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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学说] 王財貴北京人民大學孔子文化月:經典、儒家與讀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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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章 發表於 2011-4-24 15:42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二00六年九月二十八日王財貴講於北京人民大學孔子文化月講座 第一講

人民大學以學術和黨政界的龍頭地位,每年秋季,從九二八開始的一個月,選定為「孔子文化月」,熱烈地舉辦各種文化活動,來表示尊重民族聖人,宣揚民族文化的心意。這個活動,對學生乃至於社會的影響力,應該是很巨大的,其用心令我敬佩。兩年前,也是在「孔子文化月」中,我第一次來到人民大學,作了一場演講,並接受了人民大學的好意,應聘為本校「孔子研究院」的研究員。很慚愧,兩年來,並未曾盡過什麼力,今天又是今年的「孔子文化月」活動的第一天,我恰好在北京,校方讓我來作系列講座的第一場演講,也算是一種報答了,人民大學可不要說我接了聘書沒盡責,炒我魷魚,讓我下崗哦!(笑)

今天是九月二十八日,孔子誕辰紀念日,早上,我參加了北京四海經典教育推廣中心所舉辦的「全球讀經──論語一百」的發起活動。我深深感受到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是一個輕蔑聖人,忘記經典的時代,因而我們這個民族,也成了缺乏智慧,喪失信念的民族。凡是一個有良心的知識份子,一個愛國家愛民族的年青人,都應對此問題做深入的反省和自責。所以我今天臨時訂了一個題目:「經典、儒家、與讀經」,用這三個觀念,試圖來反省我們民族的處境,指出時代的方向。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願以這三個觀念,和大家共勉。

首先讓我們認識什麼是「經典」。什麼是「經」,什麼是「典」,為什麼有「經典」,我們為什麼要尊重經典,更要在這個時代重新提倡經典?我們對一個觀念的了解,往往可以從它的字義了說起。我們先看「經」這個字:有文字學家認為,「形聲必兼會意」,就是讀作什麼聲音,是與其意義有關的。如「江」「河」就是形聲字,一半是形,一半是聲,形代表本質,聲指示讀音。「江」「河」的形符是三點水,代表與水有關,它的讀音一個是「工」,一個是「可」,「工」和「可」兩個聲音和意義有什麼關係呢?「江」、「河」都是大川大水,大河流動的聲音就是「可可可(HoHoHo)」,大江流動的聲音就是「工工工(KongKongKong)」,所以借用「工」和「可」的聲音,這聲音也表示了相當的意義。更典型的,譬如論語的「論」字,从「言」,「侖」聲。「侖」的本義是「集冊」,「編集簡冊」,而引申為凡是有次序有文理的事物,所以如果加「言」為形符,就成為論說的「論」,整頓絲線,加「糸」作形符,成為經綸的「綸」;指水中的紋理,成為淪漣的「淪」,而安排人世的關係,便成人倫的「倫」,這些字都以「侖」作聲符,而都與「文理次序」有關,可證「形聲」之「兼會意」了。

那麼,看「經」這個字,其形符是個「絞絲旁」,我們就知道與絲線有關,其次,看其聲符「巠」,中間有個「川」字,是水,而「巠」就是水脈,山有山脈,水有水脈,就像人身上有血脈一樣。脈是從這裡通向那裡的軌道,所以「巠」和交通來往有關。如果形符是雙人旁,就是「徑」,路徑,也就是你出入的道路,這樣也有通往的意思,把形符換成「走馬旁」,寫成「逕」,更有直通的意思了。所以「經」這個字,從形符看,和絲線有關;從聲符看,則有「直通」的意思。

「經」字的本義,在《說文解字》上說:「經,機縱絲也」,是說織布機上的直線、縱絲。布本是由縱線橫線交織成的,直線叫做「經」,那麼橫線呢,就叫做「緯」了。經緯同樣是織布機上的絲線,只是方向不同,就成了兩個概念。兩相比較下,「經」這個直線就顯出某些特色來,首先,它比緯先擺上去,有了「先在性」;而既擺好了經線,便決定了這匹布的品質,所以經有「主導性」;再來,經在織布的時候,幾乎是不動的,由緯來動,因此經有「不變性」,也就是「永恆性」。它先在,它主導,它永恆。因為經線有這幾個特色,把它抽象化普遍化後,就有「經常不變,天經地義」的意思。進一步,凡是記載人類永恆的智慧,是天經地義不可改變的著作,就漸漸稱為「經」了。

而「典」字,是個會意字。會意字就是由兩個字合成一個字,而字義也是這兩個字的合義。「典」字的上半部是「冊」,下半部是「几」。「冊」是個象形字,像竹簡用線穿起來,是古代的書籍模樣。其下是「几」字,也是個象形字,是高腳的桌子的圖像。「放在高几上的簡冊」,應當是貴重的文件,所以有個成語叫「高文典冊」。引申為所有貴重的事物,如「典禮」、「典藏」。所以「經典」合辭,就是永垂不朽的高文典章。

中國至少在春秋時代就有稱為「經」的書,首先提到「六經」的是莊子,莊子不是儒家,是道家,既然道家的學者都把孔子的教材——詩、書、禮、樂、易、春秋,這六部書稱為六經了,可見在春秋時對「經」用法已經非常確定,就是把人間非常基本的、很高明的有代表性的著作叫做「經」。春秋以後,一直到漢朝,又有所謂「緯書」,就是輔佐經書的書,每本經都有緯書,稱為「六緯」。後來,幾乎只有儒家的書才稱為「經」,從六經到五經到九經到十三經,都只算儒家的書,而且是環繞著孔子所傳的「六經」的書,才稱為經。所以,我們應該注意,一本書之稱為「經」,有它特別的意義。

縱使是中國人對外來書籍的翻譯,也對有特殊的含義的書,才叫它做「經」,有特別尊重的意思。中國的四庫全書裡面有所謂「經史子集」,「經」擺在最前面。我們翻譯印度傳來的大藏經,裡面含有三部分,叫三藏——經、律、論,也是把「經」放在第一位。我們要知道,這個次序不是一時的好玩,乃是有意的排列,把價值性最高的排在前面。

可見整個學術史當中,大家有個共同的觀念——「經」有特別的意義,並不是任何書都能稱為「經」,在中國只有儒家的基本著作稱為「經」。其他縱使很重要很有名的書,也不能稱為「經」。譬如在唐朝,皇家信奉道家,尊崇老子,就把老子的書稱為「道德經」。老子的道德經並不是宣揚「道德」,我們常有這個錯誤的觀念。老子這本書之所以稱為「道德經」,因為它有五千言,如果寫在竹簡上,就很笨重,因此把竹簡分成兩卷,第一卷的開頭「道可道,非常道」,第一個字是「道」,因此就把這一卷稱為「道經」,下一卷開頭「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但不能稱為「上經」,因此取第二個字,就叫「德經」,合在一起,就是「道德經」。老子就「成經(成精)」了(笑)。道家的第二把交椅人物莊子,我們也不能忽視他,因此他的書,升格為「南華真經」,莊子也「成經」了。

雖然在歷史中、民俗中,尊重道家、尊崇老莊的人,有時稱《老子》、《莊子》為「經」,但是,請看縱使在沒有禮法的當代,每個大學的課程表,如果講老子莊子的課,課名叫「老子」、「莊子」,很少叫「道德經」、「南華真經」的。可見,你就是貴為皇帝,想要推崇某本書稱為「經」,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我們翻譯佛典,經、律、論的稱呼,其層級是很嚴格的,三藏之「經」,類比於四庫的「經」,大體上,「經」就是佛之所說,「論」是菩薩所論,這是不能亂的。中國高僧大德的著作很多,只有一部可以稱「經」——六祖壇經,這是對禪宗六祖慧能特別的尊崇,這是佛教界共同的認定,不是隨便稱的。至於「三字經」、「女兒經」、「茶經」、「馬經」等之等稱「經」,那是好玩,不算數的。

