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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延章

[二十四史] 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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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一十一‧列傳第九十九 馬永 梁震祝雄 王效劉文 周尚文趙國忠 馬芳子林 孫炯 爌 飈 何卿 沈希儀 石邦憲
馬永,字天錫,遷安人。生而魁岸,驍果有謀。習兵法,好左氏春秋。嗣世職為金吾左衞指揮使。正德時,從陸完擊賊有功,進都指揮同知。江彬練兵西內,永當隸彬,稱疾避之。守備遵化,寇入馬蘭峪,參將陳乾被劾,擢永代。戰柏崖、白羊峪,皆有功。
十三年進都督僉事,充總兵官,鎮守薊州。盡汰諸營老弱,聽其農賈,取傭直給健卒,由是永所將獨雄於諸鎮。武宗至喜峰口,欲出塞,永叩馬諫。帝注視久之,笑而止。中路擦崖當敵衝,無城堡,耕牧者輒被掠。永令人持一月糧,營崖表,版築其內。城廨如期立,乃遷軍守之。錄功,進署都督同知。
嘉靖元年,金山礦盜作亂。遣指揮康雄討平之,塞其礦。朶顏把兒孫結諸部邀賞不得,盜邊。永迎擊洪山口,而伏兵斷其後,斬獲過當,進右都督。已,復馘其驍將,把兒孫不敢復擾邊。大同兵變,殺巡撫張文錦,命桂勇為總兵官往鎮,而議將撫之。永言:「逆賊干紀,朝廷赦其脅從,恩至渥也,顧猶抗命。今不剿,春和北寇南牧,叛卒勾連,禍滋大。宜亟調鄰鎮兵,剋期攻城,曉譬利害,懸破格之賞,令賊自相斬為功,元凶不難殄也。」乃命永督諸軍與侍郎胡瓚往。會亂平,乃還鎮。
永上書為陸完請恤典,且乞宥議禮獲罪諸臣。帝大怒,奪永官,寄祿南京後府。巡按御史丘養浩言:「永仁以恤軍,廉以律己,固邊防,却強敵,軍民安堵,資彼長城。聞永去,遮道乞留,且攜子女欲遂逃移。夫陸完久死炎瘴,非有權勢可託。永徒感國士知,欲效區區之報。不負知己,寧負國家?祈曲賜優容,俾還鎮。」順天巡撫劉澤及給事、御史交章救之,俱被譴。永竟廢不用。永杜門讀書,清約如寒士。久之,用薦僉書南京前府。大同軍再亂,廷臣交薦。召至,已就撫,復還南京。
十四年,遼東兵變。罷總兵官劉淮,以永代之。大清堡守將徐顥誘殺泰寧衞九人。部長把當孩怒,寇邊,永擊斬之。其族屬把孫借朶顏兵報讐,復為永所却。已,復入犯。中官王永戰敗,永坐戴罪。
遼東自軍變後,首惡雖誅,漏網者衆。悍卒無所憚,結黨叫呼,動懷不逞。廣寧卒佟伏、張鑑等乘旱饑,倡衆為亂,諸營軍憚永無應者。伏等登譙樓,鳴鼓大譟,永率家衆仰攻。千戶張斌被殺,永戰益力,盡殲之。事聞,進左都督。
永畜士百餘人,皆西北健兒,驍勇敢戰。遼東變初定,帝問將於李時。時薦永,且曰:「其家衆足用也。」帝曰:「將須文武兼,寧專恃勇乎?」時曰:「遼土新定,須有威力者鎮之。」至是,竟得其力。都御史王廷相言:「永善用兵,且廉潔,宜仍用之薊鎮,作京師藩屏。」未及調,卒。遼人為罷市。喪過薊州,州人亦灑泣。兩鎮並立祠。
永為將,厚撫間諜,得敵人情偽,故戰輒勝。雅知人。所拔卒校,後多至大帥。尚書鄭曉稱永與梁震有古良將風。
梁震,新野人。襲榆林衞指揮使。嘉靖七年進署都指揮僉事,協守寧夏興武營。尋充延綏遊擊將軍。廉勇,好讀兵書,善訓士,力挽強命中,數先登。擢延綏副總兵。與總兵官王效却敵鎮遠關,進都督僉事。
吉囊、俺答犯延綏,震敗之黃甫川。尋犯響水、波羅,參將任傑大敗之。吉囊復以十萬騎入寇,震大破之乾溝,獲首功百餘。先後被獎賚。已,增俸一等。乾溝凡三十里,當敵衝。震濬使深廣,築土牆其上,寇不復輕犯。
十四年進都督同知,充陝西總兵官。尋論黃甫川功,進右都督。明年移鎮大同。大同亂兵連殺巡撫張文錦、總兵官李瑾。繼瑾者魯綱,威不振,兵益驕,文武大吏不敢要束。廷議以為憂,移震往。震素畜健兒五百人,至則下令軍中,申約束。鎮兵素憚震,由是帖服。寇入犯,震破之牛心山,斬級百餘。寇憤,駐近邊伺隙。時車駕祀山陵,震伏將士於諸路。寇果入,大破之宣寧灣,又破之紅崖兒,斬獲甚衆。進左都督,廕一子百戶。震父棟,前陣亡。震辭廕子,乞父祭葬,帝嘉而許之。毛伯溫督師,與震修鎮邊諸堡,不數月工成。卒,贈太子太保,賜其家銀幣,加贈太保,諡武壯。
震有機略,號令明審。前後百十戰,未嘗少挫。時率健兒出塞劫敵營,或議其啟釁。震曰:「凡啟釁者,謂寇不擾邊,我橫挑邀功也。今數深入,乃不思一挫之耶?」震歿,健兒無所歸。守臣以聞,編之伍,邊將猶頗得其力。
代震者遼東祝雄,起家世廕。歷都督僉事。自山西副總兵遷鎮大同。被劾解職,起鎮薊州。善撫士,治軍肅。寇入塞,率子弟為士卒先。子少却,行法不貸。世宗書其名御屏。為將三十年,布袍氊笠,不異卒伍。既歿,遺貲僅供殮具。薊人祠祀之。
王效,延綏人。讀書能文辭,嫻韜略。騎射絕人,中武會試。嘉靖中,累官都指揮僉事,充延綏右參將。出神木塞,擣寇雙乃山,斬獲多。尋擢延綏副總兵。
十一年冬。進署都督僉事,充總兵官,代周尚文鎮寧夏。吉囊犯鎮遠關,效與梁震敗之柳門。追北蜂窩山,蹙溺之河,斬首百四十有奇。璽書獎賚。
吉囊十萬騎復窺花馬池,效、震拒之不得入,轉犯乾溝。震分兵擊,遂趨固原。總兵官劉文力戰,寇趨青山峴,大掠安定、會寧。效方敗別部於鼠湖,追至沙湖,疾移師往援,破之安定,再破之靈州,先後斬首百五十餘級。總制三邊尚書唐龍以大捷聞,而巡按御史奏諸將失事罪。給事中戚賢往勘,奏:「安、會二縣多殺掠,文當罪。然麾下卒僅八千,倍道蒙險,攖八九萬方張之寇,殊死戰,宜以功贖。震乾溝,效鼠湖、沙湖、安定、靈州之戰,以孤軍八百,當寇萬餘,功俱足錄。龍亦善調度。」詔文奪職,震、效賚銀幣,龍一子入監。是役也功多,執政尼之,故賞薄。御史周鈇以為言,龍、效、震各加一級,效進都督同知。尋以清水營功,進右都督。寇以輕騎犯寧夏,效伏兵打鎧口,俟其半入橫擊,敗之,而防河卒復以戰艘邀斬其奔渡者。捷聞,進左都督。寇憤,設伏誘敗之,貶右都督。十六年移鎮宣府。踰年卒,諡武襄。
效言行謹飭,用兵兼謀勇,威名著西陲。與馬永、梁震、周尚文並為名將。
劉文者,陽和衞人。襲指揮同知。屢遷署都督僉事,涼州右副總兵。嘉靖八年以總兵官鎮陝西。大破洮、岷叛番若籠、板爾諸族,斬首三百六十有奇。十一年,寇西掠還,將犯寧夏河東,文擊破之。積前功,進都督同知。後落職,起鎮延綏,改甘肅。卒,亦諡武襄。
周尚文,字彥章,西安後衞人。幼讀書,粗曉大義。多謀略,精騎射。年十六,襲指揮同知。屢出塞有功,進指揮使。
寘鐇反,遏黃河渡口,獲叛賊丁廣等,推掌衞事。關內回賊四起,倚南山,尚文次第平之。御史劉天和劾中貴廖堂繫詔獄,事連尚文。拷掠令引天和,終不承,久之始釋。已,守備階州。計擒叛番,進署都指揮僉事,充甘肅遊擊將軍。
嘉靖元年改寧夏參將。尋進都指揮同知,為涼州副總兵。御史按部莊浪,猝遇寇。尚文亟分軍擁御史,而自引麾下射之,寇乃遁。嘗追寇出塞,寇來益衆。尚文軍半至,麾下皆恐。乃從容下馬,解鞍背崖力戰,所殺傷相當。部將丁杲來援,寇始退。尚文被創甚,乃告歸。尋起故官。吉囊數踏冰入。尚文築牆百二十里,澆以水,冰滑不可上。冰泮則令力士持長竿鐵鈎,鈎殺渡者。
