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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回 弄私情戏赠一枝桃 走快捷方式探归七件事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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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

碧桃花下.紫簫吹罷.驀然一點心驚.卻把那人牽掛.向東風淚灑.

東風淚灑.不覺暗沾羅帕.恨如天大.那冤家既是無情去.回頭看怎麼.

話說安童領著書信.辭了黃通判.徑往山東大道而來.打聽巡按禦史在東昌府住紮.姓曾.雙名孝序.乃都禦史曾布之子.新中乙未科進士.極是箇清廉正氣的官.這安童自思:『我若說下書的.門上人決不肯放.不如等放告牌出來.我跪門進去.連狀帶書呈上.老爹見了.必然有箇決斷.』

於是早把狀子寫下.揣在懷裡.在察院門首等候多時.只聽裡面打的雲板響.開了大門.曾禦史坐廳.頭面牌出來.大書告親王.皇親.駙馬.勢豪之家.第二面牌出來.告都.布.按並軍衛有司官吏.第三面牌出來.才是百姓戶婚田土詞訟之事.這安童就隨狀牌進去.待把一應事情發放淨了.方走到丹墀上跪下.兩邊左右問是做甚麼的.這安童方才把書雙手舉得高高的呈上.只聽公座上曾禦史叫:『接上來.』

慌的左右吏典下來把書接上去.安放於書案上.曾公拆開觀看.端的上面寫著甚言詞.書曰:

寓都下年教生黃端肅 書奉大柱史少亭曾年兄先生大人門下:違越光儀.倏忽一載.知己難逢.勝游易散.此心耿耿.常在左右.去秋忽報瑤章.開軸啟函.捧誦之間而神遊恍惚.儼然長安對面時也.未幾.年兄省親南旋.復聞德音.知年兄按巡齊魯.不勝欣慰.叩賀.叩賀.惟年兄忠孝大節.風霜貞操.砥礪其心.耿耿在廊廟.歷歷在士論.今茲出巡.正當摘發官邪.㠯正風紀之日.區區愛念.尤所不能忘者矣.竊謂年兄平日抱可為之器.當有為之年.值聖明有道之世.老翁在家康健之時.當乘此大展才猷.㠯振揚法紀.勿使舞文之吏㠯撓其法.而奸頑之徒㠯逞其欺.胡乃如東平一府.而有撓大法如苗青者.抱大冤如苗天秀者乎.生不意聖明之世而有此魍魎.年兄巡曆此方.正當分理冤滯.振刷為之一清可也.去伴安童.持狀告訴.幸垂察.不宣.

仲春望後一日具這曾禦史覽書已畢.便問:『有狀沒有.』

左右慌忙下來問道:『老爺問你有狀沒有.』

這安童向懷中取狀遞上.曾公看了.取筆批:『仰東平府府官.從公查明.驗相屍首.連卷詳報.』

喝令安童東平府伺候.這安童連忙磕頭起來.從便門放出.

這裡曾公將批詞連狀裝在封套內.鈐了關防.差人齎送東平府來.府尹胡師文見了上司批下來.慌得手腳無措.即調委陽穀縣縣丞狄斯彬.本貫河南舞陽人氏.為人剛方不要錢.問事糊突.人都號他做狄混.先是這狄縣丞往清河縣城西河邊過.忽見馬頭前起一陣旋風.團團不散.只隨著狄公馬走.狄縣丞道:『怪哉.』

便勒住馬.令左右公人:『你隨此旋風.務要跟尋箇下落.』

那公人真箇跟定旋風而來.七八將近新河口而止.走來回覆了狄公話.狄公即拘集裡老.用鍬掘開岸上數尺.見一死屍.宛然頸上有一刀痕.命仵作檢視明白.問其前面是那裡.公人稟道:『離此不遠就是慈惠寺.』

縣丞即拘寺中僧行問之.皆言:『去冬十月中.本寺因放水燈兒.見一死屍從上流而來.漂入港裡.長老慈悲.故收而埋之.不知為何而死.』

縣丞道:『分明是汝眾僧謀殺此人.埋於此處.想必身上有財帛.故不肯實說.』

於是不由分說.先把長老一箍兩拶.一夾一百敲.餘者眾僧都是二十板.俱令收入獄中.報與曾公.再行查看.各僧皆稱冤不服.曾公尋思道:『既是此僧謀死.屍必棄於河中.豈反埋於岸上.又說干礙人眾.此有可疑.』

因令將眾僧收監.將近兩月.不想安童來告此狀.即令委官押安童前至屍所.令其認視.安童見屍大哭道:『正是我的主人.被賊人所傷.刀痕尚在.』

於是檢驗明白.回報曾公.即把眾僧放回.一面查刷卷宗.復提出陳三.翁八審問.俱執稱苗青主謀之情.曾公大怒.差人行牌.星夜往揚州提苗青去了.一面寫本參劾提刑院兩員問官受贓賣法.正是:

汙吏贓官濫國刑.曾公判刷雪冤情.雖然號令風霆肅.夢裡輸贏總未真.