在中國,聖人所說為「經」,後世學人對經的解說,稱為「傳」,所以《春秋》是經,而有左氏、公羊、糓梁等傳,雖然後世也把這些重要的傳升格為「經」,故有了「十三經」,但所有學者都知道,它的價值畢竟是次了一等的。這個觀念是非常重要的,這也是很實事求是,很現代化的。千古之下,凡是有思考的人,在心裡都要有這種分類的習慣,現在我們說國家最高的典範叫「憲法」,以下的各種規範叫「法律」,憲法類比於「經」,法律類比於「傳」,憲法和法律的層級本來就不一樣,法律不能違背憲法。那麼中國的子史集和傳不能違背經,佛教的律論不能違背經,其中有大道理在。

如果我們讀書人沒有這種認識,就代表我們對於價值層級的分別模糊了,所以,我們重新要提醒「經」字的原始意義,擺好它在人們心中和文化史中的位置。

這樣提倡是不是封建了呢?就是反動了呢?是不是又定於一尊了呢?我們且先來考慮一下:我們現在不是敬佩西方人嗎,西方人很多是信基督教天主教的,他們的教裡最高教義在《聖經》,後代不論有多麼偉大的神學家,著了多少書,產生了多大的影響,他們的著作,都不足以稱為經,所以基督教天主教只有一本永恒的「經」,叫做「HolyByble(聖經)」。可見西方人並不是糊塗的存在,他們的強盛是有相當道理的。

我們不是要現代化嗎,我們不是要學西方嗎,這是我們需要學西方的地方,而西方人的這種精神,恰好符合中國的傳統,可見這是全人類共同的一種價值觀。唯獨到了「現在」的中國,這個價值觀模糊了。我們常感嘆現代中國人價值觀的混淆,不需要從其他的地方看,你光看對於書籍分類觀念的漠視,就可以判斷這個國家的子孫必定價值混淆。

心靈是有層次的,生命是有境界的。但我們受五四以來的宣傳,他們不相信有聖人,他們不尊重經典。他們所提出的理由是:我們不可以隨便接受古人的思想,我們不可以受古人的欺騙。現在先不說古人有沒有騙我們,我們先看「不可以隨便接受任何思想」,這種觀點卻是好的,是對的。我們不可以道聼塗說,這也是孔子的思想啊。

什麼叫「道聼塗說」?就是在路上聽來一個道理,你還沒有把聽來的道理好好搞清楚,甚至你還不知道這個道理是真是假之前,就來現買現賣,傳播這種道理,這種人孔子罵他是「德之賊也」!這種人在孔子看來是小人,一個不長進的生命,傷害品德的人。可見孔子也是實事求是,也是追求清明的認識的人。

所以五四以來所提倡的,教我們要重新衡量經典的價值,要我們重新把中國的古書、中國的傳統都要拿來掂掂他有多少份量,不可以蒙著頭,聽到古人說——儒家的書是最有意義的——就平白接受。這種懷疑的心態,我認為是健康的。

但是我們追究一下,五四的人為什麼要提倡這種思考模式——不可以隨意接受古人既成的思想——他是不是要鼓舞我們的國民,都要有清明的心,都要去研究,然後才來判斷我們的傳統有哪些思想是值得繼承宣揚的,又有哪些書籍是不值得尊重傳習的?他是不是這樣想的呢?現在,據我看起來,不是!

如果他講任何思想都需要經過我們自己的判斷,那是好的,可以讓我們國民清醒。不過他們說「要對傳統、對古來學派重新估價」的用意,事實上,是想要從根上去打掉我們對於經典對於傳統對於儒家的信念。讓我們遠離經典、放棄儒家、打倒傳統。他們提出的理由表面上好像光明正大,但暗地裡,他們的心態卻是別有用意的,狠毒的。

作為年輕人,當代的知識份子,我們首先要把這個問題理清楚,我們才能真的不受古人的欺騙。古人有沒有欺騙我們,我不知道,但至少我們是受了五四那幫人的欺騙了!假如你不承認,那我問你,我們對儒家瞭解多少,我們對經典瞭解多少,在我們心中現在還有沒有「經典」這個觀念存在?假如你認為任何學術都是平等的,諸子百家都一樣值得研究,假如你這樣認為,那你就是被欺騙了,被欺騙的心靈而不知道反省,你將一輩子糊塗,你將對中國文化沒有深刻的瞭解。

也許有人問,我為什麼要對中國文化有深入的瞭解?中國文化並沒有使中華民族富強!假如這樣想,你又被欺騙了。因為一個文化一個傳統一種智慧,它並沒有保障你隨時一定富強康樂,但是他答應你,假如你一直照著這樣做,你將富強康樂。

中華民族到了近一百年來,清末民初以來就一直衰頹到現在。請問中國的衰頹是因為孔子、老子希望你衰頹嗎?還是因為這些聖賢之書本來是保障你的光明的,但是人性總有墮落的一面,這些經典還沒有能夠把人類墮落的一面完全的教化好,尤其在已經漸漸喪失了經典智慧的時代裡,人心會更加的敗壞。中華民族自從滿清入關,軍事恐怖統治兩百多年,早把中華民族的活潑生機扭曲扼殺殆盡了。清朝一代是違反儒家的時代,是不行仁政不愛民的時代,是壓迫知識份子思想的時代,所以到了清朝末年,日本人還能以中國的漢學為本位,正常的吸收西方文化,中國人遇到西方文化,就不行了,不會思考了,急切了,激烈了,沒有百年千年的眼光,完全動物性的反射反應,一面倒,一刀切。到了民國革命以後,五四文化運動,不但不知返本歸根,而且變本加厲,以為徹底打倒經典,打倒傳統,打倒孔子,中國就可以得救。將近一百年了,中國得救了嗎?所以如果你不滿於今天人性的敗壞,你要仔細想想,是經典使你敗壞呢,還是正因你丟掉了經典才導致了敗壞?

一個民族的衰頹,一個時代的**,為什麼要怪罪於經典呢?為什麼不怪罪於我們違反了經典的教導才這樣的呢?這是一種顛倒。所以我常說,五四的思想是一種顛倒的思想,到處都表現得顛倒,今天我們要重新接受經典,就要把這個時代的風氣重新反省洗鍊一下,不然,我們喊文化先進、文化復興、和諧社會都是假的。我們要清楚的知道,經典是什麼,我們到底應該放棄或繼承經典,都要有正當的理由?這也是聖人的教導啊,孔子叫我們「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我們可以隨時檢討,隨時調整方向,調整步調,我們不可以有固執,我們一定要開通啊!

所以我現在重新再把經典之所以為經典的意義講一遍,希望我們對經典有特別的情感。這種情感不是由於我們一定要復興文化,也不是由於我們一定要尊重古人,如果只能舉出這樣膚淺的情緒化的理由,那你也不是一個清明的人,正好是五四以來要批評的那種「封建」心態。

那我們要以什麼心態面對經典的價值呢?其實很簡單,剛才說經典之所以稱為經典是因為它天經地義,它永垂不朽,它歷久彌新。而為什麼它會永垂不朽呢,只有單單一個理由,就是它合乎人性!它是開發了人類理性的結晶!所以只要人性不變,人還是人的話,這些已經開發的成果,就永遠成為人類生命方向的指標,凡有眼睛的人就會看到,所以每一代必定有有智慧的人來提倡。(鼓掌)

經典可以開發人性,協助確立人生態度,有了健全的人生態度,就有了端正的人品,並有求知的熱誠,而成就個有德有才的人,這個人就可以運用他的德性和才華來面對新時代。如果一個人遇到時代的變化,就慌了手腳,好像近代的中國,不從人性的層面來思考中西文化的問題,他就只是看到眼前的西方是富強的,我們中國是衰微的,只用這種標準,就下結論:「我們應該學習西方」,是的,好學本來就是孔子的理想,大方的人應該見賢思齊,要我們努力學西方,是沒有錯的。但如以為只要學習西方,中國就能得救,就有些天真了。不只如此,進一步認為我們如果要學西方,就一定要打倒中國,也就是說如果不打倒自己的傳統,就不能學好西方。一推論兩推論,推論到這裡,這種頭腦就不僅是愚昧,而且狂妄!

