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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回 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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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樓上多嬌豔.當窗並三五.爭弄遊春陌.相邀開繡戶.

轉態結紅裾.含嬌入翠羽.留賓乍拂弦.托意時移住.

話說光陰迅速.又早到正月十五日.西門慶先一日差玳安送了四盤羹菜.一壇酒.一盤壽桃.一盤壽麵.一套織金重絹衣服.寫吳月娘名字.送與李瓶兒做生日.李瓶兒才起來梳妝.叫了玳安兒到臥房裡.說道:『前日打攪你大娘.今日又教你大娘費心送禮來.』

玳安道:『娘多上覆.爹也上覆二娘.不多些微禮.送二娘賞人.』

李瓶兒一面吩咐迎春罷四盤茶食管待玳安.臨出門與二錢銀子.一方閃色手帕:『到家多上覆你家列位娘.我這裡就使老馮拿帖兒來請.好歹明日都要光降走走.』

玳安磕頭出門.兩箇抬盒子的與一百文錢.李瓶兒隨即使老馮拿著五箇柬帖兒.十五日請月娘和李嬌兒.孟玉樓.孫雪娥.潘金蓮.又捎了一箇帖兒.暗暗請西門慶那日晚夕赴席.

月娘到次日.留下孫雪娥看家.同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四頂轎子出門.都穿著妝花錦繡衣服.來興.來安.玳安.畫童四箇小廝跟隨著.竟到獅子街燈市李瓶兒新買的房子裡來.這房子門面四間.到底三層:臨街是樓.儀門內兩邊廂房.三間客坐.一間梢間.過道穿進去.第三層三間臥房.一間廚房.後邊落地緊靠著喬皇親花園.李瓶兒知月娘眾人來看燈.臨街樓上設放圍屏桌席.懸掛許多花燈.先迎接到客位內.見畢禮數.次讓入後邊明間內待茶.不必細說.到午間.客位內設四張桌席.叫了兩箇唱的.董嬌兒.韓金釧兒.彈唱飲酒.前邊樓上設著細巧添換酒席.又請月娘眾人登樓看燈玩耍.樓簷前掛著湘簾.懸著燈彩.吳月娘穿著大紅妝花通袖襖兒.嬌綠段裙.貂鼠皮襖.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都是白綾襖兒.藍段裙.李嬌兒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樓是綠遍地金比甲.潘金蓮是大紅遍地金比甲.頭上珠翠堆盈.鳳釵半卸.俱搭伏定樓窗觀看.那燈市中人煙湊集.十分熱鬧.當街搭數十座燈架.四下圍列諸般買賣.玩燈男女.花紅柳綠.車馬轟雷.

但見:山石穿雙龍戲水.雲霞映獨鶴朝天.金屏燈.玉樓燈.見一片珠璣.荷花燈.芙蓉燈.散千圍錦繡.繡球燈.皎皎潔潔.雪花燈.拂拂紛紛.秀才燈.揖讓進止.存孔孟之遺風.媳婦燈.容德溫柔.效孟薑之節操.和尚燈.月明與柳翠相連.判官燈.鍾馗共小妹並坐.師婆燈揮羽扇假降邪神.劉海燈背金蟾戲吞至寶.駱駝燈.青獅燈馱無價之奇珍.猿猴燈.白象燈進連城之秘寶.七手八腳螃蟹燈倒戲清波.巨大口髯鯰魚燈平吞綠藻.銀蛾鬥彩.雪柳爭輝.魚龍沙戲.七真五老獻丹書.吊掛流蘇.九夷八蠻來進寶.村裡社鼓.隊隊喧闐.百戲貨郎.樁樁鬥巧.轉燈兒一來一往.吊燈兒或仰或垂.琉璃瓶映美女奇花.雲母障並瀛州閬苑.王孫爭看小欄下.蹴鞠齊雲.仕女相攜高樓上.嬌嬈炫色.卦肆雲集.相幙星羅:講新春造化如何.定一世榮枯有准.又有那站高坡打談的.詞曲楊恭.到看這扇響鈸遊腳僧.演說三藏.賣元宵的高堆果餡.粘梅花的齊插枯枝.剪春娥.鬢邊斜插鬧東風.禱涼釵.頭上飛金光耀日.圍屏畫石崇之錦帳.珠簾繪梅月之雙清.雖然覽不盡鼇山景.也應豐登快活年.

