騎四千,先溫至襄邑東,伏於澗中,與垂前後夾擊,王師大敗,死者三萬餘人。苟池聞溫班師,邀擊於譙,溫衆又敗,死者萬計。
垂既有大功,威德彌振,慕容評素不平之。垂又言其將孫蓋等摧鋒陷銳,宜論功超授,評寢而不錄。垂數以為言,頗與評廷爭。可足渾氏素惡垂,毀其戰功,遂與評謀殺垂。垂懼,奔于苻堅。
先是,暐使其黃門侍郎梁琛聘于堅。琛還,言於評曰:「秦揚兵講武,運粟陝東,以琛觀之,無久和之理。兼吳王西奔,必有觀釁之計,深宜備之。」評曰:「不然。秦豈可受吾叛臣而不懷和好哉!」琛曰:「鄰國相并,有自來矣。況今並稱大號,理無俱存。苻堅機明好斷,納善如流。王猛有王佐之才,銳於進取。觀其君臣相得,自謂千載一時。桓溫不足為慮,終為人患者,其唯王猛乎?」暐、評不以為虞。皇甫真又陳其事曰:「苻堅雖聘使相尋,託輔車為諭,然抗均鄰敵,勢同戰國,明其甘於取利,無慕善之心,終不能守信存和,以崇久要也。頃來行人累續,兼師出洛川,夷險要害,具之耳目。觀虛實以措姦圖,聽風塵而伺國隙者,寇之常也。又吳王外奔,為之謀主,伍員之禍,不可不慮。洛陽、并州、壺關諸城,並宜增兵益守,以防未兆。」暐召評而謀之。評曰:「秦國小力弱,杖我為援,且苻堅庶幾善道,終不納叛臣之言。不宜輕自擾懼,以動寇心也。」暐從之。
俄而堅遣其將王猛率衆伐暐,攻慕容筑于金墉。暐遣慕容臧率衆救之。臧次滎陽,猛部將梁成、洛州刺史鄧羌與臧戰于石門,臧師敗績,死者萬餘,遂相持于石門。筑以救兵不至,以金墉降于猛。梁成又敗慕容臧,斬首三千餘級,獲其將軍楊璩,臧遂城新樂而還。
桓溫之敗也,歸罪于豫州刺史袁真。真怒,以壽陽降暐,暐遣其大鴻臚溫統署真為使時節、散騎常侍、都督淮南諸軍事、征南大將軍、領護南蠻校尉、揚州刺史,封宣城公,未至而真、統俱卒。真黨朱輔立真子瑾為建威將軍、豫州刺史,以固壽陽。
時外則王師及苻堅交侵,兵革不息;內則暐母亂政,評等貪冒,政以賄成,官非才舉,群下切齒焉。其尚書左丞申紹上疏曰:
臣聞漢宣有言:「與朕共治天下者,其唯良二千石乎!」是以特重此選,必妙盡英才,莫不拔自貢士,歷資內外,用能仁感猛獸,惠致群祥。今者守宰或擢自匹夫兵將之間,或因寵戚,藉緣時會,非但無聞於州閭,亦不經于朝廷。又無考績,黜陟幽明。貪惰為惡,無刑戮之懼;清勤奉法,無爵賞之勸。百姓窮弊,侵賕無已,兵士逋逃,乃相招為賊盜。風頹化替,莫相糾攝。且吏多則政煩,由來常患。今之見戶,不過漢之一大郡,而備置百官,加之新立軍號,兼重有過往時。虛假名位,廢棄農業,公私驅擾,人無聊生。宜并官省職,務勸農桑。秦吳二虜僻僭一時,尚能任道捐情,肅諧偽部,況大燕累聖重光,君臨四海,而可美政或虧,取陵姦寇哉!鄰之有善,衆之所望,我之不修,彼之願也。
秦吳狡猾,地居形勝,非唯守境而已,乃有吞噬之心。中州豐實,戶兼二寇,弓馬之勁,秦晉所憚,雲騎風馳,國之常也,而比赴敵後機,兵不速濟者何也?皆由賦法靡恒,役之非道。郡縣守宰每於差調之際,無不舍越殷強,首先貧弱,行留俱窘,資贍無所,人懷嗟怨,遂致奔亡,進闕供國之饒,退離蠶農之要。兵豈在多,貴於用命。宜嚴制軍科,務先饒復,習兵教戰,使偏伍有常,從戎之外,足營私業,父兄有陟岵之觀,子弟懷孔爾之顧,雖赴水火,何所不從!
節儉約費,先王格謨;去華敦朴,哲后恒憲。故周公戒成王以嗇財為本,漢文以皁幃變俗,孝景宮人弗過千餘,魏武寵賜不盈十萬,薄葬不墳,儉以率下,所以割肌膚之惠,全百姓之力。謹案後宮四千有餘,僮侍冢養通兼十倍,日費之重,價盈萬金,綺縠羅紈,歲增常調,戎器弗營,奢玩是務。今帑藏虛竭,軍士無襜褕之賚,宰相侯王迭以侈麗相尚,風靡之化,積習成俗,臥薪之諭,未足甚焉。宜罷浮華非要之役,峻明婚姻喪葬之條,禁絕奢靡浮煩之事,出傾宮之女,均商農之賦。公卿以下以四海為家,信賞必罰,綱維肅舉者,溫猛之首可懸之白旗,秦吳二主可以禮之歸命,豈唯不復侵寇而已哉!陛下若不遠追漢宗弋綈之模,近崇先帝補衣之美,臣恐頹風弊俗亦革變靡途,中興之歌無以軫之絃詠。
又拓宇兼并,不在一城之地;控制戎夷者,懷之以德。今魯陽、上郡重山之外,雲陰之北,四百有餘,而未可以羈服塞表,為平寇之基,徒孤危託落,令善附內駭。宜攝就并豫,以臨二河,通接漕轂,擬之丘後;重晉陽之戍,增南藩之兵,戰守之備,衒以千金之餌,蓄力待時,可一舉而滅。如其虔劉送死,俟入境而斷之,可令匹馬不反。非唯絕二賊闚 28d66.gif ,乃是戡殄之要,惟陛下覽焉。
暐不納。
苻堅又使王猛、楊安率衆伐暐,猛攻壺關,安攻晉陽。暐使慕容評等率中外精卒四十餘萬距之。猛、安進師潞川。州郡盜賊大起,鄴中多怪異,暐憂懼不知所為,乃召其使而問曰:「秦衆何如?今大師既出,猛等能戰不?」或對曰:「秦國小兵弱,豈王師之敵,景略常才,又非太傅之匹,不足憂也。」黃門侍郎梁琛、中書侍郎樂嵩進曰:「不然。兵書之義,計敵能鬬,當以算取之。若冀敵不鬬,非萬全之道也。慶鄭有云:『秦衆雖少,戰士倍我。』衆之多少,非可問也。且秦行師千里,固戰是求,何不戰之有乎!」暐不悅。
猛與評等相持。評以猛懸軍遠入,利在速戰,議以持久制之。猛乃遣其將郭慶率騎五千,夜從間道起火高山,燒評輜重,火見鄴中。評性貪鄙,鄣固山泉,賣樵鬻水,積錢絹如丘陵,三軍莫有鬬志。暐遣其侍中蘭伊讓評曰:「王,高祖之子也,宜以宗廟社稷為憂,奈何不務撫養勳勞,專以聚斂為心乎!府藏之珍貨,朕豈與王愛之!若寇軍冒進,王持錢帛安所置也!皮之不存,毛將安傅!錢帛可散之三軍,以平寇凱旋為先也。」評懼而與猛戰于潞川,評師大敗,死者五萬餘人,評等單騎遁還。猛遂長驅至鄴,堅復率衆十萬會猛攻暐。
先是,慕容桓以衆萬餘屯于沙亭,為評等後繼。聞評敗,引屯內黃。堅遣將鄧羌攻信都,桓率鮮卑五千退保和龍。散騎侍郎徐蔚等率扶餘、高句麗及上黨質子五百餘人,夜開城門以納堅軍。暐與評等數十騎奔于昌黎。堅遣郭慶追及暐于高陽,堅將巨武執暐,將縛之,暐曰:「汝何小人而縛天子!」武曰:「我梁山巨武,受詔縛賊,何謂天子邪!」遂送暐于堅。堅詰其奔狀,暐曰:「狐死首丘,欲歸死于先人墳墓耳!」堅哀而釋之,令還宮率文武出降。郭慶遂追評、桓于和龍。桓殺其鎮東慕容亮而并其衆,攻其遼東太守韓稠于平川。郭慶遣將軍朱嶷擊桓,執而送之。
堅徙暐及其王公已下并鮮卑四萬餘戶于長安,封暐新興侯,署為尚書。堅征壽春,以暐為平南將軍、別部都督。淮南之敗,隨堅還長安。既而慕容垂攻苻丕于鄴,慕容沖起兵關中,暐謀殺堅以應之,事發,為堅所誅,時年三十五。及德僭稱尊號,偽謚幽皇帝。
始廆以武帝太康六年稱公,至暐四世。暐在位一十一年,以海西公太和五年滅,通廆、皝凡八十五年。
慕容恪字玄恭,皝之第四子也。幼而謹厚,沈深有大度。母高氏無寵,皝未之奇也。年十五,身長八尺七寸,容貌魁傑,雄毅嚴重,每所言及,輒經綸世務,皝始異焉,乃授之以兵。數從皝征伐,臨機多奇策。使鎮遼東,甚有威惠,高句麗憚之,不敢為寇。皝使恪與雋俱伐夫餘,雋居中指授而已,恪身當矢石,推鋒而進,所嚮輒潰。
皝將終,謂雋曰:「今中原未一,方建大事,恪智勇俱濟,汝其委之。」及雋嗣位,彌加親任。累戰有大功,封太原王,拜侍中、假節、大都督、錄尚書。雋寢疾,引恪與慕容評屬以後事。及暐之世,總攝朝權。初,建鄴聞雋死,曰:「中原可圖矣。」桓溫曰:「慕容恪尚存,所憂方為大耳。」
慕輿根之就誅也,內外危懼。恪容止如常,神色自若,出入往還,一人步從。或有諫之者,恪曰:「人情懷懼,且當自安以靖之。吾復不安,則衆何瞻仰哉!」於是人心稍定。恪虛襟待物,諮詢善道,量才處任,使人不踰位。朝廷謹肅,進止有常度,雖執權政,每事必諮之於評。罷朝歸第,則盡心色養,手不釋卷。其百僚有過,未嘗顯之,自是庶僚化德,稀有犯者。
恪之圍洛陽也,秦中大震,苻堅親將以備潼關,軍迴乃定。恪為將不尚威嚴,專以恩信御物,務於大略,不以小令勞衆。軍士有犯法,密縱舍之,捕斬賊首以令軍。營內不整似可犯,而防禦甚嚴,終無喪敗。
臨終,暐親臨問以後事,恪曰:「臣聞報恩莫大薦士,板築猶可,而況國之懿藩!吳王文武兼才,管蕭之亞,陛下若任之以政,國其少安。不然,臣恐二寇必有闚之計」。言終而死。
陽騖字士秋,右北平無終人也。父耽,仕廆,官至東夷校尉。騖少清素好學,器識沈遠。起家為平州別駕,屢獻安時強國之術,事多納用,廆甚奇之。
皝即王位,遷左長史。東西征伐,參謀幃幄。皝臨終謂雋曰:「陽士秋忠幹貞固,可託付大事,汝善待之。」雋之將圖中原也,騖制勝之功亞于慕容恪。
暐既嗣偽位,申以師傅之禮,親遇日隆。及為太尉,慨然而歎曰:「昔常林、徐邈先代名臣,猶以鼎足任重而終辭三事。以吾虛薄,何德以堪之!」固求罷職,言甚懇至,暐優答不許。
騖清貞謙謹,老而彌篤,既以宿望舊齒,自慕容恪已下莫不畢拜。性儉約,常乘弊車瘠馬,及死,無斂財。
皇甫真字楚季,安定朝那人也。弱冠,以高才,廆拜為遼東國侍郎。皝嗣位,遷平州別駕。時內難連年,百姓勞瘁,真議欲寬減歲賦,休息力役。不合旨,免官。後以破麻秋之功,拜奉車都尉,守遼東、營丘二郡太守,皆有善政。及雋僭位,入為典書令。後從慕容評攻拔鄴都,珍貨充溢,真一無所取,唯存恤人物,收圖籍而已。雋臨終,與慕容恪等俱受顧託。
慕輿根將謀為亂,真陰察知之,乃言於恪,請除之。恪未忍顯其事。俄而根謀發伏誅,恪謝真曰:「不從君言,幾成禍敗。」呂護之叛,恪謀於朝曰:「遠人不服,修文德以來之。今護宜以恩詔降乎,不宜以兵戈取也?」真曰:「護九年之間三背王命,揆其姦心,凶勃未已。明公方飲馬江湘,勒銘劔閣,況護蕞爾近畿而不梟戮,宜以兵算取之,不可復以文檄喻也。」恪從之。以真為冠軍將軍、別部都督。師還,拜鎮西將軍、并州刺史,領護匈奴中郎將。徵還,拜侍中、光祿大夫,累遷太尉、侍中。
苻堅密謀兼并,欲觀審釁隙,乃遣其西戎主簿郭辯潛結匈奴左賢王曹轂,令轂遣使詣鄴,辯因從之。真兄典仕苻堅為散騎常侍,從子奮、覆並顯關西。辯既至鄴,歷造公卿,言于真曰:「辯家為秦所誅,故寄命曹王,貴兄常侍及奮、覆兄弟並相知在素。」真怒曰:「臣無境外之交,斯言何以及我!君似姦人,得無因緣假託乎!」乃白暐請窮詰之,暐、評不許。辯還謂堅曰:「燕朝無綱紀,實可圖之。鑒機識變,唯皇甫真耳。」堅曰:「以六州之地,豈無智識士一人哉!真亦秦人,而燕用之,固知關西多君子矣。」
真性清儉寡慾,不營產業,飲酒至石餘不亂,雅好屬文,凡著詩賦四十餘篇。
王猛入鄴,真望馬首拜之。明日更見,語乃卿猛。猛曰:「昨拜今卿,何恭慢之相違也?」真答曰:「卿昨為賊,朝是國士,吾拜賊而卿國士,何所怪也?」猛大嘉之,謂權翼曰:「皇甫真故大器也。」從堅入關,為奉車都尉,數歲而死。
史臣曰:觀夫北陰衍氣,醜虜彙生,隔閡諸華,聲教莫之漸,雄據殊壤,貪悍成其俗,先叛後服,蓋常性也。自當塗紊紀,典午握符,推亡之功,掩岷吳而可錄,御遠之策,懷戎狄而猶漏。慕容廆英姿偉量,是曰邊豪,釁跡姦圖,實惟亂首。何者?無名而舉,表深譏於魯冊;象龔致罰,昭大訓於姚典。況乎放命挻禍,距戰發其狼心;剽邑屠城,略地騁其蝥賊。既而二帝遘平陽之酷,按兵窺運;五鐸啟金陵之祚,率禮稱藩。勤王之誠,當君危而未立;匡主之節,俟國泰而將徇。適所謂相時而動,豈素蓄之款哉!然其制敵多權,臨下以惠,勸農桑,敦地利,任賢士,該時傑,故能恢一方之業,創累葉之基焉。
元真體貌不恒,暗符天表,沈毅自處,頗懷奇略。于時群雄角立,爭奪在辰,顯宗主祭于沖年,庾亮竊政于元舅,朝綱不振,天步孔艱,遂得據已成之資,乘土崩之會。揚兵南騖,則烏丸卷甲;建旆東征,則宇文摧陣。乃負險自固,恃勝而驕,端拱稱王,不待朝命。昔鄭武職居三事,爵不改伯;齊桓績宣九合,位止為侯。瞻曩烈而功微,徵前經而禮縟,谿壑難滿,此之謂乎?
宣英文武兼優,加之以機斷,因石氏之釁,首圖中原,燕士協其籌,冀馬為其用,一戰而平巨寇,再舉而拔堅城,氣讋傍鄰,威加邊服。便謂深功被物,天數在躬,遽竊鴻名,偷安寶籙。猶將席卷京洛,肆其蟻聚之徒;宰割黎元,縱其鯨吞之勢。使江左疲於奔命,職此之由。非夫天厭素靈而啟異類,不然者,其鋒何以若斯!
景茂庸材,不親厥務,賢輔攸賴,逆臣挫謀,於是陷金墉而款河南,包銅城而臨漠北,西秦勁卒頓函關而不進,東夏遺黎企鄴宮而授首。當此之時也,凶威轉熾。及玄恭即世,虐媼亂朝。垂以勳德不容,評以黷貨干政,志士絕忠貞之路,讒人襲交亂之風。輕鄰反速其咎,禦敵罕修其備,以攜離之衆,抗敢死之師。鋒鏑未交,白溝淪境;衝輣暫擬,紫陌成墟。是知由余出而戎亡,子常升而郢覆,終於身死異域,智不自全,吉凶惟人,良所謂也。
贊曰:青山徙構,玄塞分疆。蠢茲雜種,奕世彌昌。角端掩月,步搖翻霜。乘危蝟起,怙險鴟張。假竊神器,憑陵帝鄉。守不以德,終致餘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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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一十二‧載記第十二  苻洪 苻健 苻生  苻洪
苻洪字廣世,略陽臨渭氐人也。其先蓋有扈之苗裔,世為西戎酋長。始其家池中蒲生,長五丈,五節如竹形,時咸謂之蒲家,因以為氏焉。父懷歸,部落小帥。先是,隴右大雨,百姓苦之,謠曰:「雨若不止,洪水必起。」故因名曰洪。好施,多權略,驍武善騎射。
屬永嘉之亂,乃散千金,召英傑之士訪安危變通之術。宗人蒲光、蒲突遂推洪為盟主。劉曜僭號長安,光等逼洪歸曜,拜率義侯。曜敗,洪西保隴山。石季龍將攻上邽,洪又請降。季龍大悅,拜冠軍將軍,委以西方之事。季龍滅石生,洪說季龍宜徙關中豪傑及羌戎內實京師。季龍從之,以洪為龍驤將軍、流人都督,處于枋頭。累有戰功,封西平郡公,其部下賜爵關內侯者二千餘人,以洪為關內領侯將。冉閔言於季龍曰:「苻洪雄果,其諸子並非常才,宜密除之。」季龍待之愈厚。及石遵即位,閔又以為言,遵乃去洪都督,餘如前。洪怨之,乃遣使降晉。後石鑒殺遵,所在兵起,洪有衆十餘萬。
永和六年,帝以洪為征北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冀州刺史、廣川郡公。時有說洪稱尊號者,洪亦以讖文有「艸付應王」,又其孫堅背有「艸付」字,遂改姓苻氏,自稱大將軍、大單于、三秦王。洪謂博士胡文曰:「孤率衆十萬,居形勝之地,冉閔、慕容雋可指辰而殄,姚襄父子克之在吾數中,孤取天下,有易於漢祖。」初,季龍以麻秋鎮枹罕,冉閔之亂,秋歸鄴,洪使子雄擊而獲之,以秋為軍師將軍。秋說洪西都長安,洪深然之。既而秋因宴鴆洪,將并其衆,世子健收而斬之。洪將死,謂健曰:「所以未入關者,言中州可指時而定。今見困豎子,中原非汝兄弟所能辦。關中形勝,吾亡後便可鼓行而西。」言終而死,年六十六。健僭位,偽謚惠武帝。
苻健
苻健字建業,洪第三子也。初,母姜氏夢大羆而孕之,及長,勇果便弓馬,好施,善事人,甚為石季龍父子所親愛。季龍雖外禮苻氏,心實忌之,乃陰殺其諸兄,而不害健也。及洪死,健嗣位,去秦王之號,稱晉爵,遣使告喪于京師,且聽王命。
時京兆杜洪竊據長安,自稱晉征北將軍、雍州刺史,戎夏多歸之。健密圖關中,懼洪知之,乃偽受石祗官,繕宮室於枋頭,課所部種麥,示無西意,有知而不種者,健殺之以徇。既而自稱晉征西大將軍、都督關中諸軍事、雍州刺史,盡衆西行,起浮橋於盟津以濟。遣其弟雄率步騎五千入潼關,兄子菁自軹關入河東。健執菁手曰:「事若不捷,汝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既濟,焚橋,自統大衆繼雄而進。杜洪遣其將張先要健於潼關,健逆擊破之。健雖戰勝,猶修牋于洪,并送名馬珍寶,請至長安上尊號。洪曰:「幣重言甘,誘我也。」乃盡召關中之衆來距。健筮之,遇泰之臨,健曰:「小往大來,吉亨。昔往東而小,今還西而大,吉孰大焉!」是時衆星夾河西流,占者以為百姓還西之象。健遂進軍,次赤水,遣雄略地渭北,又敗張先於陰槃,擒之,諸城盡陷,菁所至無不降者,三輔略定。健引兵至長安,洪奔司竹。健入而都之,遣使獻捷京師,并修好於桓溫。
健軍師將軍賈玄碩等表健為侍中、大都督關中諸軍事、大單于、秦王,健怒曰:「我官位輕重,非若等所知。」既而潛使諷玄碩等使上尊號。永和七年,僭稱天王、大單于,赦境內死罪,建元皇始,繕宗廟社稷,置百官于長安。立妻強氏為天王皇后,子萇為天王皇太子,弟雄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領雍州刺史,自餘封授各有差。
初,杜洪之奔也,招晉梁州刺史司馬勳。至是,勳率步騎三萬入秦川,健敗之於五丈原。
八年,健僭即皇帝位于太極前殿,諸公進為王,以大單于授其子萇。
杜洪屯宜秋,為其將張琚所殺,琚自立為秦王,置百官。健率步騎二萬攻琚,斬其首。健至自宜秋,遣雄、菁率衆掠關東,并援石季龍豫州刺史張遇於許昌,與晉鎮西將軍謝尚戰于潁水之上,王師敗績。雄乘勝逐北,至于壘門,殺傷太半,遂虜遇及其衆歸于長安,拜遇司空、豫州刺史,鎮許昌。雄攻王擢於隴上,擢奔涼州,雄屯隴東。張重華拜擢征東大將軍,使與其將張弘、宋脩連兵伐雄。雄與菁率衆擊敗之,獲弘、脩送長安。
初,張遇自許昌來降,健納遇後母韓氏為昭儀,每於衆中謂遇曰:「卿,吾子也。」遇慚恨,引關中諸將欲以雍州歸順,乃與健中黃門劉晃謀夜襲健,事覺,遇害。於是孔特起池陽,劉珍、夏侯顯起鄠,喬景起雍,胡陽赤起司竹,呼延毒起霸城,衆數萬人,並遣使詣征西桓溫、中軍殷浩請救。
雄遣菁掠上洛郡,於豐陽縣立荊州,以引南金奇貨、弓竿漆蠟,通關市,來遠商,於是國用充足,而異賄盈積矣。
十年,溫率衆四萬趨長安,遣別將從均口入淅川,攻上洛,執健荊州刺史郭敬,而遣司馬勳掠西鄙。健遣其子萇率雄、菁等衆五萬,距溫于堯柳城愁思堆。溫轉戰而前,次于灞上,萇等退營城南。健以羸兵六千固守長安小城,遣精銳三萬為游軍以距溫。三輔郡縣多降于溫。健別使雄領騎七千,與桓沖戰于白鹿原,王師敗績,又破司馬勳于子午谷。初,健聞溫之來也,收麥清野以待之,故溫衆大飢。至是,徙關中三千餘戶而歸。及至潼關,又為萇等所敗,司馬勳奔還漢中。
其年,西虜乞沒軍邪遣子入侍,健于是置來賓館于平朔門以懷遠人。起靈臺於杜門。與百姓約法三章,薄賦卑宮,垂心政事,優禮耆老,修尚儒學,而關右稱來蘇焉。
新平有長人見,語百姓張靖曰:「苻氏應天受命,今當太平,外面者歸中而安泰。」問姓名,弗答,俄而不見。新平令以聞,健以為妖,下靖獄。會大雨霖,河渭溢,蒲津監寇登得一屐於河,長七尺三寸,人跡稱之,指長尺餘,文深一寸。健歎曰:「覆載之中何所不有,張靖所見定不虛也。」赦之。蝗蟲大起,自華澤至隴山,食百草無遺。牛馬相噉毛,猛獸及狼食人,行路斷絕。健自蠲百姓租稅,減膳徹懸,素服避正殿。
初,桓溫之入關也,其太子萇與溫戰,為流矢所中死。至是,立其子生為太子。健寢疾,菁勒兵入東宮,將殺苻生自立。時生侍健疾,菁以健為死,迴攻東掖門。健聞變,升端門陳兵,衆皆舍杖逃散,執菁殺之。數日,健死,時年三十九,在位四年。偽謚明皇帝,廟號世宗,後改曰高祖。
苻生(苻雄王墮)
生字長生,健第三子也。幼而無賴,祖洪甚惡之。生無一目,為兒童時,洪戲之,問侍者曰:「吾聞瞎兒一淚,信乎?」侍者曰:「然。」生怒,引佩刀自刺出血,曰:「此亦一淚也。」洪大驚,鞭之。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捶。」洪曰:「汝為爾不已,吾將以汝為奴。」生曰:「可不如石勒也。」洪懼,跣而掩其口,謂健曰:「此兒狂勃,宜早除之,不然,長大必破人家。」健將殺之,雄止之曰:「兒長成自當修改,何至便可如此!」健乃止。及長,力舉千鈞,雄勇好殺,手格猛獸,走及奔馬,擊刺騎射,冠絕一時。桓溫之來伐也,生單馬入陣,搴旗斬將者前後十數。
萇既死,健以讖言三羊五眼應符,故立為太子。健卒,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內,改年壽光,時永和十二年也。尊其母強氏為皇太后,立妻梁氏為皇后。以呂婆樓為侍中、左大將軍,苻安領太尉,苻柳為征東大將軍、并州牧,鎮蒲阪,苻謏為鎮東大將軍、豫州牧,鎮陝城,自餘封授有差。
初,生將強懷與桓溫戰沒,其子延未及封而健死。會生出游,懷妻樊氏於道上書,論懷忠烈,請封其子。生怒,射而殺之。偽中書監胡文、中書令王魚言於生曰:「比頻有客星孛于大角,熒惑入于東井。大角為帝坐,東井秦之分野,於占,不出三年,國有大喪,大臣戮死。願陛下遠追周文,修德以禳之,惠和群臣,以成康哉之美。」生曰:「皇后與朕對臨天下,亦足以塞大喪之變。毛太傅、梁車騎、梁僕射受遺輔政,可謂大臣也。」於是殺其妻梁氏及太傅毛貴,車騎、尚書令梁楞,左僕射梁安。未幾,又誅侍中、丞相雷弱兒及其九子、二十七孫。諸羌悉叛。弱兒,南安羌酋也,剛鯁好直言,見生嬖臣趙韶、董榮亂政,每大言於朝,故榮等譖而誅之。
生雖在諒闇,游飲自若,荒耽淫虐,殺戮無道,常彎弓露刃以見朝臣,錘鉗鋸鑿備置左右。又納董榮之言,誅其司空王墮以應日蝕之災。饗群臣于太極前殿,飲酣樂奏,生親歌以和之。命其尚書令辛牢典勸,既而怒曰:「何不強酒?猶有坐者!」引弓射牢而殺之。於是百僚大懼,無不引滿昏醉,汙服失冠,蓬頭僵仆,生以為樂。
生聞張祚見殺,玄靚幼沖,命其征東苻柳參軍閻負、梁殊使涼州,以書喻之。負、殊至姑臧,玄靚年幼,不見殊等。其涼州牧張瓘謂負、殊曰:「孤之本朝,世執忠節,遠宗大晉,臣無境外之交,君等何為而至?」負、殊曰:「晉王以鄰藩義好,有自來矣。雖擁阻山河,然風通道會,不欲使羊、陸二公獨美於前。主上以欽明紹統,八表宅心,光被四海,格于天地。晉王思與張王齊曜大明,交玉帛之好,兼與君公同金蘭之契,是以不遠而來,有何怪乎!」瓘曰:「羊、陸一時之事,亦非純臣之義也。本朝六世重光,固忠不貳,若與苻征東交玉帛之好者,便是上違先公純誠雅志,下乖河右遵奉之情。」負、殊曰:「昔微子去殷,項伯歸漢,雖背君違親,前史美其先覺。亡晉之餘,遠逃江會,天命去之,淪絕已久,故尊先王翻然改圖,北面二趙,蓋神算無方,鑒機而作。君公若欲稱制河西,衆旅非秦之敵,如欲宗歸遺晉,深乖先君雅旨,孰若遠蹤竇融附漢之規,近述先王歸趙之事,垂祚無窮,永享遐祉乎?」瓘曰:「中州無信,好食誓言。往與石氏通好,旋見寇襲。中國之風,誡在昔日,不足復論通和之事也。」負、殊曰:「三王異政,五帝殊風,趙多姦詐,秦以義信,豈可同年而語哉!張先、楊初皆擅兵一方,不供王貢,先帝命將擒之,宥其難恕之罪,加以爵封之榮。今上道合二儀,慈弘山海,信符陰陽,御物無際,不可以二趙相況也。」瓘曰:「秦若兵強化盛,自可先取江南,天下自然盡為秦有,何辱征東之命!」負、殊曰:「先帝以大聖神武,開構鴻基,強燕納款,八州順軌。主上欽明,道必隆世,慨徽號擁于河西,正朔未加吳會,以吳必須兵,涼可以義,故遣行人先申大好。如君公不能蹈機而發者,正可緩江南數年之命,迴師西旆,恐涼州弗可保也。」瓘曰;「我跨據三州,帶甲十萬,西包崑域,東阻大河,伐人有餘,而況自固!秦何能為患!」負、殊曰:「貴州險塞,孰若崤函?五郡之衆,何如秦雍?張琚、杜洪因趙之成資,據天阻之固,策三秦之銳,藉陸海之饒,勁士風集,驍騎如雲,自謂天下可平,關中可固,先帝神矛一指,望旗冰解,人詠來蘇,不覺易主。燕雖武視關東,猶以地勢之義,逆順之理,北面稱藩,貢不踰月。致肅慎楛矢,通九夷之珍;單于屈膝,名王內附。控弦之士百有餘萬,鼓行而濟西河者,君公何以抗之?盍追遵先王臣趙故事,世享大美,為秦之西藩。」瓘曰:「然秦之德義加於天下,江南何以不賓?」負、殊曰:「文身之俗,負阻江山,道洿先叛,化盛後賓,自古而然,豈但今也!故詩曰:『蠢爾蠻荊,大邦為仇。』言其不可以德義懷也。」瓘曰:「秦據漢舊都,地兼將相,文武輔臣,領袖一時者誰也?」負、殊曰:「皇室懿藩,忠若公旦者,則大司馬、武都王安,征東大將軍、晉王柳;文武兼才,神器秀拔,入可允釐百工,出能折衝萬里者,衛大將軍、廣平王黃眉,後將軍、清河王法,龍驤將軍、東海王堅之兄弟;其耆年碩德,德侔尚父者,則太師、錄尚書事、廣甯公魚遵;其清素剛嚴,骨鯁貞亮,則左光祿大夫強平,金紫光祿程肱、牛夷;博聞強識,探賾索幽,則中書監胡文,中書令王魚,黃門侍郎李柔;雄毅厚重,權智無方,則左衛將軍李威,右衛將軍苻雅;才識明達,令行禁止,則特進、領御史中丞梁平老,特進、光祿大夫強汪,侍中、尚書呂婆樓;文史富贍,鬱為文宗,則尚書右僕射董榮,祕書監王颺,著作郎梁讜;驍勇多權略,攻必取,戰必勝,關張之流,萬人之敵者,則前將軍、新興王飛,建節將軍鄧羌,立忠將軍彭越,安遠將軍范俱難,建武將軍徐盛;常伯納言,卿校牧守,則人皆文武,莫非才賢;其餘懷經世之才,蘊佐時之略,守南山之操,遂而不奪者,王猛、朱肜之倫,相望於巖谷。濟濟多士,焉可罄言!姚襄、張平一時之傑,各擁衆數萬,狼顧偏方,皆委忠獻款,請為臣妾。小不事大,春秋所誅,惟君公圖之。」瓘笑曰:「此事決之主上,非身所了。」負、殊曰:「涼王雖天縱英睿,然尚幼沖,君公居伊霍之任,安危所繫,見機之義,實在君公。」瓘新輔政,河西所在兵起,懼秦師之至,乃言於玄靚,遣使稱藩,生因其所稱而授之。