話分兩頭.卻表王六兒自從得了苗青幹事的那一百兩銀子.四套衣服.與他漢子韓道國就白日不閑.一夜沒的睡.計較著要打頭面.治簪環.喚裁縫來裁衣服.從新抽銀絲鬏髻.用十六兩銀子.又買了箇丫頭.名喚春香.使喚.早晚教韓道國收用不題.

一日.西門慶到韓道國家.王六兒接著.裡面吃茶畢.西門慶往後邊淨手去.看見隔壁月臺.問道:『是誰家的.』

王六兒道:『是隔壁樂三家月臺.』

西門慶吩咐王六兒:『如何教他遮住了這邊風水.你對他說.若不與我即便拆了.我教地方吩咐他.』

這王六兒與韓道國說:『鄰舍家.怎好與他說的.』

韓道國道:『咱不如瞞著老爹.買幾根木植來.咱這邊也搭起箇月臺來.上面曬醬.下邊不拘做馬坊.做箇東淨.也是好處.』

老婆道:『呸.賊沒算計的.比時搭月臺.不如買些磚瓦來.蓋上兩間廈子卻不好.』

韓道國道:『蓋兩間廈子.不如蓋一層兩間小房罷.』

於是使了三十兩銀子.又蓋兩間平房起來.西門慶差玳安兒抬了許多酒.肉.燒餅來.與他家犒賞匠人.那條街上誰人不知.

夏提刑得了幾百兩銀子在家.把兒子夏承恩.年十八歲.幹入武學肄業.做了生員.每日邀結師友.習學弓馬.西門慶約會劉薛二內相.周守備.荊都監.張團練.合衛官員.出人情與他掛軸文慶賀.俱不必細說.

西門慶因墳上新蓋了山子卷棚房屋.自從生了官哥.並做了千戶.還沒往墳上祭祖.叫陰陽徐先生看了.從新立了一座墳門.砌的明堂神路.門首栽桃柳.周圍種松柏.兩邊疊成坡峰.清明日上墳.要更換錦衣牌匾.宰豬羊.定桌面.三月初六日清明.預先發柬.請了許多人.搬運了東西.酒米.下飯.菜蔬.叫的樂工.雜耍.扮戲的.小優兒是李銘.吳惠.王柱.鄭奉.唱的是李桂姐.吳銀兒.韓金釧.董嬌兒.官客請了張團練.喬大戶.吳大舅.吳二舅.花大舅.沈姨夫.應伯爵.謝希大.傅夥計.韓道國.雲理守.賁第傳並女婿陳敬濟等.約二十餘人.堂客請了張團練娘子.張親家母.喬大戶娘子.朱台官娘子.尚舉人娘子.吳大妗子.二妗子.楊姑娘.潘姥姥.花大妗子.吳大姨.孟大姨.吳舜臣媳婦鄭三姐.崔本妻段大姐.並家中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西門大姐.春梅.迎春.玉簫.蘭香.奶子如意兒抱著官哥兒.裡外也有二十四五頂轎子.先是月娘對西門慶說:『孩子且不消教他往墳上去罷.一來還不曾過一周.二者劉婆子說這孩子顖門還未長滿.膽兒小.這一到墳上路遠.只怕唬著他.依著我不教他去.留下奶子和老馮在家和他做伴兒.只教他娘母子一箇去罷.』

西門慶不聽.便道:『此來為何.他娘兒兩箇不到墳前與祖宗磕箇頭兒去.你信那婆子老淫婦胡說.可哥就是孩子顖門未長滿.教奶子用被兒裹著.在轎子裡按的孩兒牢牢的.怕怎的.』

那月娘便道:『你不聽人說.隨你.』

從清早晨.堂客都從家裡取齊.起身上了轎子.無辭.