月娘看了一回.見樓下人亂.就和李嬌兒各歸席上吃酒去了.惟有潘金蓮.孟玉樓同兩箇唱的.只顧搭伏著樓窗子望下觀看.那潘金蓮一徑把白綾襖袖子兒摟著.顯他那遍地金掏袖兒.露出那十指春蔥來.帶著六箇金馬鐙戒指兒.探著半截身子.口中嗑瓜子兒.把嗑的瓜子皮兒都吐落在人身上.和玉樓兩箇嘻笑不止.一回指道:『大姐姐.你來看.那家房檐下掛的兩盞繡球燈.一來一往.滾上滾下.倒好看.』

一回又道:『二姐姐.你來看.這對門架子上.挑著一盞大魚燈.下面還有許多小魚鱉蟹兒.跟著他倒好耍子.』

一回又叫:『三姐姐.你看.這首裡這箇婆兒燈.那箇老兒燈.』

正看著.忽然一陣風來.把箇婆兒燈下半截割了一箇大窟窿.婦人看見.笑箇不了.引惹的那樓下看燈的人.挨肩擦背.仰望上瞧.通擠匝不開.都壓𨇽𨇽兒.內中有幾箇浮浪子弟.直指著談論.一箇說道:『一定是那公侯府裡出來的宅眷.』

一箇又猜:『是貴戚王孫家豔妾.來此看燈.不然如何內家妝束.』

又一箇說道:『莫不是院中小娘兒.是那大人家叫來這裡看燈彈唱.』

又一箇走過來說道:『只我認的.你們都猜不著.這兩箇婦人.也不是小可人家的.他是閻羅大王的妻.五道將軍的妾.是咱縣門前開生藥鋪.放官吏債西門大官人的婦女.你惹他怎的.想必跟他大娘來這裡看燈.這箇穿綠遍地金比甲的.我不認的.那穿大紅遍地金比甲兒.上戴著箇翠面花兒的.倒好似賣炊餅武大郎的娘子.大郎因為在王婆茶坊內捉姦.被大官人踢死了.把他娶在家裡做妾.後次他小叔武松告狀.誤打死了皂隸李外傳.被大官人墊發充軍去了.如今一二年不見出來.落的這等標緻了.』

正說著.吳月娘見樓下圍的人多了.叫了金蓮.玉樓席坐下.聽著兩箇粉頭彈唱燈詞.飲酒.

坐了一回.月娘要起身.說道:『酒夠了.我和二娘先行一步.留下他姊妹兩箇再坐一回兒.㠯盡二娘之情.今日他爹不在家.家裡無人.光丟著些丫頭們.我不放心.』

這李瓶兒那裡肯放.說道:『好大娘.奴沒盡心也是的.今日大節間.燈兒也沒點.飯兒也沒上.就要家去.就是西門爹不在家中.還有他姑娘們哩.怕怎的.待月色上來.奴送四位娘去.』

月娘道:『二娘.不是這等說.我又不大十分用酒.留下他姊妹兩箇.就同我一般.』

李瓶兒道:『大娘不用.二娘也不吃一鐘.也沒這箇道理.想奴前日在大娘府上.那等鐘鐘不辭.眾位娘竟不肯饒我.今日來到奴這湫窄之處.雖無甚物供獻.也盡奴一點勞心.』

於是拿大銀鐘遞與李嬌兒.說道:『二娘好歹吃一杯兒.大娘.奴不敢奉大杯.只奉小杯兒罷.』

於是滿斟遞與月娘.兩箇唱的.月娘每人與他二錢銀子.待的李嬌兒吃過酒.月娘就起身.又囑咐玉樓.金蓮道:『我兩箇先去.就使小廝拿燈籠來接你們.也就來罷.家裡沒人.』

玉樓應諾.李瓶兒送月娘.李嬌兒到門首.上轎去了.歸到樓上.陪玉樓.金蓮飲酒.看看天晚.樓上點起燈來.兩箇唱的彈唱飲酒.不在話下.