九年擢署都督僉事,充寧夏總兵官。王瓊築邊牆,尚文督其役。且濬渠開屯,軍民利之。寇掠西海,過寧夏,巡撫楊志學議發兵邀。尚文不從,劾解職。
久之,起山西副總兵。寇由偏頭關趨岢嵐,尚文轉戰三百里,破之,與子君佐俱傷,賚銀幣。尋以總兵官鎮延綏。寇犯紅山墩,力戰敗之,被賚。吉囊復大掠清平堡,坐奪俸。
尚文優將才,負氣桀傲,所至與文吏競。文吏又往往挫折之,以故彌不相得。巡撫賈啟劾尚文老誖,兵部請調之甘肅。帝不從,各奪其俸。巡按張光祖言兩人必不可共處,乃革尚文任,亦貶啟秩。吉囊大入,抵固原。天和時已為總督,激尚文立功。奮擊之黑水苑,殺其子號小十王者,獲首功百三十餘。乃以為都督同知。
二十一年用薦為東官廳聽征總兵官兼僉後府事。嚴嵩為禮部尚書,子世蕃官後府都事,驕蹇。尚文面叱,將劾奏之,嵩謝得免。調世蕃治中,以避尚文,銜次骨。其秋以總兵官鎮大同,請增餉及馬。兵部言尚文陳請過當,方被詔切責,而尚文與巡撫趙錦不協,乞休,弗允,日相搆。御史王三聘乞移之他鎮。廷議:大同敵衝,尚文假此避,不宜墮其奸謀。乃以錦為甘肅巡撫。吉囊數萬騎犯前衞。尚文與戰黑山,殺其子滿罕歹,追至涼城。斬獲多,進右都督。已,寇由宣府逼畿甸,出大同塞而北。尚文邀之,稍有俘獲。後寇復大舉,犯鵓鴿谷,將南下。尚文備陽和,遣騎四出邀寇。寇遁,賜敕奬勞之。
總督翁萬達議築邊牆,自宣府西陽和至大同開山口,延袤二百餘里,以屬尚文。乃益築陽和以西至山西丫角山,凡四百餘里,敵臺千餘。斥屯田四萬餘頃,益軍萬三千有奇。帝嘉其功,進左都督,加太子太保,永除屯稅。叛人充灼召小王子寇邊,尚文偵得其使者,加太保,廕子錦衣世千戶。終明之世,總兵官加三公者,尚文一人而已。
初,俺答及吉囊諸子盛強,諸邊歲受其患,大同尤甚。自尚文蒞鎮,與總督萬達、巡撫詹榮規畫戰守備邊,民息肩者數年。尚文益招叛人,孤敵勢,歸者相屬。二十七年八月,俺答伏兵五堡旁,誘指揮顧相等出,圍之彌陀山。尚文急督副總兵林椿、參將呂勇、遊擊李梅及二子君佐、君仁出塞援,圍始解。相及指揮周奉,千戶呂愷、郝經等已陣歿。尚文轉戰,次野口,伏突起。殊死戰,斬其長一人。相持月餘乃引去。尚文設伏,殺其殿卒而還。尚文三子俱罪戍,至是以父功得釋。俺答數萬騎犯宣府,萬達檄尚文大破之曹家莊。錄功,兼太子太傅,賜賚有加。其年卒,年七十五。
尚文清約愛士,得士死力。善用間,知敵中曲折,故戰輒有功。自二十年後,俺答頻擾邊。宿將王效、馬永、梁震皆前死,惟尚文存,威名最盛。嚴嵩父子謀傾陷。功高,帝方籍以抗強敵,讒不得入。暨卒,格恤典不予,給事中沈束以為言。嵩激帝怒,錮束詔獄。穆宗立,始贈太傅,諡武襄。
趙國忠,字伯進,錦州衞人,嗣指揮職。嘉靖八年舉武會試,進都指揮僉事,守備靉陽。擢錦義右參將。連破敵,增秩,賜金幣,進署都督僉事,為遼東總兵官。禦敵有功,斬級百七十有奇。進都督同知,賜賚踰等。敵以八百騎從鴉鶻關入。都指揮康雲戰歿,裨將三人亦死,詔國忠戴罪立功。已,坐事被劾,命白衣視事。守備張文瀚禦敵死,國忠坐解任。
尋起西官廳右參將,授都督僉事,提督東官廳。俺答大舉犯宣府,總兵官趙卿不任戰,命國忠代之。至岔道,寇已為周尚文所敗,東走。國忠命參將孫勇率精卒逆擊於大滹沱,敗之。與尚文分道擊,寇盡走,以功受賚。復坐寇入,降俸二等。俺答薄京師,國忠趨入衞,壁沙河北。已,移護諸陵。寇騎至天壽山,見國忠陣紅門前,不敢入。
三十一年再鎮遼東。小王子打來孫以數萬騎寇錦州,國忠禦却之。明年入獅子口,督參將李廣等逐出塞,斬擒五十人。寇屢入榆林堡、高臺、蛤利河。先後掩擊,獲首功百五十有奇,進秩一等。尋被論罷。
國忠善戰,射穿札,為將有威嚴。歷兩鎮,繕亭障,練士馬,邊防賴之。
馬芳,字德馨,蔚州人。十歲為北寇所掠,使之牧。芳私以曲木為弓,剡矢射。俺答獵,虎虓其前,芳一發斃之。乃授以良弓矢、善馬,侍左右。芳陽為之用,而潛自間道亡歸。周尚文鎮大同,奇之,署為隊長。數禦寇有功,當得官,以父貧,悉受賞以養。
嘉靖二十九年秋,寇犯懷柔、順義。芳馳斬其將,授陽和衞總旗。寇嘗入威遠,伏驍騎鹽場,而以二十騎挑戰。芳知其詐,用百騎薄伏所,三分其軍銳,以次擊之。奮勇跳盪,敵騎辟易十里,斬首凡九十級。已,復禦之新平。寇營野馬川,剋日戰。芳度寇且遁,急乘之,斬級益多。衆方賀,芳遽策馬曰:「賊至矣。」趣守險,而身斷後。頃之,寇果麕至。芳戰益力,寇乃去。亡何,戰泥河,復大破之。累遷指揮僉事。以功,進都指揮僉事,充宣府遊擊將軍。復以功,超遷都督僉事,隸總督為參將。戰鎮山墩不利,奪俸。已,襲寇有功,進二秩,為右都督。尋以功進左,賜蟒袍。偏裨加左都督,自芳始也。
三十六年遷薊鎮副總兵,分守建昌。土蠻十萬騎薄界嶺口,芳與總兵官歐陽安斬首數十,獲驍騎猛克兔等六人。寇不知芳在,芳免冑示之,驚曰:「馬太師也!」遂却。捷聞,廕世總旗。未幾,辛愛、把都兒大入,躪遵化、玉田。芳追戰金山寺有功,而州縣破殘多,總督王忬以下俱獲罪,芳亦貶都督僉事。
尋移守宣府。寇大入山西,芳一日夜馳五百里及之,七戰皆捷。已,復為左都督,就擢總兵官,以功進二秩。寇薄通州,芳入衛,令專護京師。寇退,再進一秩。尋與故總兵劉漢出北沙灘,搗寇巢。已,坐寇入,令戴罪。
四十五年七月,辛愛以十萬騎入西路,芳迎之馬蓮堡。堡圮,衆請塞之,不可。請登臺,亦不可。開堡四門,偃旗鼓,寂若無人。比暮,野燒燭天,囂呼達旦。芳臥,日中不起,敵騎窺者相屬,莫測所為。明日,芳蹶然起,乘城,指示衆曰:「彼軍多反顧,且走。」勒兵追擊,大破之。隆慶初,或為辛愛謀,以五萬騎犯蔚州,誘芳出,而以五萬騎襲宣府城,可得志。芳豫伐木環城,寇至不可上,遂解去。頃之,率參將劉潭等出獨石塞外二百里,襲其帳於長水海。還至塞,追者及鞍子山。迎戰,又大敗之。廕子千戶。
芳有膽智,諳敵情,所至先士卒。一歲數出師搗巢,或躬督戰,或遣裨將。家蓄健兒,得其死力。嘗命三十人出塞四百里,多所斬獲,寇大震。芳乃帥師至大松林,頓舊興和衞,登高四望,耀兵而還。
時大同被寇,視宣府尤甚。總督陳其學恐擾畿輔,令總兵官趙岢扼紫荊關。寇乃縱掠懷仁、山陰間,岢坐貶三秩,遂調芳與易鎮。俺答轉犯威遠幾破,會其學率胡鎮等救,而芳軍亦至,相拒十餘日,乃走。芳謂諸將曰:「大同非宣府比,與我間一牆耳。寇不時至,非大創之不可。」乃將兵出右衛,戰威寧海子,破之。其年,俺答就撫,塞上遂無事。
萬曆元年,閱視侍郎吳百朋發芳行賄事,勒閒住。已,起僉書前軍都督府。順義王要賞,聲言渝盟,復用芳鎮宣府。七年以疾乞歸。又二年卒。
芳起行伍,十餘年為大帥。戰膳房堡、朔州、登鷹巢、鴿子堂、龍門、萬全右衛、東嶺、孤山、土木、乾莊、岔道、張家堡、得勝堡、大沙灘,大小百十接,身被數十創,以少擊衆,未嘗不大捷。擒部長數十人,斬馘無算,威名震邊陲,為一時將帥冠。石州城陷,副將田世威、參將劉寶論死,芳乞寢己廕子,贖二將罪,為御史所劾,敕戒諭。後世威復為將,遇芳薄,芳不與校,識者多之。
二子,棟、林。棟官至都督,無所見。林,由父廕累官大同參將。萬曆二十年,順義王撦力克縶獻史、車二部長,林以制敵功,進副總兵。二十七年擢署都督僉事,為遼東總兵官。林雅好文學,能詩,工書,交遊多名士,時譽籍甚,自許亦甚高。嘗陳邊務十策,語多觸文吏,寢不行。稅使高淮橫恣,林力與抗。淮劾奏之,坐奪職。給事中侯先春論救,改林戍瘴,先春亦左遷二官。久之,遇赦免。
