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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回 陈敬济失钥罚唱 韩道国纵妇争锋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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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曰:

衣染鶯黃.愛停板駐拍.勸酒持觴.低鬟蟬影動.私語口脂香.

簷滴露.竹風涼.拚劇飲琳琅.夜漸深籠燈就月.仔細端相.

話說西門慶衙門中來家.進門就問月娘:『哥兒好些.使小廝請太醫去.』

月娘道:『我已叫劉婆子來了.吃了他藥.孩子如今不洋奶.穩穩睡了這半日.覺好些了.』

西門慶道:『信那老淫婦胡針亂灸.還請小兒科太醫看才好.既好些了.罷.若不好.拿到衙門裡去拶與老淫婦一拶子.』

月娘道:『你恁的枉口拔舌罵人.你家孩兒現吃了他藥好了.還恁舒著嘴子罵人.』

說畢.丫鬟擺上飯來.西門慶剛才吃了飯.只見玳安兒來報:『應二爹來了.』

西門慶教小廝:『拿茶出去.請應二爹卷棚內坐.』

向月娘道:『把剛才我吃飯的菜蔬休動.教小廝拿飯出去.教姐夫陪他吃.說我就來.』

月娘便問:『你昨日早晨使他往那裡去.那咱才來.』

西門慶便告說:『應二哥認的一箇湖州客人何官兒.門外店裡堆著五百兩絲線.急等著要起身家去.來對我說要折些發脫.我只許他四百五十兩銀子.昨日使他同來保拿了兩錠大銀子作樣銀.已是成了來了.約下今日兌銀子去.我想來.獅子街房子空閒.打開門面兩間.倒好收拾開箇絨線鋪子.搭箇夥計.況來保已是鄆王府認納官錢.教他與夥計在那裡.又看了房兒.又做了買賣.』

月娘道:『少不得又尋夥計.』

西門慶道:『應二哥說他有一相識.姓韓.原是絨線行.如今沒本錢.閑在家裡.說寫算皆精.行止端正.再三保舉.改日領他來見我.寫立合同.』

說畢.西門慶在房中兌了四百五十兩銀子.教來保拿出來.陳敬濟已陪應伯爵在卷棚內吃完飯.等的心裡火發.見銀子出來.心中歡喜.與西門慶唱了喏.說道:『昨日打攪哥.到家晚了.今日再扒不起來.』

西門慶道:『這銀子我兌了四百五十兩.教來保取搭連眼同裝了.今日好日子.便雇車輛搬了貨來.鎖在那邊房子裡就是了.』

伯爵道:『哥主張的有理.只怕蠻子停留長智.推進貨來就完了帳.』

於是同來保騎頭口.打著銀子.逕到門外店中成交易去.誰知伯爵背地裡與何官兒砸殺了.只四百二十兩銀子.打了三十兩背工.對著來保.當面只拿出九兩用銀來.二人均分了.雇了車腳.即日推貨進城.堆在獅子街空房內.鎖了門.來回西門慶話.西門慶教應伯爵.擇吉日領韓夥計來見.其人五短身材.三十年紀.言談滾滾.滿面春風.西門慶即日與他寫立合同.同來保領本錢雇人染絲.在獅子街開張鋪面.發賣各色絨絲.一日也賣數十兩銀子.不在話下.

光陰迅速.日月如梭.不覺八月十五日.月娘生辰來到.請堂客擺酒.留下吳大妗子.潘姥姥.楊姑娘並兩箇姑子住兩日.晚夕宣唱佛曲兒.常坐到二三更才歇.那日.西門慶因上房有吳大妗子在這裡.不方便.走到前邊李瓶兒房中看官哥兒.心裡要在李瓶兒房裡睡.李瓶兒道:『孩子才好些兒.我心裡不耐煩.往他五媽媽房裡睡一夜罷.』

西門慶笑道:『我不惹你.』

於是走過金蓮這邊來.那金蓮聽見漢子進他房來.如同拾了金寶一般.連忙打發他潘姥姥過李瓶兒這邊宿歇.他便房中高點銀燈.款伸錦被.薰香澡牝.夜間陪西門慶同寢.枕畔之情.百般難述.無非只要牢寵漢子心.使他不往別人房裡去.正是:

鼓鬣遊蜂.嫩蕊半勻春蕩漾.餐香粉蝶.花房深宿夜風流.

