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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一回 李瓶儿何家托梦 提刑官引奏朝仪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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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

花事闌珊芳草歇.客裡風光.又過些時節.小院黃昏人憶別.淚痕點點成紅血.

咫尺江山分楚越.目斷神驚.只道芳魂絕.夢破五更心欲折.角聲吹落梅花月.

話說西門慶同何千戶回來.走到大街.何千戶就邀請西門慶到家一飯.西門慶再三固辭.何千戶令手下把馬環拉住.說道:『學生還有一事與長官商議.』

於是並轡同到宅前下馬.賁四同抬盒逕往崔中書家去了.原來何千戶盛陳酒筵在家等候.進入廳上.但見獸炭焚燒.金爐香靄.正中獨設一席.下邊一席相陪.旁邊東首又設一席.皆盤堆異果.花插金瓶.西門慶問道:『長官今日筵何客.』

何千戶道:『家公公今日下班.敢屈長官一飯.』

西門慶道:『長官這等費心.就不是同僚之情.』

何千戶道:『家公公粗酌屈尊.長官休怪.』

一面看茶吃了.西門慶請老公公拜見.何千戶道:『家公公便出來.』

不一時.何太監從後邊出來.穿著綠絨蟒衣.冠帽皂鞋.寶石絛環.西門慶展拜四拜:『請公公受禮.』

何大監不肯.說道:『使不的.』

西門慶道:『學生與天泉同寅晚輩.老公公齒德俱尊.又系中貴.自然該受禮.』

講了半日.何大監受了半禮.讓西門慶上坐.他主席相陪.何千戶旁坐.西門慶道:『老公公.這箇斷然使不得.同僚之間.豈可旁坐.老公公叔侄便罷了.學生使不的.』

何太監大喜道:『大人甚是知禮.罷罷.我閣老位兒旁坐罷.教做官的陪大人就是了.』

西門慶道:『這等.學生坐的也安.』

於是各照位坐下.何太監道:『小的兒們.再燒了炭來.今日天氣甚是寒冷.』

須臾.左右火池火叉.拿上一包水磨細炭.向火盆內只一倒.廳前放下油紙暖簾來.日光掩映.十分明亮.何太監道:『大人請寬了盛服罷.』

西門慶道:『學生裡邊沒穿甚麼衣服.使小價下處取來.』

何太監道:『不消取去.』

令左右接了衣服.『拿我穿的飛魚綠絨氅衣來.與大人披上.』

西門慶笑道:『老先生職事之服.學生何穿得.』

何太監道:『大人只顧穿.怕怎的.昨日萬歲賜了我蟒衣.我也不穿他了.就送了大人遮衣服兒罷.』

不一時.左右取上來.西門慶令玳安接去員領.披上氅衣.作揖謝了.又請何千戶也寬去上蓋陪坐.

又拿上一道茶來吃了.何太監道:『叫小廝們來.』

原來家中教了十二名吹打的小廝.兩箇師範領著上來磕頭.何太監就吩咐動起樂來.然後遞酒上坐.何太監親自把盞.西門慶慌道:『老公公請尊便.有長官代勞.只安放鐘箸兒就是一般.』

何太監道:『我與大人遞一鐘兒.我家做官的初入蘆葦.不知深淺.望乞大人凡事扶持一二.就是情了.』

西門慶道:『老公公說那裡話.常言:同僚三世親.學生亦托賴老公公余光.豈不同力相助.』

何太監道:『好說.好說.共同王事.彼此扶持.』

西門慶也沒等他遞酒.只接了杯兒.領到席上.隨即回奉一杯.安在何千戶並何太監席上.彼此告揖過.坐下.吹打畢.三箇小廝連師範.在筵前銀箏象板.三弦琵琶.唱了一套〖正宮.端正好〗『雪夜訪趙普』.『水晶宮鮫綃帳』唱畢下去.