西方固然可學應學,但如果學得太認真,把其他方面疏忽了,忘記了,也不是恰當的,所以老子警告我們:「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舉一而廢百,已經是很愚昧的了。而居然為了學西方,認為必定要打倒東方,那不是發狂嗎?因為這兩種情況都違背了人性,不瞭解人性的全面性。什麼是人性的全面性?我們設想,一個中國人,能不能夠一面承受中國傳統文化,又博文廣識,去學習西方文化?這是很簡單的問題,一個正常的小學生就可以明白的問題。但是如果你把人性扭曲了,就會認為人和物一樣,什麼是物呢,就是物質性的存在,比如現在我面對各位,就不能面對牆壁,如果我面對牆壁,就不能面對各位,因為人的身體是物質性的存在,只能選擇一邊。如果現在認為人的心靈也是物質性的存在,你面對西方就一定要遺忘東方,轉過頭來看東方,就不能學習西方。「假如要學習西方,就一定要把東方打倒」,這樣子的推論,合理嗎?小學生都知道,不合理!因為人不是「物」,人是活的!

但是整個中華民族,自從五四到現在,已經經過八十八年,整個中華民族都籠罩在這種不合理的思考模式中,我們現在應該趕快猛然驚醒的。我在這裡發出這樣的提示,雖然道理非常淺近,但是非常重要,我們不知不覺就會模糊了。所以我們現在如果想要重新提倡中國文化,應該有清醒的認識,也就是說,要先明白:為何要復興中華文化?

有些人認為,我是中國人,我的中國文化丟掉了,不行。如果這樣說,也是一種偏見。那我們應該怎麼想呢?我要復興中華文化,因為我認識到了中華文化的價值。而這個價值是怎麼規定的呢?是不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比如有的人傾向於中國傳統,有「思古之幽情」,而有的人去西方遊學之後,他就不須要有這種關懷了嗎?所以我們一定要知道中華文化的價值所在——就是它符合人性。世界上有哪一種學問是合乎人性的,都是值得尊重的,有哪種學問比其他的學問更加符合人性,它就更有永恆普遍的意義。不論它到底屬於哪一民族,哪一學派。

所以我說要復興中華文化並不僅僅因為我是中國人——當然,我作為中國人更有一種義務——而是經過五四的提醒,我們應該突破這道防線,就是我不應再是一個民族主義者,我不應再是墨守成規,被古人牽著鼻子走的人。所以現在講復興中華文化有其更深的意義在,如果它是人心之所同,人性之所在,它就是永遠的智慧,這些書就是永遠的經典,我們應該隨時接觸經典,研讀經典,實踐經典,這是人性之必需。而不單單為了我們要脫困,也不是為了我們民族要復興給人家看,更不是為了中國要起來領導世界。

所以一個君子,一個讀書人,一個受孔子教導的人要知道,孔子不會為了這個時代沒落了我才要擔當,也不會因為時代沒救了,我就去歸隱。所以孔子周遊列國,有些道家之徒就為孔子感到惋惜,有時候難免諷刺一下,說「天下滔滔,江河日下,我告訴你,你這樣努力是沒有成果的,你還是跟我們隱居好了,過無憂的日子」,孔子說什麼,他說「鳥獸不可與同群,我不跟百姓在一起,我還跟誰在一起呢?」,他說「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道已經不可挽回,這我老早就知道啦。孔子既然老早就知道「道」不可能挽回,你為什麼還要周遊列國,他不是愚笨嗎?所以有人就評論他說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人。

各位,孔子行道,是為了應當行道,還是為了看到他的道可以挽救世界?當然,道是為了挽救世界,假如道可以挽救世界,那是孔子的期盼。但是孔子經過一輩子的努力,社會還是從「春秋」一直沒落到「戰國」。孔子成功了嗎?沒有!那你說孔子「天真幼稚」嗎?朱熹說:「沒有不曉事的聖賢」,所以我們要認清智慧的本質,認清什麼叫「有道者」,什麼叫「知德者」,如果我們可以認清這點,就不會像五四時代的人那麼偏激,那麼功利。

現在中華民族的自信心已經日漸恢復,請問民族自信心從哪裡來,難道是到處和人家說:「我是中國人,我要有骨氣,我不怕你洋人」?如果只是這樣,那這種骨氣可能是意氣、傲氣。所以我們應該以聖人為師,應該回歸經典。回歸經典就是回歸人性,以聖人為師就是我應該做什麼,我就去做什麼,做一個真正的自己,孔子所謂「古之學者為己。」如果我們的國民都能這樣,那不僅是中國文化的復興,也將帶動全人類理性的復興、全人類智慧的復興。這就是我所說的「經典」這兩個字的原意,我們應當這樣來認識經典,接受經典,傳承經典,並立志做一個經典人物。(鼓掌)

接下來我們講什麼是儒家。

為什麼只有儒家的書我們才奉為經典?首先,我們須明白,什麼是儒家?「什麼是儒家」,這本來是不需要討論的觀念,因為縱使你不是很支持儒家,你也很熟悉。但,這麼熟悉的詞語,到底我們對他有多少認識?甚至,現在自認為是儒家之徒的人,是真正瞭解儒家嗎?而那些反對儒家的人,果真的瞭解你所批評的儒家嗎?所以不管你發揚它還是反對它,都先要清楚明白才好。

當然要計較起來,有各種的說法,可以寫一本大書,但還是有一些基本的認識方法。所謂基本的方法,有兩個特色:第一,就是它很簡單明瞭,第二,就是它是一個基礎、一個根源。如果不這樣認識,不管寫多少書做多少解釋,你還是不瞭解儒家,所以我們現在講儒家的基本認識法:

我的老師牟宗三先生是這樣說儒家的,他說:「諸子百家都是家,只有儒家不是家,它只是跟著諸子百家的慣例稱之為『家』,叫做『儒家』,其實不可以把它當一個『家』來看待。用比較通俗的講法,可以說『儒家無家處處家』。」

什麼叫做「家」呢?「家」這個字的構成,是上面一個蓋頂,下面一隻豬。因為古時候家裡都養一些畜生,畜生住在樓下,人住在樓上,當然不是很衛生了。所以,「家」就是說養畜生的地方,當然也不是說人是畜生。(笑)總之,這個「家」就是指人住的地方,或者說是一個家族住的地方,所以這個「家」就是指有人,而且可以有父子、子孫傳承的地方。而這血緣性的家也可以引申為思想界的「家」,所以每一個「家」原始的時候,一定有一個「子」,「子」是對男子的尊稱,有學問有思想能夠教導人的人稱為「子」,用現代的話,叫做「老師」或「先生」。如果這個「子」真的學問大、影響大,他所教的學生又能發揚他的學問,繼續傳授,數代不絕,那他的徒子徒孫就會奉他們的原始師尊為宗師,這樣就從一個「子」衍生成一個「家」了。所以孔子開創了儒家,所謂儒家就是奉孔子為宗師,以孔子的思想作為基本思想傳授不絕的這批人。另外,有道家,有法家,有墨家等。道家以老莊為宗師,法家以韓非集大成,而墨家當然以墨子為宗師了,有一個墨子就有一個墨家。這樣所以有了諸子,之後又成了諸家,就稱為「諸子百家」。

這樣來看,所有的「子」都有自己的學問和思想的人,孔子、孟子、老子、莊子、韓非子、墨子,統統是,都稱為子,後來他們也都成了家。但在諸子百家之中,依照中國讀書人的慣例,一向都把儒家擺在第一位,而且往往對於儒家的評判有不同於諸子的地方。若以各家流傳的書籍來看,儒家的書特別叫做「經」,其他的,都叫「子」,如《老子》、《莊子》、《韓非子》、《墨子》、《孟子》等,到了宋朝,《孟子》和《論語》兩書晉級為「經」。

剛才說「經」有永恆不變的意義,現在我們就檢查一下,其書號稱為「經」的儒家這個家,是不是也有特別的地方?它是不是和諸子一樣,發出某一種思想,面對某一些問題,能夠引導某一個時代,有某些人代代習傳?如果是,那麼大家都是子,你往東邊走,我往西邊看,大家的價值應都是平等的,你為何特別呢?但是儒家是不是這樣呢?這是我們現代人應該做的功課,就是我們應該讀遍諸子百家後,來做這個衡量,看看古人將「經」跟「子」區別開來,是有道理的還是沒道理。只有經過這樣自我的抉擇,我們才真配稱得上一個中國的「讀書人」。千萬不要輕易被五四迷惑了——當時他們告訴我們:經典之所以稱為經典,儒家之所以特別受尊崇,乃是因為漢武帝接受董仲舒的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所以自從漢武帝後,經典才變成中國讀書人必讀的書,而儒家就一家獨大了。

各位,五四時代的知識份子很聰明,有學問,會思考,這點是我們可以暫時承認的。但是他們認為自從漢武帝之後兩千年,中國的讀書人都那麼笨,都不會思考,都不會懷疑,都被董仲舒牽著鼻子走,唯有到了五四,才會思考,才會懷疑。像這樣的論點,我們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接受呢?但是現在的中國人就都無條件接受了,我就感到很奇怪很納悶,為什麼現在的中國人這麼愚昧?為什麼五四那些人為了表現他們聰明而否定了兩千多年來的聰明,那種心態之是非,為什麼現代中國人不好好去思考一下?為什麼不質疑一下,那裡面可能有很大的誤區!