李瓶兒見潘姥姥過來.連忙讓在炕上坐的.教迎春安排酒菜果餅.晚夕說話.坐半夜才睡.到次日.與了潘姥姥一件蔥白綾襖兒.兩雙緞子鞋面.二百文錢.把婆子歡喜的眉歡眼笑.過這邊來.拿與金蓮瞧.說:『這是那邊姐姐與我的.』

金蓮見了.反說他娘:『好恁小眼薄皮的.什麼好的.拿了他的來.』

潘姥姥道:『好姐姐.人倒可憐見與我.你卻說這箇話.你肯與我一件兒穿.』

金蓮道:『我比不得他有錢的姐姐.我穿的還沒有哩.拿什麼與你.你平白吃了人家的來.等住回可整理幾碟子來.篩上壺酒.拿過去還了他就是了.到明日少不的教人[石店]言試語.我是聽不上.』

一面吩咐春梅.定八碟菜蔬.四盒果子.一錫瓶酒.打聽西門慶不在家.教秋菊用方盒拿到李瓶兒房裡.說:『娘和姥姥過來.無事和六娘吃杯酒.』

李瓶兒道:『又教你娘費心.』

少頃.金蓮和潘姥姥來.三人坐定.把酒來斟.春梅侍立斟酒.

娘兒每說話間.只見秋菊來叫春梅.說:『姐夫在那邊尋衣裳.教你去開外邊樓門哩.』

金蓮吩咐:『叫你姐夫尋了衣裳來這裡喝甌子酒去.』

不一時.敬濟尋了幾家衣服.就往外走.春梅進來回說:『他不來.』

金蓮道:『好歹拉了他來.』

又使出繡春去把敬濟請來.潘姥姥在炕上坐.小桌兒擺著果盒兒.金蓮.李瓶兒陪著吃酒.連忙唱了喏.金蓮說:『我好意教你來吃酒兒.你怎的張致不來.就吊了造化了.呶了箇嘴兒.教春梅:『拿寬杯兒來.篩與你姐夫吃.』