遼左用兵,詔林以故官從征。楊鎬之四路出師也,令林將一軍由開原出三岔口,而以遊擊竇永澄監北關軍並進。林軍至尚間崖結營浚壕,嚴斥堠自衛。及聞杜松軍敗,方移營,而大清兵已逼。乃還兵,別立營,浚壕三周,列火器壕外,更布騎兵於火器外,他士卒皆下馬,結方陣壕內。又一軍西營飛芬山。杜松軍既覆,大清兵乘銳薄林軍。見林壕內軍已與壕外合而陳,縱精騎直前衝之。林軍不能支,遂大敗。副將麻巖戰死,林僅以數騎免。死者彌山谷,血流尚間崖下,水為之赤。大清遂移兵擊飛芬山。僉事潘宗顏等一軍亦覆。北關兵聞之,遂不敢進。林既喪師,謫充為事官,俾守開原。時蒙古宰賽、煖兔許助林兵,林與結約,恃此不設備。其年六月,大清兵忽臨城。林列衆城外,分少兵登陴。大清兵設楯梯進攻,而別以精騎擊破林軍之營東門外者。軍士爭門入,遂乘勢奪門,攻城兵亦踰城入。林城外軍望見盡奔。大清兵據城邀擊,壕不得渡,悉殲之。林及副將于化龍、參將高貞、遊擊于守志、守備何懋官等,皆死焉。尋贈都督同知,進世廕二秩。林雖更歷邊鎮,然未經強敵,無大將才。當事以虛名用之,故敗。
林五子,燃、熠、炯、爌,飈。燃、熠,戰死尚間崖。炯,天啟中湖廣總兵官。協討貴州叛賊,從王三善至大方,數戰皆捷。已,大敗,三善自殺,炯潰歸。得疾而卒。
爌幼習兵略,天啟中為遼東遊擊。督師閣部孫承宗以其父死王事,獎用之,命代王楹守中右所。及巡撫袁崇煥更營制,以故官掌前鋒左營。數有功,屢遷至副總兵,守徐州。崇禎八年正月,賊陷鳳陽,大掠而去。爌及守備駱舉率兵入,以恢復告,遂留戍其地。八月,賊擾河南。總督朱大典命移駐潁、亳。事定,還徐州。十年,賊犯桐城,爌赴救,破之羅唱河。尋以護陵功,增秩一級。歸德、徐州間有地曰朱家廠,土寇據之,時出掠。爌剿滅之。賊犯固始,大典檄爌及遊擊張士儀等分戍霍丘西南,扼賊東下,賊遂走六安。大典又移爌等駐壽州東,兼護二陵。當是時,辰、淮南北,專以陵寢為重。爌馳驅數年,幸無失事。
十二年六月擢總兵官,鎮守天津。久之,移鎮甘肅。十五年督三協副將王世寵、王加春、魯胤昌等討破叛番,斬首七百餘級,撫安三十八族而還,其冬,督師孫傳庭檄召不至,疏劾之。帝令察爌堪辦賊,許戴罪圖功,否即以賜劍從事。及爌至軍,傳庭貸其罪。已,復以逗遛淫掠被劾,帝仍令戴罪自効。明年秋,傳庭將出關。有傳賊自內鄉窺商、雒者,檄爌移商州扼其北犯。已而傳庭師覆,爌遂還鎮。未幾,賊陷延綏、寧夏,遂陷蘭州,渡河抵甘州環攻之。爌與巡撫林日瑞竭力固守。賊乘雪夜坎而登。士卒寒甚,不能戰,城遂陷。爌、日瑞及中軍哈維新、姚世儒皆死焉。弟飈為沔陽州同知,城陷,亦死之。爌父子兄弟並死國難。
何卿,成都衞人。有志操,習武事。正德中,嗣世職為指揮僉事。以能,擢筠連守備。從巡撫盛應期擊斬叛賊謝文禮、文義。世宗立,論功,進署都指揮僉事,充左參將,協守松潘。
嘉靖初,芒部土舍隴政、土婦支祿等叛。卿討之。斬首二百餘級,降其衆數百人。政奔烏撒,卿檄土官安寧擒以獻。寧佯諾,而匿政不出。巡撫湯沐言狀,帝奪卿冠帶。川、貴兵合討,賊始滅,還冠帶如初。五年春擢卿副總兵,仍鎮松潘。隴氏已絕,改芒部為鎮雄府,設流官。未幾,政遺黨沙保復叛。卿偕參將魏武、參議姚汝臯等並進,斬保等賊首七人,餘盡殄。錄功,武最,卿次之,賜賚有差。黑虎五砦番反,圍長安諸堡,烏都、鵓鴿諸番亦繼叛。卿皆破平之,就進都督僉事。威茂番十餘砦連兵劫軍饟,且攻茂州及長寧諸堡,要撫賞。卿與副使朱紈築茂州外城以困之。旋以計殘其衆,戰屢捷,遂攻深溝,焚其碉砦。諸番窘,請贖罪。卿責獻首惡,番不應。復分剿淺溝、渾水二砦殲之。諸番乃爭獻首惡,插血斷指耳,誓不復叛。卿乃與刻木為約,分處其曹,畫疆守,松潘路復通。巡撫潘鑑等上二人功,詔賚銀幣,進署都督同知,鎮守如故。久之,以疾致仕。
二十三年,塞上多警。召卿,以疾辭。帝怒,奪其都督,命以都指揮使詣部聽調。未幾,寇逼畿輔,命營盧溝橋。松潘副總兵李爵為巡撫丘養浩劾罷,詔以卿代。給事中許天倫言卿賄養浩劾爵,自為地。帝怒,褫卿及養浩官,令巡按冉崇禮覈實。時兵事棘,翁萬達復薦卿,還其都督僉事,督東官廳軍馬。已而崇禮具言爵貪污,「卿鎮松潘十七年,為蜀保障,軍民頌德,且貧,安所得賄」。帝意乃解。四川白草番為亂,副總兵高岡鳳被劾。兵部尚書路迎奏卿代之。卿再蒞松潘,將士咸喜。乃會巡撫張時徹討擒渠惡數人,俘斬九百七十有奇,克營砦四十七,毀碉房四千八百,獲馬牛器械儲積各萬計。進署都督同知。卿素有威望,為番人所憚。自威茂迄松潘、龍安夾道築牆數百里,行旌往來,無剽奪患。先後蒞鎮二十四年,軍民戴之若慈母。再以疾歸。
三十三年,倭寇海上。詔卿與沈希儀各率家衆赴蘇、松軍門。明年充副總兵,總理浙江及蘇、松海防。卿,蜀中名將,不諳海道,年已老,兵與將不習,竟不能有所為。為巡按御史周如斗劾罷,卒。
沈希儀,字唐佐,貴縣人。嗣世職為奉議衞指揮使。機警有膽勇,智計過絕於人。
正德十二年調征永安。以數百人擣陳村砦,馬陷淖中,騰而上,連馘三酋,破其餘衆。進署都指揮僉事。義寧賊寇臨桂,還巢,希儀追之。巢有兩隘,賊伏兵其一,使熟瑤紿官兵入。希儀策其詐,急從別隘直抵賊巢。賊倉卒還救,遂大破之。荔浦賊八千渡江東掠,希儀率五百人駐白面砦,待其歸。砦去蛟龍、滑石兩灘各數里。希儀以滑石灘狹,雖衆可薄,蛟龍灘廣,濟則難圖,欲誘致之滑石。乃樹旗百蛟龍灘,守以羸卒,然柴以疑之。賊果趨滑石。希儀預以小艦載勁卒伏葭葦中。賊渡且半,乘瀧急衝之,兩岸軍譟而前,賊衆多墜水死,收所掠而還。從副總兵張祐連破臨桂、灌陽、古田賊。進署都指揮同知,掌都司事。
嘉靖五年,總督姚鏌將討田州岑猛。用希儀計,間猛婦翁歸順土酋岑璋,使圖猛,而分兵五哨進。希儀將中哨,當工堯。工堯,賊要地,聚衆守之。希儀夜遣軍三百人,緣山上,繞出其背。比明合戰,則所遣軍已立幟山巔,賊大潰敗。猛走歸順,為璋所執,田州平。希儀功最,鏌抑之,止受賚。鏌議設流官,希儀曰:「思恩以流官故,亂至今未已。田州復然,兩賊且合從起。」鏌不從。以希儀為右參將,分守思、田。希儀請還鄉治裝,以參將張經代守。甫一月,田州復叛,鏌罷歸。王守仁代,多用希儀計,思、田復定。
改右江柳慶參將,駐柳州。象州、武宣、融縣瑤反,討破之。謝病歸,頃之還故任。柳在萬山中,城外五里即賊巢,軍民至無地可田,而官軍素罷不任戰。又賊耳目徧官府,閨闥動靜無不知。希儀謂欲大破賊,非狼兵不可,請於制府。調那地狼兵二千來,戍兵稍振。乃求得與瑤通販易者數十人,持其罪而厚撫之,使詗賊。賊動靜,希儀亦無不知。希儀每出兵,雖肘腋親近不得聞。至期鳴號,則諸軍咸集。令一人挾旗引諸軍行,不測所往。及駐軍設伏,賊必至,遇伏輒奔。官軍擊之,無不如志。已,賊寇他所,官軍又先至。遠村僻聚,賊度官軍所不逮者,往寇之,官軍又未嘗不在,賊驚以為神。希儀得賊巢婦女畜產,果鄰巢者悉還之,惟取陰助賊者。諸瑤盡讋伏,無敢嚮賊。
希儀初至,令熟瑤得出入城中,無所禁。因厚賞其黠者,使為諜。後漸令瑤婦入見其妻,賚以酒食繒帛。其夫常以賊情告者,則陰厚之。諸瑤婦利賞,爭勸其夫輸賊情,或自入府言之。以故,賊益無所匿形。希儀每於風雨晦冥夜,偵賊所止宿,分遣人齎銃潛伏舍旁。中夜銃舉,賊大駭曰:「老沈來矣!」咸挈妻子匍匐上山。兒啼女號,或寒凍觸石死,爭怨悔作賊非計。至曉下山,則寂無人聲。他巢亦然,衆愈益驚。潛遣人入城偵之,則希儀故居城中不出也。賊膽落,多易面為熟瑤。