慕容雋遣將慕輿長卿等率衆七千入自軹關,攻幽州刺史張哲于裴氏堡。晉將軍劉度等率衆四千,攻青州刺史袁朗于盧氏。生遣其前將軍苻飛距晉,建節鄧羌距燕。飛未至而度退。羌及長卿戰于堡南,大敗之,獲長卿及甲首二千七百餘級。
姚襄率衆萬餘,攻其平陽太守苻產于匈奴堡,苻柳救之,為襄所敗,引還蒲阪。襄遂攻堡,克之,殺苻產,盡坑其衆,遣使從生假道,將還隴西。生將許之,苻堅諫曰:「姚襄,人傑也,今還隴西,必為深害,不如誘以厚利,伺隙而擊之。」生乃止。遣使拜襄官爵,襄不受,斬其使者,焚所送章策,寇掠河東。生怒,命其大將軍張平討之。襄乃卑辭厚幣與平結為兄弟,平更與襄通和。
生發三輔人營渭橋,金紫光祿大夫程肱以妨農害時,上疏極諫。生怒,殺之。
長安大風,發屋拔樹,行人顛頓,宮中奔擾,或稱賊至,宮門晝閉,五日乃止。生推告賊者,殺之,刳而出其心。左光祿大夫強平諫曰:「元正盛旦,日有蝕之,正陽神朔,昏風大起,兼水旱不時,獸災未息,此皆由陛下不勉強於政事,乖和氣所致也。願陛下務養元元,平章百姓,棄纖介之嫌,含山嶽之過,致敬宗社,愛禮公卿,去秋霜之威,垂三春之澤,則姦回寢止,妖祲自消,乾靈祗祐皇家,永保無窮之美矣。」生怒,以為妖言,鑿其頂而殺之。
平之囚也,偽衛將軍苻黃眉、前將軍苻飛、建節鄧羌侍讌禁中,叩頭固諫,以太后為言。平即生母強氏之弟也。生既弗許,強氏憂恨而死。
生下書曰:「朕受皇天之命,承祖宗之業,君臨萬邦,子育百姓,嗣統已來,有何不善,而謗讟之音扇滿天下!殺不過千,而謂刑虐。行者比肩,未足為稀。方當峻刑極罰,復如朕何!」時猛獸及狼大暴,晝則斷道,夜則發屋,惟害人而不食六畜。自生立一年,獸殺七百餘人,百姓苦之,皆聚而邑居。為害滋甚,遂廢農桑,內外兇懼。群臣奏請禳灾,生曰:「野獸飢則食人,飽當自止,終不能累年為患也。天豈不子愛群生,而年年降罰,正以百姓犯罪不已,將助朕專殺而施刑教故耳。但勿犯罪,何為怨天而尤人哉!」
生如阿房,遇兄與妹俱行者,逼令為非禮,不從,生怒殺之。又讌群臣于咸陽故城,有後至者,皆斬之。嘗使太醫令程延合安胎藥,問人參好惡并藥分多少,延曰:「雖小小不具,自可堪用。」生以為譏其目,鑿延目出,然後斬之。
有司奏:「太白犯東井。東井,秦之分也;太白罰星,必有暴兵起于京師。」生曰:「星入井者,必將渴耳,何所怪乎!」
姚襄遣姚蘭、王欽盧等招動鄜城、定陽、北地、芹川諸羌胡,皆應之,有衆二萬七千,進據黃落。生遣苻黃眉、苻堅、鄧羌率步騎萬五千討之。襄深溝高壘,固守不戰。鄧羌說黃眉曰:「傷弓之鳥,落於虛發。襄頻為桓溫、張平所敗,銳氣喪矣。今謀固壘不戰,是窮寇也。襄性剛很,易以剛動,若長驅鼓行,直壓其壘,襄必忿而出師,可一戰擒也。」黃眉從之,遣羌率騎三千軍於壘門。襄怒,盡銳出戰。羌偽不勝,引騎而退,襄追之于三原,羌迴騎距襄。俄而黃眉與堅至,大戰,斬之,盡俘其衆,黃眉等振旅而歸。黃眉雖有大功,生不加旌賞,每於衆中辱之。黃眉怒,謀殺生自立,事發,伏誅,其王公親戚多有死者。
初,生夢大魚食蒲,又長安謠曰:「東海大魚化為龍,男便為王女為公。問在何所洛門東。」東海,苻堅封也,時為龍驤將軍,第在洛門之東。生不知是堅,以謠夢之故,誅其侍中、太師、錄尚書事魚遵及其七子、十孫。時又謠曰:「百里望空城,鬱鬱何青青。瞎兒不知法,仰不見天星。」於是悉壞諸空城以禳之。金紫光祿大夫牛夷懼不免禍,請出鎮上洛。生曰:「卿忠肅篤敬,宜左右朕躬,豈有外鎮之理。」改授中軍。夷懼,歸而自殺。
初,生少凶暴嗜酒,健臨死,恐其不能保全家業,誡之曰:「酋帥、大臣若不從汝命,可漸除之。」及即偽位,殘虐滋甚,耽湎於酒,無復晝夜。群臣朔望朝謁,罕有見者,或至暮方出,臨朝輒怒,惟行殺戮。動連月昏醉,文奏因之遂寢。納姦佞之言,賞罰失中。左右或言陛下聖明宰世,天下惟歌太平。生曰:「媚于我也。」引而斬之。或言陛下刑罰微過。曰:「汝謗我也。」亦斬之。所幸妻妾小有忤旨,便殺之,流其尸于渭水。又遣宮人與男子裸交於殿前。生剝牛羊驢馬,活爓雞豚鵝,三五十為群,放之殿中。或剝死囚面皮,令其歌舞,引群臣觀之,以為嬉樂。宗室、勳舊、親戚、忠良殺害略盡,王公在位者悉以疾告歸,人情危駭,道路以目。既自有目疾,其所諱者不足、不具、少、無、缺、傷、殘、毀、偏、隻之言皆不得道,左右忤旨而死者不可勝紀,至於截脛、刳胎、拉脅、鋸頸者動有千數。
太史令康權言于生曰:「昨夜三月並出,孛星入於太微,遂入于東井。兼自去月上旬沈陰不雨,迄至于今,將有下人謀上之禍,深願陛下修德以消之。」生怒,以為妖言,撲而殺之。
生夜對侍婢曰:「阿法兄弟亦不可信,明當除之。」是夜清河王苻法夢神告之曰:「旦將禍集汝門,惟先覺者可以免之。」寤而心悸。會侍婢來告,乃與特進梁平老、強汪等率壯士數百人潛入雲龍門,苻堅與呂婆樓率麾下三百餘人鼓譟繼進,宿衛將士皆舍杖歸堅。生猶昏寐未寤。堅衆既至,引生置於別室,廢之為越王,俄而殺之。生臨死猶飲酒數斗,昏醉無所知矣。時年二十三,在位二年,偽謚厲王。
苻雄字元才,洪之季子也。少善兵書,而多謀略,好施下士,便弓馬,有政術。健僭位,為佐命元勳,權侔人主,而謙恭奉法。健常曰:「元才,吾姬旦也。」及卒,健哭之歐血,曰:「天不欲吾定四海邪?何奪元才之速也!」子堅,別有載記。
王墮字安生,京兆霸城人也。博學有雄才,明天文圖緯。苻洪征梁犢,以墮為司馬,謂洪曰:「讖言苻氏應王,公其人也。」洪深然之。及為宰相,著匪躬之稱。健常歎曰:「天下群官皆如王令君者,陰陽曷不和乎!」甚敬重之。
性剛峻疾惡,雅好直言。疾董榮、強國如仇讎,每於朝見之際,略不與言。人謂之曰:「董尚書貴幸一時,公宜降意。」墮曰:「董龍是何雞狗,而令國士與之言乎!」榮聞而慚恨,遂勸生誅之。及刑,榮謂墮曰:「君今復敢數董龍作雞狗乎?」墮瞋目而叱之。龍,榮之小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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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一十三‧載記第十三  苻堅上 苻堅字永固,一名文玉,雄之子也。祖洪,從石季龍徙鄴,家於永貴里。其母苟氏嘗游漳水,祈子於西門豹祠,其夜夢與神交,因而有孕,十二月而生堅焉。有神光自天燭其庭。背有赤文,隱起成字,曰「草付臣又土王咸陽」。臂垂過膝,目有紫光。洪奇而愛之,名曰堅頭。
年七歲,聦敏好施,舉止不踰規矩。每侍洪側,輒量洪舉措,取與不失機候。洪每曰:「此兒姿貌瓌偉,質性過人,非常相也。」高平徐統有知人之鑒,遇堅於路,異之,執其手曰:「苻郎,此官之御街,小兒敢戲於此,不畏司隸縛邪?」堅曰:「司隸縛罪人,不縛小兒戲也。」統謂左右曰:「此兒有霸王之相。」左右怪之,統曰:「非爾所及也。」後又遇之,統下車屏人,密謂之曰:「苻郎骨相不恒,後當大貴,但僕不見,如何!」堅曰:「誠如公言,不敢忘德。」八歲,請師就家學。洪曰:「汝戎狄異類,世知飲酒,今乃求學邪!」欣而許之。健之入關也,夢天神遣使者朱衣赤冠,命拜堅為龍驤將軍,健翌日為壇於曲沃以授之。健泣謂堅曰:「汝祖昔受此號,今汝復為神明所命,可不勉之!」堅揮劔捶馬,志氣感厲,士卒莫不憚服焉。性至孝,博學多才藝,有經濟大志,要結英豪,以圖緯世之宜。王猛、呂婆樓、強汪、梁平老等並有王佐之才,為其羽翼。太原薛讚、略陽權翼見而驚曰:「非常人也!」
及苻生嗣偽位,讚、翼說堅曰:「今主上昏虐,天下離心。有德者昌,無德受殃,天之道也。神器業重,不可令他人取之,願君王行湯武之事,以順天人之心。」堅深然之,納為謀主。生既殘虐無度,梁平老等亟以為言,堅遂弒生,以偽位讓其兄法。法自以庶孽,不敢當。堅及母苟氏並慮衆心未服,難居大位,群僚固請,乃從之。以升平元年僭稱大秦天王,誅生佞倖臣董龍、趙韶等二十餘人,赦其境內,改元曰永興。追謚父雄為文桓皇帝,尊母苟氏為皇太后,妻苟氏為皇后,子宏為皇太子。兄法為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從祖侯為太尉,從兄柳為車騎大將軍、尚書令,封弟融為陽平公,雙河南公,子丕長樂公,暉平原公,熙廣平公,叡鉅鹿公。李威為衛將軍、尚書左僕射;梁平老為右僕射;強汪為領軍將軍;仇騰為尚書,領選;席寶為丞相長史、行太子詹事;呂婆樓為司隸校尉;王猛、薛讚為中書侍郎;權翼為給事黃門侍郎,與猛、讚並掌機密。追復魚遵、雷弱兒、毛貴、王墮、梁楞、梁安、段純、辛牢等本官,以禮改葬之,其子孫皆隨才擢授。初,堅母以法長而賢,又得衆心,懼終為變,至此,遣殺之。堅性仁友,與法訣于東堂,慟哭嘔血,贈以本官,謚曰哀,封其子陽為東海公,敷為清河公。於是修廢職,繼絕世,禮神祇,課農桑,立學校,鰥寡孤獨高年不自存者,賜穀帛有差,其殊才異行、孝友忠義、德業可稱者,令在所以聞。
其將張平以并州叛,堅率衆討之,以其建節將軍鄧羌為前鋒,率騎五千據汾上。堅至銅壁,平盡衆拒戰,為羌所敗,獲其養子蚝,送之,平懼,乃降于堅。堅赦其罪,署為右將軍,蚝武賁中郎將,加廣武將軍,徙其所部三千餘戶于長安。
堅自臨晉登龍門,顧謂其群臣曰:「美哉山河之固!婁敬有言,『關中四塞之國』,真不虛也。」權翼、薛讚對曰:「臣聞夏殷之都非不險也,周秦之衆非不多也,終於身竄南巢,首懸白旗,軀殘於犬戎,國分於項籍者何也?德之不修故耳。吳起有言:『在德不在險。』深願陛下追蹤唐虞,懷遠以德,山河之固不足恃也。」堅大悅,乃還長安。賜為父後者爵一級,鰥寡高年穀帛有差,丐所過田租之半。是秋,大旱,堅減膳徹懸,金玉綺繡皆散之戎士,後宮悉去羅紈,衣不曳地。開山澤之利,公私共之,偃甲息兵,與境內休息。
王猛親寵愈密,朝政莫不由之。特進樊世,氐豪也,有大勳於苻氏,負氣倨傲,衆辱猛曰:「吾輩與先帝共興事業,而不預時權;君無汗馬之勞,何敢專管大任?是為我耕稼而君食之乎!」猛曰:「方當使君為宰夫,安直耕稼而已。」世大怒曰:「要當懸汝頭于長安城門,不爾者,終不處于世也。」猛言之於堅,堅怒曰:「必須殺此老氐,然後百僚可整。」俄而世入言事,堅謂猛曰:「吾欲以楊璧尚主,璧何如人也?」世勃然曰:「楊璧,臣之婿也,婚已久定,陛下安得令之尚主乎!」猛讓世曰:「陛下帝有海內,而君敢競婚,是為二天子,安有上下!」世怒起,將擊猛,左右止之。世遂醜言大罵,堅由此發怒,命斬之于西廄。諸氐紛紜,競陳猛短,堅恚甚,慢罵,或有鞭撻於殿庭者。權翼進曰:「陛下宏達大度,善馭英豪,神武卓犖,錄功捨過,有漢祖之風。然慢易之言,所宜除之。」堅笑曰:「朕之過也。」自是公卿以下無不憚猛焉。
堅起明堂,繕南北郊,郊祀其祖洪以配天,宗祀其伯健于明堂以配上帝。親耕藉田,其妻苟氏親蠶於近郊。
堅南游霸陵,顧謂群臣曰:「漢祖起自布衣,廓平四海,佐命功臣孰為首乎?」權翼進曰:「漢書以蕭曹為功臣之冠。」堅曰:「漢祖與項羽爭天下,困於京索之間,身被七十餘創,通中六七,父母妻子為楚所囚。平城之下,七日不火食,賴陳平之謀,太上、妻子克全,免匈奴之禍。二相何得獨高也!雖有人狗之喻,豈黃中之言乎!」于是酣飲極歡,命群臣賦詩。大赦,復改元曰甘露。以王猛為侍中、中書令、京兆尹。
其特進強德,健妻之弟也,昏酒豪橫,為百姓之患。猛捕而殺之,陳尸於市。其中丞鄧羌,性鯁直不撓,與猛協規齊志,數旬之間,貴戚強豪誅死者二十有餘人。於是百僚震肅,豪右屏氣,路不拾遺,風化大行。堅歎曰:「吾今始知天下之有法也,天子之為尊也!」於是遣使巡察四方及戎夷種落,州郡有高年孤寡,不能自存,長吏刑罰失中、為百姓所苦,清修疾惡、勸課農桑、有便於俗,篤學至孝、義烈力田者,皆令具條以聞。
時匈奴左賢王衛辰遣使降于堅,遂請田內地,堅許之。雲中護軍賈雍遣其司馬徐斌率騎襲之,因縱兵掠奪。堅怒曰:「朕方修魏絳和戎之術,不可以小利忘大信。昔荊吳之戰,事興蠶婦;澆瓜之惠,梁宋息兵。夫怨不在大,事不在小,擾邊動衆,非國之利也。所獲資產,其悉以歸之。」免雍官,以白衣領護軍,遣使修和,示之信義。辰於是入居塞內,貢獻相尋,烏丸獨孤、鮮卑沒奕于率衆數萬又降於堅。堅初欲處之塞內,苻融以「匈奴為患,其興自古。比虜馬不敢南首者,畏威故也。今處之于內地,見其弱矣,方當闚兵郡縣,為北邊之害。不如徙之塞外,以存荒服之義。」堅從之。
堅僭位五年,鳳皇集於東闕,大赦其境內,百僚進位一級。初,堅之將為赦也,與王猛、苻融密議於露堂,悉屏左右。堅親為赦文,猛、融供進紙墨。有一大蒼蠅入自牖間,鳴聲甚大,集於筆端,驅而復來。俄而長安街巷市里人相告曰:「官今大赦。」有司以聞。堅驚謂融、猛曰:「禁中無耳屬之理,事何從泄也?」於是勑外窮推之,咸言有一小人衣黑衣,大呼於市曰:「官今大赦。」須臾不見。堅歎曰:「其向蒼蠅乎?聲狀非常,吾固惡之。諺曰:『欲人勿知,莫若勿為。』聲無細而弗聞,事未形而必彰者,其此之謂也。」堅廣修學官,召郡國學生通一經以上充之,公卿已下子孫並遣受業。其有學為通儒、才堪幹事、清修廉直、孝悌力田者,皆旌表之。于是人思勸勵,號稱多士,盜賊止息,請託路絕,田疇修闢,帑藏充盈,典章法物靡不悉備。堅親臨太學,考學生經義優劣,品而第之。問難五經,博士多不能對。堅謂博士王寔曰:「朕一月三臨太學,黜陟幽明,躬親獎勵,罔敢倦違,庶幾周孔微言不由朕而墜,漢之二武其可追乎!」寔對曰:「自劉石擾覆華畿,二都鞠為茂艸,儒生罕有或存,墳籍滅而莫紀,經淪學廢,奄若秦皇。陛下神武撥亂,道隆虞夏,開庠序之美,弘儒教之風,化盛隆周,垂馨千祀,漢之二武焉足論哉!」堅自是每月一臨太學,諸生競勸焉。
屠各張罔聚衆數千,自稱大單于,寇掠郡縣。堅以其尚書鄧羌為建節將軍,率衆七千討平之。
時商人趙掇、丁妃、鄒等皆家累千金,車服之盛,擬則王侯,堅之諸公競引之為國二卿。黃門侍郎程憲言於堅曰:「趙掇等皆商販醜豎,市郭小人,車馬衣服僭同王者,官齊君子,為藩國列卿,傷風敗俗,有塵聖化,宜肅明典法,使清濁顯分。」堅於是推檢引掇等為國卿者,降其爵。乃下制:「非命士已上,不得乘車馬於都城百里之內。金銀錦繡,工商、皁隸、婦女不得服之,犯者棄市。」
興寧三年,堅又改元為建元。慕容暐遣其太宰慕容恪攻拔洛陽,略地至於崤澠。堅懼其入關,親屯陝城以備之。
匈奴右賢王曹轂、左賢王衛辰舉兵叛,率衆二萬攻其杏城已南郡縣,屯於馬蘭山。索虜烏延等亦叛堅而通于辰、轂。堅率中外精銳以討之,以其前將軍楊安、鎮軍毛盛等為前鋒都督。轂遣弟活距戰于同官川,安大敗之,斬活并四千餘級,轂懼而降。堅徙其酋豪六千餘戶於長安。進擊烏延,斬之。鄧羌討衛辰,擒之於木根山。堅自驄馬城如朔方,巡撫夷狄,以衛辰為夏陽公以統其衆。轂尋死,分其部落,貳城已西二萬餘落封其長子璽為駱川侯,貳城已東二萬餘落封其小子寅為力川侯,故號東、西曹。
秦、雍二州地震裂,水泉湧出,金象生毛,長安大風震電,壞屋殺人,堅懼而愈修德政焉。
使王猛、楊安等率衆二萬寇荊州北鄙諸郡,掠漢陽萬餘戶而還。羌斂岐叛堅,自稱益州刺史,率部落四千餘家西依張天錫叛將李儼。堅遣王猛與隴西太守姜衡、南安太守邵羌討斂岐於略陽。張天錫率步騎三萬擊李儼,攻其大夏、武始二郡,克之。天錫將掌據又敗儼諸軍於葵谷,儼懼,遣兄子純謝罪於堅,仍請救。尋而猛攻破略陽,斂岐奔白馬。堅遣楊安與建威王撫率衆會猛以救儼。猛遣邵羌追斂岐,使王撫守侯和,姜衡守白石。猛與楊安救枹罕,及天錫將楊遹戰于枹罕東,猛不利。邵羌擒斂岐於白馬,送之長安。天錫遂引師而歸。儼猶憑城未出,猛乃服白乘輿,從數十人,請與相見。儼開門延之,未及設備,而將士續入,遂虜儼而還。堅以其將軍彭越為平西將軍、涼州刺史,鎮枹罕。以儼為光祿勳、歸安侯。
是歲,苻雙據上邽、苻柳據蒲阪叛於堅,苻庾據陝城、苻武據安定並應之,將共伐長安。堅遣使諭之,各齧梨以為信,皆不受堅命,阻兵自守。堅遣後禁將軍楊成世、左將軍毛嵩等討雙、武,王猛、鄧羌攻蒲阪,楊安、張蚝攻陝城。成世、毛嵩為雙、武所敗,堅又遣其武衛王鑒、寧朔呂光等率中外精銳以討之,左衛苻雅、左禁竇衝率羽林騎七千繼發。雙、武乘勝至於榆眉,鑒等擊敗之,斬獲萬五千人。武棄安定,隨雙奔上邽,鑒等攻之。苻柳出挑戰,猛閉壘不應。柳以猛為憚己,留其世子良守薄阪,率衆二萬,將攻長安。長安去蒲阪百餘里,鄧羌率勁騎七千夜襲敗之,柳引軍還,猛又盡衆邀擊,悉俘其卒,柳與數百騎入於蒲阪。鑒等攻上邽,克之,斬雙、武。猛又尋破蒲阪,斬柳及其妻子,傳首長安。猛屯蒲阪,遣鄧羌與王鑒等攻陷陝城,克之,送庾於長安,殺之。
太和四年,晉大司馬桓溫伐慕容暐,次於枋頭。暐衆屢敗,遣使乞師於堅,請割武牢以西之地。堅亦欲與暐連橫,乃遣其將苟池等率步騎二萬救暐。王師尋敗,引歸,池乃還。
是時慕容垂避害奔於堅,王猛言於堅曰:「慕容垂,燕之戚屬,世雄東夏,寬仁惠下,恩結士庶,燕趙之間咸有奉戴之意。觀其才略,權智無方,兼其諸子明毅有幹藝,人之傑也。蛟龍猛獸,非可馴之物,不如除之。」堅曰:「吾方以義致英豪,建不世之功。且其初至,吾告之至誠,今而害之,人將謂我何!」
王師既旋,慕容暐悔割武牢之地,遣使謂堅曰:「頃者割地,行人失辭。有國有家,分災救患,理之常也。」堅大怒,遣王猛與建威梁成、鄧羌率步騎三萬,署慕容垂為冠軍將軍,以為鄉導,攻暐洛州刺史慕容筑於洛陽。暐遣其將慕容臧率精卒十萬,將解筑圍。猛使梁成等以精銳萬人卷甲赴之,大破臧於滎陽。筑懼而請降,猛陳師以受之,留鄧羌鎮金墉,猛振旅而歸。
太和五年,又遣猛率楊安、張蚝、鄧羌等十將率步騎六萬伐暐。堅親送猛於霸東,謂曰:「今授卿精兵,委以重任,便可從壺關、上黨出潞川,此捷濟之機,所謂捷雷不及掩耳。吾當躬自率衆以繼卿後,於鄴相見。已勑運漕相繼,但憂賊,不煩後慮也。」猛曰:「臣庸劣孤生,操無豪介,蒙陛下恩榮,內侍帷幄,出總戎旅,藉宗廟之靈,稟陛下神算,殘胡不足平也。願不煩鑾軫,冒犯霜露。臣雖不武,望克不淹時。但願速勑有司,部置鮮卑之所。」堅大悅。於是進師。楊安攻晉陽。猛攻壺關,執暐上黨太守慕容越,所經郡縣皆降於猛,猛留屯騎校尉苟萇戍壺關。會楊安攻晉陽,為地道,遣張蚝率壯士數百人入其城中,大呼斬關,猛、安遂入晉陽,執暐并州刺史慕容莊。暐遣其太傅慕容評率衆四十餘萬以救二城,評憚猛不敢進,屯於潞川。猛留將軍毛當戍晉陽,進師與評相持。遣游擊郭慶以銳卒五千,夜從間道出評營後,傍山起火,燒其輜重,火見鄴中。暐懼,遣使讓評,催之速戰。猛知評賣水鬻薪,有可乘之會,評又求戰,乃陣於渭原而誓衆曰:「王景略受國厚恩,任兼內外,今與諸君深入賊地,宜各勉進,不可退也。願戮力行間,以報恩顧,受爵明君之朝,慶觴父母之室,不亦美乎!」衆皆勇奮,破釜棄糧,大呼競進。猛望評師之衆也,惡之,謂鄧羌曰:「今日之事,非將軍莫可以捷。成敗之機,在斯一舉。將軍其勉之!」羌曰:「若以司隸見與者,公無以為憂。」猛曰:「此非吾之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萬戶侯相處。」羌不悅而退。俄而兵交,猛召之,羌寢而弗應。猛馳就許之,羌於是大飲帳中,與張蚝、徐成等跨馬運矛,馳入評軍,出入數四,旁若無人,搴旗斬將,殺傷甚衆。及日中,評衆大敗,俘斬五萬有餘,乘勝追擊,又降斬十萬,於是進師圍鄴。堅聞之,留李威輔其太子宏守長安,以苻融鎮洛陽,躬率精銳十萬向鄴。七日而至於安陽,過舊閭,引諸耆老語及祖父之事,泫然流涕,乃停信宿。猛潛至安陽迎堅,堅謂之曰:「昔亞夫不出軍迎漢文,將軍何以臨敵而棄衆也?」猛曰:「臣每覽亞夫之事,嘗謂前卻人主,以此而為名將,竊未多之。臣奉陛下神算,擊垂亡之虜,若摧枯拉朽,何足慮也!監國沖幼,鑾駕遠臨,脫有不虞,其如宗廟何!」堅遂攻鄴,陷之。慕容暐出奔高陽,堅將郭慶執而送之。堅入鄴宮,閱其名籍,凡郡百五十七,縣一千五百七十九,戶二百四十五萬八千九百六十九,口九百九十八萬七千九百三十五。諸州郡牧守及六夷渠帥盡降於堅。郭慶窮追餘燼,慕容評奔於高句麗,慶追至遼海,句麗縛評送之。堅散暐宮人珍寶以賜將士,論功封賞各有差。以王猛為使持節、都督關東六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冀州牧,鎮鄴,以郭慶為持節、都督幽州諸軍事、揚武將軍、幽州刺史,鎮薊。
堅自鄴如枋頭,讌諸父老,改枋頭為永昌縣,復之終世。堅至自永昌,行飲至之禮,歌勞止之詩,以饗其群臣。赦慕容暐及其王公已下,皆徙於長安,封授有差。堅於是行禮於辟雍,祀先師孔子,其太子及公侯卿大夫士之元子,皆束脩釋奠焉。徙關東豪傑及諸雜夷十萬戶於關中,處烏丸雜類於馮翊、北地,丁零翟斌于新安,徙陳留、東阿萬戶以實青州。諸因亂流移,避仇遠徙,欲還舊業者,悉聽之。
晉叛臣袁瑾固守壽春,為大司馬桓溫所圍,遣使請救於堅。堅遣王鑒、張蚝率步騎二萬救之,鑒據洛澗,蚝屯八公山。桓溫遣諸將夜襲鑒、蚝,敗之,鑒、蚝屯慎城。
初,仇池氐楊世以地降於堅,堅署為平南將軍、秦州刺史、仇池公。既而歸順於晉。世死,子纂代立,遂受天子爵命而絕於堅。世弟統驍武得衆,起兵武都,與纂分爭。堅遣其將苻雅、楊安與益州刺史王統率步騎七萬,先取仇池,進圖寧益。雅等次于鷲陜,纂率衆五萬距雅。晉梁州刺史楊亮遣督護郭寶率騎千餘救之,戰於陜中,為雅等所敗,纂收衆奔還。雅進攻仇池,楊統帥武都之衆降於雅。纂將楊他遣子碩密降於雅,請為內應。纂懼,面縛出降。雅釋其縛,送之長安。以楊統為平遠將軍、南秦州刺史,加楊安都督,鎮仇池。
先是,王猛獲張天錫將敦煌陰據及甲士五千,堅既東平六州,西擒楊纂,欲以德懷遠,且跨威河右,至是悉送所獲還涼州。天錫懼而遣使謝罪稱藩,堅大悅,即署天錫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河右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涼州刺史、西域都護、西平公。
吐谷渾碎奚以楊纂既降,懼而遣使送馬五千匹、金銀五百斤。堅拜奚安遠將軍、漒川侯。
堅嘗如鄴,狩于西山,旬餘,樂而忘返。伶人王洛叩馬諫曰:「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萬乘之主行不履危。故文帝馳車,袁公止轡;孝武好田,相如獻規。陛下為百姓父母,蒼生所繫,何可盤于游田,以玷聖德。若禍起須臾,變在不測者,其如宗廟何!其如太后何!」堅曰:「善。昔文公悟愆於虞人,朕聞罪於王洛,召過也。」自是遂不復獵。
堅聞桓溫廢海西公也,謂群臣曰:「溫前敗灞上,後敗枋頭,十五年間,再傾國師。六十歲公舉動如此,不能思愆免退,以謝百姓,方廢君以自悅,將如四海何!諺云『怒其室而作色於父』者,其桓溫之謂乎!」
堅以境內旱,課百姓區種。懼歲不登,省節穀帛之費,太官、後宮減常度二等,百僚之秩以次降之。復魏晉士籍,使役有常聞,諸非正道,典學一皆禁之。堅臨太學,考學生經義,上第擢敘者八十三人。自永嘉之亂,庠序無聞,及堅之僭,頗留心儒學,王猛整齊風俗,政理稱舉,學校漸興。關隴清晏,百姓豐樂,自長安至于諸州,皆夾路樹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驛,旅行者取給於途,工商貿販於道。百姓歌之曰:「長安大街,夾樹楊槐。下走朱輪,上有鸞栖。英彥雲集,誨我萌黎。」
是歲,有大風從西南來,俄而晦冥,恒星皆見,又有赤星見於西南。太史令魏延言於堅曰:「於占西南國亡,明年必當平蜀漢。」堅大悅,命秦梁密嚴戎備。乃以王猛為丞相,以苻融為鎮東大將軍,代猛為冀州牧。融將發,堅祖於霸東,奏樂賦詩。堅母苟氏以融少子,甚愛之,比發,三至灞上,其夕又竊如融所,內外莫知。是夜,堅寢於前殿,魏延上言:「天市南門屏內后妃星失明,左右閽寺不見,后妃移動之象。」堅推問知之,驚曰:「天道與人何其不遠!」遂重星官。王猛至長安,加都督中外諸軍事,猛辭讓再三,堅不許。
