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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学研究] 池田知久 《老子》对于儒学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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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章 发表于 2010-9-27 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以郭店《老子》第十八章的“仁义”批判为中心

池田知久 (本帖转摘)

日本大东文化大学文学部

本文摘自复旦大学出土
文献及古文字研究中心

0733《老子》对于儒学的批判.rar (53.28 KB, 下载次数: 478)

翻译曹 峰

中国清华大学哲学系

目 次

 一,前 言

 二,原本《老子》的成书

  (一)《史记·老子列传》的问题点

  (二)战国末期所编纂的《老子》

  (三)处于形成途中的马王堆《老子》

  (四)最早的文本郭店《老子》

 三,郭店《老子》对于儒学的批判

  (一)郭店《老子》对于“圣人”、“君子”的批判

  (二)郭店《老子》对于“不知足”的批判

  (三)郭店《老子》对于“学”的批判

  (四)郭店《老子》对于“为”、“事”的批判

  (五)郭店《老子》对于“美”、“善”的批判

  (六)郭店《老子》对于《礼记·大学》“八条目” 的批判

  (七)郭店《老子》对于“孝慈”的批判

 四,郭店《老子》对于“仁义”的批判

  (一)郭店《老子》丙本第十七章和丙本第十八章

  (二)郭店《老子》丙本第十八章的思想内容及其讽刺性表达

  (三)马王堆《老子》第十八章所见一句的追加

 五,结 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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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0-9-27 00:1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前 言

 

  以和《老子》相关的各种学科方法论──例如,哲学、思想史硏究,古代史学、楚地域史硏究,古文字学、音韵学、方言硏究等等──为基础的多种多样的硏究,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后,因为马王堆《老子》及郭店《老子》的出土和发表而有了飞跃式的发展。这是因为,通过对成书于战国末期~西汉初期的马王堆《老子》甲本、乙本,及成书于战国末期的郭店《老子》甲本、乙本、丙本的硏究,我们可以真实地接近古《老子》的本来面貌了,而各种今本则带有后代修饰的痕迹。对《老子》思想而言,过去由各种今本及其硏究所带来的、《老子》思想中所包含的误解与偏向、空白与疑问,通过这样的硏究,有了匡正弥补的可能*[1]这是非常値得庆贺的事情。

  然而,近年这种情况开始走向反面,通过对马王堆《老子》及郭店《老子》的不适当运用,不少错误的解释在学界出现。作为这类错误解释的代表,可举以下说法为例。──在郭店《老子》这一古《老子》阶段,对于儒学的批判还没有发生,或者说对于儒学的批判虽然已经发生,但还没有像今本《老子》所显示得那么强烈。

  本文主要目的在于阐明,现存最早的《老子》文本即郭店《老子》中,并非不包含儒学批判,或者说并非虽然包含却还不强烈,在对这种误解作出批判分析之后,明确指出郭店《老子》中包含着强烈的儒学批判*[2]

  郭店《老子》中的儒学批判,实际上以复杂的面貌展开,本文主要针对郭店《老子》丙本第十八章的“仁义”批判,作出比较详细的讨论。这是因为,古《老子》中不存在儒学批判的误解,正是以郭店《老子》丙本第十八章“仁义”批判等为主要根据倡导开来的。此外,提倡这种错误见解的学者虽然在中国不少,但本文所批判的对象努力避开中国学者的论著,而主要针对日本学者的谬说。这是因为此次报告会中国上海的老师、同学占多数,我想不可因此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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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0-9-27 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四,郭店《老子》对于“仁义”的批判

 

  近年出现了一种新说,即认为郭店《老子》等古《老子》中,对于“仁义”的否定尚未出现,或者说其否定不如后世那么强烈。这种新说,是以丙本第十八章*[3]

 

  古大道,安又。六新不和,安又孝。邦𦈏〔乱〕,安又正臣■。

 

为基础展开的。在此,我对丙本第十八章作出较为详细的讨论。

 

(一)郭店《老子》丙本第十七章和丙本第十八章

 

