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聯合早報
埃及歷史上第一次多方競爭的總統選舉成績總算揭曉，穆斯林兄弟會（以下簡稱穆兄會）的『後備候選人』穆爾西成功當選。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埃及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解散民選議會、並且剝奪了總統職位的重要權力之後，第二輪投票過後一個多星期，軍方牢固控制的選舉委員會，才不情不願地宣布穆爾西獲得了過半數的選票。
這樣的政治現實，不能不使人對埃及總統選舉及其結果產生重大疑問。這次選舉究竟是實質性還是象徵性的？選出的是具有實權的國家領袖，還是被軍方架空的『民主花瓶』？甚至有論客根據新近選出的議會遭到解散，斷言穆爾西也難免五日京兆的命運，在總統寶座上能坐多久大有疑問。
我的看法是：埃及民主化過程的未來發展確實難以逆料，穆爾西總統權力大小和任期長短也在未定之天，但是這次埃及總統選舉及其結果，仍然代表了阿拉伯世界的一個分水嶺和里程碑――首先展示了阿拉伯基層民意影響和進入主流政治的歷史潮流無法阻擋，其次代表了阿拉伯近代世俗民族主義被宗教勢力超越取代的大勢。
埃及是最大也是最重要的阿拉伯國家，穆兄會是近代史上最早的伊斯蘭群眾組織。這兩點足以保證這場總統選舉的歷史性意義。另一方面，控制了埃及GDP（國內生產總值）近40%，並且掌握全部國家機器的軍方，無疑會全力保護自己的既得利益，決不會主動退出歷史舞台。
但是埃及最近60年的歷史，也是軍方主導國家現代化的一部失敗史，社會和經濟發展停滯不前，加上多次中東戰爭失敗的屈辱，使得軍方缺乏足夠的道德權威和信譽，而只能利用埃及社會的分化，尤其是世俗勢力和非回教人口的恐懼心理，來制約穆兄會代表的宗教力量。
土耳其和巴基斯坦的先例，表明在長期軍人當政和干政的穆斯林國家中，由民選政府樹立『黨指揮槍』的憲政體制，是個極為艱難長久的反覆過程，埃及也不會例外。但是『阿拉伯之春』的歷史性成就，是在很大程度上摧毀了中東獨裁專制制度『維穩』的基石――龐大的情報和軍警治安機構對民眾的威懾力量。
一年多來中東局勢發展表明：公開屠殺反對派，是政府喪失合法性的最快途徑。而一旦平民大眾失去了對『專政機器』暴力鎮壓的恐懼感，專制政權就成為泥足巨人。面對開羅解放廣場的示威人群，埃及軍方最後還是不得不承認穆爾西當選。
上台後趨向務實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埃及的內政主題是軍方與穆兄會的較量。前者雖然掌握了大部分國家權力機器和經濟資源，後者的潛力卻不能低估。說到底，一個十數月前尚屬非法的組織，能夠在如此短期之內，一躍成為議會第一大黨，並且贏得總統選舉，顯示了穆兄會巨大的社會資源和組織動員能力。
穆兄會幾乎在八十多年前一成立就受到鎮壓，卻能在逆境中生存至今，並且在國內外廣泛發展，成為一個眼光長遠、極具生命力和適應性的組織。特別是在嘗到了選舉政治的甜頭之後，在近期內，穆兄會將以擴大社會支持為主要方向，避免為叢驅雀的強烈宗教信念和極端化政策。穆爾西當選後宣布退出穆兄會，以及保護婦女和基督教群體的權益，都是相當成熟的政治動作。
另外，民主革命以來，埃及的國內經濟迅速惡化。允許軍方繼續主導內政，尤其是控制大部分經濟活動，對穆兄會而言也不失精明的決策，以避免承擔經濟崩潰和生活水平下降的政治責任。
國際社會最關注的，還是埃及的外交政策動向。總的說來，所謂的『阿拉伯街頭』也即基層民意，無論是宗教勢力還是世俗階層，都有程度不等的反美反西方態度，尤其是對西方強加於中東的猶太復國主義的強烈屈辱感。所以阿拉伯民意開始通過選票支配主流政治，絕對不是歐美和以色列的福音。作為穆兄會分支的哈馬斯組織，在加沙地區熱烈慶賀穆爾西當選，就是個例證。
然而基於與國內政治相同的原因，近期內穆兄會也不會在對外政策上貿然行事。穆爾西當選後表示，將遵守埃及的現有國際義務和關係，而不提穆兄會就埃及與以色列和約舉行公決的一貫主張，是這一謹慎務實態度的例證。
說到底，當前國際社會中對埃及具有最大外交槓桿的，還是以色列的大後台山姆大叔：埃及每年從美國獲得20多億美元的援助金額，僅次於以色列所得。雖然美援中很大一部分是軍事項目，卻使仍然掌有實權的埃及軍方對冒犯華盛頓更加敏感。
但是在有強烈民意支持的議題上，穆兄會不會按兵不動。緩解以色列對哈馬斯控制的加沙地區的窒息性經濟封鎖，便會是穆兄會推動的一個外交目標。
穆兄會與伊朗及沙特阿拉伯的三角關係也值得關注。穆兄會一直主張與伊朗恢復正常外交關係（兩國因為革命後的伊朗堅決反對埃及與以色列媾和而斷交）。但是在敘利亞遜尼派群起造反、對抗德黑蘭力挺的什葉派阿拉維支派阿薩德政權後，連伊朗全力支持的遜尼派哈馬斯組織，也不得不與阿薩德政權『劃清界限』，穆兄會作為哈馬斯的『上級組織』，不能不發生相應的態度變化，而難以積極推動埃及與伊朗的和解。
雖然同屬遜尼派，代表下層民眾權益的穆兄會與專制保守的沙特王室是意識形態上的死對頭，導致沙特支持的激進伊斯蘭政黨，這次在總統選舉中與世俗力量合作，拆穆兄會的台。穆兄會如何在國際舞台上回敬沙特，會是一個有趣的看點。
作者在北美從事科研工作 【聯合早報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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