其後天鼓鳴,有彗星出於尾箕,長十餘丈,名蚩尤旗,經太微,掃東井,自夏及秋冬不滅。太史令張孟言於堅曰:「彗起尾箕,而掃東井,此燕滅秦之象。」因勸堅誅慕容暐及其子弟。堅不納,更以暐為尚書,垂為京兆尹,沖為平陽太守。苻融聞之,上疏於堅曰:「臣聞東胡在燕,曆數彌久,逮于石亂,遂據華夏,跨有六州,南面稱帝。陛下爰命六師,大舉征討,勞卒頻年,勤而後獲,本非慕義懷德歸化。而今父子兄弟列官滿朝,執權履職,勢傾勞舊,陛下親而幸之。臣愚以為猛獸不可養,狼子野心。往年星異,災起於燕,願少留意,以思天戒。臣據可言之地,不容默已。詩曰:『兄弟急難』,『朋友好合』。昔劉向以肺腑之親,尚能極言,況於臣乎!」堅報之曰:「汝為德未充而懷是非,立善未稱而名過其實。詩云:『德輶如毛,人鮮克舉。』君子處高,戒懼傾敗,可不務乎!今四海事曠,兆庶未寧,黎元應撫,夷狄應和,方將混六合以一家,同有形於赤子,汝其息之,勿懷耿介。夫天道助順,修德則禳災。苟求諸己,何懼外患焉。」
晉梁州刺史楊亮遣子廣襲仇池,與堅將楊安戰,廣敗績,晉沮水諸戍皆委城奔潰,亮懼而退守磬險,安遂進寇漢川。堅遣王統、朱彤率卒二萬為前鋒寇蜀,前禁將軍毛當、鷹揚將軍徐成率步騎三萬入自劔閣。楊亮率巴獠萬餘拒之,戰于青谷,王師不利,亮奔固西城。彤乘勝陷漢中,徐成又攻二劔,克之,楊安進據梓潼。晉奮威將軍、西蠻校尉周虓降于彤。揚武將軍、益州刺史周仲孫勒兵距彤等于綿竹,聞堅將毛當將至成都,仲孫率騎五千奔於南中。安、當進兵,遂陷益州。於是西南夷邛莋、夜郎等皆歸之。堅以安為右大將軍、益州牧,鎮成都;毛當為鎮西將軍、梁州刺史,鎮漢中;姚萇為寧州刺史、領西蠻校尉;王統為南秦州刺史,鎮仇池。
蜀人張育、楊光等起兵,與巴獠相應,以叛於堅。晉益州刺史竺瑤、威遠將軍桓石虔率衆三萬據墊江。育乃自號蜀王,遣使歸順,與巴獠酋帥張重、尹萬等五萬餘人進圍成都。尋而育與萬爭權,舉兵相持,堅遣鄧羌與楊安等擊敗之,育、光退屯綿竹。安又敗張重、尹萬于成都南,重死之,及首級二萬三千。鄧羌復擊張育、楊光于綿竹,皆害之。桓石虔敗姚萇於墊江,萇退據五城,石虔與竺瑤移屯巴東。
時有人於堅明光殿大呼謂堅曰:「甲申乙酉,魚羊食人,悲哉無復遺。」堅命執之,俄而不見。祕書監朱彤等因請誅鮮卑,堅不從。遣使巡行四方,觀風俗,問政道,明黜陟,恤孤獨不能自存者。以安車蒲輪徵隱士樂陵王歡為國子祭酒。及王猛卒,堅置聽訟觀於未央之南。禁老、莊、圖讖之學。中外四禁、二衛、四軍長上將士,皆令修學。課後宮,置典學,立內司,以授于掖庭,選閹人及女隸有聦識者署博士以授經。
遣其武衛苟萇、左將軍毛盛、中書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萇等率騎十三萬伐張天錫於姑臧。遣尚書郎閻負、梁殊銜命軍前,下書徵天錫。堅嚴飾鹵簿,親餞萇等於城西,賞行將各有差。又遣其秦州刺史苟池、河州刺史李辯、涼州刺史王統,率三州之衆以繼之。閻負等到涼州,天錫自以晉之列藩,志在保境,命斬之,遣將軍馬建出距萇等。俄而梁熙、王統等自清石津攻其將梁粲於河會城,陷之。苟萇濟自石城津,與梁熙等會攻纏縮城,又陷之。馬建懼,自楊非退還清塞。天錫又遣將軍掌據率衆三萬,與馬建陣於洪池。苟萇遣姚萇以甲卒三千挑戰,諸將勸據擊之,以挫其鋒,據不從。天錫乃率中軍三萬次金昌。萇、熙聞天錫來逼,急攻據、建,建降於萇,遂攻據,害之,及其軍司席仂。萇進軍入清塞,乘高列陣。天錫又遣司兵趙充哲為前鋒,率勁勇五萬,與萇等戰於赤岸,哲大敗。天錫懼而奔還,致牋請降。萇至姑臧,天錫乘素車白馬,面縛輿櫬,降於軍門。萇釋縛焚櫬,送之於長安,諸郡縣悉降。堅以梁熙為持節、西中郎將、涼州刺史,領護西羌校尉,鎮姑臧。徙豪右七千餘戶於關中,五品稅百姓金銀一萬三千斤以賞軍士,餘皆安堵如故。堅封天錫重光縣之東寧鄉二百戶,號歸義侯。初,萇等將征天錫,堅為其立第於長安,至是而居之。
堅既平涼州,又遣其安北將軍、幽州刺史苻洛為北討大都督,率幽州兵十萬討代王涉翼犍。又遣後將軍俱難與鄧羌等率步騎二十萬東出和龍,西出上郡,與洛會於涉翼犍庭。翼犍戰敗,遁於弱水。苻洛逐之,勢窘迫,退還陰山。其子翼圭縛父請降,洛等振旅而還,封賞有差。堅以翼犍荒俗,未參仁義,令入太學習禮。以翼圭執父不孝,遷之於蜀。散其部落於漢鄣邊故地,立尉、監行事,官僚領押,課之治業營生,三五取丁,優復三年無稅租。其渠帥歲終令朝獻,出入行來為之制限。堅嘗之太學,召涉翼犍問曰:「中國以學養性,而人壽考,漠北噉牛羊而人不壽,何也?」翼犍不能答。又問:「卿種人有堪將者,可召為國家用。」對曰:「漠北人能捕六畜,善馳走,逐水草而已,何堪為將!」又問:「好學否?」對曰:「若不好學,陛下用教臣何為?」堅善其答。
堅以關中水旱不時,議依鄭白故事,發其王侯已下及豪望富室僮隸三萬人,開涇水上源,鑿山起堤,通渠引瀆,以溉岡鹵之田。及春而成,百姓賴其利。以涼州新附,復租賦一年。為父後者賜爵一級,孝悌力田爵二級,孤寡高年穀帛有差,女子百戶牛酒,大酺三日。
遣其尚書令苻丕率司馬慕容暐、苟萇等步騎七萬寇襄陽。使楊安將樊鄧之衆為前鋒,屯騎校尉石越率精騎一萬出魯陽關,慕容垂與姚萇出自南鄉,苟池等與強弩王顯將勁卒四萬從武當繼進,大會漢陽。師次沔北,晉南中郎將朱序以丕軍無舟楫,不以為虞,石越遂游馬以渡。序大懼,固守中城。越攻陷外郛,獲船百餘艘以濟軍。丕率諸將進攻中城,遣苟池、石越、毛當以衆五萬屯於江陵。晉車騎將軍桓沖擁衆七萬為序聲援,憚池等不進,保據上明。兗州刺史彭超遣使上言於堅曰:「晉沛郡太守戴以卒數千戍彭城,臣請率精銳五萬攻之,願更遣重將討淮南諸城。」堅於是又遣其後將軍俱難率右將軍毛當、後禁毛盛、陵江邵保等步騎七萬寇淮陰、盱眙。揚武彭超寇彭城。梁州刺史韋鍾寇魏興,攻太守吉挹於西城。晉將軍毛武生率衆五萬距之,與俱難等相持於淮南。
先是,梁熙遣使西域,稱揚堅之威德,并以繒綵賜諸國王,於是朝獻者十有餘國。大宛獻天馬千里駒,皆汗血、朱鬣、五色、鳳膺、麟身,及諸珍異五百餘種。堅曰:「吾思漢文之返千里馬,咨嗟美詠。今所獻馬,其悉返之,庶克念前王,髣彿古人矣。」乃命群臣作止馬詩而遣之,示無欲也。其下以為盛德之事,遠同漢文,於是獻詩者四百餘人。
是時苻丕久圍襄陽,御史中丞李柔劾丕以師老無功,請徵下廷尉。堅曰:「丕等費廣無成,實宜貶戮。但師已淹時,不可虛然中返,其特原之,令以功成贖罪。」因遣其黃門郎韋華持節切讓丕等,仍賜以劔,曰:「來春不捷者,汝可自裁,不足復持面見吾也。」初,丕之寇襄陽也,將急攻之,苟萇諫曰:「今以十倍之衆,積粟如山,但掠徙荊楚之人內於許洛,絕其糧運,使外援不接,糧盡無人,不攻自潰,何為促攻以傷將士之命?」丕從之。及堅讓至,衆咸疑懼,莫知所為。征南主簿河東王施進曰:「以大將軍英秀,諸將勇銳,以攻小城,何異洪鑪燎羽毛。所以緩攻,欲以計制之。若決一旦之機,可指日而定。今破襄陽、上明自遁,復何所疑!願請一旬之期,以展三軍之勢。如其不捷,施請為戮首。」丕於是促圍攻之。堅將親率衆助丕等,使苻融將關東甲卒會于壽春,梁熙統河西之衆以繼中軍。融、熙並上言,以為未可興師,乃止。
太元四年,晉兗州刺史謝玄率衆數萬次于泗汭,將救彭城。苻丕陷襄陽,執南中郎將朱序,送于長安,堅署為度支尚書。以其中壘梁成為南中郎將、都督荊揚州諸軍事、荊州刺史,領護南蠻校尉,配兵一萬鎮襄陽,以征南府器仗給之。彭超圍彭城也,置輜重於留城。至是,晉將謝玄遣將軍何謙之、高衡率衆萬餘,聲趣留城,超引軍赴之。戴逯率彭城之衆奔於謝玄,超留其治中徐褒守彭城而復寇盱眙。俱難既陷淮陰,留邵保戍之,與超會師而南。晉將毛武生救魏興,遣前鋒督護趙福、將軍袁虞等將水軍一萬,溯江而上。堅南巴校尉姜宇遣將張紹、仇生等水陸五千距之,戰於南縣,王師敗績。尋而韋鍾攻陷魏興,執太守吉挹。毛當與王顯自襄陽而東,會攻淮南。彭超陷盱眙,獲晉建威將軍、高密內史毛璪之,遂攻晉幽州刺史田洛於三阿,去廣陵百里,京都大震,臨江列戍。孝武帝遣征虜將軍謝石率水軍次于涂中,右衛將軍毛安之、游擊將軍河間王曇之次于堂邑,謝玄自廣陵救三阿。毛當、毛盛馳襲安之,王師敗績。玄率衆三萬次於白馬塘,俱難遣其將都顏率騎逆玄,戰於塘西,玄大敗之,斬顏。玄進兵至三阿,與難、超戰,超等又敗,退保盱眙。玄進次石梁,與田洛攻盱眙,難、超出戰,復敗,退屯淮陰。玄遣將軍何謙之、督護諸葛侃率舟師乘潮而上,焚淮橋,又與難等合戰,謙之斬其將邵保,難、超退師淮北。難歸罪彭超,斬其司馬柳渾。堅聞之,大怒,檻車徵超下獄,超自殺,難免為庶人。
堅以毛當為平南將軍、徐州刺史,鎮彭城;毛盛為平東將軍、兗州刺史,鎮胡陸;王顯為平吳校尉、揚州刺史,戍下邳:賞堂邑之功也。又以苻洛為散騎常侍、持節、都督益寧西南夷諸軍事、征南大將軍、益州牧,領護西夷校尉,鎮成都,命從伊闕自襄陽溯漢而上。洛,健之兄子也。雄勇多力,而猛氣絕人,堅深忌之,故常為邊牧。洛有征伐之功而未賞,及是遷也,恚怒,謀於衆曰:「孤於帝室,至親也,主上不能以將相任孤,常擯孤於外,既投之西裔,復不聽過京師,此必有伏計,令梁成沈孤於漢水矣。為宜束手就命,為追晉陽之事以匡社稷邪?諸君意如何?」其治中平顏妄陳祥瑞,勸洛舉兵。洛因攘袂大言曰:「孤計決矣,沮謀者斬!」於是自稱大將軍、大都督、秦王,署置官司,以平顏為輔國將軍、幽州刺史,為其謀主。分遣使者徵兵於鮮卑、烏丸、高句麗、百濟及薛羅、休忍等諸國,並不從。洛懼而欲止,平顏曰:「且宜聲言受詔,盡幽并之兵出自中山、常山,陽平公必郊迎於路,因而執之,進據冀州,總關東之衆以圖秦雍,可使百姓不覺易主而大業定矣。」洛從之,乃率衆七萬發和龍,將圖長安。於是關中騷動,盜賊並起。堅遣使數之曰:「天下未一家,兄弟匪他,何為而反?可還和龍,當以幽州永為世封。」洛謂使者曰:「汝還白東海王,幽州褊阨,不足容萬乘,須還王咸陽,以承高祖之業。若能候駕潼關者,位為上公,爵歸本國。」堅大怒,遣其左將軍竇衝及呂光率步騎四萬討之,右將軍都貴馳傳詣鄴,率冀州兵三萬為前鋒,以苻融為大都督,授之節度。使石越率騎一萬,自東萊出石徑,襲和龍,海行四百餘里。苻重亦盡薊城之衆會洛,次於中山,有衆十萬。衝等與洛戰於中山,大敗之,執洛及其將蘭殊,送於長安。呂光追斬苻重於幽州,石越克和龍,斬平顏及其黨與百餘人。堅赦蘭殊,署為將軍,徙洛於涼州,徵苻融為車騎大將軍、領宗正、錄尚書事。
洛既平,堅以關東地廣人殷,思所以鎮靜之,引其群臣於東堂議曰:「凡我族類,支胤彌繁,今欲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十五萬戶於諸方要鎮,不忘舊德,為磐石之宗,於諸君之意如何?」皆曰:「此有周所以祚隆八百,社稷之利也。」於是分四帥子弟三千戶,以配苻丕鎮鄴,如世封諸侯,為新券主。堅送丕於灞上,流涕而別。諸戎子弟離其父兄者,皆悲號哀慟,酸感行人,識者以為喪亂流離之象。於是分幽州置平州,以石越為平州刺史,領護鮮卑中郎將,鎮龍城;大鴻臚韓胤領護赤沙中郎將,移烏丸府于代郡之平城;中書令梁讜為安遠將軍、幽州刺史,鎮薊城;毛興為鎮西將軍、河州刺史,鎮枹罕;王騰為鷹揚將軍、并州刺史,領謢匈奴中郎將,鎮晉陽;二州各配支戶三千;苻暉為鎮東大將軍、豫州牧,鎮洛陽;苻叡為安東將軍、雍州刺史,鎮蒲阪。
先是,高陸人穿井得龜,大三尺,背有八卦文,堅命太卜池養之,食以粟,及此而死,藏其骨於太廟。其夜廟丞高虜夢龜謂之曰:「我本出將歸江南,遭時不遇,隕命秦庭。」又有人夢中謂虜曰:「龜三千六百歲而終,終必妖興,亡國之徵也。」
堅自平諸國之後,國內殷實,遂示人以侈,懸珠簾於正殿,以朝群臣,宮宇車乘,器物服御,悉以珠璣、琅玕、奇寶、珍怪飾之。尚書郎裴元略諫曰:「臣聞堯舜茅茨,周卑宮室,故致和平,慶隆八百。始皇窮極奢麗,嗣不及孫。願陛下則采椽之不琢,鄙瓊室而不居,敷純風於天下,流休範於無窮,賤金玉,珍穀帛,勤恤人隱,勸課農桑,捐無用之器,棄難得之貨,敦至道以厲薄俗,修文德以懷遠人。然後一軌九州,同風天下,刑措既登,先成東嶽,蹤軒皇以齊美,哂二漢之徙封,臣之願也。」堅大悅,命去珠廉,以元略為諫議大夫。
鄯善王、車師前部王來朝,大宛獻汗血馬,肅慎貢楛矢,天竺獻火浣布,康居、于闐及海東諸國,凡六十有二王,皆遣使貢其方物。
初,堅母少寡,將軍李威有辟陽之寵,史官載之。至是,堅收起居注及著作所錄而觀之,見其事,慚怒,乃焚其書而大檢史官,將加其罪。著作郎趙泉、車敬等已死,乃止。
荊州刺史都貴遣其司馬閻振、中兵參軍吳仲等率衆二萬寇竟陵,留輜重于管城,水陸輕進。桓沖遣南平太守桓石虔、竟陵太守郭銓等水陸二萬距之,相持月餘,戰於滶水。振等大敗,退保管城。石虔乘勝攻破之,斬振及仲,俘斬萬七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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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一十四‧載記第十四  苻堅下  苻堅下(王猛 苻融 苻朗)
太元七年,堅饗群臣於前殿,樂奏賦詩。秦州別駕天水姜平子詩有「丁」字,直而不曲。堅問其故,平子曰:「臣丁至剛,不可以屈,且曲下者不正之物,未足獻也。」堅笑曰:「名不虛行。」因擢為上第。
堅兄法子東海公陽與王猛子散騎侍郎皮謀反,事洩,堅問反狀,陽曰:「禮云,父母之仇,不同天地。臣父哀公,死不以罪,齊襄復九世之仇,而況臣也!」皮曰:「臣父丞相有佐命之勳,而臣不免貧餧,所以圖富也。」堅流涕謂陽曰:「哀公之薨,事不在朕,卿寧不知之!」讓皮曰:「丞相臨終,託卿以十具牛為田,不聞為卿求位。知子莫若父,何斯言之徵也!」皆赦不誅,徙陽於高昌,皮於朔方之北。苻融以位忝宗正,不能肅遏姦萌,上疏請待罪私藩。堅不許。將以融為司徒,融固辭。堅銳意荊揚,將謀入寇,乃改授融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新平郡獻玉器。初,堅即偽位,新平王彫陳說圖讖,堅大悅,以彫為太史令。嘗言於堅曰:「謹案讖云:『古月之末亂中州,洪水大起健西流,惟有雄子定八州。』此即三祖、陛下之聖諱也。又曰:『當有艸付臣又土,滅東燕,破白虜,氐在中,華在表。』案圖讖之文,陛下當滅燕,平六州。願徙汧隴諸氐於京師,三秦大戶置之於邊地,以應圖讖之言。」堅訪之王猛,猛以彫為左道惑衆,勸堅誅之。彫臨刑上疏曰:「臣以趙建武四年,從京兆劉湛學,明于圖記,謂臣曰:『新平地古顓頊之墟,里名曰雞閭。記云,此里應出帝王寶器,其名曰延壽寶鼎。顓頊有云,河上先生為吾隱之於咸陽西北,吾之孫有艸付臣又土應之。』湛又云:『吾嘗齋於室中,夜有流星大如半月,落於此地,斯蓋是乎!』願陛下誌之,平七州之後,出於壬午之年。」至是而新平人得之以獻,器銘篆書文題之法,一為天王,二為王后,三為三公,四為諸侯,五為伯子男,六為卿大夫,七為元士。自此已下,考載文記,列帝王名臣,自天子王后,內外次序,上應天文,象紫宮布列,依玉牒版辭,不違帝王之數。從上元人皇起,至中元,窮於下元,天地一變,盡三元而止。堅以彫言有徵,追贈光祿大夫。
幽州蝗,廣袤千里,堅遣其散騎常侍劉蘭持節為使者,發青、冀、幽、并百姓討之。
以苻朗為使持節、都督青徐兗三州諸軍事、鎮東將軍、青州刺史,以諫議大夫裴元略為陵江將軍、西夷校尉、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密授規模,令與王撫備舟師於蜀,將以入寇。
車師前部王彌窴、鄯善王休密馱朝於堅,堅賜以朝服,引見西堂。窴等觀其宮宇壯麗,儀衛嚴肅,甚懼,因請年年貢獻。堅以西域路遙,不許,令三年一貢,九年一朝,以為永制。窴等請曰:「大宛諸國雖通貢獻,然誠節未純,請乞依漢置都護故事。若王師出關,請為鄉導。」堅於是以驍騎呂光為持節、都督西討諸軍事,與陵江將軍姜飛、輕騎將軍彭晃等配兵七萬,以討定西域。苻融以虛秏中國,投兵萬里之外,得其人不可役,得其地不可耕,固諫以為不可。堅曰:「二漢力不能制匈奴,猶出師西域。今匈奴既平,易若摧朽,雖勞師遠役,可傳檄而定,化被崑山,垂芳千載,不亦美哉!」朝臣又屢諫,皆不納。
晉將軍朱綽焚踐沔北屯田,掠六百餘戶而還。堅引群臣會議,曰:「吾統承大業垂二十載,芟夷逋穢,四方略定,惟東南一隅未賓王化。吾每思天下不一,未嘗不臨食輟餔,今欲起天下兵以討之。略計兵杖精卒,可有九十七萬,吾將躬先啟行,薄伐南裔,於諸卿意何如?」祕書監朱彤曰:「陛下應天順時,恭行天罰,嘯吒則五嶽摧覆,呼吸則江海絕流,若一舉百萬,必有征無戰。晉主自當銜璧輿櫬,啟顙軍門,若迷而弗悟,必逃死江海,猛將追之,即可賜命南巢。中州之人,還之桑梓。然後迴駕岱宗,告成封禪,起白雲於中壇,受萬歲於中嶽,爾則終古一時,書契未有。」堅大悅曰:「吾之志也。」左僕射權翼進曰:「臣以為晉未可伐。夫以紂之無道,天下離心,八百諸侯不謀而至,武王猶曰彼有人焉,迴師止旆。三仁誅放,然後奮戈牧野。今晉道雖微,未聞喪德,君臣和睦,上下同心。謝安、桓沖,江表偉才,可謂晉有人焉。臣聞師克在和,今晉和矣,未可圖也。」堅默然久之,曰:「諸君各言其志。」太子左衛率石越對曰:「吳人恃險偏隅,不賓王命,陛下親御六師,問罪衡越,誠合人神四海之望。但今歲鎮星守斗牛,褔德在吳。懸象無差,弗可犯也。且晉中宗,藩王耳,夷夏之情,咸共推之,遺愛猶在於人。昌明,其孫也,國有長江之險,朝無昏貳之釁。臣愚以為利用修德,未宜動師。孔子曰:『遠人不服,修文德以來之。』願保境養兵,伺其虛隙。」堅曰:「吾聞武王伐紂,逆歲犯星。天道幽遠,未可知也。昔夫差威陵上國,而為句踐所滅。仲謀澤洽全吳,孫皓因三代之業,龍驤一呼,君臣面縛,雖有長江,其能固乎!以吾之衆旅,投鞭於江,足斷其流。」越曰:「臣聞紂為無道,天下患之。夫差淫虐,孫皓昏暴,衆叛親離,所以敗也。今晉雖無德,未有斯罪,深願厲兵積粟以待天時。」群臣各有異同,庭議者久之。堅曰:「所謂築室于道,沮計萬端,吾當內斷於心矣。」群臣出後,獨留苻融議之。堅曰:「自古大事,定策者一兩人而已,群議紛紜,徒亂人意,吾當與汝決之。」融曰:「歲鎮在斗牛,吳越之福,不可以伐一也。晉主休明,朝臣用命,不可以伐二也。我數戰,兵疲將倦,有憚敵之意,不可以伐三也。諸言不可者,策之上也,願陛下納之。」堅作色曰:「汝復如此,天下之事吾當誰與言之!今有衆百萬,資杖如山,吾雖未稱令主,亦不為闇劣。以累捷之威,擊垂亡之寇,何不克之有乎!吾終不以賊遺子孫,為宗廟社稷之憂也。」融泣曰:「吳之不可伐昭然,虛勞大舉,必無功而反。臣之所憂,非此而已。陛下寵育鮮卑、羌、羯,布諸畿甸,舊人族類,斥徙遐方。今傾國而去,如有風塵之變者,其如宗廟何!監國以弱卒數萬留守京師,鮮卑、羌、羯攢聚如林,此皆國之賊也,我之仇也。臣恐非但徒返而已,亦未必萬全。臣智識愚淺,誠不足採;王景略一時奇士,陛下每擬之孔明,其臨終之言不可忘也。」堅不納。游於東苑,命沙門道安同輦。權翼諫曰:「臣聞天子法駕,侍中陪乘,清道而行,進止有度。三代末主,或虧大倫,適一時之情,書惡來世。故班姬辭輦,垂美無窮。道安毀形賤士,不宜參穢神輿。」堅作色曰:「安公道冥至境,德為時尊,朕舉天下之重,未足以易之。非公與輦之榮,此乃朕之顯也。」命翼扶安升輦,顧謂安曰:「朕將與公南游吳越,整六師而巡狩,謁虞陵於疑嶺,瞻禹穴於會稽,泛長江,臨滄海,不亦樂乎!」安曰:「陛下應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維,逍遙順時,以適聖躬,動則鳴鑾清道,止則神栖無為,端拱而化,與彭舜比隆,何為勞身於馳騎,口倦於經略,櫛風沐雨,蒙塵野次乎?且東南區區,地下氣癘,虞舜游而不返,大禹適而弗歸,何足以上勞神駕,下困蒼生。詩云:『惠此中國,以綏四方。』苟文德足以懷遠,可不煩寸兵而坐賓百越。」堅曰:「非為地不廣、人不足也,但思混一六合,以濟蒼生。天生蒸庶,樹之君者,所以除煩去亂,安得憚勞!朕既大運所鍾,將簡天心以行天罰。高辛有熊泉之役,唐堯有丹水之師,此皆著之前典,昭之後王。誠如公言,帝王無省方之文乎?且朕此行也,以義舉耳,使流度衣冠之冑,還其墟墳,復其桑梓,止為濟難銓才,不欲窮兵極武。」安曰:「若鑾駕必欲親動,猶不願遠涉江淮,可暫幸洛陽,明授勝略,馳紙檄於丹楊,開其改迷之路。如其不庭,伐之可也。」堅不納。先是,群臣以堅信重道安,謂安曰:「主上欲有事於東南,公何不為蒼生致一言也!」故安因此而諫。苻融及尚書原紹、石越等上書面諫,前後數十,堅終不從。堅少子中山公詵有寵於堅,又諫曰:「臣聞季梁在隨,楚人憚之;宮奇在虞,晉不闚兵。國有人焉故也。及謀之不用,而亡不淹歲。前車之覆軌,後車之明鑒。陽平公,國之謀主,而陛下違之;晉有謝安、桓沖,而陛下伐之。是行也,臣竊惑焉。」堅曰:「國有元龜,可以決大謀;朝有公卿,可以定進否。孺子言焉,將為戮也。」
所司奏劉蘭討蝗幽州,經秋冬不滅,請徵下廷尉詔獄。堅曰:「災降自天,殆非人力所能除也。此自朕之政違所致,蘭何罪焉!」
明年,呂光發長安,堅送於建章宮,謂光曰:「西戎荒俗,非禮義之邦。羈縻之道,服而赦之,示以中國之威,導以王化之法,勿極武窮兵,過深殘掠。」加鄯善王休密馱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西域諸軍事、寧西將軍,車師前部王彌窴使持節、平西將軍、西域都護,率其國兵為光鄉導。
是年,益州西南夷、海東諸國皆遣使貢其方物。
堅南游灞上,從容謂群臣曰:「軒轅,大聖也,其仁若天,其智若神,猶隨不順者從而征之,居無常所,以兵為衛,故能日月所照,風雨所至,莫不率從。今天下垂平,惟東南未殄。朕忝荷大業,巨責攸歸,豈敢優游卒歲,不建大同之業!每思桓溫之寇也,江東不可不滅。今有勁卒百萬,文武如林,鼓行而摧遺晉,若商風之隕秋籜。朝廷內外,皆言不可,吾實未解所由。晉武若信朝士之言而不征吳者,天下何由一軌!吾計決矣,不復與諸卿議也。」太子宏進曰:「吳今得歲,不可伐也。且晉主無罪,人為之用;謝安、桓沖兄弟皆一方之俊才,君臣戮力,阻險長江,未可圖也。但可厲兵積粟,以待暴主,一舉而滅之。今若動而無功,則威名損於外,資財竭於內。是故聖王之行師也,內斷必誠,然後用之。彼若憑長江以固守,徙江北百姓於江南,增城清野,杜門不戰,我已疲矣。彼未引弓,土下氣癘,不可久留,陛下將若之何?」堅曰:「往年車騎滅燕,亦犯歲而捷之。天道幽遠,非汝所知也。昔始皇之滅六國,其王豈皆暴乎?且吾內斷於心久矣,舉必克之,何為無功!吾方命蠻夷以攻其內,精甲勁兵以攻其外,內外如此,安有不克!」道安曰:「太子之言是也,願陛下納之。」堅弗從。冠軍慕容垂言於堅曰:「陛下德侔軒唐,功高湯武,威澤被於八表,遠夷重譯而歸。司馬昌明因餘燼之資,敢距王命,是而不誅,法將安措!孫氏跨僭江東,終併於晉,其勢然也。臣聞小不敵大,弱不御強,況大秦之應符,陛下之聖武,強兵百萬,韓白盈朝,而令其偷魂假號,以賊虜遺子孫哉!詩云:『築室于道謀,是用不潰于成。』陛下內斷神謀足矣,不煩廣訪朝臣以亂聖慮。昔晉武之平吳也,言可者張杜數賢而已,若採群臣之言,豈能建不世之功!諺云憑天俟時,時已至矣,其可已乎!」堅大悅,曰:「與吾定天下者,其惟卿耳。」賜帛五百匹。
彗星掃東井。自堅之建元十七年四月,長安有水影,遠觀若水,視地則見人,至是則止。堅惡之。上林竹死,洛陽地陷。
晉車騎將軍桓沖率衆十萬伐堅,遂攻襄陽。遣前將軍劉波、冠軍桓石虔、振威桓石民攻沔北諸城;輔國楊亮伐蜀,攻拔伍城,進攻涪城,龍驤胡彬攻下蔡;鷹揚郭銓攻武當;沖別將攻萬歲城,拔之。堅大怒,遣其子征南叡及冠軍慕容垂、左衛毛當率步騎五萬救襄陽,揚武張崇救武當,後將軍張蚝、步兵校尉姚萇救涪城。叡次新野,垂次鄧城。王師敗長崇於武當,掠二千餘戶而歸。叡遣垂及驍騎石越為前鋒,次於沔水。垂、越夜命三軍人持十炬火,繫炬於樹枝,光照十數里中。沖懼,退還上明。張蚝出斜谷,楊亮亦引兵退歸。
堅下書悉發諸州公私馬,人十丁遣一兵。門在灼然者,為崇文義從。良家子年二十已下,武藝驍勇,富室材雄者,皆拜羽林郎。下書期克捷之日,以帝為尚書左僕射,謝安為吏部尚書,桓沖為侍中,並立第以待之。良家子至者三萬餘騎。其秦州主簿金城趙盛之為建威將軍、少年都統。遣征南苻融、驃騎張蚝、撫軍苻方、衛軍梁成、平南慕容暐、冠軍慕容垂率步騎二十五萬為前鋒。堅發長安,戎卒六十餘萬,騎二十七萬,前後千里,旗鼓相望。堅至項城,涼州之兵始達咸陽,蜀漢之軍順流而下,幽冀之衆至於彭城,東西萬里,水陸齊進。運漕萬艘,自河入石門,達於汝潁。