  如前面所介绍的那样,主张这种新说的学者,在中国并不少,本文在此仅以丁原植《郭店竹简老子释析与硏究》(万卷楼图书公司,1998年)和谷中信一《郭店楚简〈老子〉及び〈太一生水〉から见た今本〈老子〉の成立》(郭店楚简硏究会编《楚地出土资料と中国古代文化》(汲古书院,2002年)所收)为对象,对这两者作出批判性的分析。

  如对丙本第十八章加以句读,如下所示:

 

  古(故)大道 (废),安(焉)又(有)(仁)义。六新(亲)不和,安(焉)又(有)孝(慈)。邦(家)𦈏(昏)〔乱〕,安(焉)又(有)正臣■。

 

这是大多数日本硏究者的读法,同时也是我的读法。我对此章翻译如下:

 

  因此,由于绝对之道的丧失,才开始流行仁义等高洁的道德。由于家族闲和的消失,才开始要求孝行及慈爱等义务。由于国家〔之秩序的混乱〕,才开始尊重正义之臣等高尚的人物。

 

  然而,即便在日本近年也有谷中信一先生,依从丁原植先生对“安”字的解释(后述),将这部分句读为:

 

  古(故)大道 (废),安又(有)(仁)义?六新(亲)不和,安又(有)孝(慈)?邦(家)𦈏(昏)□,安又(有)正臣?

 

并翻译如下:

 

  如果连大道都被废置了,哪里还会有仁义?如果连六亲都不和睦了,哪里还会有孝慈?如果连国家都已昏乱了,哪里还会有正臣?

 

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这样的解释:

 

  我们只能作这样的解释,在今本那里,“大道”被置于相当高的位置,“仁义”被置于相对立的一面,是为了要贬低“仁义”。郭店丙本不同,只能看作是为了抬高作为“仁义”之存在根据的“大道”。由此可知,丙本决不像今本那样是彻底地否定“仁义”。 ……因此,我推测像今本《老子》那样,把“圣”、“知”、“仁”、“义”设定为具体批判对象加以否定的态度,在郭店《老子》尚未出现。今本《老子》所见尖锐的儒家批判,可以理解为是后世思想界基于儒道对立的先锐化现实,而使《老子》的面貌发生了变化。*[4]

 

  丁原植与谷中信一所提倡这一新说语法上的最大根据在于,丙本第十八章的“安”字是表反问的疑问词,当读为“哪里”、“为何”。但是,这个“安 ”字在本来和丙本第十八章同为一章的丙本第十七章中,也以同样的用法出现。因此,这里有必要首先阐明丙本第十七章和第十八章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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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0-9-27 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1,郭店《老子》丙本第十七章和第十八章本为一章

  郭店《老子》丙本第十八章的开头始于“古(故)”字。然而,用“古(故)”打头的文章,不论古今东西,均不可能是道理的阐述,而只能是结果。这不仅仅是因为丙本中第十七章和第十八章前后并列,而且前面的丙本第十七章末尾,没有发现表示文章结束、句读的“■”符号,这也证明了此判断之正确。就是说,“古(故)”以下丙本第十八章,本来是和丙本第十七章直接相联的同一章。因此,这个结论──郭店《老子》丙本第十七章和第十八章,本来就是一章之结论──今日已经可以成为定论了*[5]

  在这个问题上,马王堆《老子》也完全一样,甲本、乙本都在其第十八章的开头带有“故”字。因此,到马王堆《老子》乙本阶段为止的古《老子》中,第十七章和第十八章是当作一个章节来处理的*[6]。然而,到了今本(王弼本),“ 古”或“故”字被删除,第十八章从第十七章独立出来,变为另一章节。有必要注意的是,我们不能用看惯今本《老子》的眼光,去误解古本郭店《老子》、马王堆《老子》的本来面貌。

  丙本第十七章如下所示:

 