難道中國的古人就沒有聰明人,沒有有骨氣的人嗎?我們只要讀讀歷史,只要讀讀哲學史,就可以發現,那些歷史上文化界的標竿人物,他們的聰明才智,他們的懷疑精神,都不下於五四的這批人。所以各位,今天的中國百姓不知道儒家為什麼有特殊性了,也不知道什麼是經典了。我認為,現在的知識份子應該做一個功課,就是靜下心來,先博覽群書,讀破萬卷了,然後才來下自己的判斷。是這種自己的判斷比較可靠呢,還是你就寧願被這個時代的言論所籠罩?甚至連對你洗腦都不用洗,只是處於愚昧中,因為沒有任何人告訴你要重新思考問題。

我們中國人就在五四的籠罩中,忘記了自我的尊嚴,所謂「數典忘祖」。甚至我們連「數典」也不夠格了,根本「典」在哪裡也不知道,又怎麼有「祖」可以忘呢?這是最不負責任的態度。現在我們讀書求學,應該負點責任,至少為自己負責,所以從現在開始不要隨便批判漫罵,因為你沒有真正知道過,我們不要再作應聲蟲,不要再作五四的應聲蟲,這樣我們才有機會開啟我們的智慧,才有餘力講到文化的復興。

讓我們先認真的來看儒家吧,儒家真的就是這樣奇特的家嗎?它真的不只是為了某一個問題,某一個時代而產生的思想嗎?要了解儒家的特殊性,我們必須先這樣問。因為,如果它是為一個問題而產生,為一個時代而說話,它就不能解決另外的問題,不能適用於另外的時代。但是我們讀論語,就可以感受到某一種情懷,體會到某一種人生態度,我們愈深入其中,就愈能感受到這種情懷與態度,真的不同於其他的諸子百家,乃至於不同於世界古往今來的任何學問。

不要說得遠,只說論語第一章第一句話就可以了。「學而時習之」,請問,諸子百家哪一家有告訴我們這樣的?孔子一生的教學行誼,由弟子們記錄下來,編成《論語》,特意把這句話放在第一篇的第一章的第一句,應是有其代表性的。什麼是孔子所說的「學而時習」?遍讀論語,會不會得到一種感覺:孔子教我們學而時習,原來是要我們學習孔子自己,有沒有這種印象?應該不可能有,因為孔子絕不可能講這個話。他的弟子稱讚他為聖人,孔子說「若聖與仁,則吾豈敢」,孔子不敢做聖人,孔子也不會教人只學他就好。各位!這不是已經大大不同於任何諸子,不同於世界上任何宗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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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學而時習之」到底學什麼呢?這是我們要思考的。現在,依照我的理解,我們不可能羅列出人間所有的學問,所以孔子沒有說哪一種學問你該要學,也沒有針對哪一個時代哪一個問題要你去學。這就是聖人之言,這就是經典之所以為經典,它的涵蓋性是無緣無界的,它只是一個方向的指引。這種方向,叫做「智慧的方向」。作為一個人就是要「學」,「學」,本來就是人性深度的要求。一個想要對人性的深度有所開發的人,他必定是個好學的人,因為我們的生命需要充實,我們的境界需要提升,我們就需要「學」。至於學什麼?以我對孔子儒家的了解,凡是人類理性的東西,都是我們應該學習的內容,這是無限深遠無限寬廣的內涵。假如用這種觀念面對人生面對學問,我們就沒有限制,面對任何問題,我們都應該有新的觀念,面對任何時代,我們都應有守又為的志氣,總之,即是以「理性」作為人生的指標。所以,只要知道一個「學」字,我們就不至於像五四以來那樣面對西方和面對自己的傳統了。所以五四以來的思維,明明違反了孔子的教導——「學」。

本來,如果善讀論語的話,只一「學」字,就包括了實踐,就盡了德性的全幅,甚至就涉及了人生乃至天地的一切內涵。而論語的這一章,說了「學」之後,更進一步,還講「時習」,那意義就表示得更為完整了。有關「時習」,也有幾種解讀法,其中有一種是比較通用的,就是應該「隨時去實踐」!吾人所學的不僅是知識上的瞭解,還要成為生命真實的表現。西方馬斯洛講人生最高的要求最高的價值是「自我實現」,他從心理學角度說一個人若能自我實現,是最大的幸福。而孔子在兩千五百多年前說的「學而時習之」,無非就是要一個人自我實現,而且是深度的自我實現!這是人性本然自然的要求。假如誰說我沒有這種要求,孔子會說你可能不是人,或者說你還沒有真正瞭解做人的意義。

接著,孔子又說,「不亦說乎」,人的真正成長,必須從「人性」而開發,能夠透悟人性,透悟了人生還有某些更深層的意義,所謂「下學而上達」,下學學「人事」,上達達「天理」,從人事而達天理,那當然會觸及更深的原理,進入更高的境界,而有日漸深刻的自我充實自我滿足之感。所以,只要我們對於自己的生命有了清楚的方向,能對自己的生命負責,日新又新,層層遞進,那是很可喜可悅的,所以說「不亦說乎」。而且,孔子說「不亦說乎」,我認為我們要特別注意「乎」這個語氣詞。孔子並沒有說「學而時習之,必說!」如果孔子這樣講,就不是至聖先師了。「不亦說乎」,你不是會感到內心無限的喜悅幸福嗎?最後那個「嗎」?很重要。他是問你,要你自己感受,自己回答,不是給你一個標準答案。生命沒有標準答案,他給我們指出方向,然後問:「你這樣做了,不是會有這種感受嗎?」所以假如說我們「學而時習之,不亦苦乎」,你真認為學而時習很苦,孔子大概也不會責備你,因為這是你自己的感受。但是孔子問我們,等於是提醒我們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又問:「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最後再問「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就是要我們「深刻反省」「切己體察」,在我們生命深處,有無這些現象發生。因為人性是「心同理同」,四海本是一家,有朋自遠方來,以文相會,以仁相輔,當然是人生之大樂。而「古之學者為己」,學習,本來就為了自己的生命,不是為了表現給人家看的,因此不會為了別人了不瞭解而有「慍」。這個「慍」字,用得很好,孔門弟子文學成就很高,如果仔細看論語,每個字都用得很「精當」,剛才說的那個「乎」把孔子說話的語氣神態寫活了,所以這個「虛字」是不可以省掉的。而人不知而不慍,用「慍」字,是指內心裡的「鬱悶」之感,連一點「鬱悶」之感都沒有,才可以稱得上「不慍」的「君子」。現在不是很多人都有抑鬱症嗎?「憂鬱」,是從「慍」開始的,如果他是一個君子,應該是不會得抑鬱症的,我們現在有許多中小學生就有憂鬱症的傾向,有大學生想不開就跳樓的,勸他們趕快去讀《論語》吧!(笑,鼓掌)