融等攻陷壽春,執晉平虜將軍徐元喜、安豐太守王先。垂攻陷鄖城,害晉將軍王太丘。梁成與其揚州刺史王顯、弋陽太守王詠等率衆五萬,屯於洛澗,柵淮以遏東軍。成頻敗王師。晉遣都督謝石、徐州刺史謝玄、豫州刺史桓伊、輔國謝琰等水陸七萬,相繼距融,去洛澗二十五里,憚成不進。龍驤將軍胡彬先保硤石,為融所逼,糧盡,詐揚沙以示融軍,潛遣使告石等曰:「今賊盛糧盡,恐不見大軍。」融軍人獲而送之。融乃馳使白堅曰:「賊少易俘,但懼其越逸,宜速進衆軍,掎禽賊帥。」堅大悅,恐石等遁也,捨大軍於項城,以輕騎八千兼道赴之,令軍人曰:「敢言吾至壽春者拔舌。」故石等弗知。晉龍驤將軍劉牢之率勁卒五千,夜襲梁成壘,克之,斬成及王顯、王詠等十將,士卒死者萬五千。謝石等以既敗梁成,水陸繼進。堅與苻融登城而望王師,見部陣齊整,將士精銳,又北望八公山上草木,皆類人形,顧謂融曰:「此亦勍敵也,何謂少乎!」憮然有懼色。初,朝廷聞堅入寇,會稽王道子以威儀鼓吹求助於鍾山之神,奉以相國之號。及堅之見草木狀人,若有力焉。
堅遣其尚書朱序說石等以衆盛,欲脅而降之。序詭謂石曰:「若秦百萬之衆皆至,則莫可敵也。及其衆軍未集,宜在速戰。若挫其前鋒,可以得志。」石聞堅在壽春也,懼,謀不戰以疲之。謝琰勸從序言,遣使請戰,許之。時張蚝敗謝石於肥南,謝玄、謝琰勒卒數萬,陣以待之。蚝乃退,列陣逼肥水。王師不得渡,遣使謂融曰:「君懸軍深入,置陣逼水,此持久之計,豈欲戰者乎?若小退師,令將士周旋,僕與君公緩轡而觀之,不亦美乎!」融於是麾軍卻陣,卻因其濟水,覆而取之。軍遂奔退,制之不可止。融馳騎略陣,馬倒被殺,軍遂大敗。王師乘勝追擊,至於青岡,死者相枕。堅為流矢所中,單騎遁還於淮北,飢甚,人有進壺飧豚髀者,堅食之,大悅,曰:「昔公孫豆粥何以加也!」命賜帛十匹,綿十斤。辭曰:「臣聞白龍厭天池之樂而見困豫且,陛下目所覩也,耳所聞也。今蒙塵之難,豈自天乎!且妄施不為惠,妄受不為忠。陛下,臣之父母也,安有子養而求報哉!」弗顧而退。堅大慚,顧謂其夫人張氏曰:「朕若用朝臣之言,豈見今日之事邪!當何面目復臨天下乎?」潸然流涕而去。聞風聲鶴唳,皆謂晉師之至。其僕射張天錫、尚書朱序及徐元喜等皆歸順。初,諺言「堅不出項」,群臣勸堅停項,為六軍聲鎮,堅不從,故敗。
諸軍悉潰,惟慕容垂一軍獨全,堅以千餘騎赴之。垂子寶勸垂殺堅,垂不從,乃以兵屬堅。初,慕容暐屯鄖城,姜成等守漳口,晉隨郡太守夏侯澄攻姜成,斬之,暐棄其衆奔還。堅收離集散,比至洛陽,衆十餘萬,百官威儀軍容粗備。未及關而垂有貳志,說堅請巡撫燕岱,并求拜墓,堅許之。權翼固諫以為不可,堅不從。尋懼垂為變,悔之,遣驍騎石越率卒三千戍鄴,驃騎張蚝率羽林五千戍并州,留兵四千配鎮軍毛當戍洛陽。堅至自淮南,次於長安東之行宮,哭苻融而後入,告罪於其太廟,赦殊死已下,文武增位一級,厲兵課農,存卹孤老,諸士卒不返者皆復其家終世。贈融大司馬,謚曰哀公。
衛軍從事中郎丁零翟斌反於河南,長樂公苻丕遣慕容垂及苻飛龍討之。垂南結丁零,殺飛龍,盡坑其衆。豫州牧、平原公苻暉遣毛當擊翟斌,為斌所敗,當死之。垂子農亡奔列人,招集群盜,衆至萬數千。丕遣石越撃之,為農所敗,越死之。垂引丁零、烏丸之衆二十餘萬,為飛梯地道以攻鄴城。
慕容暐弟燕故濟北王泓先為北地長史,聞垂攻鄴,亡命奔關東,收諸馬牧鮮卑,衆至數千,還屯華陰。慕容暐乃潛使諸弟及宗人起兵於外。堅遣將軍強永率騎擊之,為泓所敗,泓衆遂盛,自稱使持節、大都督陝西諸軍事、大將軍、雍州牧、濟北王,推叔父垂為丞相、都督陝東諸軍事、領大司馬、冀州牧、吳王。
堅謂權翼曰:「吾不從卿言,鮮卑至是。關東之地,吾不復與之爭,將若泓何?」翼曰:「寇不可長。慕容垂正可據山東為亂,不暇近逼。今暐及宗族種類盡在京師,鮮卑之衆布於畿甸,實社稷之元憂,宜遣重將討之。」堅乃以廣平公苻熙為使持節、都督雍州雜戎諸軍事、鎮東大將軍、雍州刺史,鎮蒲阪。徵苻叡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衛大將軍、司隸校尉、錄尚書事,配兵五萬,以左將軍竇衝為長史,龍驤姚萇為司馬。討泓於華澤。平陽太守慕容沖起兵河東,有衆二萬,進攻蒲阪,堅命竇衝討之。苻叡勇果輕敵,不恤士衆。泓聞其至也,懼,率衆將奔關東,叡馳兵要之。姚萇諫曰:「鮮卑有思歸之心,宜驅令出關,不可遏也。」叡弗從,戰於華澤,叡敗績,被殺。堅大怒。萇懼誅,遂叛。竇衝擊慕容沖於河東,大破之,沖率騎八千奔於泓軍。泓衆至十餘萬,遣使謂堅曰:「秦為無道,滅我社稷。今天誘其衷,使秦師傾敗,將欲興復大燕。吳王已定關東,可速資備大駕,奉送家兄皇帝並宗室功臣之家。泓當率關中燕人,翼衛皇帝,還返鄴都,與秦以武牢為界,分王天下,永為鄰好,不復為秦之患也。鉅鹿公輕戇銳進,為亂兵所害,非泓之意。」堅大怒,召慕容暐責之曰:「卿父子干紀僭亂,乖逆人神,朕應天行罰,盡兵勢而得卿。卿非改迷歸善,而合宗蒙宥,兄弟布列上將、納言,雖曰破滅,其實若歸。奈何因王師小敗,便猖悖若此!垂為長蛇於關東,泓、沖稱兵內侮。泓書如此,卿欲去者,朕當相資。卿之宗族,可謂人面獸心,殆不可以國士期也。」暐叩頭流血,泣涕陳謝。堅久之曰:「書云:父子兄弟無相及也。卿之忠誠,實簡朕心,此自三豎之罪,非卿之過。」復其位而待之如初。命暐以書招喻垂及泓、沖,使息兵還長安,恕其反叛之咎。而暐密遣使者謂泓曰:「今秦數已終,長安怪異特甚,當不復能久立。吾既籠中之人,必無還理。昔不能保守宗廟,致令傾喪若斯,吾罪人也,不足復顧吾之存亡。社稷不輕,勉建大業,以興復為務。可以吳王為相國,中山王為太宰、領大司馬,汝可為大將軍、領司徒,承制封拜。聽吾死問,汝便即尊位。」泓於是進向長安,改年曰燕興。是時鬼夜哭,三旬而止。
堅率步騎二萬討姚萇於北地,次於趙氏塢,使護軍楊璧游騎三千,斷其奔路,右軍徐成、左軍竇衝、鎮軍毛盛等屢戰敗之,仍斷其運水之路。馮翊游欽因淮南之敗,聚衆數千,保據頻陽,遣軍運水及粟,以饋姚萇,楊璧盡獲之。萇軍渴甚,遣其弟鎮北尹買率勁卒二萬決堰。竇衝率衆敗其軍於鸛雀渠,斬尹買及首級萬三千。萇衆危懼,人有渴死者。俄而降雨於萇營,營中水三尺,周營百步之外,寸餘而已,於是萇軍大振。堅方食,去案怒曰;「天其無心,何故降澤賊營!」萇又東引慕容泓為援。
泓謀臣高蓋、宿勤崇等以泓德望後沖,且持法苛峻,乃殺泓,立沖為皇太弟,承制行事,自相署置。
姚萇留其弟征虜緒守楊渠川大營,率衆七萬來攻堅。堅遣楊璧等擊之,為萇所敗,獲楊璧、毛盛、徐成及前軍齊午等數十人,皆禮而遣之。
苻暉率洛陽、陝城之衆七萬歸於長安。益州刺史王廣遣將軍王蚝率蜀漢之衆來赴難。堅聞慕容沖去長安二百餘里,引師而歸,使撫軍苻方戍驪山,拜苻暉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錄尚書,配兵五萬距沖,河間公苻琳為中軍大將軍,為暉後繼。沖乃令婦人乘牛馬為衆,揭竿為旗,揚土為塵,督厲其衆,晨攻暉營於鄭西。暉出距戰,沖揚塵鼓譟,暉師敗績。堅又以尚書姜宇為前將軍,與苻琳率衆三萬,擊沖於灞上,為沖所敗,宇死之,琳中流矢,沖遂據阿房城。初,堅之滅燕,沖姊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堅納之,寵冠後庭。沖年十二,亦有龍陽之姿,堅又幸之。姊弟專寵,宮人莫進。長安歌之曰:「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咸懼為亂。王猛切諫,堅乃出沖。長安又謠曰:「鳳皇鳳皇止阿房。」堅以鳳皇非梧桐不栖,非竹實不食,乃植桐竹數十萬株於阿房城以待之。沖小字鳳皇,至是,終為堅賊,入止阿房城焉。
晉西中郎將桓石虔進據魯陽,遣河南太守高茂北戍洛陽。晉冠軍謝玄次於下邳,徐州刺史趙遷棄彭城奔還。玄前鋒張願追遷及於碭山,轉戰而免。玄進據彭城。
時呂光討平西域三十六國,所獲珍寶以萬萬計。堅下書以光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玉門以西諸軍事、安西將軍、西域校尉,進封順鄉侯,增邑一千戶。
劉牢之伐兗州,堅刺史張崇棄鄄城奔於慕容垂。牢之遣將軍劉襲追崇,戰於河南,斬其東平太守楊光而退。牢之遂據鄄城。
慕容沖進逼長安,堅登城觀之,歎曰:「此虜何從出也?其強若斯!」大言責沖曰:「爾輩群奴正可牧牛羊,何為送死!」沖曰:「奴則奴矣,既厭奴苦,復欲取爾見代。」堅遣使送錦袍一領遺沖,稱詔曰:「古人兵交,使在其間。卿遠來草創,得無勞乎?今送一袍,以明本懷。朕於卿恩分如何,而於一朝忽為此變!」沖命詹事答之,亦稱「皇太弟有令:孤今心在天下,豈顧一袍小惠。苟能知命,便可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當寬貸苻氏,以酬曩好,終不使既往之施獨美於前」。堅大怒曰:「吾不用王景略、陽平公之言,使白虜敢至於此。」
苻丕在鄴糧竭,馬無草,削松木而食之。會丁零叛慕容垂,垂引師去鄴,始具西問,知苻叡等喪敗,長安危逼,乃遣其陽平太守邵興率騎一千,將北引重合侯苻謨、高邑侯苻亮、阜城侯苻定于常山,固安侯苻鑒、中山太守王兗於中山,以為己援。垂遣將軍張崇要興,獲之於襄國南。又遣其參軍封孚西引張蚝、并州刺史王騰於晉陽,蚝、騰以衆寡不赴。丕進退路窮,乃謀於群僚。司馬楊膺唱歸順之計,丕猶未從。會晉遣濟北太守丁匡據碻磝,濟陽太守郭滿據滑臺,將軍顏肱、劉襲次於河北,丕遣將軍桑據距之,為王師所敗。襲等進攻黎陽,克之。丕懼,乃遣從弟就與參軍焦逵請救於謝玄。丕書稱假途求糧,還赴國難,須軍援既接,以鄴與之,若西路不通,長安陷沒,請率所領保守鄴城。乃羈縻一方,文降而已。逵與參軍姜讓密謂楊膺曰:「今禍難如此,京師阻隔,吉凶莫審,密邇寇仇,三軍罄絕,傾危之甚,朝不及夕。觀公豪氣不除,非救世之主,既不能竭盡誠款,速致糧援,方設兩端,必無成也。今日之殆,疾於轉機,不容虛設,徒成反覆。宜正書為表,以結殷勤。若王師之至,必當致身。如其不從,可逼縛與之。苟不義服,一人力耳。古人行權,寧濟為功,況君侯累葉載德,顯祖初著名於晉朝,今復建崇勳,使功業相繼,千載一時,不可失也。」膺素輕丕,自以力能逼之,乃改書而遣逵等,并遣濟南毛蜀、毛鮮等分房為任於晉。
堅遣鴻臚郝稚徵處士王嘉於到獸山。既至,堅每日召嘉與道安於外殿,動靜諮問之。慕容暐入見東堂,稽首謝曰:「弟沖不識義方,孤背國恩,臣罪應萬死。陛下垂天地之容,臣蒙更生之惠。臣二子昨婚,明當三日,愚欲暫屈鑾駕,幸臣私第。」堅許之。暐出,嘉曰:「椎蘆作蘧蒢,不成文章,會天大雨,不得殺羊。」堅與群臣莫之能解。是夜大雨,晨不果出。初,暐之遣諸弟起兵於外也,堅防守甚嚴,謀應之而無因。時鮮卑在城者猶有千餘人,暐乃密結鮮卑之衆,謀伏兵請堅,因而殺之。令其豪帥悉羅騰、屈突鐵侯等潛告之曰:「官今使侯外鎮,聽舊人悉隨,可於某日會集某處。」鮮卑信之。北部人突賢與其妹別,妹為左將軍竇衝小妻,聞以告衝,請留其兄。衝馳入白堅,堅大驚,召騰問之,騰具首服。堅乃誅暐父子及其宗族,城內鮮卑無少長及婦女皆殺之。
慕容垂復圍鄴城。焦逵既至,朝廷果欲徵丕任子,然後出師。逵固陳丕款誠無貳,并宣楊膺之意,乃遣劉牢之等率衆二萬,水陸運漕救鄴。
時長安大飢,人相食,諸將歸而吐肉以飴妻子。
慕容沖僭稱尊號於阿房,改年更始。堅與沖戰,各有勝負。嘗為沖軍所圍,殿中上將軍鄧邁、左中郎將鄧綏、尚書郎鄧瓊相謂曰:「吾門世荷榮寵,先君建殊功於國家,不可不立忠效節,以成先君之志。且不死君難者,非丈夫也。」於是與毛長樂等蒙獸皮,奮矛而擊沖軍。沖軍潰,堅獲免,嘉其忠勇,並拜五校,加三品將軍,賜爵關內侯。沖又遣其尚書令高蓋率衆夜襲長安,攻陷南門,入於南城。左將軍竇衝、前禁將軍李辯等擊敗之,斬首千八百級,分其屍而食之。堅尋敗沖於城西,追奔至於阿城。諸將請乘勝入城,堅懼為沖所獲,乃擊金以止軍。
是時劉牢之至枋頭。征東參軍徐義、宦人孟豐告苻丕,楊膺、姜讓等謀反,丕收膺、讓戮之。牢之以丕自相屠戮,盤桓不進。
苻暉屢為沖所敗,堅讓之曰:「汝,吾之子也,擁大衆,屢為白虜小兒所摧,何用生為!」暉憤恚自殺。關中堡壁三千餘所,推平遠將軍馮翊趙敖為統主,相率結盟,遣兵糧助堅。左將軍苟池、右將軍俱石子率騎五千,與沖爭麥,戰於驪山,為沖所敗,池死之,石子奔鄴。堅大怒,復遣領軍楊定率左右精騎二千五百擊沖,大敗之,俘掠鮮卑萬餘而還。堅怒,悉坑之。定果勇善戰,沖深憚之,遂穿馬埳以自固。
劉牢之至鄴,慕容垂北如新城。鄴中飢甚,丕率鄴城之衆就晉穀于枋頭。牢之入屯鄴城。慕容垂軍人飢甚,多奔中山,幽冀人相食。初,關東謠曰:「幽州 21647.gif ,垂之本名。與丕相持經年,百姓死幾絕。
先是,姚萇攻新平,新平太守苟輔將降之,郡人遼西太守馮傑、蓮勺令馮翊等諫曰:「天下喪亂,忠臣乃見。昔田單守一城而存齊,今秦之所有,猶連州累鎮,郡國百城。臣子之於君父,盡心焉,盡力焉,死而後已,豈宜貳哉!」輔大悅,於是憑城固守。萇為土山地道,輔亦為之。或戰山峰,萇衆死者萬有餘人。輔乃詐降,萇將入,覺之,引衆而退。輔馳出擊之,斬獲萬計。至是,糧竭矢盡,外救不至,萇遣吏謂輔曰:「吾方以義取天下,豈仇忠臣乎?卿但率見衆男女還長安,吾須此城置鎮。」輔以為然,率男女萬五千口出城,萇圍而坑之,男女無遺。初,石季龍末,清河崔悅為新平相,為郡人所殺。悅子液後仕堅,為尚書郎,自表父仇不同天地,請還冀州。堅愍之,禁錮新平人,缺其城角以恥之。新平酋望深以為慚,故相率距萇,以立忠義。
時有群烏數萬,翔鳴於長安城上,其聲甚悲,占者以為鬬羽不終年,有甲兵入城之象。沖率衆登城,堅身貫甲冑,督戰距之,飛矢滿身,血流被體。時雖兵寇危逼,馮翊諸堡壁猶有負糧冒難而至者,多為賊所殺。堅謂之曰:「聞來者率不善達,誠是忠臣赴難之義。當今寇難殷繁,非一人之力所能濟也。庶明靈有照,禍極災返,善保誠順,為國自愛,蓄糧厲甲,端聽師期,不可徒喪無成,相隨獸口。」三輔人為沖所略者,咸遣使告堅,請放火以為內應。堅曰:「哀諸卿忠誠之意也,何復已已。但時運圮喪,恐無益於國,空使諸卿坐自夷滅,吾所不忍也。且吾精兵若獸,利器如霜,而衄於烏合疲鈍之賊,豈非天也!宜善思之。」衆固請曰:「臣等不愛性命,投身為國,若上天有靈,單誠或冀一濟,沒無遺恨矣。」堅遣騎七百應之。而沖營放火者為風焰所燒,其能免者十有一二。堅深痛之,身為設祭而招之曰:「有忠有靈,來就此庭。歸汝先父,勿為妖形。」歔欷流涕,悲不自勝。衆咸相謂曰:「至尊慈恩如此,吾等有死無移。」沖毒暴關中,人皆流散,道路斷絕,千里無煙。堅以甘松護軍仇騰為馮翊太守,加輔國將軍,與破虜將軍蜀人蘭犢慰勉馮翊諸縣之衆。衆咸曰:「與陛下同死共生,誓無有貳。」
每夜有人周城大呼曰:「楊定健兒應屬我,宮殿臺觀應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旦尋而不見人跡。城中有書曰古符傳賈錄,載「帝出五將久長得」。先是,又謠曰:「堅入五將山長得。」堅大信之,告其太子宏曰:「脫如此言,天或導予。今留汝兼總戎政,勿與賊爭利,朕當出隴收兵運糧以給汝。天其或者正訓予也。」於是遣衛將軍楊定擊沖於城西,為沖所擒。堅彌懼,付宏以後事,將中山公詵、張夫人率騎數百出如五將,宣告州郡,期以孟冬救長安。宏尋將母妻宗室男女數千騎出奔,百僚逃散。慕容沖入據長安,縱兵大掠,死者不可勝計。
初,秦之未亂也,關中土然,無火而煙氣大起,方數十里中,月餘不滅。堅每臨聽訟觀,令百姓有怨者舉煙於城北,觀而錄之。長安為之語曰:「欲得必存當舉煙。」又為謠曰:「長鞘馬鞭擊左股,太歲南行當復虜。」秦人呼鮮卑為白虜。慕容垂之起於關東,歲在癸未。堅之分氐戶於諸鎮也,趙整因侍,援琴而歌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勞舊父是仇綏,尾長翼短不能飛,遠徙種人留鮮卑,一旦緩急語阿誰!」堅笑而不納。至是,整言驗矣。
堅至五將山,姚萇遣將軍吳忠圍之。堅衆奔散,獨侍御十數人而已。神色自若,坐而待之,召宰人進食。俄而忠至,執堅以歸新平,幽之於別室。萇求傳國璽於堅曰:「萇次膺符曆,可以為惠。」堅瞋目叱之曰:「小羌乃敢干逼天子,豈以傳國璽授汝羌也。圖緯符命,何所依據?五胡次序,無汝羌名。違天不祥,其能久乎!璽已送晉,不可得也。」萇又遣尹緯說堅,求為堯舜禪代之事。堅責緯曰:「禪代者,聖賢之事。姚萇叛賊,奈何擬之古人!」堅既不許萇以禪代,罵而求死,萇乃縊堅於新平佛寺中,時年四十八。中山公詵及張夫人並自殺。是歲,太元十年也。
宏之奔也,歸其南秦州刺史楊璧於下辯,璧距之,乃奔武都氐豪強熙,假道歸順,朝廷處宏於江州。宏歷位輔國將軍。桓玄篡位,以宏為梁州刺史。義熙初,以謀叛被誅。
初,堅強盛之時,國有童謠云:「河水清復清,苻詔死新城。」堅聞而惡之,每征伐,戒軍候云:「地有名新者避之。」時又童謠云:「阿堅連牽三十年,若後欲敗當在江淮間。」堅在位二十七年,因壽春之敗,其國大亂,後二年,竟死於新平佛寺,咸應謠言矣。丕僭號,偽追謚堅曰世祖宣昭皇帝。
王猛字景略,北海劇人也,家於魏郡。少貧賤,以鬻畚為業。嘗貨畚於洛陽,乃有一人貴買其畚,而云無直,自言家去此無遠,可隨我取直。猛利其貴而從之,行不覺遠,忽至深山,見一父老,鬚髮皓然,踞胡牀而坐,左右十許人,有一人引猛進拜之。父老曰:「王公何緣拜也!」乃十倍償畚直,遣人送之。猛既出,顧視,乃嵩高山也。
猛瓌姿俊偉,博學好兵書,謹重嚴毅,氣度雄遠,細事不干其慮,自不參其神契,略不與交通,是以浮華之士咸輕而笑之。猛悠然自得,不以屑懷。少游於鄴都,時人罕能識也。惟徐統見而奇之,召為功曹。遁而不應,遂隱於華陰山。懷佐世之志,希龍顏之主,斂翼待時,候風雲而後動。桓溫入關,猛被褐而詣之,一面談當世之事,捫蝨而言,旁若無人。溫察而異之,問曰:「吾奉天子之命,率銳師十萬,杖義討逆,為百姓除殘賊,而三秦豪傑未有至者何也?」猛曰:「公不遠數千里,深入寇境,長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未見公心故也,所以不至。」溫默然無以酬之。溫之將還,賜猛車馬,拜高官督護,請與俱南。猛還山諮師,師曰:「卿與桓溫豈並世哉!在此自可富貴,何為遠乎!」猛乃止。
苻堅將有大志,聞猛名,遣呂婆樓招之,一見便若平生,語及廢興大事,異符同契,若玄德之遇孔明也。及堅僭位,以猛為中書侍郎。時始平多枋頭西歸之人,豪右縱橫,劫盜充斥,乃轉猛為始平令。猛下車,明法峻刑,澄察善惡,禁勒強豪。鞭殺一吏,百姓上書訟之,有司劾奏,檻車徵下廷尉詔獄。堅親問之,曰:「為政之體,德化為先,蒞任未幾而殺戮無數,何其酷也!」猛曰:「臣聞宰寧國以禮,治亂邦以法。陛下不以臣不才,任臣以劇邑,謹為明君翦除凶猾。始殺一姦,餘尚萬數,若以臣不能窮殘盡暴,肅清軌法者,敢不甘心鼎鑊,以謝孤負。酷政之刑,臣實未敢受之。」堅謂群臣曰:「王景略固是夷吾、子產之儔也。」於是赦之。
遷尚書左丞、咸陽內史、京兆尹。未幾,除吏部尚書、太子詹事,又遷尚書左僕射、輔國將軍、司隸校尉,加騎都尉,居中宿衛。時猛年三十六,歲中五遷,權傾內外,宗戚舊臣皆害其寵。尚書仇騰、丞相長史席寶數譖毀之,堅大怒,黜騰為甘松護軍,寶白衣領長史,爾後上下咸服,莫有敢言。頃之,遷尚書令、太子太傅,加散騎常侍。猛頻表累讓,堅竟不許。又轉司徒、錄尚書事,餘如故。猛辭以無功,不拜。
後率諸軍討慕容暐,軍禁嚴明,師無私犯。猛之未至鄴也。劫盜公行,及猛之至,遠近帖然,燕人安之。軍還,以功進封清河郡侯,賜以美妾五人,上女妓十二人,中妓三十八人,馬百匹,車十乘。猛上疏固辭不受。
時既留鎮冀州,堅遣猛於六州之內聽以便宜從事,簡召英俊,以補關東守宰,授訖,言臺除正。居數月,上疏曰:「臣前所以朝聞夕拜,不顧艱虞者,正以方難未夷,軍機權速,庶竭命戎行,甘驅馳之役,敷宣皇威,展筋骨之效,故僶俛從事,叨據負乘,可謂恭命於濟時,俟太平於今日。今聖德格于皇天,威靈被于八表,弘化已熙,六合清泰,竊敢披貢丹誠,請避賢路。設官分職,各有司存,豈應孤任愚臣,以速傾敗!東夏之事,非臣區區所能康理,願徙授親賢,濟臣顛墜。若以臣有鷹犬微勤,未忍捐棄者,乞待罪一州,效盡力命。徐方始賓,淮汝防重,六州處分,府選便宜,輒以悉停。督任弗可虛曠,深願時降神規。」堅不許,遣其侍中梁讜詣鄴喻旨,猛乃視事如前。
俄入為丞相、中書監、尚書令、太子太傅、司隸校尉,持節、常侍、將軍、侯如故。稍加都督中外諸軍事。猛表讓久之。堅曰:「卿昔螭蟠布衣,朕龍潛弱冠,屬世事紛紜,厲士之際,顛覆厥德。朕奇卿於暫見,擬卿為臥龍,卿亦異朕於一言,迴考槃之雅志,豈不精契神交,千載之會!雖傅巖入夢,姜公悟兆,今古一時,亦不殊也。自卿輔政,幾將二紀,內釐百揆,外蕩群凶,天下向定,彝倫始敘。朕且欲從容於上,望卿勞心於下,弘濟之務,非卿而誰!」遂不許。其後數年,復授司徒。猛復上疏曰:「臣聞乾象盈虛,惟后則之;位稱以才,官非則曠。鄭武翼周,仍世載詠;王叔昧寵,政替身亡,斯則成敗之殷監,為臣之炯戒。竊惟鼎宰崇重,參路太階,宜妙盡時賢,對揚休命。魏祖以文和為公,貽笑孫后;千秋一言致相,匈奴ñ之。臣何庸狷,而應斯舉!不但取嗤鄰遠,實令為虜輕秦。昔東野窮馭,顏子知其將弊。陛下不復料度臣之才力,私懼敗亡是及。且上虧憲典,臣何顏處之!雖陛下私臣,其如天下何!願迴日月之鑒,矜臣後悔,使上無過授之謗,臣蒙覆燾之恩。」堅竟不從。猛乃受命。軍國內外萬機之務,事無巨細,莫不歸之。
猛宰政公平,流放尸素,拔幽滯,顯賢才,外修兵革,內崇儒學,勸課農桑,教以廉恥,無罪而不刑,無才而不任,庶績咸熙,百揆時敘。於是兵強國富,垂及升平,猛之力也。堅嘗從容謂猛曰:「卿夙夜匪懈,憂勤萬機,若文王得太公,吾將優游以卒歲。」猛曰:「不圖陛下知臣之過,臣何足以擬古人!」堅曰:「以吾觀之,太公豈能過也。」常勑其太子宏、長樂公丕等曰:「汝事王公,如事我也。」其見重如此。
廣平麻思流寄關右,因母亡歸葬,請還冀州。猛謂思曰:「便可速裝,是暮已符卿發遣。」及始出關,郡縣已被符管攝。其令行禁整,事無留滯,皆此類也。性剛明清肅,於善惡尤分。微時一餐之惠,睚 25210.gif 之忿,靡不報焉,時論頗以此少之。
其年寢疾,堅親祈南北郊、宗廟、社稷,分遣侍臣禱河嶽諸祀,靡不周備。猛疾未瘳,乃大赦其境內殊死已下。猛疾甚,因上疏謝恩,并言時政,多所弘益。堅覽之流涕,悲慟左右。及疾篤,堅親臨省病,問以後事。猛曰:「晉雖僻陃吳越,乃正朔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寶也。臣沒之後,願不以晉為圖。鮮卑、羌虜,我之仇也,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言終而死,時年五十一。堅哭之慟。比斂,三臨,謂太子宏曰:「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邪?何奪吾景略之速也!」贈侍中,丞相餘如故。給東園溫明祕器,帛三千匹,穀萬石。謁者僕射監護喪事,葬禮一依漢大將軍霍光故事。謚曰武侯,朝野巷哭三日。
苻融字博休,堅之季弟也。少而岐嶷夙成,魁偉美姿度。健之世封安樂王,融上疏固辭,健深奇之,曰:「且成吾兒箕山之操。」乃止。苻生愛其器貌,常侍左右,未弱冠便有台輔之望。長而令譽彌高,為朝野所屬。
堅僭號,拜侍中,尋除中軍將軍。融聦辯明慧,下筆成章,至於談玄論道,雖道安無以出之。耳聞則誦,過目不忘,時人擬之王粲。嘗著浮圖賦,壯麗清贍,世咸珍之。未有升高不賦,臨喪不誄,朱彤、趙整等推其妙速。旅力雄勇,騎射擊刺,百夫之敵也。銓綜內外,刑政修理,進才理滯,王景略之流也。尤善斷獄,姦無所容,故為堅所委任。