  大上下(知)又(有)之,丌(其)即(次)新(亲)誉之,丌(其)既〈即(次)〉(畏)之,丌(其)即(次) (侮)之。信不足,安(焉)又(有)不信。猷(犹)(乎)丌(其)贵(遗)言也,成事述(遂) (功),而百省(姓)曰我自(然)也。

 

将其译作白话文,如下所示:

 

  最好的统治者,是人民只知道其存在的君主,其次的统治者,是被人民爱戴赞誉的君主,再其次的统治者,是被人民畏惧的君主,最差的统治者,是被人民蔑视的君主。如果统治者没有充分的诚信,就会导致人民的不信。如果像(最好的统治者)那样,糊糊涂涂的,放弃语言的使用(不发号施令),那么即便事业成功,人民就会说,这都是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完成的。*[7]

 

第十七章和第十八章是内容上有着紧密联繋、形成一个整体的章节。就是说,如第十七章所言,由于“大上”这种“下(知)又(有)之”的统治者,采取“猷(犹) (乎)丌(其)贵(遗)言也”的政治方针,所以能够取得“成事述(遂)(功)”的功效,如果用第十八章的话说,这是一种“大道”还没有“(废)”、“六新(亲)”还能够“和”、“邦 (家)”还没有“𦈏(昏)〔乱〕”的社会,是一种理想的政治状态。然而,如第十七章 “丌(其)即(次)……,丌(其)既〈即(次)〉……,丌(其)即(次)……”所示,到了低水平统治者渐次在社会上出现的时候,如第十八章所示,“大道(废)”、“六新(亲)不和”、“邦(家)𦈏(昏)〔乱〕”,曾经的理想政治状态变质了。于是在现代社会中,为了弥补上述的缺陥,如第十八章所言,“(仁)义”、“孝(慈)”、“正臣”作为替代之物被创造出来,甚至出现在社会上赞扬、流行的局面。

  既然如此,那么对于第十七章和第十八章,就不仅需要从内容上,也需要从语言上作出充分整合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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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0-9-27 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2,丙本第十七章的“安”与第十八章的“安”

  如上所述,丁原植与谷中信一的新说,语言上最大的根据在于丙本第十八章所见“安”字的解释上。然而,这个“安”字在同一章的第十七章中,也表现出完全相同的用法。第十七章有:

 

  信不足,安(焉)又(有) 不信。

 

这说的是,君主中最差的统治者,“丌(其)即(次) (侮)之”,即被人民蔑视。因为统治者没有充分的诚信,所以导致了人民的不信。显然,这里“安”字的用法和第十八章的

 

  古(故)大道 (废),安(焉)又(有) (仁)义。六新(亲)不和, 安(焉)又(有)孝(慈)。邦(家)𦈏(昏)〔乱〕,安(焉)又(有)正臣■。

 

在语法上完全相同。

  那么,第十七章的“安”,是否可以读为“哪里”、 “为何”之类表反问的疑问词呢?如果一定要这样读,那就变成:如果统治者“信不足”,为什么不被人民“信”任呢?就是说,只能释为被人民充分“信”任。然而,即便是这种牵强附会的解释,也无法将文意解通。

  关于第十七章的读法,谷中信一置之不理,默而不言,丁原植作了以下的解释:

 

  但简文“安”字,也可能表示一种疑问的语气,意谓:“哪里”。(参阅下文分析)“信”,此处指 “人君的诰令”与“下民的信服”的关系。此句意谓:“信”的问题得不到充分的处置(指“信不足”),哪里还能(指“安”)靠着缺乏“信”的措施(指“有不信”)?*[8]

 

然而,这个解释可视为同句反复,因为前半部分“信不足 ”的内容,和后半部分“安(焉)又(有)不信”的内容完全相同,这样的解读法完全失去了意义。就是说,将第十七章“安”读为反问疑问词的丁原植之说,是无法成立的。这一句话的正确解读,只能将前半部分“信不足”解为假如统治者的“信”即诚信、诚实不充分的话;只能将后半部分 “安(焉)又(有)不信”解为其结果是统治者失去人民的“信”任。不可能再有其他的解释 *[9]