這是何等光明何等積極的生命!孔子只是教我們,我們的生命要盡量清澈明朗,我們的生活要盡量積極進取,而這個清明積極,本就是人類本性之自我要求。我們按照本性去做,就對得起自己。而且我們可以這樣推論,假如我們時時刻刻都能實踐我們的本性,就是聖人,聖人也就不過如此而已。這不是很簡單嗎?但它又最難,孔子自己都說不敢當聖人的稱號,甚至連君子之名也敬謝不敏,孔子說「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就是君子有四種表現,我連一樣都做不到。連孔子都做不到的是哪四種了不起的德行呢?「所求乎子以事父,所求乎臣以事君,所求乎弟以事兄,所求乎朋友,先施之」,就這四項,就是說,用要求兒女孝敬我的心來孝敬我的父母,用要求屬下事奉我的忠誠來事奉我的君上,用要求晚輩尊重我的態度來尊重我的長上,用要求朋友對我的情份,我先對它如此。孔子說,一個君子之人應該做到的這四件事,我連一件都做不到。

這是一種怎樣的學問呢?這是一種「說來簡單,做來難」的學問,那就是生命的學問,實踐的學問。而所以實踐的基礎在哪里?它的基礎並不是任何人強迫我們的,甚至也不是來自於聖人的教導。而是要以自己的生命去感受聖人何以有這樣的生命。聖人怎樣而有的呢?只不過是「從理性而行」!也就是王陽明所說的「從良知而行」,只不過如此,論語每章每節講的都是同樣的道理。如果世界上有一門學問,是要我們把人做好,有一種學問,是要開發我們人性,那麼這種學問你還去反對它做什麼呢?它妨礙了我們什麼呢?它不正是任何學問的基礎嗎?

何況,從「理性」「良知」而行,依理性和良知的本質,不只要求成就德行,也要求成就知識。舉例而言,現在,我們不是要科學救國嗎?你要學科學,先要瞭解為什麼學科學,然後瞭解如何學科學,進一步瞭解科學這種學問在整個人性中占什麼地位。這樣我們整個國家民族才能把科學學好,假如連這樣的反省都沒有,科學是沒有根的。所以,我們學科學,首先應該確定它合乎不合乎人性,如果科學是合乎人性的,又在人性中占多少份量,要用多少比率的人生力氣去努力,這樣才是合理的,也才容易學成功。如果只是一味叫喊「我們要學科學!」,「非把科學學好不可!」全國學童把百分之九十的力氣都投在科學上,請問這樣是合理的嗎?這樣的國家是有前途的嗎?所以,孔子說「見賢思齊,見不賢內自省」、「三人行必有我師」,我們要有以開闊心胸,向我們認為是賢者的人去學習,這種學習精神是非常健康的,他不會只定一尊。

反而五四以來的教育,就定於一尊了,但不是定於孔子,也不是定於先秦諸子中的哪一家,而是定於以「科學」之尊,這就不合乎儒家的思想標準了。而不合乎儒家的思想,你科學就真能學好嗎?我看,不但科學沒學好,平白把其他的學問也丟棄了。如果我們跟從孔子的思想「見賢思齊焉」、「學而時習之」呢!就可以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有其深刻的反省和恰當的應對。如果科學真是人性之所在,則西方有科學,我們中國照常可以有科學。但又必須知道西方的科學成就從哪裡來,它從科學的教育來,所以我們對科學的教育應有相當的瞭解。至少我們應該跟著成功的人來學,所以我們應該跟著西方的科學教育,來教我們的國民。至於西方所沒有的呢?西方沒有中國儒釋道三家,我們是否也要跟著西方,看見它沒有,我們就該放棄呢?這不是很值得思考的問題嗎?所以,「學而時習之」這種儒家的基本人生態度就已經奠定了立於不敗之地的基礎,人都該面對他自己,面對他的時代,以理性的態度來面對,他就可以日新又新。

所以,儒家並沒有規定你的學問內容是什麼,只是定下一個方向,而這個方向又是一切學問的「本」,至少是一切求學的「正當態度」,孔子只給我們立下一個態度,沒告訴我們具體的內容。如果論語中有些章句,只是當時特定事件的記載,我們也該從那些特定內容去體會背後的原理。所以假如記載的是道理,那麼這個道理必日異常新,假如記載的是事件,這個事情固然有它時空因素,但我們可以從表面的事件去得到生命的消息,於是我們就可以從事件當中解脫出來,我們就可以「因事見理」,這樣,古事亦可以為現代所用。

如果我們認為孔子是兩千多年前的山東人,他講的兩千多年前的事,現在用不著了,這樣的讀書法,古人叫做「死於句下」,把書讀死了。這樣切斷歷史時空,我們就喪失了被提醒的機會。孔子只是指點出你的智慧,指點的雖是孔子,但覺醒還是要靠自己。所以學聖人並不是墨守成規,如果一味墨守迂腐,也不是聖人之道。因此,孔子的思想並不限於一家,不限於一個時代,它只是一個「合理性不合理性」的考量,於是,儒家就具備了永恆的生命力,在任何時代都是新的,都以新的面貌出現,除非人性沒落了。

我們說儒家在新的時代有新的表現,這可以從中國的歷史來瞭解、來印證。儒家在春秋時代,孔子當然是最早的民間思想家,其後的諸子百家幾乎受了孔子的重大影響,只是他們的思想沒有達到這樣的空靈,這麼樣的籠罩性,也就是說他們對人性的開發沒有達到這樣的深度,但他們只要得到孔子的一個面相,也足以成家了。儒家在先秦時代出了孟子和荀子兩位大師,合稱「孔孟荀」,這是「儒學第一期的發展」。後來中國其實也不盡然依照儒家內聖外王的的理想去為學治國。如漢朝雖然推崇儒家,但是東西兩漢並沒有達到高明的境地,漢朝的儒家只停留在典章制度上,甚至漢宣帝說劉家是「雜霸而用之」,是儒家摻雜了法家,連「王道」都稱不上。到了魏晉時代,是道家的天下,出了許多名士,也不是儒家發揚的時候。隋唐佛教盛行,最有光彩的是佛家,所謂天臺宗、華嚴宗、禪宗,都在唐朝開的花結的果,儒家方面並沒有什麼精彩的人物。縱使唐朝號稱盛世,有貞觀之治,開元之治,明顯地用到儒家,但那僅是用在政治上起作用,至於在思想上,唐朝的儒家也沒有新的開創。一直到宋明,才確實是儒家發展的時代,號稱「宋明儒學」,西方人稱之為「新儒學」,以別於先秦儒學,我們現在稱它為「儒學的第二階段發展」。

這第二階段主要針對什麼問題呢?就是面對印度的佛教。印度的佛教也算是「西方」的文化,因為印度在我們西邊,至少它是外來文化。我們中國文化本來自有傳統,即以儒道為基礎,環繞著諸子百家而成的一套傳統,這叫中華文化的根本傳統。但到了漢朝,佛家傳進來,佛家不僅是印度高明的思想,現在看起來任何人都要承認它是人類高度智慧的成就。這些從印度來的和尚,確實有智慧有學問,那麼我們中國讀書人如何面對這樣外來的有智慧的人呢?這本來是很簡單的問題,但在我們現在這個時代卻變成複雜的而沒有正當態度面對的大問題。什麼意思?本來,我們對於不是本族的人,但又明明知道他有學問有智慧,請問我們如何面對他們?這個問題不是很簡單嗎?何況中國古人早就做對了。漢朝以來的中國讀書人遵從孔子的教導,所謂「見賢思齊」、「三人行必有我師」、「學而時習之」,所以,中國人以外來和尚為師,跟他學習。怎麼學習?一個很關鍵的方法,就是我們直接面對經典,怎麼面對經典,我們翻譯經典,研讀經典,講習經典,實踐經典,並且自己造論。剛才不是講過嗎,佛家經典有經、律、論,我們都尊重,統統翻譯,深入研究,講習傳授,這樣累計了五六百年,才把佛學──尤其是大乘佛學,吸收進來。不僅吸收,中國人還自己開宗立派。剛才說佛教是人類高度智慧的表現,這樣深入的浸潤這麼久,請問中國有沒有變成佛教國家?沒有!中國思想的主題還是儒家道家,但是我們有沒有排斥佛教?也沒有!它雖然是不同民族不同的思想,甚至某些方面與儒道是相反的,但在中國古人的心靈中,並沒有看成是抵觸。我們既沒有全盤印度化,也沒有用「以夏制夷」的心態排斥外來文化,於是中國文化就從儒、道兩家發展為儒、釋、道三家。