韋扶諫者,馬平瑤魁也,累捕不得。有報扶諫逃鄰賊三層巢者,希儀潛率兵剿之,則又與三層賊往劫他所。希儀盡俘三層巢妻子歸。希儀俘賊妻子盡以畀狼兵,至是獨閉之空舍,飲食之。使熟瑤往語其夫曰:「得韋扶諫,還矣。」諸瑤聞,悉來謁希儀。令入室視之,妻子固無恙。乃共誘扶諫出巢,縛以獻,易妻子還。希儀剜扶諫目,支解之,懸諸城門。諸瑤服希儀威信,益不敢為盜。自是,柳城四旁數百里,無敢攘奪者。
希儀嘗上書於朝,言狼兵亦瑤、僮耳。瑤、僮所在為賊,而狼兵死不敢為非,非狼兵順,而瑤、僮逆也。狼兵隸土官,瑤、僮隸流官。土官令嚴足以制狼兵,流官勢輕不能制瑤、僮。若割瑤、僮分隸之旁近土官,土官世世富貴,不敢有他望。以國家之力制土官,以土官之力制瑤、僮,皆為狼兵,兩廣世世無患矣。時不能用。至十六年而有思恩岑金之變。
初,思恩土官岑濬既誅,改設流官,以其酋二人韋貴、徐五為土巡檢,分掌其兵各萬餘。夷民不樂漢法,凡數叛。鎮安有男子名金,自言濬子。鎮安土官乃潛召其舊部酋長,出金而與之盟曰:「若小主也。」諸酋羅拜,擁金歸,聚兵五千,將攻城,復故地,遠近洶洶。濬誅時,其酋楊留者無所歸,率黨千餘人詣賓州,應募為打手。希儀在賓,留入言,欲往見小主人。希儀故患金,及聞留言,益大駭。因好謂留曰:「是岑濬第九子耶?我向征田州固聞之。」因自語「岑氏其復乎?」欲以深動留,留果喜。已,召留密室,言:「予我重賂,即為金復官。」且出,復呼入曰:「韋貴、徐五今分將思恩兵,必讐金,善防之。」留益大信。金遂從五千人因留以見。門者奔告,請無納。希儀罵曰:「金,土官子,非賊,奈何不納。」引入,厚結之,又引以詣兵備副使,隨以計漸散其五千人。卒縛金,留亦自恨死,思恩復寧。已,從總督張經大破斷藤峽、弩灘賊,受賚歸。
希儀鎮柳、慶久,渠魁宿猾捕誅殆盡。先後擣巢,斬馘積五千餘級,未嘗悉奏功,故多不敘。十九年復謝病,柳人祀之山雲祠。旋起四川左參將,分守敘、瀘及貴州迤西諸處。其冬,擢署都督僉事,充總兵官,鎮貴州。復謝病歸。塞上多警,召天下名將至京師,希儀在召中。希儀鎮柳、慶,每戰必先登,身數被創,陰雨輒痛劇,故數謝病。至京,亦以病辭。帝疑其規避,褫都督官,令赴部候用。翁萬達薦其才。會江、淮多盜,議設督捕總兵官,乃復希儀署都督僉事以往。
二十六年以為廣東副總兵。命自今將領至自川、廣、雲、貴者,毋推京營及西北邊,著為令。從總督張岳大破賀縣賊倪仲亮等,予實授,仍賚銀幣。瓊州五指山熟黎素畏法,供徭賦,知州邵濬虐取之。其酋那燕遂結崖州、感恩、昌化諸黎為亂。總督歐陽必進議并萬州、陵水黎討之,分兵五道。希儀適病,最後至,謂必進曰:「萬州、陵水黎未有黨惡之實,奈何并誅,益樹敵。莫若止三道。」必進從之。希儀乃偕參將武鸞、俞大猷等直入五指山下,斬那燕及其黨五千四百有奇,俘獲者五之一,招降三千七百人。捷聞,進都督同知,改貴州總兵官。復從岳平銅仁叛苗龍許保、吳黑苗。又以病歸。倭寇海上,命督川、廣兵赴剿。無功,為周如斗劾罷。
希儀為人坦率,居恒謔笑,洞見肺腑。及臨敵,應變出奇,人莫測。尤善撫士卒。常染危病,卒多自戕以禱於神。最後一人,至以箭穿其喉。其得士心如此。
石邦憲,字希尹,貴州清平衞人。嘉靖七年嗣世職為指揮使。累功,進署都指揮僉事,充銅仁參將。苗龍許保、吳黑苗叛,總督張岳議征之,而賊陷印江、石阡,邦憲坐逮問。岳以銅仁賊巢穴,而邦憲有謀勇,乃奏留之。邦憲遂與川、湖兵進貴州,破苗砦十有五。竄山箐者,搜戮殆盡。上功,邦憲第一。未及敘,而許保等突入思州,執知府李允簡以去。邦憲急邀,奪之歸。坐是停俸戴罪。賊既破思州,復糾餘黨,與湖廣蜡爾山苗合,欲攻石阡。不克,還過省溪。千戶安大朝等邀之,斬獲大半,盡奪其輜重,賊不能軍。邦憲乃使使購老 24841.gif 、老 24807.gif 等執許保送軍門,而黑苗竄如故。復以計購烏朗土官田興邦等斬黑苗,賊盡平。遂進署都督僉事,充總兵官,代沈希儀鎮貴州。
臺黎砦苗關保倡亂,四川容山、廣西洪江諸苗應之。遠近騷然,撫剿莫能定。邦憲與湖廣兵分道討破之,傳檄十八砦,許執首惡贖罪。諸苗聽撫,設盟受約而還。
播州宣慰楊烈殺長官王黼,黼黨李保等治兵相攻且十年,總督馮岳與邦憲討平之。真州苗盧阿項為亂,邦憲以兵七千編筏渡江,直抵磨子崖。策賊必夜襲,先設備。賊至,擊敗之。賊求援於播州吳鯤。諸將懼,邦憲曰:「水西宣慰安萬銓,播州所畏也。吾調水西兵攻烏江,聲楊烈縱鯤助逆罪,烈奚暇救人乎?」已,水西兵至。邦憲進逼其巢,乘風縱火,斬關而登,賊大奔潰,擒賊首父子,斬獲四百七十餘人。進署都督同知。
破地隆阡叛苗四砦,又破答千諸砦,擒其渠魁。地隆阡遺賊龍老三、龍得奎結龍停苗老夭、扳凳苗石章保等縱兵掠,執石耶洞土官妻冉氏以歸,攻梅平砦。官軍要擒老三。得奎走免,復與老夭等攻破平南營囤。邦憲偵冉氏在老夭所,陽議贖,而潛擊殺老夭。官軍遂入龍停砦,并執扳凳砦苗龍老丙,令執獻章保。於是諸苗悉降。白洗、養鵝諸苗叛,討擒其魁,降百餘砦。
湖廣漵浦瑤沈亞當等為亂,總督石勇檄邦憲討之,生擒亞當,斬獲二百有奇。浦甫漵平,銅仁、都勻苗相煽叛。邦憲亟馳還,率守備安大朝進剿。先破彪山砦賊,乘勝略定諸砦。獲賊首龍老羅、王三等,餘黨盡平。又與總督黃光昇,修湖北墩臺、烽堠百十所,招降冷水溪諸洞苗二十八砦。
播州容山副長官土舍韓甸與正長官土舍張問相攻,甸屢勝,遂糾生苗剽湖、貴境,垂二十年。問亦糾黨自助。邦憲討之,斬百餘人。問潛出,被獲。官軍乘勝入甸巢。會暮,大雨,迷失道。守備葉勛、百戶魏國相等陷伏中,死焉。邦憲奪圍出,還軍鎮遠。再征之,賊沿江守。邦憲佯與爭,而別自上流三十里編竹以渡。水陸並進,大破之。斬甸,容山平。進右都督。
尋與巡撫吳維嶽招降平州叛酋楊珂,剿平龍里衞賊阿利等。當是時,水西宣慰安國亨恃衆跋扈,謁上官,辭色不善,輒鼓衆讙譟而出。邦憲召責之曰:「爾欲反耶?吾視爾釜中魚爾。爾兵孰與雲、貴、川、湖多?爾四十八酋長,吾鑄四十八印畀之。朝下令,夕滅爾矣。」國亨叩頭謝,為斂戢。隆慶元年剿平鎮遠苗。已,又破誅白泥土官楊贇及苗酋龍力水等。部內帖然。
邦憲生長黔土,熟苗情。善用兵,大小數十百戰,無不摧破。前後進秩者四,賚銀幣十有三。所得俸賜,悉以饗士,家無贏資。為總兵官十七年,威鎮蠻中。與四川何卿、廣西沈希儀並稱一時名將。明年卒官。贈左都督。
贊曰:嗚呼,明至中葉,曷嘗無邊材哉!如馬永、梁震、周尚文、沈希儀之徒,出奇制勝,得士卒死力,雖古名將何以加焉。然功高賞薄,起蹶靡常。此無異故,其抗懷奮激,無以結歡在朝柄政重人,宜其齟齬不相入也。馬芳三代為將,父子兄弟先後殉國,偉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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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一十二‧列傳第一百 俞大猷盧鏜 湯克寬 戚繼光弟繼美 朱先 劉顯郭成 李錫黃應甲 尹鳳 張元勳
俞大猷,字志輔,晉江人。少好讀書。受易於王宣、林福,得蔡清之傳。又聞趙本學以易推衍兵家奇正虛實之權,復從受其業。嘗謂兵法之數起五,猶一人之身有五體,雖將百萬,可使合為一人也。已,又從李良欽學劍。家貧屢空,意嘗豁如。父歿,棄諸生,嗣世職百戶。