出南門.到五裡外祖墳上.遠遠望見青松鬱鬱.翠柏森森.新蓋的墳門.兩邊坡峰上去.周圍石牆.當中甬道.明堂.神台.香爐.燭臺都是白玉石鑿的.墳門上新安的牌匾.大書『錦衣武略將軍西門氏先塋』墳內正面土山環抱.林樹交枝.西門慶穿大紅冠帶.擺設豬羊祭品桌席祭奠.官客祭畢.堂客才祭.響器鑼鼓.一齊打起來.那官哥兒唬的在奶子懷裡磕伏著.只倒咽氣.不敢動一動兒.月娘便叫:『李大姐.你還不教奶子抱了孩子往後邊去哩.你看唬的那腔兒.我說且不教孩兒來罷.恁強的貨.只管教抱了他來.你看唬的那孩兒這模樣.』

李瓶兒連忙下來.吩咐玳安:『且叫把鑼鼓住了.』

連忙攛掇掩著孩兒耳朵.快抱了後邊去了.

須臾.祭畢.徐先生念了祭文.燒了紙.西門慶邀請官客在前客位.月娘邀請堂客在後邊卷棚內.由花園進去.兩邊松牆竹徑.周圍花草.一望無際.正是:

桃紅柳綠鶯梭織.都是東君造化成.

當下.扮戲的在卷棚內扮與堂客們瞧.四箇小優兒在前廳官客席前彈唱.四箇唱的.輪番遞酒.春梅.玉簫.蘭香.迎春四箇.都在堂客上邊執壺斟酒.就立在大姐桌頭.同吃湯飯點心.

吃了一回.潘金蓮與玉樓.大姐.李桂姐.吳銀兒同往花園裡打了回秋千.原來卷棚後邊.西門慶收拾了一明兩暗三間房兒.裡邊鋪陳床帳.擺放桌椅.梳籠.抿鏡.妝台之類.預備堂客來上墳.在此梳妝歇息.糊的猶如雪洞般乾淨.懸掛的書畫.琴棋瀟灑.奶子如意兒看守官哥兒.正在那灑金床炕上鋪著小褥子兒睡.迎春也在旁和他頑耍.只見潘金蓮獨自從花園驀地走來.手中拈著一枝桃花兒.看見迎春便道:『你原來這一日沒在上邊伺候.』

迎春道:『有春梅.蘭香.玉簫在上邊哩.俺娘叫我下邊來看哥兒.就拿了兩碟下飯點心與如意兒吃.』

奶子見金蓮來.就抱起官哥兒來.金蓮便戲他說道:『小油嘴兒.頭裡見打起鑼鼓來.唬的不則聲.原來這等小膽兒.』

於是一面解開藕絲羅襖兒.接過孩兒抱在懷裡.與他兩箇嘴對嘴親嘴兒.忽有陳敬濟掀簾子走入來.看見金蓮逗孩子頑耍.便也逗那孩子.金蓮道:『小道士兒.你也與姐夫親箇嘴兒.』

可霎作怪.那官哥兒便嘻嘻望著他笑.敬濟不由分說.把孩子就摟過來.一連親了幾箇嘴.金蓮罵道:『怪短命.誰家親孩子.把人的髩都抓亂了.』

敬濟笑戲道:『你還說.早時我沒錯親了哩.』

金蓮聽了.恐怕奶子瞧科.便戲發訕.將手中拿的扇子倒過柄子來.向他身上打了一下.打的敬濟鯽魚般跳.罵道:『怪短命.誰和你那等調嘴調舌的.』

敬濟道:『不是.你老人家摸量惜些情兒.人身上穿著恁單衣裳.就打恁一下.』

金蓮道:『我平自惜甚情兒.今後惹著我.只是一味打.』

如意兒見他頑的訕.連忙把官哥兒接過來抱著.金蓮與敬濟兩箇還戲謔做一處.金蓮將那一枝桃花兒做了一箇圈兒.悄悄套在敬濟帽子上.走出去.正值孟玉樓和大姐.桂姐三箇從那邊來.大姐看見.便問:『是誰幹的營生.』

敬濟取下來去了.一聲兒也沒言語.堂客前戲文扮了四大折.但見: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座間移.

看看天色晚來.西門慶吩咐賁四.先把抬轎子的每人一碗酒.四箇燒餅.一盤子熟肉.分散停當.然後.才把堂客轎子起身.官家起馬在後.來興兒與廚役慢慢的抬食盒煞後.玳安.來安.畫童.棋童兒跟月娘眾人轎子.琴童並四名排軍跟西門慶馬.奶子如意兒獨自坐一頂小轎.懷中抱著哥兒.用被裹得緊緊的進城.月娘還不放心.又使回畫童兒來.叫他跟定著奶子轎子.恐怕進城人亂.