敬濟把尋的衣服放在炕上.坐下.春梅做定科範.取了箇茶甌子.流沿邊斟上.遞與他.慌的敬濟說道:『五娘賜我.寧可吃兩小鐘兒罷.外邊鋪子裡許多人等著要衣裳.』

金蓮道:『教他等著去.我偏教你吃這一大鐘.那小鐘子刁刁的不耐煩.』

潘姥姥道:『只教哥哥吃這一鐘罷.只怕他買賣事忙.』

金蓮道:『你信他.有什麼忙.吃好少酒兒.金漆桶子吃到第二道箍上.』

那敬濟笑著拿酒來.剛呷了兩口.潘姥姥叫春梅:『姐姐.你拿箸兒與哥哥.教他吃寡酒.』

春梅也不拿箸.故意毆他.向攢盒內取了兩箇核桃遞與他.那敬濟接過來道:『你敢笑話我就禁不開他.』

於是放在牙上只一磕.咬碎了下酒.潘姥姥道:『還是小後生家.好口牙.相老身.東西兒硬些就吃不得.』

敬濟道:『兒子世上有兩椿兒~鵝卵石.牛犄角~吃不得罷了.』

金蓮見他吃了那鐘酒.教春梅再斟上一鐘兒.說:『頭一鐘是我的了.你姥姥和六娘不是人麼.也不教你吃多.只吃三甌子.饒了你罷.』

敬濟道:『五娘可憐見兒子來.真吃不得了.此這一鐘.恐怕臉紅.惹爹見怪.』

金蓮道:『你也怕你爹.我說你不怕他.你爹今日往那裡吃酒去了.』

敬濟道:『後晌往吳驛丞家吃酒.如今在對門喬大戶房子裡看收拾哩.』

金蓮問:『喬大戶家昨日搬了去.咱今日怎不與他送茶.』

敬濟道:『今早送茶去了.』

李瓶兒問:『他家搬到那裡住去了.』

敬濟道:『他在東大街上使了一千二百銀子.買了所好不大的房子.與咱家房子差不多兒.門面七間.到底五層.』

說話之間.敬濟捏著鼻子又挨了一鐘.趁金蓮眼錯.得手拿著衣服往外一溜煙跑了.迎春道:『娘你看.姐夫忘記鑰匙去了.』

那金蓮取過來坐在身底下.向李瓶兒道:『等他來尋.你每且不要說.等我奈何他一回兒才與他.』

潘姥姥道:『姐姐與他罷了.又奈何他怎的.』

那敬濟走到鋪子裡.袖內摸摸.不見鑰匙.一直走到李瓶兒房裡尋.金蓮道:『誰見你什麼鑰匙.你管著什麼來.放在那裡.就不知道.』

春梅道:『只怕你鎖在樓上了.』

敬濟道:『我記的帶出來.』

金蓮道:『小孩兒家屁股大.敢吊了心.又不知家裡外頭什麼人扯落的你恁有魂沒識.心不在肝上.』

敬濟道:『有人來贖衣裳.可怎的樣.趁爹不過來.免不得叫箇小爐匠來開樓門.才知有沒.』

那李瓶兒忍不住.只顧笑.敬濟道:『六娘拾了.與了我罷.』

金蓮道:『也沒見這李大姐.不知和他笑什麼.恰似我每拿了他的一般.』

急得敬濟只是牛回磨轉.轉眼看見金蓮身底下露出鑰匙帶兒來.說道:『這不是鑰匙.』

才待用手去取.被金蓮褪在袖內.不與他.說道:『你的鑰匙兒.怎落在我手裡.』

急得那小夥兒只是殺雞扯膝.金蓮道:『只說你會唱的好曲兒.倒在外邊鋪子裡唱與小廝聽.怎的不唱箇兒我聽.今日趁著你姥姥和六娘在這裡.只揀眼生好的唱箇兒.我就與你這鑰匙.不然.隨你就跳上白塔.我也沒有.』

敬濟道:『這五娘.就勒掯出人痞來.誰對你老人家說我會唱.』

金蓮道:『你還搗鬼.南京沈萬三.北京枯樹彎~人的名兒.樹的影兒.』

那小夥兒吃他奈何不過.說道:『死不了人.等我唱.我肚子裡撐心柱肝.要一百箇也有.』

金蓮罵道:『說嘴的短命.』

自把各人面前酒斟上.金蓮道:『你再吃一杯.蓋著臉兒好唱.』

敬濟道:『我唱了慢慢吃.我唱箇果子名〖山坡羊〗你聽:初相交.在桃園兒裡結義.相交下來.把你當玉黃李子兒抬舉.人人說你在青翠花家飲酒.氣的我把頻波臉兒撾的粉粉的碎.我把你賊.你學了虎刺賓了.外實裡虛.氣的我李子眼兒珠淚垂.我使的一對桃奴兒尋你.見你在軟棗兒樹下就和我別離了去.氣的我鶴頂紅剪一柳青絲兒來呵.你海東紅反說我理虧.罵了句生心紅的強賊.逼的我急了.我在吊枝幹兒上尋箇無常.到三秋.我看你倚靠著誰.』

唱畢.就問金蓮要鑰匙.說道:『五娘快與了我罷.夥計鋪子裡不知怎的等著我哩.只怕一時爹過來.』

金蓮道:『你倒自在性兒.說的且是輕巧.等你爹問.我就說你不知在那裡吃了酒.把鑰匙不見了.走來俺屋裡尋.』

敬濟道:『爺嚛.五娘就是弄人的劊子手.』

李瓶兒和潘姥姥再三旁邊說道:『姐姐與他去罷.』

金蓮道:『若不是姥姥和你六娘勸我.定罰教你唱到天晚.頭裡騙嘴說一百箇.才唱一箇曲兒就要騰翅子.我手裡放你不過.』

敬濟道:『我還有一箇兒看家的.是銀名〖山坡羊〗亦發孝順你老人家罷.』

於是頓開喉音唱道:冤家你不來.白悶我一月.閃的人反拍著外膛兒細絲諒不徹.我使獅子頭定兒小廝拿著黃票兒請你.你在兵部窪兒裡元寶兒家歡娛過夜.我陪銅磬兒家私為焦心一旦兒棄舍.我把如同印箝兒印在心裡愁無求解.叫著你把那挺臉兒高揚著不理.空教我撥著雙火筒兒頓著罐子等到你更深半夜.氣的奴花銀竹葉臉兒咬定銀牙來呵.喚官銀頂上了我房門.隨那潑臉兒冤家輕敲兒不理.罵了句煎徹了的三傾兒搗槽斜賊.空把奴一腔子暖汁兒真心倒與你.只當做熱血.