舉嘉靖十四年武會試。除千戶,守禦金門。軍民囂訟難治,大猷導以禮讓,訟為衰止。海寇頻發,上書監司論其事。監司怒曰:「小校安得上書。」杖之,奪其職。尚書毛伯溫征安南,復上書陳方略,請從軍。伯溫奇之。會兵罷,不果用。
二十一年,俺答大入山西,詔天下舉武勇士。大猷詣巡按御史自薦,御史上其名兵部。會伯溫為尚書,送之宣大總督翟鵬所。召見論兵事,大猷屢折鵬。鵬謝曰:「吾不當以武人待子。」下堂禮之,驚一軍,然亦不能用。大猷辭歸,伯溫用為汀漳守備。涖武平,作讀易軒,與諸生為文會,而日教武士擊劍。連破海賊康老,俘斬三百餘人。擢署都指揮僉事,僉書廣東都司。新興恩平峒賊譚元清等屢叛,總督歐陽必進以屬大猷。乃令良民自為守,而親率數人徧詣賊峒,曉以禍福,且教之擊劍,賊駭服。有蘇青蛇者,力格猛虎,大猷紿斬之,賊益驚。乃詣何老猫峒,令歸民侵田,而招降渠魁數輩。二邑以寧。
二十八年,朱紈巡視福建,薦為備倭都指揮。會安南入寇,必進奏留之。先是,安南都統使莫福海卒,子宏瀷幼。其大臣阮敬謀立其壻莫敬典,范子儀謀立其黨莫正中,互讐殺。正中敗,挈百餘人來歸。子儀收殘卒遁海東。至是妄言宏瀷死,迎正中歸立。剽掠欽、廉等州,嶺海騷動。必進檄大猷討之。馳至廉州,賊攻城方急。大猷以舟師未集,遣數騎諭降,且聲言大兵至。賊不測,果解去。無何,舟師至,設伏冠頭嶺。賊犯欽州,大猷遮奪其舟。追戰數日,生禽子儀弟子流,斬首千二百級。窮追至海東雲屯,檄宏瀷殺子儀函首來獻。事平,嚴嵩抑其功不敘,但賚銀五十兩而已。
是年,瓊州五指山黎那燕搆感恩、昌化諸黎共反,必進復檄大猷討。而朝議設參將於崖州,即以大猷任之。乃會廣西副將沈希儀諸軍,禽斬賊五千三百有奇,招降者三千七百。大猷言於必進曰:「黎亦人也,率數年一反一征,豈上天生人意。宜建城設市,用漢法雜治之。」必進納其言。大猷乃單騎入峒,與黎定要約,海南遂安。
三十一年,倭賊大擾浙東。詔移大猷寧、台諸郡參將。會賊破寧波昌國衞,大猷擊却之。復攻陷紹興臨山衞,轉掠至松陽。知縣羅拱辰力禦賊,而大猷邀諸海,斬獲多,竟坐失事停俸。未幾,逐賊海中,焚其船五十餘,予俸如故。越二年,賊據寧波普陀。大猷率將士攻之,半登,賊突出,殺武舉火斌等三百人,坐戴罪辦賊。俄敗賊吳淞所,詔除前罪,仍賚銀幣。賊自健跳所入掠,大猷連戰破之。旋代湯克寬為蘇松副總兵。所將卒不三百人,徵諸道兵未集,賊犯金山,大猷戰失利。時倭屯松江柘林者盈二萬,總督張經趣之戰,大猷固不可。及永順、保靖兵稍至,乃從經大破賊於王江涇,功為趙文華、胡宗憲所攘,不敘。坐金山失律,謫充為事官。
柘林倭雖敗,而新倭三十餘艘突青村所,與南沙、小烏口、浪港諸賊合,犯蘇州陸涇壩,直抵婁門,敗南京都督周于德兵。賊復分為二,北掠滸墅,南掠橫塘,延蔓常熟、江陰、無錫之境,出入太湖。大猷偕副使任環大敗賊陸涇壩,焚舟三十餘。又遮擊其自三丈浦出海者,沉七艘,賊乃退泊三板沙。頃之,他倭犯吳江。大猷及環又邀破之鶯脰湖,賊走嘉興。三板沙賊掠民舟將遁,大猷追擊於馬蹟山,禽其魁。金涇、許浦、白茅港賊俱出海,大猷追擊於茶山,焚五舟。賊走保馬蹟山、三板沙,將士復追及,壞其三舟。江陰蔡港倭亦去,官兵分擊於馬蹟、馬圖、寶山。值颶風作,賊舟多覆。柘林倭亦為官兵所擊沉二十餘舟,餘賊退登陸。已,復泛舟出海。大猷及僉事董邦政分擊,獲九舟。而賊又遭風壞三舟,餘三百人登岸,走據華亭陶宅鎮,屢敗趙文華等大軍。夜屯周浦永定寺,官兵四集進圍之。而柘林失風賊九舟巢於川沙窪,糾合至四十餘艘,勢猶未已。巡撫曹邦輔劾大猷縱賊,帝怒,奪其世廕,責取死罪招,立功自贖。時周浦賊圍急,乘夜東北奔,為遊擊曹克新所邀,斬首百三十,遂與川沙窪賊合。諸軍日夜擊,賊焚巢出海。大猷偕副使王崇古入洋追之,及於老鸛觜,焚巨艦八,斬獲無算。餘賊奔上海浦東。
初,以倭患急,特命都督劉遠為浙江總兵官,兼轄蘇松諸郡,數月無所為。廷臣爭言大猷才。三十五年三月遂罷遠,以大猷代。賊犯西庵、沈莊及清水窪。大猷偕邦政擊敗之,賊走陶山,詔還世廕。賊自黃浦遁出海,大猷追敗之。其年冬,以與平徐海功,加都督僉事。海既平,浙西倭悉靖。獨寧波舟山倭負險,官兵環守不能克。是時土兵狼兵悉已遣歸,而川貴所調麻寮、大剌、鎮溪、桑植兵六千始至。大猷乘大雪,四面攻之。賊死戰,殺土官一人。諸軍益競,進焚其柵,賊多死,其逸出者復殪,賊盡平。加大猷署都督同知。
明年,胡宗憲方圖汪直,用盧鏜言將與通市,大猷力爭不可。及直誘入下吏,其黨毛海峯等遂據舟山,阻岑港自守。大猷環攻之,時小勝。然苦仰攻,將士先登多死,新倭又大至。朝廷趣宗憲甚急,宗憲謾為大言以對。廷臣競詆宗憲,并劾大猷。乃奪大猷及參將戚繼光職,期一月內平賊。大猷等懼,攻益力,賊益死守。三十七年七月乃自岑港移柯梅,造舟成,泛海去。大猷等橫擊之,沈其一舟,餘賊遂揚帆而南,流劫閩廣。大猷先後殺倭四五千,賊幾平。而官軍圍賊已一年,宗憲亦利其去,陰縱之,不督諸將邀擊。比為御史李瑚所劾,則委罪大猷縱賊以自解。帝怒,逮繫詔獄,再奪世廕。
陸炳與大猷善,密以己資投嚴世蕃解其獄,令立功塞上。大同巡撫李文進習其才,與籌軍事。乃造獨輪車拒敵馬。嘗以車百輛,步騎三千,大挫敵安銀堡。文進上其制於朝,遂置兵車營。京營有兵車,自此始也。文進將襲板升,謀之大猷,果大獲,詔還世廕。寇掠廣武,大猷拒却之。先論平汪直功,許除罪錄用。及是,鎮筸有警。川湖總督黃光昇薦大猷,即用為鎮筸參將。
廣東饒平賊張璉數攻陷城邑,積年不能平。四十年七月詔移大猷南贛,合閩廣兵討之。時宗憲兼制江西,知璉遠出,檄大猷急擊。大猷謂「宜以潛師搗其巢,攻其必救,奈何以數萬衆從一夫浪走哉?」乃疾引萬五千人登柏嵩嶺,俯瞰賊巢。璉果還救,大猷連破之,斬首千二百餘級。賊懼,不出。用間誘璉出戰,從陣後執之,并執賊魁蕭雪峯。廣人攘其功,大猷不與較。散餘黨二萬,不戮一人。擢副總兵,協守南贛汀漳惠潮諸郡。遂乘勝征程鄉盜,走梁寧,禽徐東洲。林朝曦者,獨約黃積山大舉。官軍攻斬積山,朝曦遁,後亦為徐甫宰所滅。大猷尋擢福建總兵官,與戚繼光復興化城,共破海倭。詳繼光傳。繼光先登,受上賞,大猷但賚銀幣。
四十二年十月徙鎮南贛。明年改廣東。潮州倭二萬與大盜吳平相犄角,而諸峒藍松三、伍端、溫七、葉丹樓輩日掠惠潮間。閩則程紹祿亂延平,梁道輝擾汀州。大猷以威名懾羣盜,單騎入紹祿營,督使歸峒,因令驅道輝歸,兩人卒為他將所滅。惠州參將謝敕與伍端、溫七戰,失利。以俞家軍至,恐之,端乃驅諸酋以歸。無何,大猷果至,七被禽。端自縛,乞殺倭自効。大猷使先驅,官軍繼之,圍倭鄒塘,一日夜克三巢,焚斬四百有奇,又大破之海豐。倭悉奔崎沙、甲子諸澳,奪漁舟入海。舟多沒於風,脫者二千餘人,還保海豐金錫都。大猷圍之兩月,賊食盡,欲走。副將湯克寬設伏邀之,手斬其梟將三人。參將王詔等繼至,賊遂大潰。乃移師潮州,以次降藍松三、葉丹樓。遂使招降吳平,居之梅嶺。平未幾復叛,造戰艦數百,聚衆萬餘,築三城守之,行劫濱海諸郡縣。福建總兵官戚繼光襲平,平遁保南澳。四十四年秋入犯福建,把總朱璣等戰沒於海中。大猷將水兵,繼光將陸兵,夾擊平南澳,大破之。平僅以身免,奔據饒平鳳凰山。繼光留南澳。大猷部將湯克寬、李超等躡賊後,連戰不利,平遂掠民舟出海。閩廣巡按御史交章論之,大猷坐奪職。平卒為克寬所追擊,遠遁以免,不敢入犯矣。