且說月娘轎子進了城.就與喬家那邊眾堂客轎子分路.來家先下轎進去.半日西門慶.陳敬濟才到家下馬.只見平安兒迎門就稟說:『今日掌刑夏老爹.親自下馬到廳.問了一遍去了.落後又差人問了兩遍.不知有甚勾當.』

西門慶聽了.心中猶豫.到于廳上.只見書童兒在旁接衣服.西門慶因問:『今日你夏老爹來.留下甚麼話來.』

書童道:『他也沒說出來.只問爹往那去了:「使人請去.我有句要緊話兒說.」小的便道:「今日都往墳上燒紙去了.至晚才來.」夏老爹說:「我到午上還來.」落後又差人來問了兩遭.小的說:「還未來哩.」』西門慶心下轉道:『卻是甚麼.』

正疑惑之間.只見平安來報:『夏老爹來了.』

那時已有黃昏時分.只見夏提刑便衣坡巾.兩箇伴當跟隨.下馬到於廳上敘禮.說道:『長官今日往寶莊去來.』

西門慶道:『今日先塋祭掃.不知長官下降.失迎.恕罪.恕罪.』

夏提刑道:『有一事敢來報與長官知道.』

因說:『咱們往那邊客位內坐去罷.』

西門慶令書童開卷棚門.請往那裡說話.左右都令下去.夏提刑道:『今朝縣中李大人到學生那裡.如此這般.說大巡新近有參本上東京.長官與學生俱在參例.學生令人抄了箇底本在此.與長官看.』

西門慶聽了.大驚失色.急接過邸報來燈下觀看.端的上面寫著甚言詞.

巡按山東監察禦史曾孝序一本.參劾貪肆不職武官.乞賜罷黜.㠯正法紀事:臣聞巡搜四方.省察風俗.乃天子巡狩之事也.彈壓官邪.振揚法紀.乃禦史糾政之職也.昔〖春秋〗載天王巡狩.而萬邦懷保.民風協矣.王道彰矣.四民順矣.聖治明矣.臣自去年奉命巡按山東齊魯之邦.一年將滿.曆訪方面有司文武官員賢否.頗得其實.茲當差滿之期.敢不循例甄別.為我皇上陳之.除參劾有司方面官員.另具疏上請.參照山東提刑所掌刑金吾衛正千戶夏延齡.闒茸之材.貪鄙之行.久於物議.有玷班行.昔者典牧皇畿.大肆科擾.被屬官陰發其私.今省理山東刑獄.復著狼貪.為同僚之箝制.縱子承恩冒籍武舉.倩人代考.而士風掃地矣.信家人夏壽監索班錢.被軍騰詈而政事不可知乎.接物則奴顏婢膝.時人有丫頭之稱.問事則依違兩可.群下有木偶之誚.理刑副千戶西門慶.本系市井棍徒.夤緣升職.濫冒武功.菽麥不知.一丁不識.縱妻妾嬉遊街巷而帷薄為之不清.攜樂婦而酣飲市樓.官箴為之有玷.至於包養韓氏之婦.恣其歡淫.而行檢不修.受苗青夜賂之金.曲為掩飾.而贓跡顯著.此二臣者.皆貪鄙不職.久乖清議.一刻不可居任者也.伏望聖明垂聽.敕下該部.再加詳查.如果臣言不謬.將延齡等亟賜罷斥.則官常有賴而俾聖德永光矣.

西門慶看了一遍.唬的面面相覷.默默不言.夏提刑道:『長官.似此如何計較.』

西門慶道:『常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事到其間.道在人為.少不的你我打點禮物.早差人上東京央及老爺那裡去.』

於是.夏提刑急急作辭.到家拿了二百兩銀子.兩把銀壺.西門慶這裡是金鑲玉寶石鬧妝一條.三百兩銀子.夏家差了家人夏壽.西門慶這裡是來保.將禮物打包端正.西門慶寫了一封書與翟管家.兩箇早雇了頭口.星夜往東京幹事去了.不題.