  接下来看马王堆《老子》第十七章、第十八章,甲本作:

 

  信不足,案有不信。……故大道废,案有仁义。 知快出,案有大伪。六亲不和,案〔有〕畜兹。邦家乱,案有贞臣。

 

乙本作:

 

  信不足,安有不信。……故大道废,安有仁义。 知慧出,安有〔大伪〕。六亲不和,安又孝兹。国家乱,安有贞臣。

 

甲本统一作“案”字,乙本统一作“安”字,和郭店《老子》相比,在意思上完全没有差异。

  关于甲本的“案”,《马王堆汉墓帛书〔壹〕》(文物出版社,1980年)的注〔三一〕作:

 

  案,乙本作安。通行本此处多作“信不足焉,有不信焉”。安、案与焉,音近义通,作“于是”解,或误以焉为句尾语词,属之上句,遂并下句增一焉字。

 

视其为一种接续词。这一说法基于王念孙《读书杂志》余编上卷“老子”及王引之《经传释词》卷二,不仅用在今本及马王堆《老子》上是妥当的,用在郭店《老子》也一样妥当,这已是确定不移的定论了*[10]

  顺便指出,详查郭店《老子》甲本、乙本、丙本,其他还有三个地方出现“安”字,即甲本第三十二章“民莫之命(令),天〈而〉自均 安(焉)。”*[11]甲本第二十五章“国中又(有)四大安(焉),王凥(处)一安(焉)。”*[12]这些均为句末语气词“焉”的假借字,丁原植和谷中信一所主张的、作为反问疑问词的“安”、“案”、“焉”的例子则一个也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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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0-9-27 00:1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郭店《老子》丙本第十八章的思想内容及其讽刺性表达

 

1,郭店《老子》丙本第十八章的思想内容及其讽刺性表达

  从思想和文章表达上来考察丙本第十八章,丁原植、谷中信一的新说就会陥入困境。如前所示,谷中信一将“安”字读为“哪里”、“为何”后,对第十八章作了如下翻译:

 

  如果连大道都被废置了,哪里还会有仁义?如果连六亲都不和睦了,哪里还会有孝慈?如果连国家都已昏乱了,哪里还会有正臣?

 

  按照这样解读的话,那就可以确认,本章是将 “(仁)义”、“孝(慈)”、“正臣”之存在当作一种正面的价値给予肯定的评价,作为其根据、前提,视战国末期的当代社会中确实存在着“大道”没有“ (废)”、“六新(亲)和”、“邦 (家)”没有“𦈏(昏)〔乱〕”那样一种现实。然而,这样的看法和郭店《老子》其他各章思想内容完全不一致,是荒唐无稽的谬说,这已无须再作详论了。我们怎么可能把生活于战乱频仍时代的老子,描绘成如此无忧无虑的人士?谷中信一和楠山春树《老子入门》(讲谈社, 2002年)主张郭店《老子》第十八章是一种更大更高立场上的文明批判,并非“彻底否定某一特定的学派”*[13] ,即并非儒学批判,然而不可能有这么无忧无虑的文明批判。

  而且,如果将丙本第十八章作如此解读,针对“(仁)义”、“孝(慈)”、“正臣”这些一般社会作为正面价値予以肯定评价的各种现象,《老子》(的任何地方都能够找到的)一流的、强烈的讽刺或者说反向的表现特徴就消失了。前引丙本第十七章作:

 

  大上下(知)又(有)之,丌(其)即(次)新(亲)誉之,丌(其)既〈即(次)〉(畏)之,丌(其)即(次) (侮)之。

 

“大上下(知)又(有)之”正相当于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所倡扬的实施“无为”政治统治者;“丌(其)即(次)新(亲)誉之”正相当于被人民所“新(亲)誉”的成为儒家理想的统治者;“丌(其)既〈即(次)〉(畏)之”正相当于被人民所“(畏)”惧的法家所倡扬的统治者,“丌(其)即(次) (侮)之”正相当于被人民“(侮)”蔑的最低层次的平庸的统治者。包括“大上”这种道家类型的统治者在内,对于儒家类型、法家类型、平庸类型统治者的描写,《老子》使用了一流的、强烈的讽刺或者说反向的表达方式,而关于丙本第十八章丁原植、谷中信一的新说,却使同为一章的风格变得完全不相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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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0-9-27 00:19 | 显示全部楼层