敬濟唱畢.金蓮才待叫春梅斟酒與他.忽有月娘從後邊來.見奶子如意兒抱著官哥兒在房門首石基上坐.便說道:『孩子才好些.你這狗肉又抱他在風裡.還不抱進去.』

金蓮問:『是誰說話.』

繡春回道:『大娘來了.』

敬濟慌的拿鑰匙往外走不迭.眾人都下來迎接月娘.月娘便問:『陳姐夫在這裡做什麼來.』

金蓮道:『李大姐整治些菜.請俺娘坐坐.陳姐夫尋衣服.叫他進來吃一杯.姐姐.你請坐.好甜酒兒.你吃一杯.』

月娘道:『我不吃.後邊他大妗子和楊姑娘要家去.我又記掛著這孩子.逕來看看.李大姐.你也不管.又教奶子抱他在風裡坐的.前日劉婆子說他是驚寒.人還不好生看他.』

李瓶兒道:『俺陪著姥姥吃酒.誰知賊臭肉三不知抱他出去了.』

月娘坐了半歇.回後邊去了.一回.使小玉來.請姥姥和五娘.六娘後邊坐.那潘金蓮和李瓶兒勻了臉.同潘姥姥往後邊來.陪大妗子.楊姑娘吃酒.到日落時分.與月娘送出大門.上轎去了.都在門裡站立.先是孟玉樓說道:『大姐姐.今日他爹不在.往吳驛丞家吃酒去了.咱到好往對門喬大戶家房裡瞧瞧.』

月娘問看門的平安兒:『誰拿著那邊鑰匙哩.』

平安道:『娘每要過去瞧.開著門哩.來興哥看著兩箇坌工的在那裡做活.』

月娘吩咐:『你教他躲開.等俺每瞧瞧去.』

平安兒道:『娘每只顧瞧.不妨事.他每都在第四層大空房撥灰篩土.叫出來就是了.』

當下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都用轎子短搬抬過房子內.進了儀門.就是三間廳.第二層是樓.月娘要上樓去.可是作怪.剛上到樓梯中間.不料梯磴陡趄.只聞月娘哎了一聲.滑下一隻腳來.早是月娘攀住樓梯兩邊欄杆.慌了玉樓.便道:『姐姐怎的.』

連忙搊住他一隻胳膊.不曾跌下來.月娘吃了一驚.就不上去.眾人扶了下來.唬的臉蠟查兒黃了.玉樓便問:『姐姐.怎麼上來滑了腳.不曾扭著那裡.』

月娘道:『跌倒不曾跌著.只是扭了腰子.唬的我心跳在口裡.樓梯子趄.我只當咱家裡樓上來.滑了腳.早是攀住欄杆.不然怎了.』

李嬌兒道:『你又身上不方便.早知不上樓也罷了.』

於是眾姊妹相伴月娘回家.剛到家.叫的應就肚中疼痛.月娘忍不過.趁西門慶不在家.使小廝叫了劉婆子來看.婆子道:『你已是去經事來著傷.多是成不的了.』

月娘道:『便了五箇多月了.上樓著了扭.』

婆子道:『你吃了我這藥.安不住.下來罷了.』

月娘道:『下來罷.』

婆子於是留了兩服大黑丸子藥.教月娘用艾酒吃.那消半夜.吊下來了.在馬桶裡.點燈撥看.原來是箇男胎.已成形了.正是:

胚胎未能成性命.真靈先到杳冥天.

幸得那日西門慶在玉樓房中歇了.

到次日.玉樓早晨到上房.問月娘:『身子如何.』

月娘告訴:『半夜果然疼不住.落下來了.倒是小廝兒.』

玉樓道:『可惜了.他爹不知道.』

月娘道:『他爹吃酒來家.到我屋裡才待脫衣裳.我說你往他們屋裡去罷.我心裡不自在.他才往你這邊來了.我沒對他說.我如今肚裡還有些隱隱的疼.』

玉樓道:『只怕還有些餘血未盡.篩酒吃些鍋臍灰兒就好了.』

又道:『姐姐.你還計較兩日兒.且在屋裡不可出去.小產比大產還難調理.只怕掉了風寒.難為你的身子.』

月娘道:『你沒的說.倒沒的唱揚的一地裡知道.平白噪剌剌的抱什麼空窩.惹的人動那唇齒.』

㠯此就沒教西門慶知道.此事表過不題.