後為司隸校尉。京兆人董豐游學三年而返,過宿妻家。是夜妻為賊所殺,妻兄疑豐殺之,送豐有司。豐不堪楚掠,誣引殺妻。融察而疑之,問曰:「汝行往還,頗有怪異及卜筮以不?」豐曰:「初將發,夜夢乘馬南渡水,返而北渡,復自北而南,馬停水中,鞭策不去。俯而視之,見兩日在於水下,馬左白而溼,右黑而燥。寤而心悸,竊以為不祥。還之夜,復夢如初。問之筮者,筮者云:『憂獄訟,遠三枕,避三沐。』既至,妻為具沐,夜授豐枕。豐記筮者之言,皆不從之。妻乃自沐,枕枕而寢。」融曰;「吾知之矣。周易坎為水,馬為離,夢乘馬南渡,旋北而南者,從坎之離。三爻同變,變而成離。離為中女,坎為中男。兩日,二夫之象。坎為執法吏。吏詰其夫,婦人被流血而死。坎二陰一陽,離二陽一陰,相承易位。離下坎上,既濟,文王遇之囚牖里,有禮而生,無禮而死。馬左而溼,溼,水也,左水右馬,馮字也。兩日,昌字也。其馮昌殺之乎!」於是推檢,獲昌而詰之,昌具首服,曰:「本與其妻謀殺董豐,期以新沐枕枕為驗,是以誤中婦人。」在冀州,有老母遇劫於路,母揚聲唱盜,行人為母逐之。既擒劫者,劫者返誣行人為盜。時日垂暮,母及路人莫知孰是,乃俱送之。融見而笑曰:「此易知耳,可二人並走,先出鳳陽門者非盜。」既而還入,融正色謂後出者曰:「汝真是盜,何以誣人!」其發姦摘伏,皆此類也。所在盜賊止息,路不拾遺。堅及朝臣雅皆歎服,州郡疑獄莫不折之於融。融觀色察形,無不盡其情狀。雖鎮關東,朝之大事靡不馳驛與融議之。
性至孝,初屆冀州,遣使參問其母動止,或日有再三。堅以為煩,月聽一使。後上疏請還侍養,堅遣使慰喻不許。久之,徵拜侍中、中書監、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太子太傅、領宗正、錄尚書事。俄轉司徒,融苦讓不受。
融為將善謀略,好施愛士,專方征伐,必有殊功。
堅既有意荊揚,時慕容垂、姚萇等常說堅以平吳封禪之事,堅謂江東可平,寢不暇旦。融每諫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窮兵極武,未有不亡。且國家,戎族也,正朔會不歸人。江東雖不絕如綖,然天之所相,終不可滅。」堅曰:「帝王曆數豈有常哉,惟德之所授耳!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達變通大運。劉禪可非漢之遺祚,然終為中國之所并。吾將任汝以天下之事,奈何事事折吾,沮壞大謀!汝尚如此,況於衆乎!」堅之將入寇也,融又切諫曰:「陛下聽信鮮卑、羌虜諂諛之言,採納良家少年利口之說,臣恐非但無成,亦大事去矣。垂、萇皆我之仇敵,思聞風塵之變,冀因之以逞其凶德。少年等皆富足子弟,希關軍旅,苟說佞諂之言,以會陛下之意,不足採也。」堅弗納。及淮南之敗,垂、萇之叛,堅悼恨彌深。
苻朗字元達,堅之從兄子也。性宏達,神氣爽邁,幼懷遠操,不屑時榮。堅嘗目之曰:「吾家千里駒也。」徵拜鎮東將軍、青州刺史,封樂安男,不得已起而就官。及為方伯,有若素士,耽翫經籍,手不釋卷,每談虛語玄,不覺日之將夕;登涉山水,不知老之將至。在任甚有稱績。
後晉遣淮陰太守高素伐青州,朗遣使詣謝玄於彭城求降,玄表朗許之,詔加員外散騎侍郎。既至揚州,風流邁於一時,超然自得,志陵萬物,所與悟言,不過一二人而已。驃騎長史王忱,江東之俊秀,聞而詣之,朗稱疾不見。沙門釋法汰問朗曰:「見王吏部兄弟未?」朗曰:「吏部為誰?非人面而狗心、狗面而人心兄弟者乎?」王忱醜而才慧,國寶美貌而才劣于弟,故朗云然。汰悵然自失。其忤物侮人,皆此類也。
謝安常設讌請之,朝士盈坐,並机褥壺席。朗每事欲誇之,唾則令小兒跪而張口,既唾而含出,頃復如之,坐者以為不及之遠也。又善識味,鹹酢及肉皆別所由。會稽王司馬道子為朗設盛饌,極江左精餚。食訖,問曰:「關中之食孰若此?」答曰:「皆好,惟鹽味小生耳。」既問宰夫,皆如其言。或人殺雞以食之,既進,朗曰:「此雞栖恒半露。」檢之,皆驗。又食鵝肉,知黑白之處。人不信,記而試之,無豪釐之差。時人咸以為知味。
後數年,王國寶譖而殺之。王忱將為荊州刺史,待殺朗而後發。臨刑,志色自若,為詩曰:「四大起何因?聚散無窮已。既過一生中,又入一死理。冥心乘和暢,未覺有終始。如何箕山夫,奄焉處東市!曠此百年期,遠同嵇叔子。命也歸自天,委化任冥紀。」著苻子數十篇行於世,亦老莊之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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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一十五‧載記第十五  苻丕 苻登  苻丕
苻丕字永叔,堅之長庶子也。少而聦慧好學,博綜經史。堅與言將略,嘉之,命鄧羌教以兵法。文武才榦亞于苻融,為將善收士卒情,出鎮于鄴,東夏安之。
堅敗歸長安,丕為慕容垂所逼,自鄴奔枋頭。堅之死也,丕復入鄴城,將收兵趙魏,西赴長安。會幽州刺史王永、平州刺史苻沖頻為垂將平規等所敗,乃遣昌黎太守宋敞焚燒和龍、薊城宮室,率衆三萬進屯壺關,遣使招丕。丕乃去鄴,率男女六萬餘口進如潞川。驃騎張蚝、并州刺史王騰迎之,入據晉陽,始知堅死問,舉哀于晉陽,三軍縞素。王永留苻沖守壺關,率騎一萬會丕,勸稱尊號,丕從之,乃以太元十年僭即皇帝位于晉陽南。立堅行廟,大赦境內,改元曰太安。置百官,以張蚝為侍中、司空,封上黨郡公;王永為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尚書令,進封清河公;王騰為散騎常侍、中軍大將軍、司隸校尉、陽平郡公;苻沖為左光祿大夫、尚書左僕射、西平王;俱石子為衛將軍、濮陽公;楊輔為尚書右僕射、濟陽公;王亮為護軍將軍、彭城公;強益耳、梁暢為侍中,徐義為吏部尚書,並封縣公。自餘封授各有差。
是時安西呂光自西域還師,至于宜禾,堅涼州刺史梁熙謀閉境距之。高昌太守楊翰言于熙曰:「呂光新定西國,兵強氣銳,其鋒不可當也。度其事意,必有異圖。且今關中擾亂,京師存亡未知,自河已西迄于流沙,地方萬里,帶甲十萬,鼎峙之勢實在今日。若光出流沙,其勢難測。高梧谷口,水險之要,宜先守之而奪其水。彼既窮渴,自然投戈。如其以遠不守,伊吾之關亦可距也。若度此二要,雖有子房之策,難為計矣。地有所必爭,真此機也。」熙弗從。美水令犍為張統說熙曰:「主上傾國南討,覆敗而還。慕容垂擅兵河北,泓、沖寇逼京師,丁零雜虜,跋扈關洛,州郡姦豪,所在風扇,王綱弛絕,人懷利己。今呂光回師,將軍何以抗也?」熙曰:「誠深憂之,未知計之所出。」統曰:「光雄果勇毅,明略絕人,今以蕩西域之威,擁歸師之銳,鋒若猛火之盛於原,弗可敵也。將軍世受殊恩,忠誠夙著,立勳王室,宜在于今。行唐公洛,上之從弟,勇冠一時。為將軍計者,莫若奉為盟主,以攝衆望,推忠義以總率群豪,則光無異心也。資其精銳,東兼毛興,連王統、楊璧,集四州之衆,掃凶逆於諸夏,寧帝室于關中,此桓文之舉也。」熙又不從。殺洛于西海,以子胤為鷹揚將軍,率衆五萬距光于酒泉。敦煌太守姚靜、晉昌太守李純以郡降光。胤及光戰于安彌,為光所敗。武威太守彭濟執熙迎光,光殺之。建威、西郡太守索泮,奮威、督洪池已南諸軍事、酒泉太守宋皓等,並為光所殺。
堅尚書令、魏昌公苻纂自關中來奔,拜太尉,進封東海王。以中山太守王兗為平東將軍、平州刺史、阜城侯,苻定為征東將軍、冀州牧、高城侯,苻紹為鎮東將軍、督冀州諸軍事、重合侯,苻謨為征西將軍、幽州牧、高邑侯,苻亮為鎮北大將軍、督幽并二州諸軍事,並進爵郡公。定、紹據信都,謨、亮先據常山,慕容垂之圍鄴城也,並降于垂,聞丕稱尊號,遣使謝罪。王兗固守博陵,與垂相持。左將軍竇衝、秦州刺史王統、河州刺史毛興、益州刺史王廣、南秦州刺史楊璧、衛將軍楊定,並據隴右,遣使招丕,請討姚萇。丕大悅,以定為驃騎大將軍、雍州牧,衝為征西大將軍、梁州牧,統鎮西大將軍,興車騎大將軍,璧征南大將軍,並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廣安西將軍,皆進位州牧。
於是王永宣檄州郡曰:「大行皇帝棄背萬國,四海無主。征東大將軍、長樂公,先帝元子,聖武自天,受命荊南,威振衡海,分陝東都,道被夷夏,仁澤光于宇宙,德聲侔于下武。永與司空蚝等謹順天人之望,以季秋吉辰奉公紹承大統,銜哀即事,栖谷總戎,枕戈待旦,志雪大恥。慕容垂為封豕于關東,泓沖繼凶于京邑,致乘輿播越,宗社淪傾。羌賊姚萇,我之牧士,乘釁滔天,親行大逆,有生之巨賊也。永累葉受恩,世荷將相,不與驪山之戎、滎澤之狄共戴皇天,同履厚土。諸牧伯公侯或宛沛宗臣,或四七勳舊,豈忍捨破國之醜豎,縱殺君之逆賊乎!主上飛龍九五,實協天心,靈祥休瑞,史不輟書,投戈效義之士三十餘萬,少康、光武之功可旬朔而成。今以衛將軍俱石子為前軍師,司空張蚝為中軍都督。武將猛士,風烈雷震,志殄元兇,義無他顧。永謹奉乘輿,恭行天罰。君臣終始之義,在三忘軀之誠,戮力同之,以建晉鄭之美。」
先是,慕容驎攻王兗于博陵,至是糧竭矢盡,郡功曹張猗踰城聚衆應驎。兗臨城數之曰:「卿,秦之人也。吾,卿之君也。起衆應賊,號稱義兵,何名實相違之甚!卿兄往合鄉宗,親逐城主,天地不容,為世大戮。身滅未幾,卿復續之。卿見為吾吏,親尋干戈,競為戎首,為爾君者,不亦難乎!今人可取卿一切之功,寧能忘卿不忠不孝之事!古人有云,求忠臣必出孝子之門,卿母在城,不能顧之,何忠義之可望!惡不絕世,卿之謂也。不圖中州禮義之邦,而卿門風若斯。卿去老母如脫屣,吾復何論哉!」既而城陷,兗及固安侯苻鑒並為驎所殺。
丕復以王永為司徒、錄尚書事,徐義為尚書令,加右光祿大夫。
初,王廣還自成都也,奔其兄秦州刺史統。及長安不守,廣攻河州牧毛興于枹罕。興遣建節將軍、臨清伯衛平率其宗人千七百夜襲廣軍,大敗之。王統復遣兵助廣,興於是嬰城固守。既而襲王廣,敗之,廣亡奔秦州,為隴西鮮卑匹蘭所執,送詣姚萇。興既敗王廣,謀伐王統,平上邽。枹罕諸氐皆窘於兵革而疲不堪命,乃殺興,推衛平為使持節、安西將軍、河州刺史,遣使請命。
刁雲殺慕容忠,乃推慕容永為使持節、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大單于、雍秦梁涼四州牧、錄尚書事、河東王,稱藩于垂。征東苻定、鎮東苻紹、征北苻謨、鎮北苻亮皆降于慕容垂。
丕又進王永為左丞相,苻纂為大司馬,張蚝為太尉,王騰為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徐義為司空,苻沖為車騎大將軍、尚書令、儀同三司,俱石子為衛大將軍、尚書左僕射,領官皆如故。永又檄州郡曰:「昔夏有窮夷之難,少康起焉;王莽毒殺平帝,世祖重光漢道;百六之運,何代無之!天降喪亂,羌胡猾夏,先帝晏駕賊庭,京師鞠為戎穴,神州蕭條,生靈塗炭。天未亡秦,社稷有奉。主上聖德恢弘,道侔光武,所在宅心,天人歸屬,必當隆中興之功,復配天之美。姚萇殘虐,慕容垂凶暴,所過滅戶夷煙,毀發丘墓,毒遍存亡,痛纏幽顯,雖黃巾之害于九州,赤眉之暴于四海,方之未為甚也。今素秋將及,行師令辰,公侯牧守,壘主鄉豪,或戮力國家,乃心王室,各率所統,以孟冬上旬會大駕于臨晉。」於是天水姜延、馮翊寇明、河東王昭、新平張晏、京兆杜敏、扶風馬郎、建忠高平牧官都尉王敏等咸承檄起兵,各有衆數萬,遣使應丕。皆就拜將軍、郡守,封列侯。冠軍鄧景擁衆五千據彭池,與竇衝為首尾,擊萇平涼太守金熙。安定北部都尉鮮卑沒奕于率鄯善王胡員吒、護羌中郎將梁苟奴等,與萇左將軍姚方成、鎮遠強京戰于孫丘谷,大敗之。
枹罕諸氐以衛平年老,不可以成事業,議廢之,而憚其宗強,連日不決。氐有啖青者,謂諸將曰:「大事宜定,東討誂萇,不可沈吟猶豫。一旦事發,反為人害。諸軍但請衛公會集衆將,青為諸軍決之。」衆以為然。於是大饗諸將,青抽劔而前曰:「今天下大亂,豺狼塞路,吾曹今日可謂休戚是同,非賢明之主莫可濟艱難也。衛公朽耄,不足以成大事,宜反初服,以避賢路。狄道長苻登雖王室疏屬,而志略雄明,請共立之,以赴大駕。諸君若有不同者,便下異議。」乃奮劔攘袂,將斬貳己者,衆皆從之,莫敢仰視。於是推登為帥,遣使于丕請命。丕以登為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安王、持節及州郡督因其所稱而授之。又以徐義為右丞相。
丕留王騰守晉陽,楊輔戍壺關,率衆四萬進據平陽。王統以秦州降姚萇。慕容永以丕至平陽,恐不自固,乃遣使求假道還東,丕弗許。遣王永及苻纂攻之。以俱石子為前鋒都督,與慕容永戰于襄陵。王永大敗,永及石子皆死之。
初,苻纂之奔丕也,部下壯士三千餘人,丕猜而忌之。及永之敗,懼為纂所殺,率騎數千南奔東垣。晉揚威將軍馮該自陝要擊,敗之,斬丕首,執其太子寧、長樂王壽,送于京師,朝廷赦而不誅,歸之于苻宏。徐義為慕容永所獲,械埋其足,將殺之。義誦觀世音經,至夜中,土開械脫,於重禁之中若有人導之者,遂奔楊佺期,佺期以為洛陽令。苻纂及弟師奴率丕餘衆數萬,奔據杏城。苻登稱尊號,偽謚丕為哀平皇帝。丕之臣佐皆沒慕容永,永乃進據上黨之長子,僭稱大號,改元曰中興。丕在位二年而敗。
苻登(索泮徐嵩)
登字文高,堅之族孫也。父敞,健之世為太尉司馬、隴東太守、建節將軍,後為苻生所殺。堅即偽位,追贈右將軍、涼州刺史,以登兄同成嗣。毛興之鎮上邽,以為長史。登少而雄勇,有壯氣,粗險不修細行,故堅弗之奇也。長而折節謹厚,頗覽書傳。拜殿上將軍,稍遷羽林監、揚武將軍、長安令,坐事黜為狄道長。
及關中亂,去縣歸毛興。同成言於興,請以登為司馬,常在營部。登度量不群,好為奇略,同成常謂之曰:「汝聞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無數干時,將為博識者不許。吾非疾汝,恐或不喜人妄豫耳,自是可止。汝後得政,自可專意。」時人聞同成言,多以為疾登而抑蔽之。登乃屏跡不妄交遊。興有事則召之,戲謂之曰:「小司馬可坐評事。」登出言輒析理中,興內服焉,然敬憚而不能委任。姚萇作亂,遣其弟碩德率衆伐毛興,相持久之。興將死,告同成曰:「與卿累年共擊逆羌,事終不克,何恨之深!可以後事付卿小弟司馬,殄碩德者,必此人也。卿可換攝司馬事。」
登既代衛平,遂專統征伐。是時歲旱衆飢,道殣相望,登每戰殺賊,名為熟食,謂軍人曰:「汝等朝戰,暮便飽肉,何憂於飢!」士衆從之,噉死人肉,輒飽健能鬬。姚萇聞之,急召碩德曰:「汝不來,必為苻登所食盡。」碩德於是下隴奔萇。
及丕敗,丕尚書寇遣奉丕子渤海王懿、濟北王昶自杏城奔登。登乃具丕死問,於是為丕發喪行服,三軍縞素。登請立懿為主,衆咸曰:「渤海王雖先帝之子,然年在幼沖,未堪多難。國亂而立長君,春秋之義也。三虜跨僭,寇旅殷強,豺狼梟鏡,舉目而是,自古厄運之極,莫甚于斯。大王挺劔西州,鳳翔秦隴,偏師暫接,姚萇奔潰,一戰之功,可謂光格天地。宜龍驤武奮,拯拔舊京,以社稷宗廟為先,不可顧曹臧、吳札一介微節,以失圖運之機,不建中興之業也。」登於是以太元十一年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內,改元曰太初。
立堅神主于軍中,載以輜軿,羽葆青蓋,車建黃旗,武賁之士三百人以衛之,將戰必告,凡欲所為,啟主而後行。繕甲纂兵,將引師而東,乃告堅神主曰:「維曾孫皇帝臣登,以太皇帝之靈恭踐寶位。昔五將之難,賊羌肆害于聖躬,實登之罪也。今合義旅,衆餘五萬,精甲勁兵,足以立功,年穀豐穰,足以資贍。即日星言電邁,直造賊庭,奮不顧命,隕越為期,庶上報皇帝酷冤,下雪臣子大恥。惟帝之靈,降監厥誠。」因歔欷流涕。將士莫不悲慟,皆刻鉾鎧為「死休」字,示以戰死為志。每戰以長槊鉤刃為方圓大陣,知有厚薄,從中分配,故人自為戰,所向無前。
初,長安之將敗也,堅中壘將軍徐嵩、屯騎校尉胡空各聚衆五千,據險築堡以自固,而受姚萇官爵。及萇之害堅,嵩等以王禮葬堅于二堡之間。至是,各率衆降登。拜嵩鎮軍將軍、雍州刺史,空輔國將軍、京兆尹。登復改葬堅以天子之禮。又僭立其妻毛氏為皇后,弟懿為皇太弟。遣使拜苻纂為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師,領大司馬,進封魯王,纂弟師奴為撫軍大將軍、并州牧、朔方公。纂怒謂使者曰:「渤海王世祖之孫,先帝之子,南安王何由不立而自尊乎?」纂長史王旅諫曰:「南安已立,理無中改。賊虜未平,不可宗室之中自為仇敵,願大王遠蹤光武推聖公之義,梟二虜之後,徐更圖之。」纂乃受命。於是貳縣虜帥彭沛穀、屠各董成、張龍世、新平羌雷惡地等盡應之,有衆十餘萬。纂遣師奴攻上郡羌酋金大黑、金洛生,大黑等逆戰,大敗之,斬首五千八百。
登以竇衝為車騎大將軍、南秦州牧,楊定為大將軍、益州牧,楊璧為司空、梁州牧。
苻纂敗姚碩德于涇陽,姚萇自陰密距纂,纂退屯敷陸。竇衝攻萇汧、雍二城,克之,斬其將軍姚元平、張略等。又與萇戰于汧東,為萇所敗。登次于瓦亭。萇攻彭沛穀堡,陷之,沛穀奔杏城,萇遷陰密。登征虜、馮翊太守蘭犢率衆二萬自頻陽入于和寧,與苻纂首尾,將圖長安。師奴勸其兄纂稱尊號,纂不從,乃殺纂,自立為秦公。蘭犢絕之,皆為姚萇所敗。
登進據胡空堡,戎夏歸之者十有餘萬。姚萇遣其將軍姚方成攻陷徐嵩堡,嵩被殺,悉坑戎士。登率衆下隴入朝那,姚萇據武都相持,累戰互有勝負。登軍中大饑,收葚以供兵士。立其子崇為皇太子,弁為南安王,尚為北海王。姚萇退還安定。登就食新平,留其大軍于胡空堡,率騎萬餘圍萇營,四面大哭,哀聲動人。萇惡之,及命三軍哭以應登,登乃引退。
萇以登頻戰輒勝,謂堅有神驗,亦於軍中立堅神主,請曰:「往年新平之禍,非萇之罪。臣兄襄從陝北渡,假路求西,狐死首丘,欲暫見鄉里。陛下與苻眉要路距擊,不遂而沒。襄勑臣行殺,非臣之罪。苻登陛下末族,尚欲復讎,臣為兄報恥,於情理何負!昔陛下假臣龍驤之號,謂臣曰:『朕以龍驤建業,卿其勉之!』明詔昭然,言猶於耳。陛下雖過世為神,豈假手于苻登而圖臣,忘前征時言邪!今為陛下立神象,可歸休于此,勿計臣過,聽臣至誠。」登進師攻萇,既而升樓謂萇曰:「自古及今,安有殺君而反立神象請福,望有益乎!」大呼曰:「殺君賊姚萇出來,吾與汝決之,何為枉害無辜!」萇憚而不應。萇自立堅神象,戰未有利,軍中每夜驚恐,乃嚴鼓斬象首以送登。
登將軍竇洛、竇于等謀反發覺,出奔于萇。登進討彭池不克,攻彌姐營及繁川諸堡,皆克之。萇連戰屢敗,乃遣其中軍姚崇襲大界,登引師要之,大敗崇于安丘,俘斬二萬五千。進攻萇將吳忠、唐匡于平涼,克之,以尚書苻碩原為前禁將軍、滅羌校尉,戍平涼。登進據苟頭原以逼安定。萇率騎三萬夜襲大界營,陷之,殺登妻毛氏及其子弁、尚,擒名將數十人,驅掠男女五萬餘口而去。
登收合餘兵,退據胡空堡,遣使齎書加竇衝大司馬、驃騎將軍、前鋒大都督、都督隴東諸軍事,楊定左丞相、上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楊璧大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遣衝率見衆為先驅,自繁川趣長安。登率衆從新平逕據新豐之千戶固。使定率隴上諸軍為其後繼,璧留守仇池。又命其并州刺史楊政、冀州刺史楊楷率所統大會長安。萇遣其將軍王破虜略地秦州,楊定及破虜戰于清水之格奴阪,大敗之。登攻張龍世于鴦泉堡,姚萇救之,登引退。萇密遣其將任、宗度詐為內應,遣使招登,許開門納之。登以為然。雷惡地馳謂登曰:「姚萇多計略,善御人,必為姦變,願深宜詳思。」登乃止。萇聞惡地之詣登也,謂諸將曰:「此羌多姦智,今其詣登,事必無成。」登聞萇懸門以待之,大驚,謂左右曰:「雷征東其殆聖乎!微此公,朕幾為豎子所誤。」萇攻陷新羅堡。萇扶風太守齊益男奔登。登將軍路柴、強武等並以衆降於萇。登攻萇將張業生于隴東,萇救之,不克而退。登將軍魏褐飛攻姚當成于杏城,為萇所殺。
馮翊郭質起兵廣鄉以應登,宣檄三輔曰:「義感君子,利動小人。吾等生逢先帝堯舜之化,累世受恩,非常伯納言之子,即卿校牧守之胤,而可坐視豺狼忍害君父!裸尸薦棘,痛結幽泉,山陵無松隧之兆,靈主無清廟之頌,賊臣莫大之甚,自古所未聞。雖茹荼之苦,銜蓼之辛,何以諭之!姚萇窮凶肆害,毒被人神,於圖讖曆數萬無一分,而敢妄竊重名,厚顏瞬息,日月固所不照,二儀實亦不育。皇天雖欲絕之,亦將假手於忠節。凡百君子,皆夙漸神化,有懷義方,含恥而存,孰若蹈道而沒乎!」衆咸然之。唯鄭縣人苟曜不從,聚衆數千應姚萇。登以質為平東將軍、馮翊太守。質遣部將伐曜,大敗而歸。質乃東引楊楷,以為聲援,又與曜戰于鄭東,為曜所敗,遂歸于萇,萇以為將軍,質衆皆潰散。
登自雍攻萇將金溫于范氏堡,克之,遂渡渭水,攻萇京兆太守韋范于段氏堡,不克,進據曲牢。苟曜有衆一萬,據逆方堡,密應登,登去曲牢繁川,次于馬頭原。萇率騎來距,大戰敗之,斬其尚書吳忠,進攻新平。萇率衆救之,登引退,復攻安定,為萇所敗,據路承堡。
是時萇疾病,見苻堅為祟。登聞之,秣馬厲兵,告堅神主曰:「曾孫登自受任執戈,幾將一紀,未嘗不上天錫祐,皇鑒垂矜,所在必克,賊旅冰摧。今太皇帝之靈降災疢于逆羌,以形類推之,醜虜必將不振。登當因其隕斃,順行天誅,拯復梓宮,謝罪清廟。」於是大赦境內,百僚進位二等。與萇將姚崇爭麥于清水,累為崇所敗。進逼安定,去城九十餘里。萇疾小瘳,率衆距登,登去營逆萇,萇遣其將姚熙隆別攻登營,登懼,退還。萇夜引軍過登營三十餘里以躡登後。旦而候人告曰:「賊諸營已空,不知所向。」登驚曰:「此為何人,去令我不知,來令我不覺,謂其將死,忽然復來,朕與此羌同世,何其厄哉!」遂罷師還雍。
以竇衝為右丞相。尋而衝叛,自稱秦王,建年號。登攻之于野人堡,衝請救于姚萇,萇遣其太子興攻胡空堡以救之。登引兵還赴胡空堡,衝遂與萇連和。
至是萇死,登聞之喜曰:「姚興小兒,吾將折杖以笞之。」於是大赦,盡衆而東,攻屠各姚奴、帛蒲二堡,克之,自甘泉向關中。興追登不及數十里,登從六陌趣廢橋,興將尹緯據橋以待之。登爭水不得,衆渴死者十二三。與緯大戰,為緯所敗,其夜衆潰,登單馬奔雍。
初,登之東也,留其弟司徒廣守雍,太子崇守胡空堡。廣、崇聞登敗,出奔,衆散。登至,無所歸,遂奔平涼,收集遺衆入馬毛山。興率衆攻之,登遣子汝陰王宗質于隴西鮮卑乞伏乾歸,結婚請援,乾歸遣騎二萬救登。登引軍出迎,與興戰于山南,為興所敗,登被殺。在位九年,時年五十二。崇奔于湟中,僭稱尊號,改元延初。偽謚登曰高皇帝,廟號太宗。崇為乾歸所逐,崇、定皆死。
始,健以穆帝永和七年僭立,至登五世,凡四十有四歲,以孝武帝太元十九年滅。
索泮字德林,敦煌人也。世為冠族。泮少時游俠,及長,變節好學,有佐世才器。張天錫輔政,以泮為冠軍、記室參軍。天錫即位,拜司兵,歷位禁中錄事。執法御掾,州府肅然,郡縣改跡。遷羽林左監,有勤榦之稱。出為中壘將軍、西郡武威太守、典戎校尉。政務寬和,戎夏懷其惠,天錫甚敬之。苻堅見而歎曰:「涼州信多君子!」既而以泮河西德望,拜別駕。
呂光既克姑臧,泮固郡不降,光攻而獲之。光曰:「孤既平西域,將赴難京師,梁熙無狀,絕孤歸路,此朝廷之罪人,卿何意阻郡固迷,自同元惡!」泮厲色責光曰:「將軍受詔討叛胡,可受詔亂涼州邪?寡君何罪,而將軍害之?泮但苦力寡,不能固守以報君父之讎,豈如逆氐彭濟望風反叛!主滅臣死,禮之常也。」乃就刑于市,神色不變。
弟菱有俊才,仕張天錫為執法中郎、冗從右監。苻堅世至伏波將軍、典農都尉,與泮俱被害。
徐嵩字元高,盛之子也。少以清白著稱。苻堅時舉賢良,為郎中,稍遷長安令,貴戚子弟犯法者,嵩一皆考竟,請託路絕。堅甚奇之,謂其叔父成曰:「人為長吏,故當應耳。此年少落落,有端貳之才。」遷守始平郡,甚有威惠。
及壘陷,姚方成執而數之,嵩厲色謂方成曰:「汝姚萇罪應萬死,主上止黃眉之斬而宥之,叨據內外,位為列將,無犬馬識養之誠,首為大逆。汝曹羌輩豈可以人理期也!何不速殺我,早見先帝,取姚萇于地下。」方成怒,三斬嵩,漆其首為便器。登哭之哀慟,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謚曰忠武。
史臣曰:自兩京殄覆,九土分崩,赤縣成蛇豕之墟,紫宸遷鼃黽之穴,干戈日用,戰爭方興,猶逐鹿之並驅,若瞻烏之靡定。苻洪擅蠻陬之桀黠,乘羯虜之危亡,乃附款江東而志圖關右,禍生蠆毒,未逞狼心。健既承家,克隆凶緒,率思歸之衆,投山西之隙,據億丈之巖險,總三秦之果銳,敢窺大寶,遂竊鴻名,校數姦雄,有可言矣。長生慘虐,稟自率由。覩辰象之災,謂法星之夜飲:忍生靈之命,疑猛獸之朝飢。但肆毒于刑殘,曾無心於戒懼。招亂速禍,不亦宜乎!