卻說西門慶那日同應伯爵.謝希大兩箇.家中吃了飯.同往燈市裡遊玩.到了獅子街東口.西門慶因為月娘眾人都在李瓶兒家吃酒.恐怕他兩箇看見.就不往西街去看大燈.只到賣紗燈的跟前就回了.不想轉過灣來.撞遇孫寡嘴.祝實念.唱喏說道:『連日不會哥.心中渴想.』

見了應伯爵.謝希大罵道:『你兩箇天殺的好人兒.你來和哥遊玩.就不說叫俺一聲兒.』

西門慶道:『祝兄弟.你錯怪了他兩箇.剛才也是路上相遇.』

祝實念道:『如今看了燈往那裡去.』

西門慶道:『同眾位兄弟到大酒樓上吃三杯兒.不是也請眾兄弟家去.今日房下們都往人家吃酒去了.』

祝實念道:『比是哥請俺每到酒樓上.何不往裡邊望望李桂姐去.只當大節間拜拜年.去混他混.前日俺兩箇在他家.他望著俺們好不哭哩.說他從臘裡不好到如今.大官人通影邊兒不進去看他看.哥今日倒閑.俺們情願相伴哥進去走走.』

西門慶因記掛晚夕李瓶兒有約.故推辭道:『今日我還有小事.明日去罷.』

怎禁這夥人死拖活拽.於是同進院中去.正是:

柳底花陰壓路塵.一回游賞一回新.不知買盡長安笑.活得蒼生幾戶貧.

西門慶同眾人到了李家.桂卿正打扮著在門首站立.一面迎接入中堂相見了.祝實念就高叫道:『快請三媽出來.還虧俺眾人.今日請的大官人來了.』

少頃.老虔婆扶拐而出.與西門慶見禮畢.說道:『老身又不曾怠慢了姐夫.如何一向不進來看看姐兒.想必別處另敘了新表子來.』

祝實念插口道:『你老人家會猜算.俺大官人近日相了箇絕色的表子.每日只在那裡走.不想你家桂姐兒.剛才不是俺二人在燈市裡撞見.拉他來.他還不來哩.媽不信.問孫伯修就是了.』

因指著應伯爵.謝希大說道:『這兩箇天殺的.和他都是一路神祇.』

老虔婆聽了.哈哈笑道:『好應二哥.俺家沒惱著你.如何不在姐夫面前美言一句兒.雖故姐夫裡邊頭絮兒多.常言道:好子弟不嫖一箇粉頭.天下錢眼兒都一樣.不是老身誇口說.我家桂姐也不醜.姐夫自有眼.今也不消人說.』

孫寡嘴道:『我是老實說.哥如今新敘的這箇表子.不是裡面的.是外面的表子.』

西門慶聽了.趕著孫寡嘴只顧打.說道:『老媽.你休聽這天災人禍的老油嘴.老殺才.』

孫寡嘴和眾人笑成一塊.西門慶向袖中掏出三兩銀子來.遞與桂卿:『大節間.我請眾朋友.』

桂卿不肯接.遞與老媽.老媽說道:『怎麼的.姐夫就笑話我家.大節下拿不出酒菜兒管待列位老爹.又教姐夫壞鈔.拿出銀子.顯的俺們院裡人家只是愛錢了.』

應伯爵走過來說道:『老媽.你依我收了.快安排酒來俺們吃.』

那虔婆說道:『這箇理上卻使不得.』

一壁推辭.一壁把銀子接來袖了.深深道了箇萬福.說道:『謝姐夫的佈施.』

應伯爵道:『媽.你且住.我說箇笑話兒你聽:一箇子弟在院中嫖小娘兒.那一日做耍.裝做貧子進去.老媽見他衣服襤縷.不理他.坐了半日.茶也不拿出來.子弟說:「媽.我肚饑.有飯尋些來吃.」老媽道:「米囤也曬.那討飯來.」子弟又道:「既沒飯.有水拿些來.我洗臉.」老媽道:「少挑水錢.連日沒送水來.」這子弟向袖中取出十兩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教買米雇水去.慌的老媽沒口子道:「姐夫吃了臉洗飯.洗了飯吃臉.」』把眾人都笑了.虔婆道:『你還是這等快取笑.可哥兒的來.自古有恁說沒這事.』

應伯爵道:『你拿耳朵來.我對你說:大官人新近請了花二哥表子~後巷的吳銀兒了.不要你家桂姐哩.』

虔婆笑道:『我不信.俺桂姐今日不是強口.比吳銀兒還比得過.我家與姐夫是快刀兒割不斷的親戚.姐夫是何等人兒.他眼裡見得多.著緊處.金子也估出箇成色來.』

說畢.入去收拾酒菜去了.