且說西門慶新搭的開絨線鋪夥計.也不是守本分的人.姓韓名道國.字希堯.乃是破落戶韓光頭的兒子.如今跌落下來.替了大爺的差使.亦在鄆王府做校尉.見在縣東街牛皮小巷居住.其人性本虛飄.言過其實.巧於詞色.善於言談.許人錢.如捉影捕風.騙人財.如探囊取物.自從西門慶家做了買賣.手裡財帛從容.新做了幾件虼蚤皮.在街上掇著肩膊兒就搖擺起來.人見了不叫他箇韓希堯.只叫他做『韓一搖』他渾家乃是宰牲口王屠妹子.排行六兒.生的長跳身材.瓜子面皮.紫膛色.約二十八九年紀.身邊有箇女孩兒.嫡親三口兒度日.他兄弟韓二.名二搗鬼.是箇耍錢的搗子.在外邊另住.舊與這婦人有奸.趕韓道國不在家.鋪中上宿.他便時常走來與婦人吃酒.到晚夕刮涎就不去了.不想街坊有幾箇浮浪子弟.見婦人搽脂抹粉.打扮的喬模喬樣.常在門首站立睃人.人略鬥他鬥兒.又臭又硬.就張致罵人.因此街坊這些小夥子兒.心中有幾分不憤.暗暗三兩成群.背地講論.看他背地與什麼人有首尾.那消半箇月.打聽出與他小叔韓二這件事來.原來韓道國這間屋門面三間.房裡兩邊都是鄰舍.後門逆水塘.這夥人.單看韓二進去.或夜晚扒在牆上看覷.或白日裡暗使小猴子在後塘推道捉蛾兒.單等捉姦.不想那日二搗鬼打聽他哥不在.大白日裝酒和婦人吃.醉了.倒插了門.在房里幹事.不防眾人睃見蹤跡.小猴子扒過來.把後門開了.眾人一齊進去.掇開房門.韓二奪門就走.被一少年一拳打倒拿住.老婆還在炕上.慌穿衣不迭.一人進去.先把褲子撾在手裡.都一條繩子拴出來.須臾.圍了一門首人.跟到牛皮街廂鋪裡.就哄動了那一條街巷.這一箇來問.那一箇來瞧.內中一老者見男婦二人拴做一處.便問左右看的人:『此是為什麼事的.』〖华韵国学书库〗

旁邊有多口的道:『你老人家不知.此是小叔奸嫂子的.』

那老都點了點頭兒說道:『可傷.原來小叔兒要嫂子的.到官.叔嫂通姦.兩箇都是絞罪.』

那旁邊多口的.認的他有名叫做陶扒灰.一連娶三箇媳婦.都吃他扒了.因此插口說道:『你老人家深通條律.象這小叔養嫂子的便是絞罪.若是公公養媳婦的卻論什麼罪.』

那老者見不是話.低著頭一聲兒沒言語走了.正是:

各人自掃簷前雪.莫管他人屋上霜.

這裡二搗鬼與婦人被捉不題.

單表那日.韓道國鋪子裡不該上宿.來家早.八月中旬天氣.身上穿著一套兒輕紗軟絹衣服.新盔的一頂帽兒.在街上闊行大步搖擺.但遇著人.或坐或立.口惹懸河.滔滔不絕.就是一回.內中遇著他兩箇相熟的人.一箇是開紙鋪的張二哥.一箇是開銀鋪的白四哥.慌作揖舉手.張好問便道:『韓老兄連日少見.聞得恭喜在西門大官府上.開寶鋪做買賣.我等缺禮失賀.休怪休怪.』

一面讓他坐下.那韓道國坐在凳上.把臉兒揚著.手中搖著扇兒.說道:『學生不才.仗賴列位餘光.與我恩主西門大官人做夥計.三七分錢.掌巨萬之財.督數處之鋪.甚蒙敬重.比他人不同.』

白汝晃道:『聞老兄在他門下只做線鋪生意.』

韓道國笑道:『二兄不知.線鋪生意只是名目而已.他府上大小買賣.出入資本.那些兒不是學生算帳.言聽計從.禍福共知.通沒我一時兒也成不得.大官人每日衙門中來家擺飯.常請去陪侍.沒我便吃不下飯去.俺兩箇在他小書房裡.閑中吃果子說話兒.常坐半夜他方進後邊去.昨日他家大夫人生日.房下坐轎子行人情.他夫人留飲至二更方回.彼此通家.再無忌憚.不可對兄說.就是背地他房中話兒.也常和學生計較.學生先一箇行止端莊.立心不苟.與財主興利除害.拯溺救焚.凡百財上分明.取之有道.就是傅自新也怕我幾分.不是我自己誇獎.大官人正喜我這一件兒.』

剛說在熱鬧處.忽見一人慌慌張張走向前叫道:『韓大哥.你還在這裡說什麼.教我鋪子裡尋你不著.』

拉到僻靜處告他說:『你家中如此這般.大嫂和二哥被街坊眾人撮弄了.拴到鋪裡.明早要解縣見官去.你還不早尋人情理會此事.』

這韓道國聽了.大驚失色.口中只咂嘴.下邊頓足.就要翅趫走.被張好問叫道:『韓老兄.你話還未盡.如何就去了.』

這韓道國舉手道:『大官人有要緊事.尋我商議.不及奉陪.』

慌忙而去.正是:

誰人挽得西江水.難洗今朝一面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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