這是人類很偉大的文化融合運動,而且很成功,可以作為人類文化互相激盪的一個範本。它在我們中國發生,過程不僅很和平,而且非常有意義,給中國文化帶來很大啟發。這對中國人來說,應該是一個很基本的文化史常識,但是這種常識在現代人的心裡,是漠然的,茫然的。

不過佛教雖然帶來中國文化的啟發,畢竟還有一些衝突的地方,到了宋明儒家就開始反省這個問題,想辦法解決這個人類的大問題。原則上,要解決此類問題,可以有有兩個方式:一是排斥,排斥佛教,同時也排斥道教,叫「闢佛老」。一是接受其啟發,充實自我。宋明儒者兼用此兩種方式,所以儒家到了宋明的時候,對於「內聖之學」,尤其是對於儒家的「形上學」,討論得比先秦更加清楚明白。並不是先秦沒有形上學,先秦孔孟往往從粗茶淡飯的「下學」開始說起,隱隱透露著「上達」的可能,但上達的部分在先秦還沒有開發得透澈,只是蘊涵了這樣的方向和境界,如《易傳》和《中庸》就表現了形上學規模。到了宋明的時候對這方面有特別深入的開發,乃至於使儒家的天道論、形上學可以對比於道家佛家而不遜色,這就是儒家在宋明時代有第二次高度的開發。

到了近代,我們又受到外來文化的衝擊,即所謂西潮東漸。這是我們大家所面對的事實,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你都要被迫面對這個問題,所有知識份子尤其是大學生,都應該有這個問題意識,都應該有這個時代的擔當。假如我們不能認識這個時代的問題,你怎麼能有擔當呢?如果沒有這種見識,你的學問是不夠扎實的,如果沒有這種擔當,你是愧對「知識份子」這個稱號的,是愧為中華兒女的。

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化基本問題,現在可以很明確的指出來,就是:我們如何面對西方文化。我們已經面對了一百年了,還要再講嗎?本來,以中國人的聰明,和現代化的資訊功能,加上西方文化本來就不是太深沉、太高明而太難學,如果我們一開始就走對了路,一百年了,已經可以順理成章的水到渠成了,不用再講了。但是我們中華民族面對西方文化一百年,路走得到底對不對?路走得對不對,如在一百年前,除非你有聖人眼光,是很難看出。不過,已經將近一百年了,縱使還沒有能力從理論上做根本的反省,總可以從效果上看看,如果一百年已經證明是失敗的路,我們是不是要一直照著一百年前的老路走下去。如果不是,那就要想想我們到底應該照著什麼樣的方向走才好,這不是一個國家民族很基本很重要的問題嗎?不是任何一個愛國家愛民族的年輕人都要好好思考的問題嗎?不僅是學文的,縱使學科學的,通通有責任!(鼓掌)

有人說,我們不正從五四以來就在想辦法救國救民嗎?不正從五四以來就努力地學民主學科學,甚至不惜傾全力要「全盤西化」嗎?難道我們沒有認真面對西方?沒有負起責任?而問題可能就出在這裡,你太認真了!孔子說:「過猶不及」呀!如果我們做一件事,因為怠惰而失敗,那還不太傷感;但如果是因為太認真了,而把事情做壞了,那真是愚昧到極點,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了」。今天不講民主,只以科學為例:科學是西方人發明出來的,我們剛才講過科學到底我們應不應該學,把它擺在人生的哪個地位,我們要用多少力量來學,這三個層次的問題,是在學西方之前,就要思考清楚的。首先,如果科學是人類理性當有的學問,當然要學。其次,我們要學他的科學,到底是學他的成果比較重要,還是學他面對科學的態度比較重要?如果學科學的態度對了,科學對中華民族來說,還那麼困難嗎?另外,如果西方人發現發明了科學,他們卻成為了科學的奴隸,他們並沒有站在更高一層去反省科學在人生宇宙中該站什麼地位,那我們中國人難道就因為西方人不反省,我們也就不反省了?還是如果有能力的話,我們應該幫西方人反省反省,這樣的學科學會不會學得更好?我看從五四以來,沒有人做這類根源的反省。西方是不是有人在反省?或許有,但不是主流。他們的主流還是為科學而科學,這些反省科學的思想家還不能對科學做一個規範,也就是說這些思想家還不能成為西方科學發展的一個參考要點,也就是說西方的科學很可能是盲目而氾濫的,這是很危險的。

為什麼說它是盲目的?就是科學並不屬於智慧,它是沒有方向感的。只有智慧的本質是方向感。所以我們現在學西方,最主要是學科學,但整體的西方文化,除了科學,還有別的東西來起平衡的作用,比如他們的宗教和藝術。請問宗教藝術科學嗎?標準答案是:「宗教藝術並不科學,凡科學的就不是宗教或藝術。」西方人不是以科學作為他近兩三百年民族的成就嗎?他們為什麼不打倒宗教,毁滅藝術?所以我們對於西方文化應該全面來衡量一下,我們要吸收西方的文化,西方,除了科學與民主之外,還有宗教與藝術。而我們並沒有吸收西方的宗教與藝術。所以我常講,五四的全盤西化其實是不全盤的,他們只知道科學與民主,他們不知道西方還有藝術與宗教。這樣我們吸收人家的文化不完全,又把自己的文化全部打倒,請問沒有了自己,對別人也不能完全吸收,那中國人像個什麼樣子!所謂邯鄲學步,新步未成,又失其故步,中國的前途在哪裡?只好匍伏而行了!

所以,八九十年前,有見識的人就老早明白的看出,中華民族將要遭受浩劫了,因為你喪失了智慧,你喪失了人性。到了現在,老天保佑,中華民族還沒有滅亡,只是他是一具空殼,沒有文化生命的內涵。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是不是還要這樣糊裡糊塗下去?所以,我們又回歸到原來的講法,中華民族要復興,必須是中華文化的復興,那樣才是有根的發展。而中華文化在哪里,只恢復傳統夠不夠?這就是我們當代儒家的課題,也就是「儒家第三期的發展」的主要課題。

儒家並沒有死亡,儒家也不會死亡,儒家永遠立於不敗之地,只要是有人性的地方,只要是有良心的人,他的所作所為就是儒家,不管他站在什麼樣的角度,他生長在什麼時代,他從事哪一種行業,做哪一種學問,只要他為了人類的理性而奮鬥,他為了良心而奮鬥,他就是儒家。他的學問可以不廣博,才華可以不很高,他只為理性而奮鬥,他就有了儒家的精神,他就是儒家!所以我們現在說儒家,應該是整個民族和起來,成為一個大儒家。因此,儒家並沒有規定你要學什麼專業,他只是說你要順理性而行,要盡情開發生命的內涵,你不要對不起自己,不要以情緒來判斷事物。總之,一個依理性而行的人,就是儒家。一個依理性而行的時代,就是儒家的時代,也就是積極光明的時代。

那麼當下,我們用什麼樣的態度來表現理性呢?我們學問上可能不廣博,才華可以不高,但我們在心態要開放。好比兩條直線組成的角度很重要的,你的角度是15度,雖然也可以由於線條的延伸而包括的範圍愈來愈大,但終究還是局限在15度的範圍內,而如果你的角度是180度,甚至360度,那麼範圍就是無限大了,你能不能擁有整個世界的內容?不一定,但是你的心態開放的話,這個可能性就大,至少你的希望是無窮的。如果整個民族都有這樣開放的心靈,那我們就能夠互相欣賞,互相體諒,攜手共進,這不是很簡單易行的道理嗎?那麼現在,我們應該以怎樣的內容來展現我們是一個開放的心靈?