酒過數巡.食割兩道.看看天晚.秉上燈來.西門慶喚玳安拿賞賜與廚役並吹打各色人役.就起身.說道:『學生厚擾一日了.就此告回.』

那公公那裡肯放.說道:『我今日正下班.要與大人請教.有甚大酒席.只是清坐而已.教大人受饑.』

西門慶道:『承老公公賜這等美饌.如何反言受饑.學生回去歇息歇息.明早還要與天泉參謁參謁兵科.好領劄付掛號.』

何太監道:『既是大人要與我家做官的同幹事.何不令人把行李搬過來我家住兩日.我這後園兒裡有幾間小房兒.甚是僻靜.就早晚和做官的理會些公事兒也方便些.強如在別人家.』

西門慶道:『在這裡最好.只是使夏公見怪.相學生疏他一般.』

何太監道:『沒的說.如今時年.早晨不做官.晚夕不唱喏.衙門是恁偶戲衙門.雖故當初與他同僚.今日前官已去.後官接管承行.與他就無干.他若這等說.他就是箇不知道理的人了.今日我定要和大人坐一夜.不放大人去.』

喚左右:『下邊房裡快放桌兒.管待你西門老爹大官兒飯酒.我家差幾箇人.跟他即時把行李都搬了來.』

又吩咐:『打掃後花園西院乾淨.預備鋪陳.炕中籠下炭火.』

堂上一呼.階下百諾.答應下去了.西門慶道:『老公公盛情.只是學生得罪夏公了.』

何太監道:『他既出了衙門.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管他那鑾駕庫的事.管不的咱提刑所的事了.難怪於你.』

不由分說.就打發玳安並馬上人吃了酒飯.差了幾名軍牢.各拿繩扛.逕往崔中書家搬取行李去了.

何太監道:『又一件相煩大人:我家做官的到任所.還望大人替他看所宅舍兒.好搬取家小.今先教他同大人去.待尋下宅子.然後打發家小起身.也不多.連幾房家人也只有二三十口.』

西門慶道:『老公公吩咐.要看多少銀子宅舍.』

何太監道:『也得千金外房兒才夠住.』

西門慶道:『夏龍溪他京任不去了.他一所房子倒要打發.老公公何不要了與天泉住.一舉兩得其便.此宅門面七間.到底五層.儀門進去大廳.兩邊廂房.鹿角頂.後邊住房.花亭.周圍群房也有許多.街道又寬闊.正好天泉住.』

何太監道:『他要許多價值兒.』

西門慶道:『他對我說原是一千三百兩.又後邊添蓋了一層平房.收拾了一處花亭.老公公若要.隨公公與他多少罷了.』

何太監道:『我托大人.隨大人主張就是了.趁今日我在家.差箇人和他說去.討他那原文書我瞧瞧.難得尋下這房舍兒.我家做官的去到那裡.就有箇歸著了.』

不一時.只見玳安同眾人搬了行李來回話.西門慶問:『賁四.王經來了不曾.』

玳安道:『王經同押了衣箱行李先來了.還有轎子.叫賁四在那裡看守著哩.』

西門慶因附耳低言:『如此這般上覆夏老爹.借過那裡房子的原契來.何公公要瞧瞧.就同賁四一答兒來.』

這玳安應的去了.不一時.賁四青衣小帽.同玳安拿文書回西門慶說:『夏老爹多多上覆:既是何公公要.怎好說價錢.原文書都拿的來了.又收拾添蓋.使費了許多.隨爹主張了罷.』

西門慶把原契遞與何太監親看了一遍.見上面寫著一千二百兩.說道:『這房兒想必也住了幾年.未免有些糟爛.也別要說收拾.大人面上還與他原價.』

那賁四連忙跪下說:『何爺說的是.自古道:使的憨錢.治的莊田.千年房舍換百主.一番拆洗一番新.

何太監聽了喜歡道:『你是那裡人.倒會說話兒.常言成大事者不惜小費.其實說的是.他教甚麼名字.』

西門慶道:『他名喚賁四.』

何太監道:『也罷.沒箇中人兒.你就做箇中人兒.替我討了文書來.今日是箇好日期.就把銀子兌與他罷.』

西門慶道:『如今晚了.待的明日也罷了.』

何太監道:『到五更我早進去.明日大朝.今日不如先交與他銀子.就了事.』

西門慶問道:『明日甚時駕出.』

何太監道:『子時駕出到壇.三更鼓祭了.寅正一刻就回宮.擺了膳.就出來設朝.升大殿.朝賀天下.諸司都上表拜冬.次日.文武百官吃慶成宴.你每是外任官.大朝引奏過就沒事了.』

說畢.何太監吩咐何千戶進後邊.打點出二十四錠大元寶來.用食盒抬著.差了兩箇家人.同賁四.玳安押送到崔中書家交割.夏公見抬了銀子來.滿心歡喜.隨即親手寫了文契.付與賁四等.拿來遞上.何太監不勝歡喜.賞了賁四十兩銀子.玳安.王經每人三兩.西門慶道:『小孩子家.不當賞他.』