2,道家文献所见与《老子》第十八章类似的思想表达

  丙本第十八章“(仁)义”、“孝(慈)”、“正臣”之说主要是针对儒家道德的讽刺及反向表述,归根到底是一种批判,与此极为类似的思想表达在道家文献中并不少见。在大多数场合,对儒学道德所作批判和丙本第十八章一样,其展开以异化论及退步史观为基础。

  首先,如下所示,马王堆《老子》甲本第三十八章中有: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上礼〔为之而莫之(应)也,则〕攘臂而乃(扔)之。故失道矣。 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泊(薄)也〕,而乱之首也。〔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是以大丈夫居亓(其)厚,而不居亓(其)泊(薄)。居亓(其)实,〔而〕不居亓(其)华。故去皮(彼)取此。 *[14]

 

其中“失道而后德,……而愚之首也”的部分,说的是因为“道”的丧失,而出现了其替代物“德”,以下,如“道→德→仁→义→礼、前识”所示,由于异化和历史退步的展开,现代已到“乱、愚”的地歩。其主旨和表达(讽刺及反向表述),和上述郭店《老子》丙本第十八章极其相近。

  《庄子·知北游》中作为黄帝之言,有以下的话:

 

  黄帝曰,……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

 

从没有“〔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一句看,《庄子·知北游》似乎比马王堆《老子》甲本第三十八章更为古朴。

  马王堆《老子》第三十八章及《庄子·知北游》的文章,显然是对当代(战国末期~西汉初期)儒学所作批判。因为,这两段文章把“仁、义、礼、前识(知)”之类道德,看作是道家所认为最高价値“道、德”之异化、退步形态,尤其将“礼、前识(知)”视为异化、退步的极致,即最低的道德,所以展开了极为猛烈的批判。当代儒家中,尤重“礼”、“知”者是荀子,因而恐怕这是针对荀子展开的批判吧。相对而言,郭店《老子》丙本第十八章的儒学批判,并止于针对“(仁)义”、“孝(慈)”、“正臣”的批判,还未及荀子的“礼”、“前识(知)”。因此,即使是类似的思想表达,郭店《老子》丙本第十八章是早期的原型,马王堆《老子》第三十八章是接受其影响的新的发展形态,正因为如此,郭店《老子》中还没有第三十八章。

  其次,《庄子·马蹄》中有:

 

  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及至圣人,蹩躠为仁,踶跂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摘僻为礼,而天下始分矣。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 也。*[15]

 

这也是针对儒学所倡导“仁、义、乐、礼”的讽刺和反向表述,归根到底是一种批判,“仁、义、礼、乐”是至善至美的“至德”、“道德”遭到异化、退步之后出现的人“为”的伪劣的东西,从给以批判的理由来看,这和郭店《老子》丙本第十八章没有两样。然而,其批判的矛头不仅面向“仁义”,也渉及到“礼乐”,这是丙本第十八章所没有的,因而更接近《庄子·知北游》、马王堆《老子》甲本第三十八章。而且,这段文章也明确地把视“仁、义、礼、乐”为圣人之作为的荀子思想当作批判对象。因此,以当代影响极大的儒家、倡导了礼乐说、圣人作为说的荀子为主要批判对象而创作的这段话,也受到过早期郭店《老子》丙本第十八章的影响,属于战国最末期~西汉初期形成的新的发展形态。

  最后,完成于西汉初年的《淮南子·俶真》中有:

 