且表官哥兒自從墳上來家.夜間只是驚哭.不肯吃奶.但吃下奶去就吐了.慌的李瓶兒走來告訴月娘.月娘道:『我那等說.還未到一周的孩子.且休帶他出城門去.濁漒貨他生死不依.只說:「今日墳上祭祖為甚麼來.不教他娘兒兩箇走走.」只象那裡攙了分兒一般.睜著眼和我兩箇叫.如今卻怎麼好.』

李瓶兒正沒法兒擺佈.況西門慶又因巡按參了.和夏提刑在前邊說話.往東京打點幹事.心上不遂.家中孩子又不好.月娘使小廝叫劉婆子來看.又請小兒科太醫.開門闔戶.亂了一夜.劉婆子看了說:『哥兒著了些驚氣入肚.又路上撞見五道將軍.不打緊.買些紙兒退送退送就好了.』

又留了兩服朱砂丸藥兒.用薄荷燈心湯送下去.那孩兒方才寧貼睡了一覺.不驚哭吐奶了.只是身上熱還未退.李瓶兒連忙拿出一兩銀子.教劉婆子備紙去.後又帶了他老公.還和一箇師婆來.在卷棚內與哥兒燒紙跳神.那西門慶早五更打發來保.夏壽起身.就亂著和夏提刑往東平府胡知府那裡打聽提苗青消息去了.吳月娘聽見劉婆說孩子路上著了驚氣.甚是抱怨如意兒.說他:『不用心看孩兒.想必路上轎子裡唬了他了.不然.怎的就不好起來.』

如意兒道:『我在轎子裡.將被兒包得緊緊的.又沒踮著他.娘叫畫童兒來跟著轎子.他還好好的.我按著他睡.只進城七八到家門首.我只覺他打了箇冷戰.到家就不吃奶.哭起來了.』

按下這裡家中燒紙.與孩子下神.且說來保.夏壽一路攢行.只六日就趕到東京城內.到太師府內見了翟管家.將兩家禮物交割明白.翟謙看了西門慶書信.說道:『曾禦史參本還未到哩.你且住兩日.如今老爺新近條陳了七件事.旨意還未曾下來.待行下這箇本去.曾禦史本到.等我對老爺說.交老爺閣中只批與他「該部知道」.我這裡差人再拿帖兒吩咐兵部余尚書.把他的本只不覆上來.交你老爹只顧放心.管情一些事兒沒有.』

於是把二人管待了酒飯.還歸到客店安歇.等聽消息.

一日蔡太師條陳本.聖旨准下來了.來保央府中門吏暗暗抄了箇邸報.帶回家與西門慶瞧.不在話下.一日等的翟管家寫了回書.與了五兩盤纏.與夏壽取路回山東清河縣.來到家中.西門慶正在家耽心不下.那夏提刑一日一遍來問信.聽見來保二人到了.叫至後邊問他端的.來保對西門慶悉把上項事情訴說一遍.道:『翟爹看了爹的書.便說:「此事不打緊.教你爹放心.見今巡按也滿了.另點新巡按下來了.況他的參本還未到.等他本上時.等我對老爺說了.隨他本上參的怎麼重.只批該部知道.老爺這裡再拿帖兒吩咐兵部余尚書.只把他的本立了案不覆上去.隨他有撥天關本事也無妨.」』西門慶聽了.方才心中放下.因問:『他的本怎還不到.』

來保道:『俺們一去時.晝夜馬上行去.只五日就趕到京中.可知在他頭裡.俺每回來.見路上一簇響鈴驛馬.背著黃色袱.插著兩根雉尾.兩面牙旗.怕不就是巡按衙門進送實封才到了.』

西門慶道:『得他的本上的遲.事情就停當了.我只怕去遲了.』

來保道:『爹放心.管情沒事.小的不但幹了這件事.又打聽得兩樁好事來.報爹知道.』

西門慶問道:『端的何事.』

來保道:『太師老爺新近條陳了七件事.旨意已是准行.如今老爺親家戶部侍郎韓爺題准事例:在陝西等三邊開引種鹽.各府州郡縣設立義倉.官糶糧米.令民間上上之戶赴倉上米.討倉鈔.派給鹽引支鹽.舊倉鈔七分.新倉鈔三分.咱舊時和喬親家爹.高陽關上納的那三萬糧倉鈔.派三萬鹽引.戶部坐派.如今蔡狀元又點了兩淮巡鹽.不日離京.倒有好些利息.』

西門慶聽言問道:『真箇有此事.』

來保道:『爹不信.小的抄了箇邸報在此.』

向書篋中取出來與西門慶觀看.因見上面許多字樣.前邊叫了陳敬濟來念與他聽.陳敬濟念到中間.只要結住了.還有幾箇眼生字不認的.旋叫了書童兒來念.那書童倒還是門子出身.蕩蕩如流水不差.直念到底.端的上面奏著那七件事.