現在凡是有儒家志氣的學者,以儒家的心態做學問的人,他想為當代民族乃至世界文化負責任的人,這種人,我們稱為「當代新儒家」。當代新儒家有哪些代表人物?根據條件的嚴格與否,有不同的人可羅列進去,我們在這裡就不做羅列。不過以我自己的認知,我的老師牟宗三先生,他是一個當代新儒家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這是所有學者公認的,牟宗三對當代儒家的使命做了一個相當精簡的展示,非常經典的提醒,可以做我們的參考,他提出當代新儒家志業的三個面向:

第一,「道統的繼承」,也就是「傳統智慧的繼承」。如果人性是相通的,而人性的內涵是無窮的,則某一個民族一時間之內,原則上只能對人性的某一方面有所開發,而其所開發出者,必將被全人類所接受。那中華民族對於人類理性是有相當廣度和高度的開發的,我們不敢說中華民族已把人類的理性完全開發,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中華民族把人類理性的實踐學問,開發到非常高明的地步,肯定人類的無限心,有一套可以成聖、成佛、成真人的實踐工夫,一套實踐的形而上學的建立,已經是對得起整個人類整個世界了。所以我們對傳統的繼承是一個當代儒者、一個要替民族負責的人所首先立定的志向。我們不是說你一定要達到先哲的高度,但你應該有這種志向,縱使你是學物理化學的,你要有這種意願,你這輩子做不到,也要支持別人、讚賞別人做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這也是儒家的精神。所以儒家支持你去做科學家,但一個有儒者精神的科學家,不會認為只有科學才是學問,其他都不是學問,他可以不學其他學問,但他有對其他學問必有尊重的態度。所以對傳統文化的繼承是每個人都有的心願,我們就一起立下這個心願吧。

第二,「學統的開出」。就是「對西方學術消化和會通」。剛才說過,人類理性的內涵是無窮的,我們或許開發了它的某個部分,但西方人也不是睡覺的,他兩千多年來也有許多的聰明才智之士,也對人類理性另外某些部分有相當的開發。譬如明顯可見的是他們對人類的認知理性方面,有相當良好的開發成果,而人類的認知能力是本然的,是天性。所以對認知理性的開發,也是任何一個人都應該有的心願,一個民族也應該有這個志氣,我們中國古人五千年來雖然沒有向這方面顯精采,但是看到西方人的開發,我們也是人,我們本來有這種理性能力,我們現在也可以開發,尤其是學習的開發,更是非常容易的。西方哲學家兼科學家羅素在民國初年說:如果讓中國人有三十年穩定的社會,給他一筆足夠的經濟資源,三十年之內中國的科學可以與西方並駕齊驅。可見依照西方人的經驗,學科學並不是很困難的,只要三十年。可是,我們的近代文化史已經過了九十年了,三個三十年了,我們的科學還沒有趕上西方。請問,是中國人不用功,還是愚笨,還是中國人並沒有走對學習的道路?這不是我們應該痛徹反省的問題嗎?中國人不用功嗎?中國人非常用功。中國人不聰明嗎?中國人很聰明,至少不比別人笨。而居然九十年來,還不能學成三十應該能學會的程度。因此,我判斷,教育一定有問題,尤其是科學教育有問題,而科學教育的問題,原來是出在背後的文化思想就有問題,文化思想的問題,又根源於對於人性的認識出了問題。所以如果不從人性的本源深入思考,中國的科學就只好永遠跟著西方後面走。因為西方人把握到科學的原理了,而他們的科學教育是真正的科學教育,而我們沒有把握科學所以成就的原理,順帶的,科學教育也減低了功效。西方人是真正從人類理性中開發出認知的精神,以成就科學。而我們不是,我們還是一直從功利的角度著眼。所以,他們的科學教育注重思考,我們的科學教育注重技術。他們的科學提倡,在為人類思辨能力作證,而我們的科學提倡,在想「迎頭趕上西方」,在「科學救國」。的確,我們熱切想要趕上西方,我們有誠意要救國,但,須知,科學不是救國用的,科學是用來開發用來完成人類理性的!假如不從這個角度去調整心態,我們就永遠在實用的階層做科學的仿冒。所以我們對於學問對於教育應該有追根究底的反省。要有信心,科學不是從西方移植過來的,而是中國人自己順著人類的理性開發出的。學問自有它的統序,稱為「學統」,我們應該注重從邏輯數學開始訓練,數學應用在物質上叫物理,應用在化學上叫化學,這是我們人類的基本能力,我們不要那麼恐懼和著急啊,我們可以自己開發出來的,而自己開發出來的和西方是一模一樣的,這叫做「開出」。「學統由自己的心靈開出,中國人的認知理性就開發了,中國人理性的開發就更完整了。所以「學統的開出」是新儒家的理想之一,也是我們整個民族任何一個讀書人都要有的志願,所以當代新儒家並不是那幾個學者在做,而是中國所有有良心的人都應該有的心量。

新儒家第三個面向是「政統的完成」。亦即「民主建國理想的實現」。政治之清明,社會之安定,是人類千古以來共同的願望。我們的道統裡本有「內聖」、「外王」兩頭的實踐。剛才「學統的開出」是以科學為核心,用這種認知理性又配合著對於人間的悲憫,我們應思考怎麼安排社會的次序,政治制度怎麼達到理想的境界,即考慮「政統」的問題。這個「政統」不是哪個朝代傳給哪個朝代,而是合理的政治統序為何,政治的智慧在哪裡,我們怎麼樣把它實現出來?以安百姓,以治國平天下。以上,道統是說「繼承」,學統是說「開出」,而政統是說「完成」。

現念以來,我們已經接觸到了政治制度的大變化,已經從**走出來,但是還沒有把人間安排得十分合理,政治還沒有走上軌道。這方面不成熟,一個儒者何能心安?因為這是「治國平天下」的事,這是關係到天下蒼生幸福的事,不管我們是不是學政治的,我們是不是對政治有興趣,都是一個有良知的知識份子應該關懷的。而這種關懷應該用人類的理性,人類的良心,人類的悲天憫人的情懷來關注。而且不止是理想,還要落實下來,按照思考的系統,有一個合理的安排,時時看他的成果,時時加以修改,這樣才能成為一個現代化的國家。

所以當代新儒家是真正能繼承儒家的精神在現代的表現,而且當代新儒家心量更加開闊,至少比起宋明儒家來,當代新儒家並不排斥佛老,當然,也不可能排斥西方文化。認為這些都是人類智慧的表現,不僅不排斥,還要盡力吸取消化,發揚光大,這是何等的心胸!像這樣的人生,不值得我們敬佩和追求嗎?像牟宗三先生,自己就做了表率,不僅對儒家有深入研究,寫出《心體與性體》煌煌大著;他還對道家做了深入研究,寫出《才性與玄理》這本書,他對佛家更有獨到見解,他以天臺宗為標準,反省了中國佛教的各個系統,當然,也從此順便深入到印度佛學的智慧,寫出《佛性與般若》兩巨冊,這三套書就是儒、釋、道三家義理在當代的理解和推進。牟先生用當代哲學語言來重新表彰中國傳統儒、釋、道的學問,就使中國的哲學能夠穩立國際地位。對於這樣的的心願和成就,不僅作為他的學生要衷心推崇,就是任何一個知識份子,都要給予很高的評價。甚至每個中國人要立下志願,這輩子有機會的話,也要讀讀這些書。

康得是西方哲學的集大成者,康得之前的哲學彙聚到康得這裡,之後的哲學從康得開出來,西方人曾這樣說:「通過康得不見得有好的哲學,但不通過康得必定是壞的哲學」,因為你連基礎都沒有,你連行情都不知道,怎麼能有哲學的創建呢?仿效這句話,我也有個看法,這也不是我個人這樣看,應該每個人都明白的,只要我們真正瞭解新儒家,瞭解牟宗三,完全可以這樣說—「牟宗三以前的中國哲學彙聚到牟宗三,牟宗三以後的中國哲學從牟宗三開出來,所以通過牟宗三不一定有好的現代中國哲學,但不通過牟宗三一定是壞的或者說粗淺的中國哲學。」也許這句話有些人聽來是逆耳的,但是沒有關係,我們是用一種開放的心態來討論學問,如果贊成,也不可以隨便贊成,要親自走一趟再來贊成,如果是反對的,也不可以只冷笑一聲,認為哪有這種人。剛才不是說了嗎,人類的心靈確實有他的高度,生命確實有他的境界,怎麼可以冷笑一聲就置之不理了呢?所以如果不贊成的人,我首先會敬佩他,因為他是實事求是的人,他有懷疑的精神。但是這個懷疑一定要解決,要不然他的生命就處在蒙昧當中,所謂大惑終身不解,而這個解決一定要透過自己真實的見證,也就是反對我的說法的人,請你也要好好讀牟宗三,也許你讀的時候就有了心得,之後也贊成了這種講法。