何太監道:『胡亂與他買嘴兒吃.』

三人磕頭謝了.何太監吩咐管待酒飯.又向西門慶唱了兩箇喏:『全仗大人余光.』

西門慶道:『還是看老公公金面.』

何太監道:『還望大人對他說說.早把房兒騰出來.就好打發家小起身.』

西門慶道:『學生一定與他說.教他早騰.長官這一去.且在衙門公廨中權住幾日.待他家小搬到京.收拾了.長官寶眷起身不遲.』

何太監道:『收拾直待過年罷了.先打發家小去才好.十分在衙門中也不方便.』

說話之間.已有一更天氣.西門慶說道:『老公公請安置罷.學生亦不勝酒力了.』

何大監方作辭歸後邊歇息去了.何千戶教家樂彈唱.還與西門慶吃了一回.方才起身.送至後園.三間書院.台榭湖山.盆景花木.房內絳燭高燒.篆內香焚麝餅.十分幽雅.何千戶陪西門慶敘話.又看茶吃了.方道安置.歸後邊去了.

西門慶摘去冠帶.解衣就寢.王經.玳安打發了.就往下邊暖炕上歇去了.西門慶有酒的人.睡在枕畔.見滿窗月色.翻來覆去.良久只聞夜漏沉沉.花陰寂寂.寒風吹得那窗紙有聲.況離家已久.正要呼王經進來陪他睡.忽聽得窗外有婦人語聲甚低.即披衣下床.趿著鞋襪.悄悄啟戶視之.只見李瓶兒霧髩雲鬟.淡妝麗雅.素白舊衫籠雪體.淡黃軟襪襯弓鞋.輕移蓮步.立於月下.西門慶一見.挽之入室.相抱而哭.說道:『冤家.你如何在這裡.』

李瓶兒道:『奴尋訪至此.對你說.我已尋了房兒了.今特來見你一面.早晚便搬去了.』

西門慶忙問道:『你房兒在於何處.』

李瓶兒道:『咫尺不遠.出此大街迤東.造釜巷中間便是.』

言訖.西門慶共他相偎相抱.上床雲雨.不勝美快之極.已而整衣扶髻.徘徊不舍.李瓶兒叮嚀囑咐西門慶道:『我的哥哥.切記休貪夜飲.早早回家.那廝不時伺害於你.千萬勿忘.』

言訖.挽西門慶相送.走出大街上.見月色如晝.果然往東轉過牌坊.到一小巷.見一座雙扇白板門.指道:『此奴之家也.』

言畢.頓袖而入.西門慶急向前拉之.恍然驚覺.乃是南柯一夢.但見月影橫窗.花枝倒影矣.西門慶向褥底摸了摸.見精流滿席.餘香在被.殘唾猶甜.追悼莫及.悲不自勝.正是:

玉宇微茫霜滿襟.疏窗淡月夢魂驚.淒涼睡到無聊處.恨殺寒雞不肯鳴.

西門慶夢醒睡不著.巴不得天亮.比及天亮.又睡著了.次日早.何千戶家童僕起來伺候.打發西門慶梳洗畢.何千戶又早出來陪侍.吃了薑茶.放桌兒請吃粥.西門慶問:『老公公怎的不見.』

何千戶道:『家公公從五更就進內去了.』

須臾拿上粥來.吃了粥.又拿上一盞肉圓子餛飩雞蛋頭腦湯.一面吃著.就吩咐備馬.何千戶與西門慶冠冕.僕從跟隨.早進內參見兵科.出來.何千戶便分路來家.西門慶又到相國寺拜智雲長老.長老又留擺齋.西門慶只吃了一箇點心.餘者收與手下人吃了.就起身從東街穿過來.要往崔中書家拜夏龍溪去.因從造釜巷所過.中間果見有雙扇白板門.與夢中所見一般.悄悄使玳安問隔壁賣豆腐老姬:『此家姓甚名誰.』

老姬答道:『此袁指揮家也.』

西門慶於是不勝歎異.到了崔中書家.夏公才待出門拜人.見西門慶到.忙令左右把馬牽過.迎至廳上.拜揖敘禮.西門慶令玳安拿上賀禮:青織金綾紵一端.色緞一端.夏公道:『學生還不曾拜賀長官.到承長官先施.昨日小房又煩費心.感謝不盡.』