永固雅量瓌姿,變夷從夏,協魚龍之謠詠,挺草付之休徵,克翦姦回,纂承偽曆,遵明王之德教,闡先聖之儒風,撫育黎元,憂勤庶政。王猛以宏材緯軍國,苻融以懿戚贊經綸,權薛以諒直進規謨,鄧張以忠勇恢威略,雋賢效足,杞梓呈才,文武兼施,德刑具舉。乃平燕定蜀,擒代吞涼,跨三分之二,居九州之七,遐荒慕義,幽險宅心,因止馬而獻歌,託棲鸞以成頌,因以功侔曩烈,豈直化洽當年!雖五胡之盛,莫之比也。
既而足己夸世,愎諫違謀,輕敵怒鄰,窮兵黷武。懟三正之未協,恥五運之猶乖,傾率土之師,起滔天之寇,負其犬羊之力,肆其吞噬之能。自謂戰必勝,攻必取,便欲鳴鸞禹穴,駐蹕疑山,疏爵以侯楚材,築館以須歸命。曾弗知人道助順,神理害盈,雖矜涿野之強,終致昆陽之敗。遂使凶渠候隙,狡寇伺間,步搖啟其禍先,燒當乘其亂極,宗社遷於他族,身首罄于賊臣,貽戒將來,取笑天下,豈不哀哉!豈不謬哉!
苻丕承亂僭竊,尋及傾敗,斯可謂天之所廢,人不能支。苻登集離散之兵,厲死休之志,雖衆寡不敵,難以立功,而義烈慷慨,有足稱矣。
贊曰:洪惟壯勇,威棱氐種。健藉世資,遂雄關隴。長生昏虐,敗不旋踵。永固禎祥,肇自龍驤。垂旒負扆,竊帝圖王。患生縱敵,難起矜強。丕登僭假,淪胥以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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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一十六‧載記第十六  姚弋仲 姚襄 姚萇  姚弋仲
姚弋仲,南安赤亭羌人也。其先有虞氏之苗裔。禹封舜少子於西戎,世為羌酋。其後燒當雄於洮罕之間,七世孫填虞,漢中元末寇擾西州,為楊虛侯馬武所敗,徙出塞。虞九世孫遷那率種人內附,漢朝嘉之,假冠軍將軍、西羌校尉、歸順王,處之於南安之赤亭。那玄孫柯迴為魏鎮西將軍、綏戎校尉、西羌都督。迴生弋仲,少英毅,不營產業,唯以收恤為務,衆皆畏而親之。永嘉之亂,東徙榆眉,戎夏繈負隨之者數萬,自稱護西羌校尉、雍州刺史、扶風公。
劉曜之平陳安也,以弋仲為平西將軍,封平襄公,邑之于隴上。及石季龍克上邽,弋仲說之曰:「明公握兵十萬,功高一時,正是行權立策之日。隴上多豪,秦風猛勁,道隆後服,道洿先叛,宜徙隴上豪強,虛其心腹,以實畿甸。」季龍納之,啟勒以弋仲行安西將軍、六夷左都督。後晉豫州刺史祖約奔於勒,勒禮待之,弋仲上疏曰:「祖約殘賊晉朝,逼殺太后,不忠於主,而陛下寵之,臣恐姦亂之萌,此其始矣。」勒善之,後竟誅約。
勒既死,季龍執權,思弋仲之言,遂徙秦雍豪傑於關東。弋仲率部衆數萬遷于清河,拜奮武將軍、西羌大都督,封襄平縣公。及季龍廢石弘自立,弋仲稱疾不賀。季龍累召之,乃赴,正色謂季龍曰:「奈何把臂受託而反奪之乎!」季龍憚其強正而不之責。遷持節、十郡六夷大都督、冠軍大將軍。性清儉鯁直,不修威儀,屢獻讜言,無所迴避,季龍甚重之。朝之大議,靡不參決,公卿亦憚而推下之。武城左尉,季龍寵姬之弟也,曾擾其部,弋仲執尉,數以迫脅之狀,命左右斬之。尉叩頭流血,左右諫,乃止。其剛直不回,皆此類也。
季龍末,梁犢敗李農於滎陽,季龍大懼,馳召弋仲。弋仲率其部衆八千餘人屯于南郊,輕騎至鄴。時季龍病,不時見弋仲,引入領軍省,賜其所食之食。弋仲怒不食,曰:「召我擊賊,豈來覓食邪!我不知上存亡,若一見,雖死無恨。」左右言之,乃引見。弋仲數季龍曰:「兒死來愁邪?乃至於疾!兒小時不能使好人輔相,至令相殺。兒自有過,責其下人太甚,故反耳。汝病久,所立兒小,若不差,天下必亂。當宜憂此,不煩憂賊也。犢等因思歸之心,共為姦盜,所行殘賊,此成擒耳。老羌請效死前鋒,使一舉而了。」弋仲性狷直,俗無尊卑皆汝之,季龍恕而不責,於坐授使持節、侍中、征西大將軍,賜以鎧馬。弋仲曰:「汝看老羌堪破賊以不?」於是貫鉀跨馬于庭中,策馬南馳,不辭而出,遂滅梁犢。以功加劔履上殿,入朝不趨,進封西平郡公。
冉閔之亂,弋仲率衆討閔,次於混橋。石祗僭號于襄國,以弋仲為右丞相,待以殊禮。祗與閔相攻,弋仲遣其子襄救祗,戒襄曰:「汝才十倍於閔,若不梟擒,不須復見我也。」襄擊閔於常盧澤,大破之而歸。弋仲怒襄之不擒閔也,杖之一百。
弋仲部曲馬何羅博學有文才,張豺之輔石世也,背弋仲歸豺,豺以為尚書郎。豺敗,復歸,咸勸殺之。弋仲曰:「今正是招才納奇之日,當收其力用,不足害也。」以為參軍。其寬恕如此。
弋仲有子四十二人,常戒諸子曰:「吾本以晉室大亂,石氏待吾厚,故欲討其賊臣以報其德。今石氏已滅,中原無主,自古以來未有戎狄作天子者。我死,汝便歸晉,當竭盡臣節,無為不義之事。」乃遣使請降。永和七年,拜弋仲使持節、六夷大都督、都督江淮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大單于,封高陵郡公。八年,卒,時年七十三。
子襄之入關也,為苻生所敗,弋仲之柩為生所得,生以王禮葬之於天水冀縣。萇僭位,追謚曰景元皇帝,廟號始祖,墓曰高陵,置園邑五百家。
姚襄
襄字景國,弋仲之第五子也。年十七,身長八尺五寸,臂垂過膝,雄武多才藝,明察善撫納,士衆愛敬之,咸請為嗣。弋仲弗許,百姓固請者日有千數,乃授之以兵。石祗僭號,以襄為使持節、驃騎將軍、護烏丸校尉、豫州刺史、新昌公。晉遣使拜襄持節、平北將軍、并州刺史、即丘縣公。
弋仲死,襄祕不發喪,率戶六萬南攻陽平、元城、發干,皆破之,殺掠三千餘家,屯於碻磝津。以太原王亮為長史,天水尹赤為司馬,略陽伏子成為左部帥,南安斂岐為右部帥,略陽王黑那為前部帥,強白為後部帥,太原薛讚、略陽權翼為參軍。南至滎陽,始發喪行服。與高昌、李歷戰於麻田,馬中流矢死,賴其弟萇以免。晉處襄於譙城,遣五弟為任,單騎度淮,見豫州刺史謝尚於壽春。尚命去仗衛,幅巾以待之,一面交款,便若平生。
襄少有高名,雄武冠世,好學博通,雅善談論,英濟之稱著于南夏。中軍將軍、楊州刺史殷浩憚其威名,乃因襄諸弟,頻遣刺客殺襄,刺客皆推誠告實,襄待之若舊。浩潛遣將軍魏憬率五千餘人襲襄,襄乃斬憬而并其衆。浩愈惡之,乃使將軍劉啟守譙,遷襄于梁國蠡臺,表授梁國內史。襄遣權翼詣浩,浩曰:「姚平北每舉動自由,豈所望也。」翼曰:「將軍輕納姦言,自生疑貳,愚謂猜嫌之由,不在於彼。」浩曰:「姚君縱放小人,盜竊吾馬,王臣之禮固若是乎?」翼曰:「將軍謂姚平北以威武自強,終為難保,校兵練衆,將懲不恪,取馬者欲以自衛耳。」浩曰:「何至是也。」浩遣謝萬討襄,襄逆擊破之。浩甚怒,會聞關中有變,浩率衆北伐,襄乃要擊浩於山桑,大敗之,斬獲萬計,收其資仗。使兄益守山桑壘,復如淮南。浩遣劉啟、王彬之伐山桑,襄自淮南擊滅之,鼓行濟淮,屯于盱眙,招掠流人,衆至七萬,分置守宰,勸課農桑,遣使建鄴,罪狀殷浩,并自陳謝。
流人郭斁等千餘人執晉堂邑內史劉仕降于襄,朝廷大震,以吏部尚書周閔為中軍將軍,緣江備守。襄將佐部衆皆北人,咸勸襄北還。襄方軌北引,自稱大將軍、大單于,進攻外黃,為晉邊將所敗。襄收散卒而勤撫恤之,於是復振。乃據許昌,將如河東以圖關右,自許遂攻洛陽,踰月不克。其長史王亮諫襄曰:「公英略蓋天下,士衆思效力命,不可損威勞衆,守此孤城。宜還河北,以弘遠略。」襄曰:「洛陽雖小,山河四塞之固,亦是用武之地。吾欲先據洛陽,然後開建大業。」俄而亮卒,襄哭之甚慟,曰:「天將不欲成吾事乎?王亮捨我去也!」
晉征西大將軍桓溫自江陵伐襄,戰於伊水北,為溫所敗,率麾下數千騎奔于北山。其夜,百姓棄妻子隨襄者五千餘人,屯據陽鄉,赴者又四千餘戶。襄前後敗喪數矣,衆知襄所在,輒扶老攜幼奔馳而赴之。時或傳襄創重不濟,溫軍所得士女莫不北望揮涕。其得物情如此,先是,弘農楊亮歸襄,襄待以客禮。後奔桓溫,溫問襄於亮,亮曰:「神明器宇,孫策之儔,而雄武過之。」其見重如是。
襄尋徙北屈,將圖關中,進屯杏城,遣其從兄輔國姚蘭略地鄜城,使其兄益及將軍王欽盧招集北地戎夏,歸附者五萬餘戶。苻生遣其將苻飛拒戰,蘭敗,為飛所執。襄率衆西引,生又遣苻堅、鄧羌等要之。襄將戰,沙門智通固諫襄,宜厲兵收衆,更思後舉。襄曰:「二雄不俱立,冀天不棄德以濟黎元,吾計決矣。」會羌師來逼,襄怒,遂長驅而進,戰于三原。襄敗,為堅所殺,時年二十七,是歲晉升平元年也。苻生以公禮葬之。萇僭號,追謚魏武王,封襄孫延定為東城侯。
姚萇
萇字景茂,弋仲第二十四子也。少聦哲,多權略,廓落任率,不修行業,諸兄皆奇之。隨襄征伐,每參大謀。襄之寇洛陽也,夢萇服袞衣,升御坐,諸酋長皆侍立,旦謂將佐曰:「吾夢如此,此兒志度不恒,或能大起吾族。」襄之敗于麻田也,馬中流矢死,萇下馬以授襄,襄曰:「汝何以自免?」萇曰:「但令兄濟,豎子安敢害萇!」會救至,俱免。
及襄死,萇率諸弟降於苻生。苻堅以萇為揚武將軍,歷左衛將軍,隴東、汲郡、河東、武都、武威、巴西、扶風太守,寧、幽、兗三州刺史,復為揚武將軍,步兵校尉,封益都侯。為堅將,累有大功。
初,萇隨楊安伐蜀,嘗晝寢水旁,上有神光煥然,左右咸異之。及苻堅寇晉,以萇為龍驤將軍、督益梁州諸軍事,謂萇曰:「朕本以龍驤建業,龍驤之號未曾假人,今特以相授,山南之事一以委卿。」堅左將軍竇衝進曰:「王者無戲言,此將不詳之徵也,惟陛下察之。」堅默然。
堅既敗於淮南,歸長安,慕容泓起兵叛堅。堅遣子叡討之,以萇為司馬。為泓所敗,叡死之。萇遣龍驤長史趙都詣堅謝罪,堅怒,殺之。萇懼,奔於渭北,遂如馬牧。西州豪族尹詳、趙曜、王欽盧、牛雙、狄廣、張乾等率五萬餘家,咸推萇為盟主。萇將距之,天水尹緯說萇曰:「今百六之數既臻,秦亡之兆已見,以將軍威靈命世,必能匡濟時艱,故豪傑驅馳,咸同推仰。明公宜降心從議,以副群望,不可坐觀沈溺而不拯救之。」萇乃從緯謀,以太元九年自稱大將軍、大單于、萬年秦王,大赦境內,年號白雀,稱制行事。以天水尹詳、南安龐演為左右長史,南安姚晃、尹緯為左右司馬,天水狄伯支、焦虔、梁希、龐魏、任謙為從事中郎,姜訓、閻遵為掾屬,王據、焦世、蔣秀、尹延年、牛雙、張乾為參軍,王欽盧、姚方成、王破虜、楊難、尹嵩、裴騎、趙曜、狄廣、党刪等為帥。
時慕容沖與苻堅相攻,衆甚盛。萇將西上,恐沖遏之,乃遣使通知,以子崇為質於沖,進屯北地,厲兵積粟,以觀時變。苻堅先徙晉人李詳等數千戶于敷陸,至是,降於萇,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者十餘萬戶。堅率諸將攻之,不能克。
萇聞慕容沖攻長安,議進趨之計,群下咸曰:「宜先據咸陽以制天下。」萇曰:「燕因懷舊之士而起兵,若功成事捷,咸有東歸之思,安能久固秦川!吾欲移兵嶺北,廣收資實,須秦弊燕迴,然後垂拱取之。兵不血刃,坐定天下,此卞莊得二之義也。」堅寧朔將軍宋方率騎三千從雲中將赴長安,萇自貳縣要破之,方單馬奔免,其司馬田晃率衆降萇。萇遣諸將攻新平,克之,因略地至安定,嶺北諸城盡降之。
時苻堅為慕容沖所逼,走入五將山。沖入長安。堅司隸校尉權翼、尚書趙遷、大鴻臚皇甫覆、光祿大夫薛讚、扶風太守段鏗等文武數百人奔於萇。萇遣驍騎將軍吳忠率騎圍堅,萇如新平。俄而忠執堅,送之。
慕容沖遣其車騎大將軍高蓋率衆五萬來伐,戰於新平南,大破之,蓋率麾下數千人來降,拜散騎常侍。
沖既率衆東下,長安空虛。盧水郝奴稱帝於長安,渭北盡應之。扶風王驎有衆數千,保據馬嵬。奴遣弟多攻驎。萇伐驎,破之,驎走漢中。執多而進攻奴,降之。
以太元十一年萇僭即皇帝位于長安,大赦,改元曰建初,國號大秦,改長安曰常安。立妻蛇氏為皇后,子興為皇太子,置百官。自謂以火德承苻氏木行,服色如漢氏承周故事。徙安定五千餘戶于長安。以弟征虜緒為司隸校尉,鎮長安。
萇如安定,擊平涼胡金熙、鮮卑沒奕于,大破之。遂如秦州,與苻堅秦州刺史王統相持,天水屠各、略陽羌胡應萇者二萬餘戶,統懼,乃降。因饗將士于上邽,南安人古成詵進曰:「臣州人殷地險,雋傑如林,用武之國也。王秦州不能收拔賢才,三分鼎足,而坐玩珠玉,以至于此。陛下宜散秦州金帛以施六軍,旌賢表善以副鄙州之望。」萇善之,擢為尚書郎。拜弟碩德都督隴右諸軍事、征西將軍、秦州刺史,領護東羌校尉,鎮上邽。
萇還安定,修德政,布惠化,省非急之費,以救時弊,閭閻之士有豪介之善者,皆顯異之。
萇復如秦州,為苻登所敗,語在登傳。以其太子興鎮長安,而與登相距。登馮翊太守蘭犢與苻師奴離貳,慕容永攻之,犢遣使請救。萇將赴救,尚書令姚旻、左僕射尹緯等言於萇曰:「苻登近在瓦亭,陛下未宜輕舉。」萇曰:「登遲重少決,每失時機,聞吾自行,正當廣集兵資,必不能輕軍深入。兩月之間,足可克此三豎,吾事必矣。」遂師次於渥源。師奴率衆來距,大戰,敗之,盡俘其衆。又擒蘭犢,收其士馬。萇乃掘苻堅尸,鞭撻無數,裸剝衣裳,薦之以棘,坎土而埋之。慕容永征西將軍王宣率衆降萇。
初,關西雄傑以苻氏既終,萇雄略命世,天下之事可一旦而定。萇既與苻登相持積年,數為登所敗,遠近咸懷去就之計,唯征虜齊難、冠軍徐洛生、輔國劉郭單、冠威彌姐婆觸、龍驤趙惡地、鎮北梁國兒等守忠不貳,並留子弟守營,供繼軍糧,身將精卒,隨萇征伐。時諸營既多,故號萇軍為大營,大營之號自此始也。時天大雪,萇下書深自責罰,散後宮文綺珍寶以供戎事,身食一味,妻不重綵。將帥死王事者,加秩二等,士卒戰沒,皆有褒贈。立太學,禮先賢之後。
敦煌索盧曜請刺苻登,萇曰:「卿以身徇難,將為誰乎?」曜曰:「臣死之後,深以友人隴西辛暹仰託。」萇遣之。事發,為登所殺,萇以暹為騎都尉。
登進逼安定,諸將勸萇決戰,萇曰:「與窮寇競勝,兵家之下。吾將以計取之。」於是留其尚書令姚旻守安定,夜襲登輜重於大界,克之。諸將或欲因登駭亂擊之,萇曰:「登衆雖亂,怒氣猶盛,未可輕也。」遂止。萇以安定地狹,且逼苻登,使姚碩德鎮安定,徙安定千餘家于陰密,遣弟征南靖鎮之。
立社稷于長安。百姓年七十有德行者,拜為中大夫,歲賜牛酒。
尹緯、姚晃謂古成詵曰:「苻登窮寇,歷年未滅,姦雄鴟峙,所在糾扇,夷夏皆貳,將若之何?」詵曰:「主上權略無方,信賞必罰,賢能之士,咸懷樂推,豈慮大業不成,氐賊不滅乎!」緯曰:「登窮寇未滅,姦雄所在扇合,吾等寧無懼乎?」詵曰:「三秦天府之國,主上十分已有其八。今所在可慮者,苻登、楊定、雷惡地耳,自餘瑣瑣,焉足論哉!然惡地地狹衆寡,不足為憂。苻登藉烏合犬羊,偷存假息,料其智勇,非至尊之匹。霸王之起,必有驅除,然後克定大業。昔漢魏之興也,皆十有餘年,乃能一同於海內,五六年間未為久也。主上神略內明,英武外發,可謂無敵於天下耳,取登有餘力。願布德行仁,招賢納士,厲兵秣馬,以候天機。如其鴻業不成者,詵請腰斬以謝明公。」緯言之於萇,萇大悅,賜詵爵關內侯。
雷惡地率衆降萇,拜為鎮東將軍。魏褐飛自稱大將軍、衝天王,率氐胡數萬人攻安北姚當城於杏城,雷惡地應之,攻鎮東姚漢得於李潤。萇議將討之,群臣咸曰:「陛下不憂六十里苻登,乃憂六百里褐飛?」萇曰:「登非可卒殄,吾城亦非登所能卒圖。惡地多智,非常人也。南引褐飛,東結董成,甘言美說以成姦謀,若得杏城、李潤,惡地據之,控制遠近,相為羽翼,長安東北非復吾有。」於是潛軍赴之。萇時衆不滿二千,褐飛、惡地衆至數萬,氐胡赴之者首尾不絕。萇每見一軍至,輒有喜色。群下怪而問之,萇曰:「今同惡相濟,皆來會集,吾得乘勝席卷,一舉而覆其巢穴,東北無復餘也。」褐飛等以萇兵少,盡衆來攻。萇固壘不戰,示之以弱,潛遣子崇率騎數百,出其不意,以乘其後。褐飛兵擾亂,萇遣鎮遠王超、平遠譚亮率步騎擊之,褐飛衆大潰,斬褐飛及首級萬餘。惡地請降,萇待之如初。惡地每謂人曰:「吾自言智勇所施,足為一時之傑。校數諸雄,如吾之徒,皆應跨據一方,獸嘯千里。遇姚公智力摧屈,是吾分也。」惡地猛毅清肅,不可干以非義,嶺北諸豪皆敬憚之。
萇命其將當城於營處一柵孔中蒔樹一根,以旌戰功。歲餘,問之,城曰:「營所至小,已廣之矣。」萇曰:「少來鬬戰無如此快,以千六百人破三萬衆,國之事業,由此克舉。小乃為奇,大何足貴!」
貳城胡曹寅、王達獻馬三千匹。以寅為鎮北將軍、并州刺史,達鎮遠將軍、金城太守。
萇性簡率,群下有過,或面加罵辱。太常權翼言於萇曰:「陛下弘達自任,不修小節,駕馭群雄,苞羅雋異,棄嫌錄善,有高祖之量。然輕慢之風,所宜除也。」萇曰:「吾之性也。吾於舜之美,未有片焉;漢祖之短,已收其一。若不聞讜言,安知過也!」
南羌竇鴦率戶五千來降,拜安西將軍。
萇下書,有復私仇者,皆誅之。將吏亡滅者,各隨所親以立後,振給長育之。
鎮東苟曜據逆萬堡,密引苻登。萇與登戰,敗於馬頭原,收衆復戰。姚碩德謂諸將曰:「上慎於輕戰,每欲以計取之。今戰既失利,而更逼賊者,必有由也。」萇聞而謂碩德曰:「登用兵遲緩,不識虛實,今輕兵直進,逕據吾東,必苟曜豎子與之連結也。事久變成,其禍難測。所以速戰者,欲使豎子謀之未就,好之未深,散敗其事耳。」進戰,大敗之,登退屯于郿。登將金槌以新平降萇,萇輕將數百騎入槌營。群下諫之,萇曰:「槌既去苻登,復欲圖我,將安所歸!且懷德初附,推款委質,吾復以不信待之,何以御物乎!」群氐果有異謀,槌不從而止。
萇如陰密攻登,勑其太子興曰:「苟曜好姦變,將為國害,聞吾還北,必來見汝,汝便執之。」苟曜果見興于長安,興遣尹緯讓而誅之。
萇大敗登于安定東,置酒高會,諸將咸曰:「若值魏武王,不令此賊至今,陛下將牢太過耳。」萇笑曰:「吾不如亡兄有四:身長八尺五寸,臂垂過膝,人望而畏之,一也;當十萬之衆,與天下爭衡,望麾而進,前無橫陣,二也;溫古知今,講論道藝,駕馭英雄,收羅雋異,三也;董率大衆,履險若夷,上下咸允,人盡死力,四也。所以得建立功業,策任群賢者,正望算略中一片耳。」群臣咸稱萬歲。
萇下書令留臺諸鎮各置學官,勿有所廢,考試優劣,隨才擢敘。苻登驃騎將軍沒奕于率戶六千降,拜使持節、車騎將軍、高平公。
萇寢疾,遣姚碩德鎮李潤,尹緯守長安,召其太子興詣行營。征南姚方成言於興曰:「今寇賊未滅,上復寢疾,王統、苻胤等皆有部曲,終為人害,宜盡除之。」興於是誅苻胤、王統、王廣、徐成、毛盛,乃赴召。興至,萇怒曰:「王統兄弟是吾州里,無他遠志,徐成等昔在秦朝,並為名將。天下小定,吾方任之,奈何輒便誅害,令人喪氣!」
萇下書,兵吏從征伐,戶在大營者,世世復其家,無所豫。
苻登與竇衝相持,萇議擊之,尹緯言於萇曰:「太子純厚之稱,著于遐邇,將領英略,未為遠近所知。宜遣太子親行,可以漸廣威武,防闚之原。」萇從之,戒興曰:「賊徒知汝轉近,必相驅入堡,聚而掩之,無不克矣。」比至胡空堡,衝圍自解。登聞興向胡空堡,引還,興因襲平涼,大獲而歸,咸如萇策。使興還鎮長安。
萇下書除妖謗之言及赦前姦穢,有相劾舉者,皆以其罪罪之。
晉平遠將軍、護氐校尉楊佛嵩率胡蜀三千餘戶降于萇,晉將楊佺期、趙睦追之。遣姚崇赴救,大敗晉師,斬趙睦。以佛嵩為鎮東將軍。
萇如長安,至於新支堡,疾篤,輿疾而進。夢苻堅將天官使者、鬼兵數百突入營中,萇懼,走入宮,宮人迎萇刺鬼,誤中萇陰,鬼相謂曰:「正中死處。」拔矛,出血石餘。寤而驚悸,遂患陰腫,醫刺之,出血如夢。萇遂狂言,或稱「臣萇,殺陛下者兄襄,非臣之罪,願不枉臣」。至長安,召太尉姚旻、尚書左僕射尹緯、右僕射姚晃、尚書狄伯支等入,受遺輔政。萇謂興曰:「有毀此諸人者,慎勿受之。汝撫骨肉以仁,接大臣以禮,待物以信,遇黔首以恩,四者既備,吾無憂矣。」以太元十八年死,時年六十四,在位八年。偽謚武昭皇帝,廟號太祖,墓稱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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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一十七‧載記第十七  姚興上  姚興字子略,萇之長子也。苻堅時為太子舍人。萇之在馬牧,興自馬安冒難奔萇,萇立為皇太子。萇出征討,常留統後事。及鎮長安,甚有威惠。與其中舍人梁喜、洗馬范勗等講論經籍,不以兵難廢業,時人咸化之。萇死,興祕不發喪,以其叔父緒鎮安定,碩德鎮陰密,弟崇守長安。碩德將佐言於碩德曰:「公威名宿重,部曲最強,今喪代之際,朝廷必相猜忌,非永安之道也。宜奔秦州,觀望事勢。」碩德曰:「太子志度寬明,必無疑阻。今苻登未滅而自尋干戈,所謂追二袁之蹤,授首與人。吾死而已,終不若斯。」及至,興優禮而遣之。
興自稱大將軍,以尹緯為長史,狄伯支為司馬,率衆伐苻登。咸陽太守劉忌奴據避世堡以叛,興襲忌奴,擒之。苻登自六陌向廢橋,始平太守姚詳據馬嵬堡以距登。登衆甚盛,興慮詳不能遏,乃自將精騎以迫登,遣尹緯領步卒赴詳。緯用詳計,據廢橋以抗登。登因急攻緯,緯將出戰,興馳遣狄伯支謂緯曰:「兵法不戰而制人者,蓋為此也。苻登窮寇,宜持重,不可輕戰。」緯曰:「先帝登遐,人情擾懼,今不因思奮之力,梟殄逆豎,大事去矣。緯敢以死爭。」遂與登戰,大破之,登衆渴死者十二三,其夜大潰,登奔雍。興乃發喪行服。太元十九年,僭即帝位于槐里,大赦境內,改元曰皇初,遂如安定。
先是,苻登使弟廣守雍,子崇屯胡空堡,聞登敗,各棄守走。登無所投據,遂奔平涼,率其餘衆入馬毛山。興自安定如涇陽,與登戰于山南,斬登。散其部衆,歸復農業。徙陰密三萬戶于長安,分大營戶為四,置四軍以領之。
安南強熙、鎮遠楊多叛,推竇衝為盟主,所在擾亂。興率諸將討之,軍次武功,多兄子良國殺多而降。衝弟彰武與衝離貳,衝奔強熙。熙聞興將至,率戶二千奔秦州。竇衝走汧川,汧川氐仇高執送之。衝從弟統率其衆降于興。
封征虜緒為晉王,征西碩德為隴西王,征南靖等及功臣尹緯、齊難、楊佛嵩等並為公侯,其餘封爵各有差。
鮮卑薛勃於貳城為魏軍所伐,遣使請救,使姚崇赴救。魏師既還,薛勃復叛,崇伐而執之,大收其士馬而還。
興追尊其庶母孫氏為皇太后,配饗太廟。
楊盛保仇池,遣使請命,拜使持節、鎮南將軍、仇池公。鮮卑越質詰歸率戶二萬叛乞伏乾歸,降于興,興處之于成紀,拜使持節、鎮西將軍、平襄公。
姚碩德討平涼胡金豹于洛城,克之。初,上邽姜乳據本縣以叛,自稱秦州刺史。碩德進討之,乳率衆降。以碩德為秦州牧,領護東羌校尉,鎮上邽。徵乳為尚書。強熙及略陽豪族權干城率衆三萬圍上邽,碩德擊破之。熙南奔仇池,遂假道歸晉。碩德西討干城,干城降。
興令郡國各歲貢清行孝廉一人。
慕容永既為慕容垂所滅,河東太守柳恭等各阻兵自守,興遣姚緒討之。恭等依河距守,緒不得濟。鎮東薛彊先據楊氏壁,引緒從龍門濟河,遂入蒲阪。恭勢屈,請降。徙新平、安定新戶六千于蒲阪。
興母蛇氏死,興哀毀過禮,不親庶政。群臣議請依漢魏故事,既葬即吉。興尚書郎李嵩上疏曰:「三王異制,五帝殊禮。孝治天下,先王之高事也,宜遵聖性,以光道訓。既葬之後,應素服臨朝,率先天下,仁孝之舉也。」尹緯駁曰:「帝王喪制,漢魏為準。嵩矯常越禮,愆于軌度,請付有司,以專擅論。既葬即吉,乞依前議。」興曰:「嵩忠臣孝子,有何咎乎?尹僕射棄先王之典,而欲遵漢魏之權制,豈所望於朝賢哉!其一依嵩議。」
鮮卑薛勃叛奔嶺北,上郡、貳川雜胡皆應之,遂圍安遠將軍姚詳於金城。遣姚崇、尹緯討之。勃自三交趣金城,崇列營掎之,而租運不繼,三軍大飢。緯言於崇曰:「輔國彌姐高地、建節杜成等皆諸部之豪,位班三品,督運稽留,令三軍乏絕,宜明置刑書,以懲不肅。」遂斬之。諸部大震,租入者五十餘萬。興率步騎二萬親討之,勃懼,棄其衆奔于高平公沒奕于,于執而送之。
泫氏男姚買得欲因興葬母蛇氏殺興,會有告之者,興未之信,遣李嵩詐往。買得具以告嵩,嵩還,以聞,興乃賜買得死,誅其黨與。
興下書禁百姓造錦繡及淫祀。
興率衆寇湖城,晉弘農太守陶仲山、華山太守董邁皆降於興。遂如陝城,進寇上洛,陷之。遣姚崇寇洛陽,晉河南太守夏侯宗之固守金墉,崇攻之不克,乃陷柏谷,徙流人西河嚴彥、河東裴岐、韓襲等二萬餘戶而還。
興下書,令士卒戰亡者守宰所在埋藏之,求其近親為之立後。