河源、翁源賊李亞元等猖獗。總督吳桂芳留大猷討之,徵兵十萬,分五哨進。大猷使間攜賊黨而親搗其巢,生禽亞元,俘斬一萬四百,奪還男婦八萬餘人。乃還大猷職,以為廣西總兵官。故事,以勳臣總兩廣兵,與總督同鎮梧州。帝用給事中歐陽一敬議,兩廣各置大帥,罷勳臣。乃召恭順侯吳繼爵還京,以大猷代,予平蠻將軍印。而以劉顯鎮廣東。兩廣並置帥,自大猷及顯始也。伍端死,其黨王世橋復叛,劫執同知郭文通。大猷連敗之,其部下執以獻。進署都督同知。
海賊曾一本者,吳平黨也。既降復叛,執澄海知縣,敗官軍,守備李茂才中礮死。詔大猷暫督廣東兵協討。隆慶二年,一本犯廣州,尋犯福建。大猷合郭成、李錫軍擒滅之。錄功,進右都督。
廣西古田獞黃朝猛、韋銀豹等,嘉靖末嘗再劫會城庫,殺參將黎民表。巡撫殷正茂徵兵十四萬,屬大猷討之。分七道進,連破數十巢。賊保潮水,巢極巔,攻十餘日未下。大猷佯分兵擊馬浪賊,而密令參將王世科乘雨夜登山設伏。黎明礮發,賊大驚。諸軍攀援上,賊盡死。馬浪諸巢相繼下。斬獲八千四百有奇,禽朝猛、銀豹,百年積寇盡除。進世廕為指揮僉事。
大猷為將廉,馭下有恩。數建大功,威名震南服。而巡按李良臣劾其奸貪,兵部力持之,詔還籍候調。起南京右府僉書。未任,以都督僉事為福建總兵官。萬曆元年秋,海寇突閭峽澳,坐失利奪職。復以署都督僉事起後府僉書,領車營訓練。三疏乞歸。卒,贈左都督,諡武襄。
大猷負奇節,以古賢豪自期。其用兵,先計後戰,不貪近功。忠誠許國,老而彌篤,所在有大勳。武平、崖州、饒平皆為祠祀。譚綸嘗與書曰:「節制精明,公不如綸。信賞必罰,公不如戚。精悍馳騁,公不如劉。然此皆小知,而公則堪大受。」戚謂戚繼光,劉謂劉顯也。
子咨臯,福建總兵官。
盧鏜,汝寧衞人。嘉靖時由世廕歷福建都指揮僉事,為都御史朱紈所任。紈自殺,鏜亦論死。尋赦免,以故官備倭福建。遷都指揮。擊賊嘉興,敗,責戴罪。尋擢參將,分守浙東濱海諸郡,與副將大猷大破賊王江涇。旋督保靖土兵及蜀將陳正元兵擊賊張莊,焚其壘。追擊之後港,為賊所敗。賊出沒台州外海,都指揮王沛敗之大陳山。賊登山,官軍焚其舟。鏜會剿,禽其酋林碧川等,餘倭盡滅。別賊掠諸縣,指揮閔溶等敗死,鏜奪職戴罪。
旋以薦擢協守江浙副總兵。賊陷仙居,趨台州,鏜破之彭溪,乃與胡宗憲共謀滅徐海。宗憲招汪直,鏜亦說日本使善妙令禽直。直與日本貳,卒伏誅。倭犯江北,鏜馳援破之,又敗北洋倭二十餘艘。賊斂舟三沙,復流劫江北。巡撫李遂劾鏜縱賊,鏜已擢都督僉事,為江南、浙江總兵官,奪職視事。以通政唐順之薦,復職如初。尋以誅汪直功,進都督同知。倭復犯浙東。水陸十餘戰,斬首千四百有奇。總督宗憲以蕩平聞,鏜復增俸賚金。鏜擢用由宗憲,宗憲敗,給事中邱橓劾鏜八罪。逮治,免歸。
鏜有將略。倭難初興,諸將悉望風潰敗,獨鏜與湯克寬敢戰,名亞俞、戚云。
克寬,邳州衞人。父慶,嘉靖中江防總兵官。克寬承世廕,歷官都指揮僉事,充浙江參將。倭犯溫州,克寬擊敗之。別賊寇嘉興屬邑,克寬至海鹽被圍。偕參政潘恩等拒守,賊不能克,乃焚掠而去。無何,陷乍浦城,轉掠奉化、寧海。克寬追圍於獨山民家,火焚之。賊半死,餘奪圍遁。
時濱海多被倭患,而將士無紀律,賊至輒奔,議設大將統制江淮。乃命克寬為副總兵,駐金山衞,提督海防諸軍。倭三百人泊崇明南沙。克寬偕僉事任環攻之,敗績。賊移舟寶山,克寬追敗之南家觜。賊乃轉寇嘉定、上海間,被劾奪官從軍。倭二千餘分掠蘇、松。克寬逆戰採淘港,斬首八百餘級。都御史王忬薦為浙西參將。遇賊嘉、湖,復失利,詔以白衣辦賊。總督張經議搗賊柘林,令克寬將廣西土兵屯乍浦,與副將大猷等相犄角。大戰王江涇,斬級二千。會趙文華劾經惑克寬言縱倭飽颺,遂併逮問,論死。久之,赦免。
廣東用兵,命赴軍前自効。從大猷大破倭海豐,還世廕。俄以為惠潮參將,復從大猷破吳平。平未幾復振,克寬已擢狼山副總兵,命留討賊。俄敗之陽江烏豬洋。平窘,奔安南。都御史吳桂芳檄安南協討,遣克寬以舟師會,夾擊平萬橋山下。焚其舟,禽斬四百人,平遠竄。乃進克寬署都督僉事,為廣東總兵官。曾一本突海豐、惠來間,克寬倡議撫之,令居潮陽下澮地。未幾,激民變,一本亦反,詔逮克寬訊治。尋赦免,赴薊鎮立功。萬曆四年,炒蠻入掠古北口。克寬偕參將苑宗儒追出塞,遇伏,戰死。
戚繼光,字元敬,世登州衞指揮僉事。父景通,歷官都指揮,署大寧都司,入為神機坐營,有操行。繼光幼倜儻負奇氣。家貧,好讀書,通經史大義。嘉靖中嗣職,用薦擢署都指揮僉事,備倭山東。改僉浙江都司,充參將,分部寧、紹、台三郡。
三十六年,倭犯樂清、瑞安、臨海,繼光援不及,以道阻不罪。尋會俞大猷兵,圍汪直餘黨於岑港。久不克,坐免官,戴罪辦賊。已而倭遁,他倭復焚掠台州。給事中羅嘉賓等劾繼光無功,且通番。方按問,旋以平汪直功復官,改守台、金、嚴三郡。
繼光至浙時,見衞所軍不習戰,而金華、義烏俗稱慓悍,請召募三千人,教以擊刺法,長短兵迭用,由是繼光一軍特精。又以南方多藪澤,不利馳逐,乃因地形制陣法,審步伐便利,一切戰艦火器兵械精求而更置之。戚家軍名聞天下。
四十年,倭大掠桃渚、圻頭。繼光急趨寧海,扼桃渚,敗之龍山,追至雁門嶺。賊遁去,乘虛襲台州。繼光手殲其魁,蹙餘賊瓜陵江盡死。而圻頭倭復趨台州,繼光邀擊之仙居,道無脫者。先後九戰皆捷,俘馘一千有奇,焚溺死者無算。總兵官盧鏜、參將牛天錫又破賊寧波、溫州。浙東平,繼光進秩三等。閩、廣賊流入江西。總督胡宗憲檄繼光援。擊破之上坊巢,賊奔建寧。繼光還浙江。
明年,倭大舉犯福建。自溫州來者,合福寧、連江諸倭攻陷壽寧、政和、寧德。自廣東南澳來者,合福清、長樂諸倭攻陷元鍾所,延及龍巖、松溪、大田、古田、莆田。是時寧德已屢陷。距城十里有橫嶼,四面皆水路險隘,賊結大營其中。官軍不敢擊,相守踰年。其新至者營牛田,而酋長營興化,東南互為聲援。閩中連告急,宗憲復檄繼光剿之。先擊橫嶼賊。人持草一束,填壕進。大破其巢,斬首二千六百。乘勝至福清,搗敗牛田賊,覆其巢,餘賊走興化。急追之,夜四鼓抵賊柵。連克六十營,斬首千數百級。平明入城,興化人始知,牛酒勞不絕。繼光乃旋師。抵福清,遇倭自東營澳登陸,擊斬二百人。而劉顯亦屢破賊。閩宿寇幾盡。於是繼光至福州飲至,勒石平遠臺。
及繼光還浙後,新倭至者日益衆,圍興化城匝月。會顯遣卒八人齎書城中,衣刺「天兵」二字。賊殺而衣其衣,紿守將得入,夜斬關延賊。副使翁時器、參將畢高走免,通判奚世亮攝府事,遇害,焚掠一空。留兩月,破平海衞,據之。初,興化告急,時帝已命俞大猷為福建總兵官,繼光副之。及城陷,劉顯軍少,壁城下不敢擊。大猷亦不欲攻,需大軍合以困之。四十二年四月,繼光將浙兵至。於是巡撫譚綸令將中軍,顯左,大猷右,合攻賊於平海。繼光先登,左右軍繼之,斬級二千二百,還被掠者三千人。綸上功,繼光首,顯、大猷次之。帝為告謝郊廟,大行敘賚。繼光先以橫嶼功,進署都督僉事,及是進都督同知,世廕千戶,遂代大猷為總兵官。
明年二月,倭餘黨復糾新倭萬餘,圍仙遊三日。繼光擊敗之城下,又追敗之王倉坪,斬首數百級,餘多墜崖谷死,存者數千奔據漳浦蔡丕嶺。繼光分五哨,身持短兵緣崖上,俘斬數百人,餘賊遂掠漁舟出海去。久之,倭自浙犯福寧,繼光督參將李超等擊敗之。乘勝追永寧賊,斬馘三百有奇。尋與大猷擊走吳平於南澳,遂擊平餘孽之未下者。