  今夫积惠重厚,累爱袭恩,以声华呕符妪掩万民百姓,使之䜣䜣然,人乐其性者,仁也。举大功,立显名,体君臣,正上下,明亲疏,等贵贱,存危国,继绝世,决挐治烦,兴毁宗,立无后者,义也。闭九窍,藏心志,弃聪明,反无识,芒然仿佯于尘埃之外,而消摇于无事之业,含阴吐阳,而万物和同者,德也。是故 道散而为德,德溢而为仁义,仁义立而道德废矣

 

《淮南子·齐俗》中有:

 

  率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德。性失然后贵仁,道失然后贵义。是故仁义立而道德迁矣,礼乐饰则纯朴散矣,是非形则百姓昡〈眩〉矣,珠玉尊则天下争矣。凡此四者,衰世之造也,末世之用也。*[16]

 

可以说,这些文章也是受到早先形成的郭店《老子》丙本第十八章及马王堆《老子》第三十八章的影响后,才创作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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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0-9-27 00: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马王堆《老子》第十八章所见一句的追加

 

1,马王堆《老子》第十八章“智慧出,焉有大伪”一句的追加

  马王堆《老子》甲本第十八章作:

 

  故大道废,案(焉)有仁义。知(智)快(慧)出,案(焉)有大伪(为)。六亲不和,案(焉)〔有〕畜(孝)兹(慈)。邦家(昏)乱,案(焉)有贞臣。

 

马王堆《老子》乙本第十八章作:

 

  故大道废,安(焉)有仁义。知(智)慧出,安(焉)有〔大伪(为)〕。六亲不和,安(焉)又(有)孝兹(慈)。国家(昏)乱,安(焉)有贞臣。

 

本文以下依据甲本作出论述。顺便指出,王弼本作:

 

  大道废,有仁义。 慧智出,有大伪 。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这些文本和前述郭店《老子》丙本第十八章最大的不同,在于第二句话“知(智)快(慧)出,案(焉)有大伪(为)”的存在。基于这样一个事实,我们判断,原来郭店《老子》这类古《老子》中没有这句话,这句话是后来马王堆《老子》甲本、乙本形成过程中附加上去的。这是因为,郭店《老子》阶段尚未存在的词句,到了后来的马王堆《老子》阶段被附加上去了,这样的例子相当地多*[17]

  那么这一句,究竟说的是什么呢。以日本学者的解释为例,看一下诸桥辙次《掌中老子の讲义》(大修馆书店、1966年)是怎么说的吧。诸桥辙次指出:

 

  第二句的“慧智出,有大伪”,和其他四句在形式上稍有不同,说的是人类自以为是的知识、聪明出现之后,就必然会生出大的虚伪。

 

这之后问世的福永光司《老子》上(朝日新闻社, 1987年)、金谷治《老子 无知无欲のすすめ》(讲谈社,1997年)、楠山春树《老子入门》(前掲)、小川环树《老子》(中央公论新社,2005年)、蜂屋邦夫《老子》(岩波书店, 2008年)、神冢淑子《《老子》──〈道〉への回归》(岩波书店,2009年),都重复著同样的解释。中国学者中持相似解释者也很多,这里不再一一列举。

  然而,诸桥辙次及后来诸家的解释其实有误。这是因为,作为四联对句中的第二句,他们不认同这段文章和其他三句具有相同结构、相同意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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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0-9-27 00:20 | 显示全部楼层

2,马王堆《老子》第十八章“智慧出,焉有大伪”的意思

  首先,“知(智)快(慧)出”和前后“大道废”、 “六亲不和”、“邦家(昏)乱”一样,在老子看来应意味着消极的、否定的价値。因此,我们只能认为,这句话表示,由于人类早先那种値得肯定的“无知”被丧失,或者说由于人类早先那种値得肯定的“素朴”被扭曲。