武都氐屠飛、啖鐵等殺隴東太守姚迴,略三千餘家,據方山以叛。興遣姚紹等討之,斬飛鐵。遣狄伯支迎流人曹會、牛壽萬餘戶于漢中。
興留心政事,苞容廣納,一言之善,咸見禮異。京兆杜瑾、馮翊吉默、始平周寶等上陳時事,皆擢處美官。天水姜龕、東平淳于岐、馮翊郭高等皆耆儒碩德,經明行修,各門徒數百,教授長安,諸生自遠而至者萬數千人。興每於聽政之暇,引龕等于東堂,講論道藝,錯綜名理。涼州胡辯,苻堅之末,東徙洛陽,講授弟子千有餘人,關中後進多赴之請業。興勑關尉曰:「諸生諮訪道藝,修己厲身,往來出入,勿拘常限。」於是學者咸勸,儒風盛焉。給事黃門侍郎古成詵、中書侍郎王尚、尚書郎馬岱等,以文章雅正,參管機密。詵風韻秀舉,確然不群,每以天下是非為己任。時京兆韋高慕阮籍之為人,居母喪,彈琴飲酒。詵聞而泣曰:「吾當私刃斬之,以崇風教。」遂持劔求高。高懼,逃匿,終身不敢見詵。
興遣將鎮東楊佛嵩攻陷洛陽。
班命郡國,百姓因荒自賣為奴婢者,悉免為良人。興以日月薄蝕,災眚屢見,降號稱王,下書令群公卿士將牧守宰各降一等。於是其太尉趙公旻等五十三人上疏諫曰:「伏惟陛下勳格皇天,功濟四海,威靈振於殊域,聲教暨於遐方,雖成湯之隆殷基,武王之崇周業,未足比喻。方當廓靖江吳,告成中岳,豈宜過垂沖損,違皇天之眷命乎!」興曰:「殷湯、夏禹德冠百王,然猶順守謙沖,未居崇極,況朕寡昧,安可以處之哉!」乃遣旻告于社稷宗廟,大赦,改元弘始。賜孤獨鰥寡粟帛有差,年七十已上加衣杖。始平太守周班、槐里令李 291d5.gif 皆以黷貨誅,於是郡國肅然矣。洛陽既陷,自淮漢已北諸城,多請降送任。
興下書聽祖父母昆弟得相容隱。姚緒、姚碩德以興降號,固讓王爵,興弗許。
京兆韋華、譙郡夏侯軌、始平龐眺等率襄陽流人一萬叛晉,奔于興。興引見東堂,謂華曰:「晉自南遷,承平已久,今政化風俗何如?」華曰:「晉主雖有南面之尊,無總御之實,宰輔執政,政出多門,權去公家,遂成習俗。刑網峻急,風俗奢宕。自桓溫、謝安已後,未見寬猛之中。」興大悅,拜華中書令。
興如河東。時姚緒鎮河東,興待以家人之禮。下書封其先朝舊臣姚驢磑、趙惡地、王平、馬萬載、黃世等子為五等子男。命百僚舉殊才異行之士,刑政有不便於時者,皆除之。兵部郎金城邊熙上陳軍令煩苛,宜遵簡約。興覽而善之,乃依孫吳誓衆之法以損益之。興立律學于長安,召郡縣散吏以授之。其通明者還之郡縣,論決刑獄。若州郡縣所不能決者,讞之廷尉。興常臨諮議堂聽斷疑獄,于時號無冤滯。
姚緒、姚碩德固讓王爵,許之。緒、碩德威權日盛,興恐姦佞小人沮惑之,乃簡清正君子為之輔佐。
興以司隸校尉郭撫、扶風太守強超、長安令魚佩、槐里令彭明、倉部郎王年等清勤貞白,下書褒美,增撫邑一百戶,賜超爵關內侯,佩等進位一級。
使碩德率隴右諸軍伐乞伏乾歸,興潛軍赴之,乾歸敗走,降其部衆三萬六千,收鎧馬六萬匹。軍無私掠,百姓懷之。興進如枹罕,班賜王公以下,遍於卒伍。
興之西也,沒奕于密欲乘虛襲安定,長史皇甫序切諫乃止。于自恨失言,陰欲殺序。
乞伏乾歸以窮蹙來降,拜鎮遠將軍、河州刺史、歸義侯,復以其部衆配之。
興下書,將帥遭大喪,非在疆埸嶮要之所,皆聽奔赴,乃期,乃從王役。臨戎遭喪,聽假百日。若身為邊將,家有大變,交代未至,敢輒去者,以擅去官罪罪之。遣晉將軍劉嵩等二百三十七人歸于建鄴。
魏人襲沒奕于,于棄其部衆,率數千騎與赫連勃勃奔于秦州。魏軍進次瓦亭,長安大震,諸城閉門固守。魏平陽太守貳塵入侵河東。興於是練兵講武,大閱于城西,榦勇壯異者召入殿中,引見群臣于東堂,大議伐魏。群臣咸諫以為不可,興不從。司隸姚顯進曰:「陛下天下之鎮,不宜親行,可使諸將分討,授以廟勝之策。」興曰:「王者正以廓土靖亂為務,吾焉得而辭之!」
興立其子泓為皇太子,大赦境內,賜男子為父後者爵一級。
遣姚平、狄伯支等率步騎四萬伐魏,姚碩德、姚穆率步騎六萬伐呂隆。平等軍次河東,興遣其光遠党娥、立節雷星、建忠王多等率杏城及嶺北突騎自和寧赴援,越騎校尉唐小方、積弩姚良國率關中勁卒為平後繼,姚緒統河東見兵為前軍節度,姚紹率洛東之兵,姚詳率朔方見騎,並集平望,以會于興。使沒奕于權鎮上邽,中軍、廣陵公歛權鎮洛陽,姚顯及尚書令姚晃輔其太子泓,入直西宮。
碩德至姑臧,大敗呂隆之衆,俘斬一萬。隆將呂他等率衆二萬五千,以東苑來降。先是,禿髮利鹿孤據西平,沮渠蒙遜據張掖,李玄盛據敦煌,與呂隆相持。至是,皆遣使隆。
興率戎卒四萬七千,自長安赴姚平。平攻魏乾城,陷之,遂據柴壁。魏軍大至,攻平,截汾水以守之。興至蒲阪,憚而不進。
時碩德攻呂隆,撫納夷夏,分置守宰,節糧積粟,為持久之計。降懼,遂降。碩德軍令齊整,秋毫無犯,祭先賢,禮儒哲,西土悅之。
姚平糧竭矢盡,將麾下三十騎赴汾水而死,狄伯支等十將四萬餘人,皆為魏所擒。興下書,軍士戰沒者,皆厚加褒贈。魏軍乘勝進攻蒲阪,姚緒固守不戰,魏乃引還。
興徙河西豪右萬餘戶于長安。
晉輔國將軍袁虔之、寧朔將軍劉壽、冠軍將軍高長慶、龍驤將軍郭恭等貳于桓玄,懼而奔興。興臨東堂引見,謂虔之等曰:「桓玄雖名晉臣,其實晉賊,其才度定何如父也?能辦成大事以不?」虔之曰:「玄藉世資,雄據荊楚,屬晉朝失政,遂偷竊宰衡。安忍無親,多忌好殺,位不才授,爵以愛加,無公平之度,不如其父遠矣。今既握朝權,必行篡奪,既非命世之才,正可為他人驅除耳。此天以機便授之陛下,願速加經略,廓清吳楚。」興大悅,以虔之為大司農,餘皆有拜授。虔之固讓,請疆埸自效,改授假節、寧南將軍、廣州刺史。
興立其昭儀張氏為皇后,封子懿、弼、洸、宣、諶、愔、璞、質、逵、裕、國兒皆為公。遣其兼大鴻臚梁斐,以新平張構為副,拜禿髮傉檀車騎將軍、廣武公,沮渠蒙遜鎮西將軍、沙州刺史、西海侯,李玄盛安西將軍、高昌侯。
興遣鎮遠趙曜率衆二萬西屯金城,建節王松怱率騎助呂隆等守姑臧。松怱至魏安,為傉檀弟文真所圍,衆潰,執松怱,送于傉檀。傉檀大怒,送松怱還長安,歸罪文真,深自陳謝。
興下書,錄馬嵬戰時將吏,盡擢敘之,其堡戶給復二十年。興性儉約,車馬無金玉之飾,自下化之,莫不敦尚清素。然好游田,頗損農要。京兆杜挻以僕射齊難無匡輔之益,著豐草詩以箴之,馮翊相雲作德獵賦以諷焉。興皆覽而善之,賜以金帛,然終弗能改。
晉順陽太守彭泉以郡降興,興遣楊佛嵩率騎五千,與其荊州刺史趙曜迎之,遂寇陷南鄉,擒建威將軍劉嵩,略地至于梁國而歸。又遣其兼散騎常侍席確詣涼州,徵呂隆弟超入侍,隆遣之。呂隆懼禿髮傉檀之逼,表請內徙。興遣齊難及鎮西姚詰、鎮遠乞伏乾歸、鎮遠趙曜等步騎四萬,迎隆于河西。難至姑臧,以其司馬王尚行涼州刺史,配兵三千鎮姑臧,以將軍閻松為倉松太守,郭將為番禾太守,分戍二城,徙隆及其宗室僚屬于長安。沮渠蒙遜遣弟如子貢其方物。王尚綏撫遺黎,導以信義,百姓懷其惠化,翕然歸之。北部鮮卑並遣使貢款。
桓玄遣使來聘,請辛恭靖、何澹之。興留恭靖而遣澹之,謂曰:「桓玄不推計曆運,將圖篡逆,天未忘晉,必將有義舉,以吾觀之,終當傾覆。卿今馳往,必逢其敗,相見之期,遲不云遠。」初,恭靖至長安,引見興而不拜,興曰:「朕將任卿以東南之事。」靖曰:「我寧為國家鬼,不為羌賊臣。」興怒,幽之別室。至是,恭靖亦踰牆遁歸。
興遣其將姚碩德、姚斂成、姚壽都等率衆三萬,伐楊盛于仇池。壽都等入自宕昌,斂成從下辯而進。盛遣其弟壽距成,從子斌距都。都逆擊擒之,盡俘其衆。楊壽等懼,率衆請降。碩德還師。
晉汝南太守趙策委守奔于興。
興如逍遙園,引諸沙門于澄玄堂聽鳩摩羅什演說佛經。羅什通辯夏言,尋覽舊經,多有乖謬,不與胡本相應。興與羅什及沙門僧略、僧遷、道樹、僧叡、道坦、僧肇、曇順等八百餘人,更出大品,羅什持胡本,興執舊經,以相考校,其新文異舊者皆會於理義。續出諸經并諸論三百餘卷。今之新經皆羅什所譯。興既託意於佛道,公卿已下莫不欽附,沙門自遠而至者五千餘人。起浮圖於永貴里,立波若臺于中宮,沙門坐禪者恒有千數。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室而九矣。
使姚碩德及冠軍徐洛生等伐仇池,又遣建武趙琨自宕昌而進,遣其將斂俱寇漢中。
時劉裕誅桓玄,迎復安帝,玄衛將軍、新安王桓謙,臨原王桓怡,雍州刺史桓蔚,左衛將軍桓謐,中書令桓胤,將軍何澹之等奔于興。劉裕遣大參軍衡凱之詣姚顯,請通和,顯遣吉默報之,自是聘使不絕。晉求南鄉諸郡,興許之。群臣咸諫以為不可,興曰:「天下之善一也,劉裕拔萃起微,匡輔晉室,吾何惜數郡而不成其美乎!」遂割南鄉、順陽、新野、舞陰等十二郡歸於晉。
姚碩德等頻敗楊盛,盛懼,請降,遣子難當及僚佐子弟數十人為質,碩德等引還。署盛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益寧州諸軍事、征南大將軍、開府、益州牧、武都侯。斂俱陷城固,徙漢中流人郭陶等三千餘家於關中。
興班告境內及在朝文武,立名不得犯叔父緒及碩德之名,以彰殊禮。興謙恭孝友,每見緒及碩德,如家人之禮,整服傾悚,言則稱字,車馬服玩,必先二叔,然後服其次者,朝廷大政,必諮之而後行。
太史令郭黁言於興曰:「戌亥之歲,當有孤寇起於西北,宜慎其鋒。起兵如流沙,死者如亂麻,戎馬悠悠會隴頭,鮮卑、烏丸居不安,國朝疲於奔命矣。」時所在有泉水涌出,傳云飲則愈病,後多無驗。屢有妖人自稱神女,戮之乃止。
興大閱,自杜郵至於羊牧。興以姚碩德來朝,大赦其境內。及碩德歸於秦州,興送之,及雍乃還。
禿髮傉檀獻興馬三千匹,羊三萬頭。興以為忠於己,乃署傉檀為涼州刺史,徵涼州刺史王尚還長安。涼州人申屠英等二百餘人,遣主簿胡威詣興,請留尚,興弗許。引威見之,威流涕謂興曰:「臣州奉國五年,王威不接,銜膽棲冰、孤城獨守者,仰恃陛下威靈,俯仗良牧惠化。忽違天人之心,以華土資狄。若傉檀才望應代,臣豈敢言。竊聞乃以臣等貿馬三千匹,羊三萬口,如所傳實者,是為棄人貴畜。苟以馬供軍國,直煩尚書一符,三千餘家戶輸一匹,朝下夕辦,何故以一方委此姦胡!昔漢武傾天下之資,開建河西,隔絕諸戎,斷匈奴右臂,所以終能屠大宛王毋寡。今陛下方布政玉門,流化西域,奈何以五郡之地資之玁狁,忠誠華族棄之虐虜!非但臣州里塗炭,懼方為聖朝旰食之憂。」興乃遣西平人車普馳止王尚,又遣使喻傉檀。會傉檀已至姑臧,普以狀先告之。傉檀懼,脅遣王尚,遂入姑臧。
尚既至長安,坐匿呂氏宮人,擅殺逃人薄禾等,禁止南臺。涼州別駕宗敞、治中張穆、主簿邊憲、胡威等上疏理尚曰:
臣州荒裔,鄰帶寇讎,居泰無垂拱之安,運否離傾覆之難。自張氏頹基,德風絕而莫扇;呂數將終,梟鶚以之翻翔。群生嬰罔極之痛,西夏有焚如之禍。幸皇鑒降眷,純風遠被。刺史王尚受任垂滅之州,策成難全之際,輕身率下,躬儉節用,勞逸豐約,與衆同之,勸課農桑,時無廢業。然後振王威以掃不庭,迴天波以蕩氛穢。則群逆冰摧,不俟朱陽之曜;若秋霜隕籜,豈待勁風之威。何定遠之足高,營平之獨美!經始甫爾,會朝算改授,使希世之功不終於必成,易失之機踐之而莫展,當其時而明其事者,誰不慨然!
既遠役遐方,劬勞于外,雖效未酬恩,而在公無闕。自至京師,二旬于今,出車之命莫逮,萋斐之責惟深。以取呂氏宮人裴氏及殺逃人薄禾等為南臺所禁,天鑒玄鏡,暫免囹圄,譏繩之文,未離簡墨。裴氏年垂知命,首髮二毛,嫠居本家,不在尚室,年邁姿陋,何用送為!邊藩要捍,衆力是寄,禾等私逃,罪應憲墨,以殺止殺,安邊之義也。假若以不送裴氏為罪者,正闕奚官之一女子耳。論勳則功重,言瑕則過微。而執憲吹毛求疵,忘勞記過,斯先哲所以泣血於當年,微臣所以仰天而洒淚。
且尚之奉國,歷事二朝,能否效于既往,優劣簡在聖心,就有微過,功足相補,宜弘罔極之施,以彰覆載之恩。
臣等生自西州,無翰飛之翼;久沈偽政,絕進趣之途。及皇化既沾,投竿之心冥發,遂策名委質,位忝吏端。主辱臣憂,故重繭披款,惟陛下亮之。
興覽之大悅,謂其黃門侍郎姚文祖曰:「卿知宗敞乎?」文祖曰:「與臣州里,西方之英雋。」興曰:「有表理王尚,文義甚佳,當王尚研思耳。」文祖曰:「尚在南臺,禁止不與賓客交通,敞寓於楊桓,非尚明矣。」興曰:「若爾,桓為措思乎?」文祖曰:「西方評敞甚重,優於楊桓。敞昔與呂超周旋,陛下試可問之。」興因謂超曰:「宗敞文才何如?可是誰輩?」超曰:「敞在西土,時論甚美,方敞魏之陳、徐,晉之潘、陸。」即以表示超曰:「涼州小地,寧有此才乎?」超曰:「臣以敞餘文比之,未足稱多。琳琅出于崑嶺,明珠生於海濱,若必以地求人,則文命大夏之棄夫,姬昌東夷之擯士。但當問其文彩何如,不可以區宇格物。」興悅,赦尚之罪,以為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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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一十八‧載記第十八  姚興下  姚興下(尹緯)
晉義熙二年,平北將軍、梁州督護苻宣入漢中,興梁州別駕呂營、漢中徐逸、席難起兵應宣,求救於楊盛。盛遣軍臨濜口,南梁州刺史王敏退守武興。楊盛復通於晉。
興以太子泓錄尚書事。
慕容超司徒、北地王鍾,右僕射、濟陽王嶷,高都公始,皆來奔。
華山郡地涌沸,廣袤百餘步,燒生物皆熟,歷五月乃止。
赫連勃勃殺高平公沒奕于,收其衆以叛。
先是,魏主拓跋珪送馬千匹,求婚于興,興許之。以魏別立后,遂絕婚,故有柴壁之戰。至是,復與魏通和,魏放狄伯支、姚伯禽、唐小方、姚良國、康宦還長安,皆復其爵位。
時禿髮傉檀、沮渠蒙遜迭相攻擊,傉檀遂東招河州刺史西羌彭奚念,奚念阻河以叛。
蜀譙縱遣使稱藩,請桓謙,欲令順流東伐劉裕。興以問謙,謙請行,遂許之。
使中軍姚弼、後軍斂成、鎮遠乞伏乾歸等率步騎三萬伐傉檀,左僕射齊難等率騎二萬討勃勃。吏部尚書尹昭諫曰:「傉檀恃遠,輕敢違逆,宜詔蒙遜及李玄盛,使自相攻擊。待其斃也,然後取之,此卞莊之舉也。」興不從。勃勃退保河曲。弼濟自金城,弼部將姜紀言於弼曰:「今王師聲討勃勃,傉檀猶豫,未為嚴防,請給輕騎五千,掩其城門,則山澤之人皆為吾有,孤城獨立,坐可克也。」弼不從,進拔昌松,長驅至姑臧。傉檀嬰城固守,出其兵擊弼,弼敗,退據西苑。興又遣衛大將軍姚顯率騎二萬,為諸軍節度。至高平,聞弼敗績,兼道赴之,撫慰河外,率衆而還。傉檀遣使人徐宿詣興謝罪。
齊難為勃勃所擒。興遣平北姚沖、征虜狄伯支、輔國斂曼嵬、鎮東楊佛嵩率騎四萬討勃勃。沖次于嶺北,欲回師襲長安,伯支不從,乃止,懼其謀泄,遂鴆殺伯支。
時王師伐譙縱,大敗之,縱遣使乞師于興。興遣平西姚賞、南梁州刺史王敏率衆二萬救之,王師引還。縱遣使拜師,仍貢其方物。興遣其兼司徒韋華持節策拜縱為大都督、相國、蜀王,加九錫,備物典策一如魏晉故事,承制封拜悉如王者之儀。
興自平涼如朝那,聞沖謀逆,以其弟中最少,雄武絕人,猶欲隱忍容之。斂成泣謂興曰:「沖凶險不仁,每侍左右,臣常寢不安席,願早為之所。」興曰:「沖何能為也!但輕害名將,吾欲明其罪於四海。」乃下書賜沖死,葬以庶人之禮。
晉河間王子國璠、章武王子叔道來奔,興謂之曰:「劉裕匡復晉室,卿等何故來也?」國璠等曰:「裕與不逞之徒削弱王室,宗門能自修立者莫不害之。是避之來,實非誠款,所以避死耳。」興嘉之,以國璠為建義將軍、揚州刺史,叔道為平南將軍、兗州刺史,賜以甲第。
興如貳城,將討赫連勃勃,遣安遠姚詳及斂曼嵬、鎮軍彭白狼分督租運。諸軍未集而勃勃騎大至,興欲留步軍,輕如嵬營。衆咸惶懼,群臣固以為不可,興弗納。尚書郎韋宗希旨勸興行,蘭臺侍御史姜楞越次而進曰:「韋宗傾險不忠,沮敗國計,宜先腰斬以謝天下。脫車駕動軫,六軍駭懼,人無守志,取危之道也。宜遣單使以徵詳等。」興默然。右僕射韋華等諫曰:「若車騎輕動,必不戰自潰,嵬營亦未必可至,惟陛下圖之。」興乃遣左將軍姚文宗率禁兵距戰,中壘齊莫統氐兵以繼之。文宗與莫皆勇果兼人,以死力戰,勃勃乃退。留禁兵五千配姚詳守貳城,興還長安。
譙縱遣其侍中譙良、太常楊軌朝於興,請大舉以寇江東。遣其荊州刺史桓謙、梁州刺史譙道福率衆二萬東寇江陵。興乃遣前將軍苟林率騎會之。謙屯枝江,林屯江津。謙,江左貴族,部曲遍於荊楚,晉之將士皆有叛心。荊州刺史劉道規大懼,嬰城固守。雍州刺史魯宗之率襄陽之衆救之,道規乃留宗之守江陵,率軍逆戰。謙等舟師大盛,兼列步騎以待之。大戰枝江,謙敗績,乘輕舸奔就苟林,晉人獲而斬之。苟林懼而引歸。
興以國用不足,增關津之稅,鹽竹山木皆有賦焉。群臣咸諫,以為天殖品物以養群生,王者子育萬邦,不宜節約以奪其利。興曰:「能踰關梁通利於山水者,皆豪富之家。吾損有餘以裨不足,有何不可!」乃遂行之。
興從朝門游於文武苑,及昏而還,將自平朔門入。前驅既至,城門校尉王滿聦被甲持杖,閉門距之,曰:「今已昏闇,姦良不辨,有死而已,門不可開。」興乃迴從朝門而入。旦而召滿聦,進位二等。
乞伏乾歸以衆叛,攻陷金城,執太守任蘭。蘭厲色責乾歸以背恩違義,乾歸怒而囚之,蘭遂不食而死。
赫連勃勃遣其將胡金纂將萬餘騎攻平涼。興如貳城,因救平涼,纂衆大潰,生擒纂。勃勃遣兄子提攻陷定陽,執北中郎將姚廣都。興將曹熾、曹雲、王肆佛等各將數千戶避勃勃內徙,興處佛于湟山澤,熾、雲於陳倉。勃勃寇隴右,攻白崖堡,破之,遂趣清水。略陽太守姚壽都委守奔秦州,勃勃又收其衆而歸。興自安定追之,至壽渠川,不及而還。
初,天水人姜紀,呂氏之叛臣,阿諂姦詐,好間人之親戚。興子弼有寵於興,紀遂傾心附之。弼時為雍州刺史,鎮安定,與密謀還朝,令傾心事常山公顯,樹黨左右。至是,興以弼為尚書令、侍中、大將軍。既居將相,虛襟引納,收結朝士,勢傾東宮,遂有奪嫡之謀矣。
興以勃勃、乾歸作亂西北,傉檀、蒙遜擅兵河右,疇咨將帥之臣,欲鎮撫二方。隴東太守郭播言於興曰:「嶺北二州鎮戶皆數萬,若得文武之才以綏撫之,足以靖塞姦略。」興曰:「吾每思得廉頗、李牧鎮撫四方,使便宜行事。然任非其人,恒致負敗。卿試舉之。」播曰:「清潔善撫邊,則平陸子王元始;雄武多奇略,則建威王煥;賞罰必行,臨敵不顧,則奮武彭蚝。」興曰:「蚝令行禁止則有之,非綏邊之才也。始、煥年少,吾未知其為人。」播曰:「廣平公弼才兼文武,宜鎮督一方,願陛下遠鑒前車,近悟後轍。」興不從,以其太常索棱為太尉,領隴西內史,綏誘乾歸。政績既美,乾歸感而歸之。太史令任猗言於興曰:「白氣出於北方,東西竟天五百里,當有破軍流血。」乞伏乾歸遣使送所掠守宰,謝罪請降。興以勃勃之難,權宜許之,假乾歸及其子熾磐官爵。
姚詳時鎮杏城,為赫連勃勃所逼,糧盡,委守南奔大蘇。勃勃要之,衆散,為勃勃所執。時遣衛大將軍顯迎詳,詳敗,遂屯杏城,因令顯都督安定嶺北二鎮事。
潁川太守姚平都自許昌來朝,言於興曰:「劉裕敢懷姦計,屯聚芍陂,有擾邊之志,宜遣燒之,以散其衆謀。」興曰:「裕之輕弱,安敢闚吾疆埸!苟有姦心,其在子孫乎!」召其尚書楊佛嵩謂之曰:「吳兒不自知,乃有非分之意。待至孟冬,當遣卿率精騎三萬焚其積聚。」嵩曰:「陛下若任臣以此役者,當從肥口濟淮,直趣壽春,舉大衆以屯城,縱輕騎以掠野,使淮南蕭條,兵粟俱了,足令吳兒俯仰回惶,神爽飛越。」興大悅。
時西胡梁國兒於平涼作壽冢,每將妻妾入冢飲讌,酒酣,升靈牀而歌。時人或譏之,國兒不以為意。前後征伐,屢有大功,興以為鎮北將軍,封平輿男,年八十餘乃死。
時客星入東井,所在地震,前後一百五十六。興公卿抗表請罪,興曰:「災譴之來,咎在元首;近代或歸罪三公,甚無謂也。公等其悉冠履復位。」
仇池公楊盛叛,侵擾祁山。遣建威趙琨率騎五千為前鋒,立節楊伯壽統步卒繼之,前將軍陜恢、左將軍姚文宗入自鷲陝,鎮西、秦州刺史姚嵩入羊頭陜,右衛胡翼度從陰密出自汧城,討盛。興將輕騎五千,自雍赴之,與諸將軍會于隴口。天水太守王松言于嵩曰:「先皇神略無方,威武冠世,冠軍徐洛生猛毅兼人,佐命英輔,再入仇池,無功而還。非楊盛智勇能全,直是地勢然也。今以趙琨之衆,使君之威,準之先朝,實未見成功。使君具悉形便,何不表聞?」嵩不從。盛率衆與琨相持,伯壽畏懦弗進,琨衆寡不敵,為盛所敗,興斬伯壽而還。嵩乃具陳松之言,興善之。
乾歸為其下人所殺,子熾磐新立,群下咸勸興取之。興曰:「乾歸先已返善,吾方當懷撫,因喪伐之,非朕本志也。」
以楊佛嵩都督嶺北討虜諸軍事、安遠將軍、雍州刺史,率嶺北見兵以討赫連勃勃。嵩發數日,興謂群臣曰:「佛嵩驍勇果銳,每臨敵對寇,不可制抑,吾常節之,配兵不過五千。今衆旅既多,遇賊必敗。今去已遠,追之無及,吾深憂之。」其下咸以為不然。佛嵩果為勃勃所執,絕亢而死。
興立昭儀齊氏為皇后。又下書以其故丞相姚緒、太宰姚碩德、太傅姚旻、大司馬姚崇、司徒尹緯等二十四人配饗於萇廟。興以大臣屢喪,令所司更詳臨赴之制。所司白興,依故事東堂發哀。興不從,每大臣死,皆親臨之。
姚文宗有寵於姚泓,姚弼深疾之,誣文宗有怨言,以侍御史廉桃生為證。興怒,賜文宗死。是後群臣累足,莫敢言弼之短。
時貳縣羌叛興,興遣後將軍斂成、鎮軍彭白狼、北中郎將姚洛都討之。斂成為羌所敗,甚懼,詣趙興太守姚穆歸罪。穆欲送殺之,成怒,奔赫連勃勃。
興遣姚紹與姚弼率禁衛諸軍鎮撫嶺北。遼東侯彌姐亭地率其部人南居陰密,劫掠百姓。弼收亭地送之,殺其衆七百餘人,徙二千餘戶于鄭城。
弼寵愛方隆,所欲施行,無不信納。乃以嬖人尹沖為給事黃門侍郎,唐盛為治書侍御史,左右機要,皆其黨人,漸欲廣樹爪牙,彌縫其闕。右僕射梁喜、侍中任謙、京兆尹尹昭承間言於興曰:「父子之際,人罕得而言。然君臣亦猶父子,臣等理不容默。並后匹嫡,未始不傾國亂家。廣平公弼姦凶無狀,潛有陵奪之志,陛下寵之不道,假其威權,傾險無賴之徒,莫不鱗湊其側。市巷諷議,皆言陛下欲有廢立之志。誠如此者,臣等有死而已,不敢奉詔。」興曰:「安有此乎!」昭等曰:「若無廢立之事,陛下愛弼,適所以禍之,願去其左右,減其威權。非但弼有太山之安,宗廟社稷亦有磐石之固矣。」興默然。
興寢疾,妖賊李弘反于貳原,貳原氐仇常起兵應弘。興輿疾討之,斬常,執弘而還,徙常部人五百餘戶于許昌。
興疾篤,其太子泓屯兵于東華門,侍疾於諮議堂。姚弼潛謀為亂,招集數千人,被甲伏于其第。撫軍姚紹及侍中任謙、右僕射梁喜、冠軍姚讚、京兆尹尹昭、輔國斂曼嵬並典禁兵,宿衛于內。姚裕遣使告姚懿于蒲阪,并密信諸藩,論弼逆狀。懿流涕以告將士曰:「上今寢疾,臣子所宜冠履不整。而廣平公弼擁兵私第,不以忠於儲宮,正是孤徇義亡身之日。諸君皆忠烈之士,亦當同孤徇斯舉也。」將士無不奮怒攘袂曰:「惟殿下所為,死生不敢貳。」於是盡赦囚徒,散布帛數萬匹以賜其將士,建牙誓衆,將赴長安。鎮東、豫州牧姚洸起兵洛陽,平西姚諶起兵於雍,將以赴泓之難。興疾瘳,朝其群臣,征虜劉羌泣謂興曰:「陛下寢疾數旬,奈何忽有斯事!」興曰:「朕過庭無訓,使諸子不穆,愧于四海。卿等各陳所懷,以安社稷。」尹昭曰:「廣平公弼恃寵不虔,阻兵懷貳,自宜置之刑書,以明典憲。陛下若含忍未便加法者,且可削奪威權,使散居藩國,以紓闚 28d66.gif 之禍,全天性之恩。」興謂梁喜曰:「卿以為何如?」喜曰:「臣之愚見,如昭所陳。」興以弼才兼文武,未忍致法,免其尚書令,以將軍、公就第。懿等聞興疾瘳,各罷兵還鎮。懿、恢及弟諶等皆抗表罪弼,請致之刑法,興弗許。
時魏遣使聘于興,且請婚。會平陽太守姚成都來朝,興謂之曰:「卿久處東藩,與魏鄰接,應悉彼事形。今來求婚,吾已許之,終能分災共患,遠相接援以不?」成都曰:「魏自柴壁克捷已來,戎甲未曾損失,士馬桓桓,師旅充盛。今修和親,兼婚姻之好,豈但分災共患而已,實亦永安之福也。」興大悅,遣其吏部郎嚴康報聘,并致方物。
