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聯合早報
――民主黨分裂後的日本政局
日本民主黨分裂、小澤一郎另起爐灶，成立『國民生活第一黨』、日本政壇重新洗牌……
緊隨着6月26日民主黨當權派聯合最大反對黨自民黨和公明黨通過消費稅相關方案，在表決時投反對票的小澤一郎已率領其部分黨羽，退出民主黨，另組新黨。原本政局不穩的日本，再次呈現了極其混亂的局面。
針對這個局面，日本有評論稱之為『沒有勝者』的一場政治博弈。理由是，民主黨的分裂固然給前執政黨聯盟自民黨和公明黨創造了重新奪回政權的機會，但在選民心目中，自民黨和公明黨舊有的不良形象並未因此獲得些許改善。說得透徹些，當年自民黨大船之所以沉沒，是因為民眾已經厭倦了長期以來自民黨人與官僚機構和財界人士相互勾結、暗箱操作的腐朽體制。現在，原本以『政治（家）主導 』『打破官僚體制』清新口號為標榜的民主黨居然夥同其宿敵共同策劃提高消費稅的法案，只能說明民主黨已經脫下了2009年眾議院大選時掛在臉上的假面具，公然推行自民黨人最拿手的『談合（指幕後談判與交易）政治』。
從這個角度來看，參與這回幕後交易的兩大反對黨要從野田首相之失球贏得分數，顯然並不容易。
迎合選民的『國民生活第一』
單純從『原理、原則』的角度來看，也許較有說服力的提法是來自政壇老手、民主黨前黨魁小澤一郎。這名曾任自民黨幹事長，第四度組織新黨主導日本政局，有『破壞者』綽號的民主黨最大派閥領袖，早在消費稅法案表決前便堅決表示反對提高消費稅。他認為，民主黨是在2009年高舉『國民生活第一』和『四年內不加稅』的『競選綱領』下上台的。因此，野田內閣這回夥同自民黨和公明黨提高消費稅稅率，無疑是對選民的背叛行為。為了表示他堅決遵循競選諾言，這位善於捕捉選民心理、也有辦法從財界籌募巨額資金的小澤索性將其新黨命名為『國民生活第一黨』，高舉『反對消費稅』和『擺脫原子力發電』的旗號。小澤的目的十分明確，就是要吸收反對者的選票，但這一明顯旨在拉攏選票的旗號，從一出爐就遭到了各方的抨擊。
『國民生活第一』當然是動人的口號，反對提高消費稅更是選民愛聽的話。但平心而論，小澤這回出走民主黨，其反響已無法和過去相比。
首先是，在消費稅問題上，儘管小澤堅持遵循競選綱領的原則被認為合情合理，卻無法回答其批判者的如下難題：
一、民主黨政府將如何解決10兆日元財政預算的財源？
二、在當政之前，民主黨曾表示，只要政權更換，就能節流開源，解決16.8兆日元的財源。但在民主黨掌政數載後的今天來看，這個競選綱領顯然已經成為一張空頭支票。在這樣的情況下，堅持原有的綱領，是否已經失去其意義？
不僅如此，反對者還抨擊小澤在消費稅問題上的雙重人格與態度：為迎合選民、爭取選票，小澤高舉反對提高消費稅的旗號，並因此而替民主黨奪下了江山。但在另一方面，他向來卻是主張提高消費稅的積極推手。最明顯的例子是在五年前，時任民主黨黨魁的小澤在和時任首相福田康夫私下密謀兩黨共組『保保（即保守派與另一大保守派）聯合政府』時，就曾經獻議兩黨在消費稅問題上採取共同立場。理由是『任何政黨只要一觸及提高消費稅的話題，就會在大選中失利。這對於國家是不利的』。
小澤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外一套的例子當然不限於消費稅問題。近二十年來，他一面提倡『新黨』『新風』『新氣息』的『新政』；另一方面卻從未與金錢政治絕緣，已是一個公開的事實。說得準確些，小澤勢力之所以盛而不衰就是因為他繼承了田中角榮『金錢＋數字（國會議員）』的『田中力學政治』， 擅長『集金術』的結果。但也正因為如此，小澤（正如其師從的田中一般）與金錢醜聞結下不解之緣。
對於一面打『反腐』的新政大旗，另一方面推行『金權政治』的小澤，日本的大眾傳媒當然不會不清楚。但說也奇怪，在被視為民主國家的日本，有權勢的政客只要略耍花招，聲色俱厲地高喊『改革』『維新』等口號，粉墨登場串演『改革劇』，就能在一定期間（特別是政治空氣沉悶、苦無出路的時刻）博得主流媒體的一片叫好聲和喧鬧聲。
『髒水』能否沖走『淤泥』？
1993年位處腐朽自民黨權力中樞的小澤率領其親信的嘍羅跑出老巢另組新生黨時，旨在穩定政局、不斷製造新期待、新幻想的日本主流媒體無不開足馬力，歡呼日本政治地殼的大變動。一家將小澤喻為『髒水』的日本大報在其著名的專欄中，即滿懷期待（實際上也是一種無奈）地寫道：『只要水會流動，河底就能清掃。為了清除河底的淤泥，哪怕是使用骯髒的水也無妨吧！』
二十年快過去了，這種『髒水沖走淤泥』論在日本政壇與輿論界還未完全退潮而時有所聞。2009年小澤領導的民主黨之所以能擊垮自民黨，固然是與其迎合小市民心理的『國民生活第一』的動聽口號有關，也和該黨倡議的『兩黨（輪流當政）論』不無關係。