少頃.李桂姐出來.家常挽著一窩絲杭州攢.金縷絲釵.翠梅花鈿兒.珠子箍兒.金籠墜子.上穿白綾對襟襖兒.下著紅羅裙子.打扮的粉妝玉琢.望下道了萬福.與桂卿一邊一箇打橫坐下.須臾.泡出茶來.桂卿.桂姐每人遞了一盞.陪著吃畢.保兒就來打抹春台.才待收拾擺放案酒.忽見簾子外探頭舒腦.有幾箇穿襤縷衣者~謂之架兒.進來跪下.手裡拿著三四升瓜子兒:『大節間.孝順大老爹.』

西門慶只認頭一箇叫于春兒.問:『你們那幾箇在這裡.』

於春道:『還有段綿紗.青聶鉞.在外邊伺候.』

段綿紗進來.看見應伯爵在裡.說道:『應爹也在這裡.』

連忙磕了頭.西門慶吩咐收了他瓜子兒.打開銀包兒.捏一兩一塊銀子掠在地下.于春兒接了.和眾人扒在地下磕了箇頭.說道:『謝爹賞賜.』

往外飛跑.有〖朝天子〗單道架兒行藏:這家子打和.那家子撮合.他的本分少.虛頭大.一些兒不巧又騰挪.繞院裡都踅過.席面上幫閒.把牙兒閑嗑.攘一回才散夥.賺錢又不多.歪廝纏怎麼.他在虎口裡求津唾.

西門慶打發架兒出門.安排酒上來吃.桂姐滿泛金杯.雙垂紅袖.肴烹異品.果獻時新.倚翠偎紅.花濃酒豔.酒過兩巡.桂卿.桂姐一箇彈箏.一箇琵琶.兩箇彈著唱了一套〖霽景融和〗正唱在熱鬧處.見三箇穿青衣黃板鞭者.謂之圓社.手裡捧著一隻燒鵝.提著兩瓶老酒.大節間來孝順大官人.向前打了半跪.西門慶平昔認的.一箇喚白禿子.一箇喚小張閑.一箇是羅回子.因說道:『你們且外邊候候.待俺們吃過酒.踢三跑.』

於是向桌子上拾了四盤嗄飯.一大壺酒.一碟點心.打發眾圓社吃了.整理氣毬伺候.西門慶吃了一回酒.出來外面院子裡.先踢了一跑.次教桂姐上來.與兩箇圓社踢.一箇摣頭.一箇對障.勾踢拐打之間.無不假喝彩奉承.就有些不到處.都快取過去了.反來向西門慶面前討賞錢.說:『桂姐的行頭.就數一數二的.強如二條巷董官女兒數十倍.』

當下桂姐踢了兩跑下來.使的塵生眉畔.汗濕腮邊.氣喘吁吁.腰肢困乏.袖中取出春扇兒搖涼.與西門慶攜手.看桂卿與謝希大.張小閑踢行頭.白禿子.羅回子在旁虛撮腳兒等漏.往來拾毛.亦有〖朝天子〗一詞.單表這踢圓的始末:在家中也閑.到處刮涎.生理全不幹.氣毬兒不離在身邊.每日街頭站.窮的又不趨.富貴他偏羨.從早晨只到晚.不得甚飽餐.轉不得大錢.他老婆常被人包占.

西門慶正看著眾人在院內打雙陸.踢氣毬.飲酒.只見玳安騎馬來接.悄悄附耳低言道:『大娘.二娘家去了.花二娘叫小的請爹早些過去哩.』

這西門慶聽了.暗暗叫玳安:『把馬吊在後門邊.等著我.』

於是酒也不吃.拉桂姐到房中.只坐了一回兒.就出來推淨手.於後門上馬.一溜煙走了.應伯爵使保兒去拉扯.西門慶只說:『我家裡有事.』

那裡肯轉來.教玳安兒拿了一兩五錢銀子打發三箇圓社.李家恐怕他又往後巷吳銀兒家去.使丫鬟直跟至院門首方回.應伯爵等眾人.還吃到二更才散.正是:

笑駡由他笑駡.歡娛我且歡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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