  其次,“案”这个字,虽是“焉”的假借字,但非丁原植、谷中信一所主张的反问疑问词,而是意为“于是”的接续词(这一点前文已详述)。

  最后,“有大伪”,和前后的“有仁义”、“〔有〕畜(孝)兹(慈)”、“有贞臣”一样,理当指的是当代社会常人眼中正面价値的拥有,而且这是一种讽刺性的或者说反向的表述。因此,将“有大伪”释为“生出大的虚伪”的诸桥辙次等人的解释是错误的,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伪”这个词,不能将其视为“虚伪”这种消极的、否定的价値,而应视其为常人眼中的正面价値。所以,“伪”作为文字可以看作是“为”的假借字或异体字吧。我们不得不认为,“大伪”意味着大的人为、作为,即人类的伟大努力,作为和“仁义”、“ 畜(孝)兹(慈)”、“贞臣”相并列的、主要被当代儒家所倡导的道德之一,在世闲常人眼中,它是看作是正面的、肯定的价値。

  总之,第二句“知(智)快(慧)出,案(焉)有大伪(为)”的大意,当如下所示:

 

  本来存在着的,无知、素朴的好处被遗忘之后,智慧之类人类的小聪明开始出现,结果,大的人为(人类伟大的努力)之类等为人崇尚的道德开始流行。

 

顺便指出,木村英一、野村茂夫《老子》(前掲)将这部分译为:

 

  智慧孳生曼衍的结果,是作为的大行于世。

 

之后,又作了如下注释:

 

  如荀子“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所示,“大伪”意味着“礼”吧。

 

我认为这基本上是正确的解释,但将“大伪”仅仅指向“ 礼”,这种理解稍稍有些狭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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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延章 发表于 2010-9-27 00:20 | 显示全部楼层

3,马王堆《老子》第十八章与荀子的作为思想

  这样看来,“知(智)快(慧)出”和前面论述过的郭店《老子》中所包含的对“(智)”的批判,或者说对“无(智)”的提倡属于同出一辙的思想。不用说,在这句话写入马王堆《老子》第十八章时,《老子》对“(智)”的批判,对“无(智)”的提倡,已浸透到社会中,广为人知。

  如果说“大伪(为)”作为和“仁义”、“畜(孝)兹(慈)”、“贞臣”相并列的主要由儒家倡导的道德,被世人理所当然地视为正面的、肯定的价値,那么,不得不认为这句话是对荀子倡导的人为、作为思想的一种讽刺或者说反向表述。

  众所周知,和《老子》几乎相同时代的儒家荀子,对人的理解立足于性恶说,为矫正“性恶”而强调各种各样的人为、作为的必要性。其实,这种意义上的人为、作为,《荀子》中用“为”字加以表达的场合并不少见。其用例,如前文所引,《劝学》篇有:

 

  学恶乎始,恶乎终。… …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

 

《脩身》篇有:

 

  故蹞步而不休,跛鳖千里。累土而不辍,丘山崇成。……一进一退,一左一右,六骥不致。彼人之才性之相县也,岂若跛鳖之与六骥足哉。然而跛鳖致之,六骥不致,是无他故焉,或为之或不为尔。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

 

但有时也使用“伪”字来表达。例如,如前文所引,《性恶》篇有: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正名》篇有:

 

  散名之在人者,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应,不事而自然,谓之性。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情然而心为之择,谓之虑。心虑而能为之动,谓之伪。虑积焉能习焉而后成,谓之伪。……是散名之在人者也,是后王之成名也。

 

  这样说来,不包括“知(智)快(慧)出,案(焉)有大伪(为)”这一句的郭店《老子》丙本第十八章,其成书时代应在荀子作为思想虽已逐渐为世人所知,受到世人注目,但《老子》还未感受到其影响的时代。相反,包括这句话的马王堆《老子》第十八章的成书,则到了这样一个时代,不仅荀子的作为思想已广为人知,《老子》已受到其影响,而且《老子》自身还基于对“为”加以批判、对“无为”加以提倡的立场,认为必须给予强烈的讽刺、给予反向的表述。

  顺便指出,《老子》的儒学批判中,原先在郭店《老子》阶段,未见明确的针对荀子的批判,到后来的马王堆《老子》阶段,则出现了针对荀子“礼、前识(知)”的明确批判,这方面的例子,前面已经指出过了*[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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