被喻為『咖喱飯』與『飯＋咖喱』的自民黨與民主黨，其差異究竟何在？日本的主流媒體及論壇的有識之士是了如指掌的。儘管如此，近二十年來主流媒體無不對沒有實質內容的『兩黨制』的出現及日本的『變天 』振臂歡呼。推究其因，其潛台詞仍然離不開『髒水沖走淤泥』論，即由一潑髒水（近二十年來皆以標榜『改革』，組織新黨的小澤為中心）去沖走自民黨長期以來積下的『淤泥』。但翻開底牌，以小澤為中心的『新政』，其最大之特徵就是促使『國論二分』（即國家出路兩種截然相異的主張）下日本政壇從自民黨和社會黨主宰的『保（守）與（改）革對峙』的政局，轉為自民黨與民主黨兩個保守黨獨囊天下的局面。從年輕時就手執指揮棒，積極主張修憲派兵，在1990年代初期拋出『普遍國家論』促使日本急速向右轉的小澤，之所以受到保守陣營的欣賞與重視，其道理也在這裡。
了解了近二十年來日本的『變天』說和『兩黨制』的真相，我們再回頭看今日日本的政局，不難發現如下的幾個特點：
其一是，儘管有評論認為消費稅法案通過後的日本政壇沒有一方是真正的贏家，但認真分析，卻有一個明顯的大輸家，那就是野田佳彥首相領導的民主黨。小澤這回帶走的人馬，雖然不足以擊垮民主黨內閣，但野田政權卻從此位處風雨飄搖的不穩定狀態。其當務之急是擺低姿態，積極與勁敵自民黨和公明黨謀求合作的途徑，從而確保和延長民主黨得來不易的政權。但仔細分析，自民黨與公明黨這回之所以和野田合作，與其說是重視消費稅法案，不如說是旨在分裂民主黨。實際上，兩大反對黨今天最大的興奮點是：眾議院國會何時提前解散，舉行大選？
可以這麼說，消費稅相關法案一通過，國會議員們或有意問鼎天下者無不急於返回自己的選區，開展競選的活動。
其二是小澤派（或小澤新黨）勢力已大不如前，但仍然不失為一股興風作浪的力量。可以這麼說，小澤倡議、主流媒體積極配合的『兩大（保守）政黨論』是嚴重受挫或失敗了，但『第三極論』或『三大政黨論』卻在今日的日本方興未艾。所謂『第三極論』或『三大政黨論』，指的是在自民黨（包括其最佳搭檔公明黨）與民主黨的保守兩極之外，另組一股足以牽制和抗衡前兩者的第三保守勢力。
在小澤派出走民主黨之前，意圖異軍突起，成為第三極的，是指從自民黨老巢退出的一些老將組成的幾個小政黨，和由幾位鷹派的地方行政首長醞釀成立新黨聯盟的政治勢力。在小澤成立新黨之後，小澤新黨和這些徘徊於兩大政黨門外伺機以待的零散小政黨與野心勃勃的地方政客，能否組成或如何組成聯盟，從而發展成『第三極』，無疑是今後關心日本政治走向的人們不能不注視的焦點。
其三是，不管是已被視為腐朽勢力代表的自民黨及其小兄弟公明黨，或是未老先衰、已欠缺戰鬥力的民主黨，或是當前日本媒體正在熱炒的『第三極』，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色，就是三者皆為如假包換的修憲派。換句話說，不管是哪一『極』掌權，日本都將執行修憲派兵的鷹派路線。
『鬧劇』背後的政治外交戰略
特別是冀圖通過地方綁架中央的三大都會的首長，即老牌右翼政客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名古屋市長河村隆之與律師出身的大阪市長橋下徹，更是蠢蠢欲動。上世紀70年代初，也就是中日恢復邦交後不久，曾任以血結盟的『青嵐會』幹事長的石原這回拋出的『購島論』，及較早前作為南京姐妹城市的名古屋市長的河村，之所以刻意在到訪南京市官方代表團面前否定南京大屠殺，不少論者認為其目的就是在為其打入中央國會造勢。至於在落實『國旗國歌法案』等政策中不遺餘力，體現其國粹主義思維的橋下徹，更被公認為是新一代有『銳氣』的鷹派人物。
從這個角度來看，石原的『購島論』與河村的『南京大屠殺否定論』確有譁眾取寵，以圖達到其個人政治野心的因素，也有『鬧劇』的部分。但如果因此而得出『純為鬧劇，一笑置之可也』或『少談為妙』、『反論即上右翼政客之當』的結論，無疑是坐視與助長這些訴諸於狹隘民族主義的日本右翼政治勢力與氣焰。
翻開日本的近現代史，特別是與亞洲各國的關係史，日本國粹主義者的不少動作從來就是既有個人的政治野心，也不乏『鬧劇』的成分。但與此同時，兩者也與日本的政治外交戰略緊密掛鈎。從結果論上來看，不少『鬧劇』都成為日本政治朝往極端方向發展的推手，就是明證。
明乎此，對於深諳選民心理的小澤新黨『國民生活第一黨』一邊高喊反對消費稅等親民口號，另一方面則在摸索與諸多以偏激口號為號召的右翼小黨派謀求建立『第三極』的動向，不能不予以格外的關注。日本政治界正在重組，形形色色為撈取政治資本的過激言行即使出籠，也不令人感到驚奇。日本有媒體說野田首相正在考慮鋌而走險，模仿小泉打『靖國神社參拜』牌。果真如此，恐怕並非日本與亞洲之福。
作者為新加坡旅華學者、北京大學客座教授、日本龍谷大學名譽教授 【聯合早報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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