西門慶道:『昨日何太監說起看房.我因堂尊分上.就說此房來.何公討了房契去看了.一口就還原價.果是內臣性兒.立馬蓋橋就成了.還是堂尊大福.』

說畢.二人笑了.夏公道:『何天泉.我也還未回拜他.』

因問:『他此去與長官同行罷了.』

西門慶道:『他已會定同學生一路去.家小且待後.昨日他老公公多致意.煩堂尊早些把房兒騰出來.搬取家眷.他如今權在衙門裡住幾日罷了.』

夏公道:『學生也不肯久稽.待這裡尋了房兒.就使人搬取家小.也只待出月罷了.』

說畢.西門慶起身.又留了箇拜帖與崔中書.夏公送出上馬.歸至何千戶家.何千戶又早有午飯等候.西門慶悉把拜夏公之事說了一遍:『騰房已在出月.』

何千戶大喜.謝道:『足見長官盛情.』

吃畢飯.二人正在廳上著棋.忽左右來報:『府裡翟爹差人送下程來了.抓尋到崔老爹那裡.崔老爹使他這裡來了.』

於是拿帖看.上寫著:『謹具金緞一端.雲紵一端.鮮豬一口.北羊一腔.內酒一壇.點心二盒.眷生翟謙頓首拜.』

西門慶見來人.說道:『又蒙你翟爹費心.』

一面收了禮物.寫回帖.賞來人二兩銀子.抬盒人五錢.說道:『客中不便.有褻管家.』

那人磕頭收了.王經在旁悄悄說:『小的姐姐說.教我府裡去看看愛姐.有物事捎與他.』

西門慶問:『甚物事.』

王經道:『是家中做的兩雙鞋腳手.』

西門慶道:『單單兒怎好拿去.』

吩咐玳安:『我皮箱內有帶的玫瑰花餅.取兩罐兒.』

就把口帖付與王經.穿上青衣.跟了來人往府裡看愛姐不題.這西門慶寫了帖兒.送了一腔羊.一壇酒謝了崔中書.把一口豬.一壇酒.兩盒點心抬到後邊孝順老公公.何千戶拜謝道:『長官.你我一家.如何這等計較.』

且說王經到府內.請出韓愛姐.外廳拜見了.打扮的如瓊林玉樹一般.比在家出落自是不同.長大了好些.問了回家中事務.管待了酒飯.見王經身上單薄.與了一件天青紵絲貂鼠氅衣兒.又與了五兩銀子.拿來回覆西門慶話.西門慶大喜.正與何千戶下棋.忽聞綽道之聲.門上人來報:『夏老爹來拜.拿進兩箇拜帖兒.』

兩箇忙迎接到廳敘禮.何千戶又謝昨日房子之事.夏公具了兩分緞帕酒禮.奉賀二公.西門慶與何千戶再三致謝.令左右收了.夏公又賞了賁四.玳安.王經十兩銀子.一面分賓主坐下.茶罷.共敘寒溫.夏公道:『請老公公拜見.』

何千戶道:『家公公進內去了.』

夏公又留下了一箇雙紅拜帖兒.說道:『多頂上老公公.拜遲.恕罪.』

言畢.起身去了.何千戶隨即也具一分賀禮.一匹金緞.差人送去.不在言表.

到晚夕.何千戶又在花園暖閣中擺酒與西門慶共酌.家樂歌唱.到二更方寢.西門慶因昨日夢遺之事.晚夕令王經拿鋪蓋來書房地平上睡.半夜叫上床.摟在被窩內.兩箇口吐丁香.舌融甜唾.正是:

不能得與鶯鶯會.且把紅娘去解饞.

一晚題過.到次日.起五更與何千戶一行人跟隨進朝.先到待漏院伺候.等的開了東華門進入.但見:

星斗依稀禁漏殘.禁中環佩響珊珊.欲知今日天顏喜.遙睹蓬萊紫氣皤.

少頃.只聽九重門啟.鳴噦噦之鸞聲.閶闔天開.睹巍巍之袞冕.當時天子祀畢南郊回來.文武百官聚集.等候設朝.須臾鐘響.天子駕出大殿.受百官朝賀.須臾.香球撥轉.簾卷扇開.正是:

晴日明開青鎖闥.天風吹下禦爐香.千條瑞靄浮金闕.一朵紅雲捧玉皇.