再說,姑不管牟宗三是不是真有這麼高的地位,至少我認為剛才講的牟宗三所立下的新儒家的三個心願,中國文化的三個面向,是我們當代中華民族所必須慎重面對的問題,而且要儘快走上正途,要不然中華民族真要成為沒有方向感的民族了。

這三大志業,我再說一遍,第一,道統的繼承;第二,學統的開出;第三,政統的完成。先秦的儒家就有「內聖外王」的全幅理想了,如果把第一志業視為「內聖」之學,則第二志業是內聖之擴充。而第三志業,則純屬「外王」之學。但牟先生認為現在的外王,應為「新外王」,新外王不能只由古人所說的「內聖」直接推出,要加入思辨理性的運作。所以,第二大志業是一個重要關鍵,這應當是此一時代的任務,也是新儒家之所以為新的特性所在。完善這三大理想,才對得起我們的民族,對得起我們的時代。其實這樣的志業,也就是中西文化的會通和融合。這樣的會通和融合,本來是世界性的工作,但是這種工作比較難以寄望於西方人。因為,一來,近三百年是西方文化當令,對於學習中國文化,他們較無迫切感。二來,由於學問的特性之不同,中國人要瞭解西方是比較容易的,西方人要瞭解中國,是比較不容易的。所以貫通中西、融會古今,是中國人的責任,是新儒家的終身奮鬥之所在。我願意以這三個志業,來和各位共勉。各隨機緣,做多做少,皆可珍惜。(鼓掌)

我自己之作為當代知識份子,當然是不成材了,但是,我在這個不成材的品質中,也想盡些心力,以貢獻於國家民族歷史文化。所以我近幾年來在社會上,在海峽兩岸,乃至於在全世界華人社會,就我的所能推展讀經教育的理論和實踐的活動。所謂「讀經教育」,最主要的是「兒童讀經教育」,就是讓兒童及早接受經典的教育。「兒童」就是教育的時機,「經」就是教育中使用的教材,而「熟讀」就是教育的方法。現在兒童所讀的「經」,比我們剛才說只以儒家的書為「經」的這個意義擴大一些,凡是人類有高度智慧呈現的書籍,都以「經」看待。儒家的基本典籍,以及諸子百家的精華,和史學文學的名作,乃至於佛學的經論選要,都是我們讀經的範圍。而且我們不僅要兒童熟讀自己傳統的經典,為了尊重人類全體智慧,走向世界,我們要求兒童「外文讀經」,熟讀外文經典著作,如英文,就以英文讀莎士比亞和聖經等教材。整個教育的設計是非常奇特的,只是多讀多背,不必讓他瞭解;甚至也不一定能讀的時候才讀,而是從胎兒開始,就可以多聽多接受,到最後能爛熟而背誦。只要能夠背誦下來,就成為一生學問的基礎,有了這些經典作基礎,它會源源不斷供給生命的熱力和活力。假如從小沒有經過這樣的訓練,越長大感覺學問越艱難,小時候經過這樣一種醞釀,長大後就越發用越廣大。只有在十三歲之前才是語文學習的關鍵期,而高度語文學習之要領,是將最深刻的文章趁早囫圇吞地留在心中日漸醞釀。

有人認為這是違反教育原理的。我現在要說,這是違反「現代中國五四以來的所謂的教育原理」。而五四以來中國人所知道的教育原理是不是教育的本質呢?這是我們要反過頭來思考的。難道教育就只能是五四以後所知道的這些原理嗎?假如不僅僅是,那麼你就不能立刻說讀經教育違反教育原理。你應該去瞭解瞭解、去觀察觀察、去實驗實驗。

各位,五四以來推廣所謂白話文教育,把中國人害慘了。白話文是不需要學的,我們現在居然在學校裡,用學校這樣富麗的設備,用老師這樣尊貴的地位,用學生這樣寶貴的時間,在學校裡學了幾乎十幾年的白話文。學了這十幾年白話文,請問我們國人白話文又到了什麼程度?而古文又到了什麼程度?胡適之沒有學過白話文,魯迅、老舍從小不讀白話文,錢鐘書、沈從文根本沒有上過小學讀過小貓小狗,但是他們都是白話文大師,這是為什麼呢?而且他們不僅能作白話文,他們能讀經史子集,如果不是因為時代的限制,他們還能成為中國文化的標竿人物,為什麼?很簡單,他們從小背誦了許多有用之書,成為一輩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智慧源泉。當他們還不懂事的時候,私塾老師就在他們生命中埋藏了一個寶藏,將來想要取多少,都可以拿出來。而我們今天埋藏的都是一堆稻草垃圾,一輩子沒有用的東西。結果你的白話文又在哪裡?文化教養又在哪裡?而且,現代的人品在哪裡?現代化的知識又在哪裡?

所以白話文不需要學,會讀經史子集,白話文讀得更好,會講話會寫字,就會寫白話文。而要學會讀經史子集是很簡單的,只要我們不固執科學的教育觀念,認為懂才能教,語文教育的禁錮就解放了。因為語文是不懂也可以學的,學久了就會懂。有人認為教育應該「學以致用」,而把「學以致用」解釋為「現學現賣」,依照學校的階段性,幼兒園只教幼兒的學問,小學只教小學的東西,初中就應付中考,高中就應付高考,像這樣的學習,說是「學以致用」,其實是不合乎人性的。「幼而學,壯而行」,先前為將來儲備,才是「學以致用」的真義。

各位!教育是人才的基礎,如果我們連自己祖先的四書五經都不能讀,光一點道統的繼承就出問題,怎能出現國際性人才?當年吳稚輝說:「我們要把經典丟到茅坑裡去,三十年之後再撈起來」。好了,他們是把經典丟到茅坑裡去了,吳稚輝講這話的時候還是民國初年,現在已經經過三個三十年了,你把經典撈起來了嗎?所以,民國初年五四時代那些人都是妄人,虛妄的人,他們的主張是虛妄的主張,而這種主張居然影響整個中華民族,我為此痛心!我為之不平!在此中華民族轉機的時候,我們的語文教育,尤其是文化教育,應該怎麼作,不是應當反省反省嗎?所以我提出一個教育模式,一個新的模式—讀經教育。你可能說它類似古人的私塾教育,但我不是因為古人這樣做而這樣做;你說它違反西方,我也並不是要反對西方而要這樣做。而是作為一個人就應該這樣學,老師就應該這樣教,所以我們就這樣來提倡,叫「兒童讀經教育」,這種教育已經流傳到兩岸以及全世界了,全台灣超過一百五十萬兒童,大陸超過兩千萬兒童,正在接受讀經的教育了,相信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人參與。假如各位還不瞭解,我希望你有機會一定要瞭解,假如現在家裡有孩子的人你要趕快實施,假如年輕人,你要立志,以後結婚了,要從胎教的時候實施。這樣我們的教育才順理成章,我們的民族才有前途。

如果已經是大人了,可以自由參加今天早上我們在「四海兒讀經推廣中心」所發起的「論語一百」的讀經活動:每個人自己立志在最短的時間內,譬如六個月之內,把論語從頭到尾讀一百遍。想要增強自己的中文程度,想要得到修身養性的啟發,想到探求中華文化的精髓,都應該從論語讀起。而讀經的方法,就這麼簡單,拿起書來,就讀,所謂「辭熟而後義透」,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現」,從頭讀到尾,一遍再一遍,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到得一百遍,自有不同的境界。

大家多讀幾句經典吧,不要被五四的人笑我們被他騙了,笑我們已經被他牽著鼻子,走了八十八年,還不知覺醒。

今天的演講就到這裡,至於讀經教育的詳細內容可以到網上查找,有一個「全球讀經教育基金會交流網」,只要在搜索引擎打四個字「全球讀經」就可以搜索到,已經有上千頁資料,討論的非常深刻,廣泛的問題都被提出,都被解決。至於這個網之外,有許多相關網站來也在推廣在討論,各位可以自己去接觸、去研究,如果有意見也歡迎在網站留下來,我們可以討論。

祝福我們的國家,祝福我們的民族!祝福各位!謝謝各位!(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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