時姚懿、姚洸、姚宣、姚諶來朝,使姚裕言於興曰:「懿等今悉在外,欲有所陳。」興曰:「汝等正欲道弼事耳,吾已知之。」裕曰:「弼苟有可論,陛下所宜垂聽。若懿等言違大義,便當肆之刑辟,奈何距之!」於是引見諮議堂。宣流涕曰:「先帝以大聖起基,陛下以神武定業,方隆七百之祚,為萬世之美,安可使弼謀傾社稷。宜委之有司,肅明刑憲。臣等敢以死請。」興曰:「吾自處之,非汝等所憂。」先是,大司農竇溫、司徒左長史王弼皆有密表,勸興廢立。興雖不從,亦不以為責。撫軍東曹屬姜虯上疏曰:「廣平公弼懷姦積年,謀禍有歲,傾諂群豎為之畫足,釁成逆著,取嗤戎裔。文王之化,刑于寡妻;聖朝之亂,起自愛子。今雖欲含忍其瑕,掩蔽其罪,而逆黨猶繁,扇惑不已,弼之亂心其可革耶!宜斥散凶徒,以絕禍始。」興以虯表示梁喜曰:「天下之人莫不以吾兒為口實,將何以處之?」喜曰:「信如虯言,陛下宜早裁決。」興默然。
太子詹事王周亦虛襟引士,樹黨東宮。弼惡之,每規陷害周。周抗志確然,不為之屈。興嘉其守正,以周為中書監。
興如三原,顧謂群臣曰:「古人有言,關東出相,關西出將,三秦饒俊異,汝潁多奇士。吾應天明命,跨據中原,自流沙已東,淮漢已北,未嘗不傾己招求,冀匡不逮。然明不照下,弗感懸魚。至於智效一官,行著一善,吾歷級而進之,不使有後門之歎。卿等宜明揚仄陋,助吾舉之。」梁喜對曰:「奉旨求賢,弗曾休倦,未見儒亮大才王佐之器,可謂世之乏賢。」興曰:「自古霸王之起也,莫不將則韓吳,相兼蕭鄧,終不採將於往賢,求相於後哲。卿自識拔不明,求之不至,奈何厚誣四海乎!」群臣咸悅。
晉荊州刺史司馬休之據江陵,雍州刺史魯宗之據襄陽,與劉裕相攻,遣使求援。興遣姚成王,司馬國璠率騎八千赴之。
弼恨姚宣之毀己,遂譖宣於興。會宣司馬權丕至長安,興責丕以無匡輔之益,將戮之。丕性傾巧,因誣宣罪狀。興大怒,遂收宣于杏城,下獄,而使弼將三萬人鎮秦州。尹昭言於興曰:「廣平公與皇太子不平,握強兵於外,陛下一旦不諱,恐社稷必危。小不忍以致大亂者,陛下之謂也。」興弗納。赫連勃勃攻杏城,興又遣弼救之,至冠泉而杏城陷。興如北地,弼次於三樹,遣弼及斂曼嵬向新平,興還長安。
姚成王至于南陽,司馬休之等為劉裕所敗,引歸。休之、宗之等遂與譙王文思,新蔡王道賜,寧朔將軍、梁州刺史馬敬,輔國將軍、竟陵太守魯軌,寧朔將軍、南陽太守魯範奔于興。
勃勃遣其將赫連建率衆寇貳縣,數千騎入平涼。姚恢與建戰于五井,平涼太守姚興都為建所獲,遂入新平。姚弼討之,戰于龍尾堡,大破之,擒建,送於長安。初,勃勃攻彭雙方于石堡,方力戰距守,積年不能克。至是,聞建敗,引歸。
休之等至長安,興謂之曰:「劉裕崇奉晉帝,豈便有闕乎?」休之曰:「臣前下都,琅邪王德文泣謂臣曰:『劉裕供御主上,克薄奇深。』以事勢推之,社稷之憂方未可測。」興將以休之為荊州刺史,任以東南之事。休之固辭,請與魯宗之等擾動襄陽、淮、漢。乃以休之為鎮南將軍、揚州刺史,宗之等並有拜授。休之將行,侍御史唐盛言於興曰:「符命所記,司馬氏應復河洛。休之既得濯鱗南翔,恐非復池中之物,可以崇禮,不宜放之。」興曰:「司馬氏脫如所記,留之適足為患。」遂遣之。
揚武、安鄉侯康宦驅略白鹿原氐胡數百家奔上洛,太守宋林距之。商洛人黃金等起義兵以掎宦,宦乃率衆歸罪。興赦之,復其爵位。
時白虹貫日,有術人言於興曰:「將有不祥之事,終當自消。」時興藥動,姚弼稱疾不朝,集兵於第。興聞之怒甚,收其黨殿中侍御史唐盛、孫玄等殺之。泓言於興曰:「臣誠不肖,不能訓諧於弟,致弼構造是非,仰慚天日。陛下若以臣為社稷之憂,除臣而國寧,亦家之福也。若垂天性之恩,不忍加臣刑戮者,乞聽臣守藩。」興慘然改容,召姚讚、梁喜、尹昭、斂曼嵬於諮議堂,密謀收弼。時姚紹屯兵雍城,馳遣告之,數日不決。弼黨兇懼。興慮其為變,乃收弼,囚之中曹,窮責黨與,將殺之。泓流涕固請之,乃止。興謂梁喜曰:「泓天心平和,性少猜忌,必能容養群賢,保全吾子。」於是皆赦弼黨。
靈臺令張泉又言於興曰:「熒惑入東井,旬紀而返,未餘月,復來守心。王者惡之,宜修仁虛己,以答天譴。」興納之。
正旦,興朝群臣于太極前殿,沙門賀僧慟泣不能自勝,衆咸怪焉。賀僧者,莫知其所從來也,言事皆有效驗,興甚神禮之,常與隱士數人預於讌會。
興如華陰,以泓監國,入居西宮。因疾篤,還長安。泓欲出迎,其宮臣曰:「今主上疾篤,姦臣在側,廣平公每希覬非常,變故難測。今殿下若出,進則不得見主上,退則有弼等之禍,安所歸乎!自宜深抑情禮,以寧宗社。」泓從之,乃拜迎於黃龍門樽下。弼黨見興升輿,咸懷危懼。尹沖等先謀欲因泓出迎害之,尚書姚沙彌曰:「若太子有備,不來迎侍,當奉乘輿直趣公第。宿衛者聞上在此,自當來奔,誰與太子守乎!吾等以廣平公之故,陷身逆節。今以乘輿南幸,自當是杖義之理,匪但救廣平之禍,足可以申雪前愆。」沖等不從,欲隨興入殿中作亂,復未知興之存亡,疑而不發。興命泓錄尚書事,使姚紹、胡翼度典兵禁中,防制內外,遣斂曼嵬收弼第中甲杖,內之武庫。
興疾轉篤,興妹偽南安長公主問疾,不應。興少子耕兒出告其兄愔曰:「上已崩矣,宜速決計。」於是愔與其屬率甲士攻端門,殿中上將軍斂曼嵬勒兵距戰,右衛胡翼度率禁兵閉四門。愔等遣壯士登門,緣屋而入,及于馬道。泓時侍疾於諮議堂,遣斂曼嵬率殿中兵登武庫距戰,太子右衛率姚和都率東宮兵入屯馬道南。愔等既不得進,遂燒端門。興力疾臨前殿,賜弼死。禁兵見興,喜躍,貫甲赴賊,賊衆駭擾。和都勒東宮兵自後擊之,愔等奔潰,逃于驪山,愔黨呂隆奔雍,尹沖等奔于京師。興引紹及讚、梁喜、尹昭、斂曼嵬入內寢,受遺輔政。義熙十二年,興死,時年五十一,在位二十二年。偽謚文桓皇帝,廟號高祖,墓曰偶陵。
尹緯字景亮,天水人也。少有大志,不營產業。身長八尺,腰帶十圍,魁梧有爽氣。每覽書傳至宰相立勳之際,常輟書而歎。苻堅以尹赤之降姚襄,諸尹皆禁錮不仕。緯晚乃為吏部令史,風志豪邁,郎皆憚之。堅末年,祅星見于東井,緯知堅將滅,喜甚,向天再拜,既而流涕長歎。友人略陽桓識怪而問之,緯曰:「天時如此,正是霸王龍飛之秋,吾徒杖策之日。然知己難遭,恐不得展吾才志,是以欣懼交懷。」
及姚萇奔馬牧,緯與尹詳、龐演等扇動群豪,推萇為盟主,遂為佐命元功。萇既敗符堅,遣緯說堅,求禪代之事。堅問緯曰:「卿於朕何官?」緯曰:「尚書令史。」堅歎曰:「宰相之才也,王景略之儔。而朕不知卿,亡也不亦宜乎!」
緯性剛簡清亮,慕張子布之為人。馮翊段鏗性傾巧,萇愛其博識,引為侍中。緯固諫以為不可,萇不從。緯屢衆中辱鏗,鏗心不平之。萇聞而謂緯曰:「卿性不好學,何為憎學者?」緯曰:「臣不憎學,憎鏗不正耳。」萇因曰:「卿好不自知,每比蕭何,真何如也?」緯曰:「漢祖與蕭何俱起布衣,是以相貴。陛下起貴中,是以賤臣。」萇曰:「卿實不及,胡為不也?」緯曰:「陛下何如漢祖?」萇曰:「朕實不如漢祖,卿遠蕭何,故不如甚也!」緯曰:「漢祖所以勝陛下者,以能遠段鏗之徒故耳。」萇默然,乃出鏗為北地太守。
萇死,緯與姚興滅苻登,成興之業,皆緯之力也。歷輔國將軍、司隸校尉、尚書左右僕射、清河侯。
緯友人隴西牛壽率漢中流人歸興,謂緯曰:「足下平生自謂:『時明也,才足以立功立事;道消也,則追二疏、朱雲,發其狂直,不能如胡廣之徒洿隆隨俗。』今遇其時矣,正是垂名竹素之日,可不勉歟!」緯曰:「吾之所庶幾如是,但未能委宰衡於夷吾,識韓信於羈旅,以斯為愧耳。立功立事,竊謂未負昔言。」興聞而謂緯曰:「君之與壽言也,何其誕哉!立功立事,自謂何如古人?」緯曰:「臣實未愧古人。何則?遇時來之運,則輔翼太祖,建八百之基。及陛下龍飛之始,翦滅苻登,盪清秦雍,生極端右,死饗廟庭,古之君子,正當爾耳。」興大悅。及死,興甚悼之,贈司徒,謚曰忠成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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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休竹客 發表於 2012-6-18 11:36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晉書  卷一百一十九‧載記第十九  姚泓  姚泓字元子,興之長子也。孝友寬和而無經世之用,又多疾病,興將以為嗣而疑焉。久之,乃立為太子。興每征伐巡游,常留總後事。博學善談論,尤好詩詠。尚書王尚、黃門郎段章、尚書郎富允文以儒術侍講,胡義周、夏侯稚以文章游集。時尚書王敏、右丞郭播以刑政過寬,議欲峻制,泓曰:「人情挫辱,則壯厲之心生;政教煩苛,則苟免之行立。上之化下,如風靡草。君等參贊朝化,弘昭政軌,不務仁恕之道,惟欲嚴法酷刑,豈是安上馭下之理乎!」敏等遂止。泓受經於博士淳于岐。岐病,泓親詣省疾,拜于牀下。自是公侯見師傅皆拜焉。
興之如平涼也,馮翊人劉厥聚衆數千,據萬年以叛。泓遣鎮軍彭白狼率東宮禁兵討之,斬厥,赦其餘黨。諸將咸勸泓曰:「殿下神算電發,蕩平醜逆,宜露布表言,廣其首級,以慰遠近之情。」泓曰:「主上委吾後事,使式遏寇逆。吾綏御失和,以長姦寇,方當引咎責躬,歸罪行間,安敢過自矜誕,以重罪責乎!」其右僕射韋華聞而謂河南太守慕容筑曰:「皇太子實有恭惠之德,社稷之福也。」其弟弼有奪嫡之謀,泓恩撫如初,未嘗見於色。姚紹每為弼羽翼,泓亦推心宗事,弗以為嫌。及僭位,任紹以兵權,紹亦感而歸誠,卒守其忠烈。其明識寬裕,皆此類也。
興既死,祕不發喪。南陽公姚愔及大將軍尹元等謀為亂,泓皆誅之。命其齊公姚恢殺安定太守呂超,恢久乃誅之。泓疑恢有陰謀,恢自是懷貳,陰聚兵甲焉。泓發喪,以義熙十二年僭即帝位,大赦殊死已下,改元永和,廬于諮議堂。既葬,乃親庶政,內外百僚增位一等,令文武各盡直言,政有不便于時、事有光益宗廟者,極言勿有所諱。
初,興徙李閏羌三千家於安定,尋徙新支。至是,羌酋党容率所部叛還,遣撫軍姚讚討之。容降,徙其豪右數百戶于長安,餘遣還李閏。北地太守毛雍據趙氏塢以叛于泓,姚紹討擒之。姚宣時鎮李閏,未知雍敗,遣部將姚佛生等來衛長安。衆既發,宣參軍韋宗姦諂好亂,說宣曰:「主上初立,威化未著,勃勃強盛,侵害必深,本朝之難未可弭也。殿下居維城之任,宜深慮之。邢望地形險固,總三方之要,若能據之,虛心撫禦,非但克固維城,亦霸王之業也。」宣乃率戶三萬八千,棄李閏,南保邢望。宣既南移,諸羌據李閏以叛,紹進討破之。宣詣紹歸罪,紹怒殺之。初,宣在邢望,泓遣姚佛生諭宣,佛生遂讚成宣計。紹數其罪,又戮之。
泓下書,士卒死王事,贈以爵位,永復其家。將封宮臣十六人五等子男,姚讚諫曰:「東宮文武,自當有守忠之誠,未有赫然之效,何受封之多乎?」泓曰:「懸爵於朝,所以懲勸來效,標明盛德。元子遭家不造,與宮臣同此百憂,獨享其福,得不愧於心乎!」讚默然。姚紹進曰:「陛下不忘報德,封之是也。古者敬其事,命之以始,可須來春,然後議之。」乃止。并州、定陽、貳城胡數萬落叛泓,入于平陽,攻立義姚成都於匈奴堡,推匈奴曹弘為大單于,所在殘掠。征東姚懿自蒲阪討弘,戰于平陽,大破之,執弘,送於長安,徙其豪右萬五千落于雍州。
仇池公楊盛攻陷祁山,執建節王總,遂逼秦州。泓遣後將軍姚平救之,盛引退。姚嵩與平追盛及于竹嶺,姚讚率隴西太守姚秦都、略陽太守王煥以禁兵赴之。讚至清水,嵩為盛所敗,嵩及秦都、王煥皆戰死。讚至秦州,退還仇池。先是,天水冀縣石鼓鳴,聲聞數百里,野雉皆雊。秦州地震者三十二,殷殷有聲者八,山崩舍壞,咸以為不祥。及嵩將出,群僚固諫止之。嵩曰:「若有不祥,此乃命也,安所逃乎!」遂及於難。識者以為秦州泓之故鄉,將滅之徵也。
赫連勃勃攻陷陰密,執秦州刺史姚軍都,坑將士五千餘人。軍都瞋目厲聲數勃勃殘忍之罪,不為之屈,勃勃怒而殺之。勃勃既克陰密,進兵侵雍,嶺北雜戶悉奔五將山。征北姚恢棄安定,率戶五千奔新平,安定人胡儼、華韜等率衆距恢,恢單騎歸長安。立節彌姐成、建武裴岐為儼所殺,鎮西姚諶委鎮東走。勃勃遂據雍,抄掠郿城。姚紹及征虜尹昭、鎮軍姚洽等率步騎五萬討勃勃,姚恢以精騎一萬繼之。軍次橫水,勃勃退保安定,胡儼閉門距之,殺鮮卑數千人,據安定以降。紹進兵躡勃勃,戰于馬鞍阪,敗之,追至朝那,不及而還。
楊盛遣兄子倦入寇長蛇。平陽氐苟渴聚衆千餘,據五丈原以叛,遣鎮遠姚萬、恢武姚難討之,為渴所敗。姚諶討渴,擒之。泓使輔國斂曼嵬、前將軍姚光兒討楊倦于陳倉,倦奔于散關。勃勃遣兄子提南侵池陽,車騎姚裕、前將軍彭白狼、建義蛇玄距卻之。
尋而晉太尉劉裕總大軍伐泓,次于彭城,遣冠軍將軍檀道濟、龍驤將軍王鎮惡入自淮肥,攻漆丘、項城,將軍沈林子自汴入河,攻倉垣。泓將王苟生以漆丘降鎮惡,徐州刺史姚掌以項城降道濟,王師遂入潁口,所至多降服。惟新蔡太守董遵固守不降,道濟攻破之,縛遵而致諸軍門。遵厲色曰:「古之王者伐國,待士以禮。君奈何以不義行師,待國士以非禮乎!」道濟怒殺之。姚紹聞王師之至,還長安,言于泓曰:「晉師已過許昌,豫州、安定孤遠,卒難救衛,宜遷諸鎮戶內實京畿,可得精兵十萬,足以橫行天下。假使二寇交侵,無深害也。如其不爾,晉侵豫州,勃勃寇安定者,將若之何!事機已至,宜在速決。」其左僕射梁喜曰:「齊公恢雄勇有威名,為嶺北所憚,鎮人已與勃勃深仇,理應守死無貳,勃勃終不能棄安定遠寇京畿。若無安定,虜馬必及於郿、雍。今關中兵馬足距晉師,豈可未有憂危先自削損也。」泓從之。吏部郎懿橫密言於泓曰:「齊公恢於廣平之難有忠勳於陛下,自陛下龍飛紹統,未有殊賞以答其意。今外則致之死地,內則不豫朝權,安定人自以孤危逼寇,欲思南遷者十室而九,若擁精兵四萬,鼓行而向京師,得不為社稷之累乎!宜徵還朝廷,以慰其心。」泓曰:「恢若懷不逞之心,徵之適所以速禍耳。」又不從。
王師至成皋,征南姚洸時鎮洛陽,馳使請救。泓遣越騎校尉閻生率騎三千以赴之,武衛姚益男將步卒一萬助守洛陽,又遣征東、并州牧姚懿南屯陝津為之聲援。洸部將趙玄說洸曰:「今寇逼已深,百姓駭懼,衆寡勢殊,難以應敵。宜攝諸戍兵士,固守金墉,以待京師之援,不可出戰。如脫不捷,大事去矣。金墉既固,師無損敗,吳寇終不敢越金墉而西。困之於堅城之下,可以坐制其弊。」時洸司馬姚禹潛通於道濟,主簿閻恢、楊虔等皆禹之黨,嫉玄忠誠,咸共毀之,固勸洸出戰。洸從之,乃遣玄率精兵千餘南守柏谷塢,廣武石無諱東戍鞏城,以距王師。玄泣謂洸曰:「玄受三帝重恩,所守正死耳。但明公不用忠臣之言,為姦孽所誤,後必悔之,但無及耳。」會陽城及成皋、滎陽、武牢諸城悉降,道濟等長驅而至。無諱至石關,奔還。玄與晉將毛德祖戰于柏谷,以衆寡而敗,被瘡十餘,據地大呼。玄司馬騫鑒冒刃抱玄而泣,玄曰:「吾瘡已重,君宜速去。」鑒曰:「若將軍不濟,當與俱死,去將安之!」皆死於陣。姚禹踰城奔于王師。道濟進至洛陽,洸懼,遂降。時閻生至新安,益男至湖城,會洛陽已沒,遂留屯不進。
姚懿嶮薄,惑於信受,其司馬孫暢姦巧傾佞,好亂樂禍,勸懿襲長安,誅姚紹,廢泓自立。懿納之,乃引兵至陝津,散穀以賜河北夷夏,欲虛損國儲,招引和戎諸羌,樹己私惠。懿左常侍張敞、侍郎左雅固諫懿曰:「殿下以母弟之親,居分陝之重,安危休戚,與國共之。漢有七國之難,實賴梁王。今吳寇內侵,四州傾沒,西虜擾邊,秦涼覆敗,朝廷之危有同累卵,正是諸侯勤王之日。穀者,國之本也,而今散之。若朝廷問殿下者,將何辭以報?」懿怒,笞而殺之。泓聞之,召姚紹等密謀於朝堂。紹曰:「懿性識鄙近,從物推移,造成此事,惟當孫暢耳。但馳使徵暢,遣撫軍讚據陝城,臣向潼關為諸軍節度。若暢奉詔而至者,臣當遣懿率河東見兵共平吳寇。如其逆釁已成,違距詔勑者,當明其罪於天下,聲鼓以擊之。」泓曰:「叔父之言,社稷之計也。」於是遣姚讚及冠軍司馬國璠、建義蛇玄屯陝津,武衛姚驢屯潼關。
懿遂舉兵僭號,傳檄州郡,欲運匈奴堡穀以給鎮人。寧東姚成都距之,懿乃卑辭招誘,深自結託,送佩刀為誓,成都送以呈泓。懿又遣驍騎王國率甲士數百攻成都,成都擒國,囚之,遣讓懿曰:「明公以母弟之親,受推轂之寄,今社稷之危若綴旒然,宜恭恪憂勤,匡輔王室。而更包藏奸宄,謀危宗廟,三祖之靈豈安公乎!此鎮之糧,一方所寄,鎮人何功?而欲給之!王國為蛇畫足,國之罪人,已就囚執,聽詔而戮之。成都方糾合義衆,以懲明公之罪,復須大兵悉集,當與明公會於河上。」乃宣告諸城,勉以忠義,厲兵秣馬,徵發義租。河東之兵無詣懿者,懿深患之。臨晉數千戶叛應懿。姚紹濟自蒲津,擊臨晉叛戶,大破之,懿等震懼。鎮人安定郭純、王奴等率衆圍懿。紹入於蒲阪,執懿囚之,誅孫暢等。
泓以內外離叛,王師漸逼,歲旦朝群臣于其前殿,悽然流涕,群臣皆泣。時征北姚恢率安定鎮戶三萬八千,焚燒室宇,以車為方陣,自北雍州趣長安,自稱大都督、建義大將軍,移檄州郡,欲除君側之惡。揚威姜紀率衆奔之。建節彭完都聞恢將至,棄陰密,奔還長安。恢至新支,姜紀說恢曰:「國家重將在東,京師空虛,公可輕兵徑襲,事必克矣。」恢不從,乃南攻郿城。鎮西姚諶為恢所敗,恢軍勢彌盛,長安大震。泓馳使徵紹,遣姚裕及輔國胡翼度屯于灃西。扶風太守姚雋、安夷護軍姚墨蠡、建威姚娥都、揚威彭蚝皆懼而降恢。恢舅苟和時為立節將軍,守忠不貳,泓召而謂之曰:「衆人咸懷去就,卿何能自安邪?」和曰:「若天縱妖賊,得肆其逆節者,舅甥之理,不待奔馳而加親。如其罪極逆銷,天盈其罰者,守忠執志,臣之體也。違親叛君,臣之所恥。」泓善其忠恕,加金章紫綬。姚紹率輕騎先赴難,使姚洽、司馬國璠將步卒三萬赴長安。恢從曲牢進屯杜成,紹與恢相持于靈臺。姚讚聞恢漸逼,留寧朔尹雅為弘農太守,守潼關,率諸軍還長安。泓謝讚曰:「元子不能崇明德義,導率群下,致禍起蕭牆,變自同氣,既上負祖宗,亦無顏見諸父。懿始構逆滅亡,恢復擁衆內叛,將若之何?」讚曰:「懿等所以敢稱兵內侮者,諒由臣等輕弱,無防遏之方故也。」因攘袂大泣曰:「臣與大將軍不滅此賊,終不持面復見陛下!」泓於是班賜軍士而遣之。恢衆見諸軍悉集,咸懼而思善,其將齊黃等棄恢而降。恢進軍逼紹,讚自後要擊,大破之,殺恢及其三弟。泓哭之悲慟,葬以公禮。
至是,王鎮惡至宜陽。毛德祖攻弘農太守尹雅于蠡城,衆潰,德祖使騎追獲之,既而殺晉守者奔固潼關。
檀道濟、沈林子攻拔襄邑堡,建威薛帛奔河東。道濟自陝北渡,攻蒲阪,使將軍苟卓攻匈奴堡,為泓寧東姚成都所敗。泓遣姚驢救蒲阪,胡翼度據潼關。泓進紹太宰、大將軍、大都督、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改封魯公,侍中、司隸、宗正、節錄並如故,朝之大政皆往決焉。紹固辭,弗許。於是遣紹率武衛姚鸞等步騎五萬,距王師于潼關。姚驢與并州刺史尹昭為表裏之勢,夾攻道濟。道濟深壁不戰,沈林子說道濟曰:「今蒲阪城堅池濬,非可卒克,攻之傷衆,守之引日,不如棄之,先事潼關。潼關天岨,形勝之地,鎮惡孤軍,勢危力寡,若使姚紹據之,則難圖矣。如克潼關,紹可不戰而服。」道濟從之,乃棄蒲阪,南向潼關。姚讚率禁兵七千,自渭北而東,進據蒲津。劉裕使沈田子及傅弘之率衆萬餘人入上洛,所在多委城鎮奔長安。田子等進及青泥,姚紹方陣而前,以距道濟。道濟固壘不戰,紹乃攻其西營,不克,遂以大衆逼之。道濟率王敬、沈林子等逆衝紹軍,將士驚散,引還定城。紹留姚鸞守險,絕道濟糧道。
時裕別將姚珍入自子午,竇霸入自洛谷,衆各數千人。泓遣姚萬距霸,姚彊距珍。姚鸞遣將尹雅與道濟司馬徐琰戰于潼關南,為琰所獲,送之劉裕。裕以雅前叛,欲殺之。雅曰:「前活本在望外,今死寧不甘心。明公將以大義平天下,豈可使秦無守信之臣乎!」裕嘉而免之。
泓遣給事黃門侍郎姚和都屯于堯柳,以備田子。姚紹謂諸將曰:「道濟等遠來送死,衆旅不多,嬰壘自固者,正欲曠日持久,以待繼援耳。吾欲分軍逕據閿鄉,以絕其糧運,不至一月,道濟之首可懸之麾下矣。濟等既沒,裕計自沮。」諸將咸以為然。其將胡翼度曰:「軍勢宜集不可以分,若偏師不利,人心駭懼,胡可以戰!」紹乃止。薛帛據河曲以叛。紹分道置諸軍為掎角之勢,遣輔國胡翼度據東原,武衛姚鸞營於大路,與晉軍相接。沈林子簡精銳銜枚夜襲之,鸞衆潰戰死,士卒死者九千餘人。
姚讚屯于河上,遣恢武姚難運蒲阪穀以給其軍,至香城,為王師所敗。時泓遣姚諶守堯柳,姚和都討薛帛於河東,聞王師要難,乃兼道赴救,未至而難敗,因破裕裨將于河曲,遂屯蒲阪。姚讚為林子所敗,單馬奔定城。紹遣左長史姚洽及姚墨蠡等率騎三千屯于河北之九原,欲絕道濟諸縣租輸。洽辭曰:「夫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今兵衆單弱,而遠在河外,雖明公神武,然鞭短勢殊,恐無所及。」紹不聽。沈林子率衆八千,要洽于河上,洽戰死,衆皆沒。紹聞洽等敗,忿恚發病,託姚讚以後事,使姚難屯關西,紹嘔血而死。
泓以晉師之逼,遣使乞師于魏。魏遣司徒、南平公拔拔嵩,正直將軍、安平公乙旃眷,進據河內,游擊將軍王洛生屯于河東,為泓聲援。
劉裕次于陝城,遣沈林子率精兵萬餘,越山開道,會沈田子等于青泥,將攻堯柳。泓使姚裕率步騎八千距之,泓躬將大衆繼發。裕為田子所敗,泓退次于灞上,關中郡縣多潛通于王師。劉裕至潼關,遣將軍朱超石、徐猗之會薛帛于河北,以攻蒲阪。姚讚距裕于關西,姚難屯于香城。裕遣王鎮惡、王敬自秋社西渡渭,以逼難軍。鎮東姚璞及姚和都擊敗猗之等於蒲阪,猗之遇害,超石棄其衆奔于潼關。姚讚遣司馬休之及司馬國璠自軹關向河內,引魏軍以躡裕後。姚難既為鎮惡所逼,引師而西。時大霖雨,渭水泛溢,讚等不得北渡。鎮惡水陸兼進,追及姚難。泓自灞上還軍,次于石橋以援之。讚退屯鄭城。鎮北姚彊率郡人數千,與姚難陣于涇上,以距鎮惡。鎮惡遣毛德祖擊彊,大敗,彊戰死,難遁還長安。
劉裕進據鄭城。泓使姚裕、尚書龐統屯兵宮中,姚洸屯于灃西,尚書姚白瓜徙四軍雜戶入長安,姚丕守渭橋,胡翼度屯石積,姚讚屯霸東,泓軍于逍遙園。鎮惡夾渭進兵,破姚丕于渭橋。泓自逍遙園赴之,逼水地狹,因丕之敗,遂相踐而退。姚諶及前軍姚烈、左衛姚寶安、散騎王帛、建武姚進、揚威姚蚝、尚書右丞孫玄等皆死於陣,泓單馬還宮。鎮惡入自平朔門,泓與姚裕等數百騎出奔于石橋。讚聞泓之敗也,召將士告之,衆皆以刀擊地,攘袂大泣。胡翼度先與劉裕陰通,是日棄衆奔裕。讚夜率諸軍,將會泓于石橋,王師已固諸門,讚軍不得入,衆皆驚散。
泓計無所出,謀欲降于裕。其子佛念,年十一,謂泓曰:「晉人將逞其欲,終必不全,願自裁決。」泓憮然不答。佛念遂登宮牆自投而死。泓將妻子詣壘門而降。讚率宗室子弟百餘人亦降于裕,裕盡殺之,餘宗遷于江南。送泓于建康市斬之,時年三十,在位二年。建康百里之內,草木皆燋死焉。
姚萇以孝武太元九年僭立,至泓三世,以安帝義熙十三年而滅,凡三十二年。
史臣曰:自長江徙御,化龍創業,巨寇乘機而未寧,戎馬交馳而不息,晦重氛于六漠,鼓洪流於八際,天未厭亂,凶旅實繁。弋仲越自金方,言歸石氏,抗直詞於暴主,闡忠訓於危朝,貽厥之謀,在乎歸順,鳴哀之義,有足稱焉。景國弱歲英奇,見方孫策,詳其榦識,無忝斯言,遽踐迷途,良可悲矣!
景茂因仲襄之緒,躡苻亡之會,嘯命群豪,恢弘霸業,假容沖之銳,俯定函秦;挫雷惡之鋒,載寧東北。在茲姦略,實冠凶徒。列樹而表新營,雖云效績;荐棘而陵舊主,何其不仁!安枕而終,斯為幸也。
子略克摧勍敵,荷成先構,虛襟訪道,側席求賢,敦友弟以睦其親,明賞罰以臨其下,英髦盡節,爪牙畢命。取汾絳,陷許洛,款僭燕而藩偽蜀,夷隴右而靜河西,俗阜年豐,遠安邇輯,雖楚莊、秦穆何以加焉!既而逞志矜功,弗虞後患。委涼都於禿髮,授朔方於赫連,專己生災,邊城繼陷,距諫招禍,蕭牆屢發,戰無寧歲,人有危心。豈宜騁彼雄圖,被深恩於介士;翻崇詭說,加殊禮於桑門!當有為之時,肄無為之業,麗衣腴食,殆將萬數,析實談空,靡然成俗。夫以漢朝殷廣,猶鄙鴻都之費;況乎偽境日侵,寧堪永貴之役!儲用殫竭,山林有稅,政荒威挫,職是之由,坐致淪胥,非天喪也。
元子以庸懦之質,屬傾擾之餘,內難方殷,外禦斯輟。王師杖順,弭節而下長安;凶嗣失圖,係組而降軹道。物極則反,抑斯之謂歟!
贊曰:弋仲剛烈,終表奇節。襄實英果,萇惟姦桀。興始崇構,泓遂摧滅。貽誡將來,無踐危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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