這皇帝生得堯眉舜目.禹背湯肩.才俊過人.口工詩韻.善寫墨君竹.能揮薛稷書.通三教之書.曉九流之典.朝歡暮樂.依稀似劍閣孟商王.愛色貪花.仿佛如金陵陳後主.當下駕坐寶位.靜鞭響罷.文武百官秉簡當胸.向丹墀五拜三叩頭.進上表章.已而有殿頭官口傳聖旨道:『朕今即位二十祀矣.艮岳於茲告成.上天降瑞.今值覆端之慶.與卿共之.』

言未畢.班首中閃過一員大臣來.朝靴踏地響.袍袖列風生.視之.乃左丞相崇政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太師魯國公蔡京也.襆頭象簡.俯伏金階.口稱:『萬歲.萬歲.萬萬歲.臣等誠惶誠恐.稽首頓首.恭惟皇上禦極二十祀來.海宇清甯.天下豐稔.上天降鑒.禎祥疊見.三邊永息兵戈.萬國來朝天闕.銀嶽排空.玉京挺秀.寶籙膺頒于昊闕.絳宵深聳于乾宮.臣等何幸.欣逢盛世.交際明良.永效華封之祝.常沾日月之光.不勝瞻天仰聖.激切屏營之至.謹獻頌聞.』

良久.聖旨下來:『賢卿獻頌.益見忠誠.朕心嘉悅.詔改明年為重和元年.正月元旦受定命寶.肄赦覃賞有差.』

蔡大師承旨下來.殿頭官口傳聖旨:『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

言未畢.見一人出離班部.倒笏躬身.緋袍象簡.玉帶金魚.跪在金階.口稱:『光祿大夫掌金吾衛事太尉太保兼太子太保臣朱勔.引天下提刑官員章隆等二十六員.例該考察.已更改補.繳換劄付.合當引奏.未敢擅便.請旨定奪.』

於是二十六員提刑官都跪在後面.不一時.聖旨傳下來:『照例給領.』

朱太尉承旨下來.天子袍袖一展.群臣皆散.駕即回宮.百官皆從端禮門兩分而出.那十二象不待牽而先走.鎮將長隨紛紛而散.朝門外車馬縱橫.侍仗羅列.人喧呼.海沸波翻.馬嘶喊.山崩地裂.眾提刑官皆出朝上馬.都來本衙門伺候.良久.只見知印拿了印牌來.傳道:『老爺不進衙門了.已往蔡爺.李爺宅內拜冬去了.』

此眾官都散了.

西門慶與何千戶回到家中.又過了一夕.到次日.衙門中領了劄付.又掛了號.又拜辭了翟管家.打點殘裝.收拾行李.與何千戶一同起身.何太監晚夕置酒餞行.囑咐何千戶:『凡事請教西門大人.休要自專.差了禮數.』

從十一月二十日東京起身.兩家也有二十人跟隨.竟往山東大道而來.已是數九嚴寒之際.點水滴凍之時.一路上見了些荒郊野路.枯木寒鴉.疏林淡日影斜暉.暮雪凍雲迷晚渡.一山未盡一山來.後村已過前村望.比及剛過黃河.到水關八角鎮.驟然撞遇天起一陣大風.但見:

非幹虎嘯.豈是龍吟.卒律律寒飆撲面.急颼颼冷氣侵人.初時節無蹤無影.次後來卷霧收雲.吹花擺柳白茫茫.走石揚砂昏慘慘.刮得那大樹連聲吼.驚得那孤雁落深濠.

須臾.砂石打地.塵土遮天.砂石打地.猶如滿天驟雨即時來.塵土遮天.好似百萬貔貅卷土至.這風大不大.真箇是吹折地獄門前樹.亂起酆都頂上塵.常娥急把蟾官閉.列子空中叫救人.險些兒玉皇住不得昆侖頂.只刮得大地乾坤上下搖.

西門慶與何千戶坐著兩頂氈幃暖轎.被風刮得寸步難行.又見天色漸晚.恐深林中撞出小人來.西門慶吩咐手下:『快尋那裡安歇一夜.明日風住再行罷.』

抓尋了半日.遠遠望見路旁一座古刹.數株疏柳.半堵橫牆.但見:

石砌碑橫夢草遮.回廊古殿半欹斜.夜深宿客無燈火.月落安禪更可嗟.

西門慶與何千戶忙入寺中投宿.上題著『黃龍寺』見方丈內幾箇僧人在那裡坐禪.又無燈火.房舍都毀壞.半用籬遮.長老出來問訊.旋吹火煮茶.伐草根喂馬.煮出茶來.西門慶行囊中帶得幹雞臘肉果餅之類.晚夕與何千戶胡亂食得一頓.長老爨一鍋豆粥吃了.過得一宿.次日風止天晴.與了和尚一兩銀子相謝.作辭起身往山東來.正是:

王事驅馳豈憚勞.關山迢遞赴京朝.夜投古寺無煙火.解使行人心內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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