繼光為將號令嚴,賞罰信,士無敢不用命。與大猷均為名將。操行不如,而果毅過之。大猷老將務持重,繼光則飆發電舉,屢摧大寇,名更出大猷上。
隆慶初,給事中吳時來以薊門多警,請召大猷、繼光專訓邊卒。部議獨用繼光,乃召為神機營副將。會譚綸督師遼、薊,乃集步兵三萬,徵浙兵三千,請專屬繼光訓練。帝可之。二年五月命以都督同知總理薊州、昌平、保定三鎮練兵事,總兵官以下悉受節制。至鎮,上疏言:
  薊門之兵,雖多亦少。其原有七。營軍不習戎事,而好末技,壯者役將門,老弱僅充伍,一也。邊塞逶迤,絕鮮郵置,使客絡繹,日事將迎,參游為驛使,營壘皆傳舍,二也。寇至,則調遣無法,遠道赴期,卒斃馬僵,三也。守塞之卒約束不明,行伍不整,四也。臨陣馬軍不用馬,而反用步,五也。家丁盛而軍心離,六也。乘障卒不擇衝緩,備多力分,七也。七害不除,邊備曷修。
  而又有士卒不練之失六,雖練無益之弊四。何謂不練?夫邊所藉惟兵,兵所藉惟將;今恩威號令不足服其心,分數形名不足齊其力,緩急難使,一也。有火器不能用,二也。棄土著不練,三也。諸鎮入衞之兵,嫌非統屬,漫無紀律,四也。班軍民兵數盈四萬,人各一心,五也。練兵之要在先練將。今注意武科,多方保舉似矣,但此選將之事,非練將之道,六也。何謂雖練無益?今一營之卒,為礮手者常十也。不知兵法五兵迭用,當長以衞短,短以救長,一也。三軍之士各專其藝,金鼓旗幟何所不蓄,今皆置不用,二也。弓矢之力不強於寇,而欲藉以制勝,三也。教練之法,自有正門。美觀則不實用,實用則不美觀,而今悉無其實,四也。
  臣又聞兵形象水,水因地而制流,兵因地而制勝。薊之地有三。平原廣陌,內地百里以南之形也。半險半易,近邊之形也。山谷仄隘,林薄蓊翳,邊外之形也。寇入平原,利車戰。在近邊,利馬戰。在邊外,利步戰。三者迭用,乃可制勝。今邊兵惟習馬耳,未嫺山戰、林戰、谷戰之道也,惟浙兵能之。願更予臣浙東殺手、礮手各三千,再募西北壯士,足馬軍五枝,步軍十枝,專聽臣訓練,軍中所需,隨宜取給,臣不勝至願。
又言:「臣官為創設,諸將視為綴疣,臣安從展布。」
章下兵部,言薊鎮既有總兵,又設總理,事權分,諸將多觀望,宜召還總兵郭琥,專任繼光。乃命繼光為總兵官,鎮守薊州、永平、山海諸處,而浙兵止弗調。錄破吳平功,進右都督。寇入青山口,拒却之。
自嘉靖以來,邊牆雖修,墩臺未建。繼光巡行塞上,議建敵臺。略言:「薊鎮邊垣,延袤二千里,一瑕則百堅皆瑕。比來歲修歲圮,徒費無益。請跨牆為臺,睥睨四達。臺高五丈,虛中為三層,臺宿百人,鎧仗糗糧具備。令戍卒畫地受工,先建千二百座。然邊卒木彊,律以軍法將不堪,請募浙人為一軍,用倡勇敢。」督撫上其議,許之。浙兵三千至,陳郊外。天大雨,自朝至日昃,植立不動。邊軍大駭,自是始知軍令。五年秋,臺功成。精堅雄壯,二千里聲勢聯接。詔予世廕,賚銀幣。
繼光乃議立車營。車一輛用四人推輓,戰則結方陣,而馬步軍處其中。又製拒馬器,體輕便利,遏寇騎衝突。寇至,火器先發,稍近則步軍持拒馬器排列而前,間以長鎗、筤筅。寇奔,則騎軍逐北。又置輜重營隨其後,而以南兵為選鋒,入衞兵主策應,本鎮兵專戍守。節制精明,器械犀利,薊門軍容遂為諸邊冠。
當是時,俺答已通貢,宣、大以西,烽火寂然。獨小王子後土蠻徙居插漢地,控弦十餘萬,常為薊門憂。而朶顏董狐狸及其兄子長昂交通土蠻,時叛時服。萬曆元年春,二寇謀入犯。馳喜峯口,索賞不得,則肆殺掠,獵傍塞,以誘官軍。繼光掩擊,幾獲狐狸。其夏,復犯桃林,不得志去。長昂亦犯界嶺。官軍斬獲多,邊吏諷之降,狐狸乃款關請貢。廷議給以歲賞。明年春,長昂復窺諸口不得入,則與狐狸共逼長禿令入寇。繼光逐得之以歸。長禿者,狐狸之弟,長昂叔父也。於是二寇率部長親族三百人,叩關請死罪,狐狸服素衣叩頭乞赦長禿。繼光及總督劉應節等議,遣副將史宸、羅端詣喜峯口受其降。皆羅拜,獻還所掠邊人,攢刀設誓。乃釋長禿,許通貢如故。終繼光在鎮,二寇不敢犯薊門。
尋以守邊勞,進左都督。已,增建敵臺,分所部十二區為三協,協置副將一人,分練士馬。炒蠻入犯,湯克寬戰死,繼光被劾,不罪。久之,炒蠻偕妻大嬖只襲掠邊卒,官軍追破之。土蠻犯遼東,繼光急赴,偕遼東軍拒退之。繼光已加太子太保,錄功加少保。
自順義受封,朝廷以八事課邊臣:曰積錢穀、修險隘、練兵馬、整器械、開屯田、理鹽法、收塞馬、散叛黨。三歲則遣大臣閱視,而殿最之。繼光用是頻廕賚。南北名將馬芳、俞大猷前卒,獨繼光與遼東李成梁在。然薊門守甚固,敵無由入,盡轉而之遼,故成梁擅戰功。
自嘉靖庚戌俺答犯京師,邊防獨重薊。增兵益餉,騷動天下。復置昌平鎮,設大將,與薊相脣齒。猶時躪內地,總督王忬、楊選並坐失律誅。十七年間,易大將十人,率以罪去。繼光在鎮十六年,邊備修飭,薊門宴然。繼之者,踵其成法,數十年得無事。亦賴當國大臣徐階、高拱、張居正先後倚任之。居正尤事與商確,欲為繼光難者,輒徙之去。諸督撫大臣如譚綸、劉應節、梁夢龍輩咸與善,動無掣肘,故繼光益發舒。
居正歿半歲,給事中張鼎思言繼光不宜於北,當國者遽改之廣東。繼光悒悒不得志,強一赴,踰年即謝病。給事中張希臯等復劾之,竟罷歸。居三年,御史傅光宅疏薦,反奪俸。繼光亦遂卒。
繼光更歷南北,並著聲。在南方戰功特盛,北則專主守。所著紀效新書、練兵紀實,談兵者遵用焉。弟繼美,亦為貴州總兵官。
有朱先者,嘉興人。當繼光時,為薊鎮南兵營參將,遷副總兵。後數為廣東、福建總兵官。初起家武舉,募海濱鹽徒為一軍。自胡宗憲為御史至總督,皆倚任。先大小數十戰,皆先登,殺倭甚衆。以功授都司。宗憲被逮,先解官護行。宗憲釋還,先乃歸。御史按福建巡撫王詢侵軍費,檄先證之。先曰:「先,王公部將也,不敢誣府主。」御史怒,坐先萬金,論死繫獄,閱八年始白。萬曆初,用薦起圜山把總。歷登閫帥,以年老謝事歸。復起,辭不赴。先為將有胆智,砥節首公。其處宗憲、詢二事,時論以為有國士風。
劉顯,南昌人。生而膂力絕倫,稍通文義。家貧落魄,之叢祠欲自經,神護之不死。間行入蜀,為童子師。已,冒籍為武生。
嘉靖三十四年,宜賓苗亂,巡撫張臬討之。顯從軍陷陣,手格殺五十餘人,禽首惡三人。諸軍繼進,賊盡平。顯由是知名。官副千戶,輸貲為指揮僉事。
南京振武營初設,用兵部尚書張鏊薦,召令訓練。擢署都指揮僉事,僉書浙江都司。遷參將,分守蘇、松。倭犯江北,逼泗州,鏊檄顯防浦口。顯測賊將遁,追擊至安東。方暑,披單衣,率四騎誘賊,伏精甲岡下。賊出,斬一人。所乘馬中矢,下拔其鏃,射殺追者。誘至岡下,大敗之去。賊出所俘女子蠱將士,顯悉送有司。明日伺賊出,潛燬其舟。賊敗走舟,舟已焚,死者無算。顯進秩三等。尋遷副總兵,協守江浙。
三沙倭復劫江北,被圍於劉家莊。顯以銳卒數千至,巡撫李遂令盡護江北軍。顯率所部直入,諸營繼之,自辰迄酉。賊巢破,逐北至白駒場、茅花墩,斬首六百有奇,賊盡殄。而遂謂賊由三沙來,實盧鏜及顯罪。顯坐停俸。已,應天巡撫翁大立薦顯驍勇,請久任,帝可之。振武營兵變後,諸將務姑息,兵益驕。給事中魏元吉薦顯署都督僉事,節制其軍。顯挈蜀卒五百人往,一軍帖然。閩賊流入江西,大掠石城、臨川、東鄉、金谿,殺吏民萬計。詔顯赴剿,擊敗之陽湖,賊乃遁。