崇政殿大學士吏部尚書魯國公蔡京一本.為陳愚見.竭愚衷.收人才.臻實效.足財用.便民情.㠯隆聖治事:

第一曰罷科舉.取士悉由學校升貢.竊謂教化淩夷.風俗頹敗.皆由取士不得真才.而教化無㠯仰賴.〖書〗曰:『天生斯民.作之君.作之師.』

漢舉孝廉.唐興學校.我國家始制考貢之法.各執偏陋.㠯致此輩無真才.而民之司牧何㠯賴焉.今皇上寤寐求才.宵旰圖治.治在於養賢.養賢莫如學校.今後取士.悉遵古由學校升貢.其州縣發解禮闈.一切罷之.每歲考試上舍則差知貢舉.亦如禮闈之式.仍立八行取士之科.八行者.謂孝.友.睦.姻.任.恤.忠.和也.士有此者.即免試.率相補太學上舍.

二曰罷講議財利司.竊惟國初定制.都堂置講議財利司.蓋謂人君節浮費.惜民財也.今陛下即位㠯來.不寶遠物.不勞逸民.躬行節儉㠯自奉.蓋天下亦無不可返之俗.亦無不可節之財.惟當事者㠯俗化為心.㠯禁令為信.不忽其初.不弛其後.治隆俗美.豐亨豫大.又何講議之為哉.悉罷.

三曰更鹽鈔法.竊惟鹽鈔.乃國家之課㠯供邊備者也.今合無遵復祖宗之制鹽法者.詔雲中.陝西.山西三邊.上納糧草.關領舊鹽鈔.易東南淮浙新鹽鈔.每鈔折派三分.舊鈔搭派七分.今商人照所派產鹽之地下場支鹽.亦如茶法.赴官秤驗.納息請批引.限日行鹽之處販賣.如遇過限.並行拘收.別買新引增販者.俱屬私鹽.如此則國課日增.而邊儲不乏矣.

四曰製錢法.竊謂錢貨.乃國家之血脈.貴乎流通而不可淹滯.如有厄阻淹滯不行者.則小民何㠯變通.而國課何㠯仰賴矣.自晉末鵝眼錢之後.至國初瑣屑不堪.甚至雜㠯鉛鐵夾錫.邊人販於虜.因而鑄兵器.為害不小.合無一切通行禁之也.㠯陛下新鑄大錢崇甯.大觀通寶.一㠯當十.庶小民通行.物價不致於踴貴矣.

五曰行結糶俵糴之法.竊惟官糴之法.乃賑恤之義也.近年水旱相仍.民間就食.上始下賑恤之詔.近有戶部侍郎韓侶題覆欽依:將境內所屬州縣各立社會.行結糶俵糴之法.保之於黨.党之於裡.裡之於鄉.倡之結也.每鄉編為三戶.按上上.中中.下下.上戶者納糧.中戶者減半.下戶者退派糧數關支.謂之俵糶.如此則斂散便民之法得㠯施行.而皇上可廣不費之仁矣.惟責守令核切舉行.其關係蓋匪細矣.

六曰詔天下州郡納免夫錢.竊惟我國初寇亂未定.悉令天下軍徭丁壯集于京師.㠯供運饋.㠯壯國勢.今承平日久.民各安業.合頒詔行天下州郡.每歲上納免夫錢.每名折錢三十貫.解赴京師.㠯資邊餉之用.庶兩得其便.而民力少蘇矣.

七曰置提舉御前人船所.竊惟陛下自即位㠯來.無聲色犬馬之奉.所尚花石.皆山林間物.乃人之所棄者.但有司奉行之過因而致擾.有傷聖治.陛下節其浮濫.仍請作御前提舉人船所.凡有用悉出內帑.差官取之.庶無擾於州郡.伏乞聖裁.

奉旨曰:『卿言深切時艱.朕心嘉悅.足見忠猷.都依擬行.』

該部知道.

西門慶聽了.又看了翟管家書信.已知禮物交得明白.蔡狀元見朝.又點了兩淮巡鹽.不日往此經過.心中不勝歡喜.一面打發夏壽回家:『報與你老爹知道.』

一面賞了來保五兩銀子.兩瓶酒.一方肉.回房歇息.不在話下.正是:

樹大招風風損樹.人為名高名喪身.

有詩為證:

得失榮枯命裡該.皆因年月日時栽.胸中有志終須至.囊內無財莫論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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