四十一年五月,廣東賊大起。詔顯充總兵官鎮守。會福建倭患棘,顯赴援。與參將戚繼光連破賊,賊略盡。而新倭大至,攻陷興化城。顯以兵少,逼城未敢戰,被劾,戴罪。賊以間攻據平海衞。他倭劫福清,謀與平海倭合。顯及俞大猷合於遮浪,盡殲之。平海倭欲遁,為把總許朝光所邀敗。乃盡焚其舟,退還舊屯。戚繼光亦至,顯與大猷共助擊之,遂復興化。錄功,進先所廕世職二秩。江北倭未平,廷議設總兵官於狼山,統制大江南北,改顯任之。顯行部通州,以敕書許節制知府以下,而同知王汝言不為禮,劾奏,鐫其秩。已,移鎮浙江。
顯有將略,居官不守法度。巡按御史劾之,革任候勘。用巡撫劉畿薦,命充為事官,鎮守如故。隆慶改元,以軍政拾遺被劾,貶秩視事。用巡撫谷中虛薦,還故官,移鎮貴州。廣西 3e9c.gif 賊者念父子僭稱王,攻剽安順。巡撫阮文中檄顯剿,俘斬五百餘人。四川巡撫曾省吾議征都掌蠻,令顯移鎮其地。復被劾罷,省吾奏留之。
都掌蠻者,居敘州戎縣,介高、珙、筠連、長寧、江安、納溪六縣間,古瀘賊也。成化初為亂,程信討平之。正德中,普法惡復為亂,馬昊討平之。至是,其酋阿大、阿二、方三等據九絲山,剽遠近。其山修廣,而四隅峭仄。東北則雞冠嶺、都都寨、凌霄峯三岡,峻壁數千仞。有阿苟者,居凌霄峯,為賊耳目,威儀出入如王者。省吾議討之,屬顯軍事。起故將郭成、安大朝為佐,調諸土兵,合官軍凡十四萬人。萬曆改元三月,畢集敘州,誘執阿苟,攻拔凌霄,進逼都都寨。三酋遣其黨阿墨固守。官軍頓匝月,鑿灘以通漕,擊斬阿墨,拔其寨。阿大自守雞冠。顯令人誘以官,而分五哨盡壁九絲城下。乘無備,夜半腰絙上,斬關入。遲明,諸將畢至。阿二、方三走保牡豬寨。郭成破雞冠,獲阿大。諸軍攻牡豬,禽方三。阿二走,追獲於貴州大盤山。克寨六十餘,獲賊魁三十六,俘斬四千六百,拓地四百餘里,得諸葛銅鼓九十三,銅鐵鍋各一。阿大泣曰:「鼓聲宏者為上,可易千牛,次者七八百。得鼓二三,便可僭號稱王。鼓山顛,羣蠻畢集,今已矣。」鍋狀如鼎,大可函牛,刻畫有文彩。相傳諸葛亮以鼓鎮蠻。鼓失,則蠻運終矣。錄功,進顯都督同知。已而剿餘孽,復俘斬千一百有奇。
都掌蠻既滅,顯引疾求去,而以有司阻撓為言。詔聽顯節制,顯益行其志。擊西川番沒舌、丟骨、人荒諸砦,斬其首惡,撫餘衆而還。建昌傀厦、洗馬諸番,咸獻首惡。西陲以寧。九年冬卒官。子綎,自有傳。
郭成,四川敘南衞人。由世職歷官蘇松參將,進副總兵。倭犯通州,為守將李錫所敗,轉掠崇明三沙。成擊沈其舟,斬首百三十餘級。隆慶元年冬,擢署都督僉事,為廣東總兵官。渡海追曾一本大獲,進署都督同知。叛將周雲翔等殺參將耿宗元,亡入賊中。屯平山大安峒,將寇海豐。成偕南贛軍夾擊之,斬首千三百餘級,獲被掠通判潘槐而下六百餘人,生縶雲翔。潮州諸屬邑,賊巢以百數。郭明據林樟,胡一化據北山洋,陳一義據馬湖,剽劫二十載。成督諸軍擊殺明等,俘斬千三百有奇。四川都掌蠻為亂,詔成移鎮。尋被劾,罷歸。
萬曆改元,命劉顯大征,詔成充為事官,為之副。先登九絲山,生縶阿大。初,成父為蠻殺,乃以所斬首級及生禽諸蠻置父墓前,剖心致祭,鄉人壯之。尋僉書南京後府,出為貴州總兵官,鎮守銅仁。成有膽智。每苗出掠,潛遣壯士入其砦,斬馘而出。嘗挺身入林箐察賊。苗一日數驚,曰:「郭將軍至矣。」相戒莫敢犯。復被劾,罷歸。
起四川總兵官。永寧宣撫奢效忠卒,其妻奢世統無子,妾奢世續子崇周幼。前總兵劉顯因命世續署宣撫印。世統怒,攻奪其落紅寨。世續奔永寧。成遣義兒郭天心偕指揮禹嘉績按問。天心遂據世續永寧私第,罄取其資,而成亦入落紅,盡掠奢氏九世之積。效忠弟沙卜遂拒殺裨將三人,執天心等。撫按交章劾成,下吏,遣戍雲南。會有松茂之役,薦從軍。成乃將七千人,直抵黃沙。屢破賊,與總兵官李應祥盡平河東西諸巢,以功授參將。復偕應祥大破膩乃諸賊,增世職二級。膩乃黨楊九乍復出為亂,成討平之。火落赤擾西寧,四川巡撫李尚思以地近松潘,檄成軍松林,游擊萬鏊軍漳臘。寇不敢逼,西陲獲安。楊應龍叛,成進討,無功,戴罪辦理。尋卒於官。
李錫,歙人。世新安衞千戶。倭警,數有功,為通州守備。屢擢揚州參將,江北副總兵。隆慶元年冬,以署都督僉事為福建總兵官。
海寇曾一本橫行閩、廣間,俞大猷將赴廣西,總督劉燾令會閩師夾擊。一本至閩,錫出海禦之,與大猷遇賊柘林澳,三戰皆捷。賊遁馬耳澳復戰。會廣東總兵官郭成率參將王詔等以師會,次菜蕪澳,分三哨進。一本駕大舟力戰,諸將連破之,燬其舟。詔生禽一本及其妻,斬首七百餘,死水火者萬計。時廣寇惟一本最強,錫、大猷、成共平之,而錫功最鉅。其後一本餘黨梁本豪復亂,為黃應甲所禽,然視錫時力較易。錫論功,加署都督同知。倭入寇,擊却之。
六年春,以征蠻將軍代大猷鎮廣西平樂。府江者,桂林抵梧州驛道也。南北亙五百里,兩岸崇山深箐,賊巢盤互。自嘉靖間張岳破平後,至是復猖獗。嘗執知州邀重賄。道路梗塞,城門晝閉。大猷議討之,會罷官去。巡撫郭應聘與錫計,徵兵六萬,令參將錢鳳翔、王世科,都指揮王承恩、董龍各將一軍,以副使鄭茂、金柱,僉事夏道南監之,錫居中節制。破賊巢數十,斬馘五千有奇,獞酋楊錢甫等悉授首。錄功,進世職二等。
柳州懷遠,猺、獞、狑、狪環居之,猺尤獷悍。侵據縣治久,吏民率寓郡城。隆慶時大征古田,諸猺懼而聽命。知縣馬希武之官,繕城塹,程役過嚴,諸猺殺希武及經歷等五人,復反。巡撫應聘與總督殷正茂議征之。萬曆元年正月,錫進次長安鎮。會連雨雪,乃退師。益徵浙東鳥銃手、湖廣永順鈎刀手及狼兵十萬人,令參將鳳翔、世科,都指揮楊照、戚繼美,故參將亦孔昭、魯國賢,六道並進,監以副使沈子木。錫自統水師,次羅江,獨當其衝。時賊屯板江大洲,累石樹柵,潛以舟來襲。錫伏舟敗之,水陸並進。會鳳翔等亦至,賊悉舟西遁。追擊,連破數巢。賊據楓木大山,前阻隄澗,鼓譟出。諸軍奮擊,而別以奇兵繞其後。賊大奔,保天鵝嶺。錫以水軍截潯江,督諸將攻斬渠魁二人。乘勝復破數巢,直抵清州界。賊奔大巢,亘數里,崖壁峭絕,為重柵拒官軍,鏢弩矢石雨下。婦人裸體揚箕,擲牛羊犬首為厭勝。諸軍大呼直上,四面舉火,賊盡殲。先後破巢一百四十,獻馘三千五百有奇,俘獲撫降者無算。
永福、永寧、柳城并以賊告,洛容獞又殺典史。錫令王瑞討永寧,楊照討柳城,參將門崇文討永福,亦孔昭討洛容,己帥舟師屯理定江,節制諸軍。甫二旬,四道並捷。斬首四千五百有奇,洛容賊首陶浪金等俱伏誅。錫以功進秩二等。巡按御史唐諫言錫一年內破賊二百一十四巢,獲首功一萬二千餘級,宜久其任。帝可之。尋從凌雲翼大破羅旁賊,授世廕百戶。六年,卒官。
黃應甲者,不知何許人。隆慶中,以潯梧左參將從俞大猷討平韋銀豹,進秩二等。萬曆五年屢遷浙江總兵官。改鎮廣東。龍川鮑時秀者,妻杜氏,有妖術。乃據義都緱嶺,立二十四方大總,自號無敵峒王,既降復反。應甲討平之。蜑戶蘇觀陞、周才雄招亡命數千人,縱掠雷、廉間,殺斷州千戶田治。應甲率五軍並進,生禽觀陞、才雄,斬首四百餘級,其黨縛酋長陳泉以降。
未幾,梁本豪亂。本豪,故曾一本黨,亦蜑戶也。一本誅,竄海中,習水戰,遠通西洋。且結倭兵為助,殺千戶,掠通判以去。十年六月,總督陳瑞與應甲謀,分水軍二,南駐老萬山備倭,東駐虎門備蜑,別以兩軍備外海,兩軍扼要害。水軍沈蜑舟二十,生禽本豪。諸軍競進,大破之石茅洲。賊復奔潭洲沙灣,聚舟二百,及倭舟十,相犄角。諸將合追,先後俘斬千六百有奇,沈其舟二百餘,撫降者二千五百。帝為告郊廟,大行敘賚,應甲等進秩有差。他倭寇瓊崖,應甲斬首二百餘,奪其舟。再賜金。旋入僉左軍府。罷歸,卒。
尹鳳,字德輝,南京人。錫總兵福建時部將也,世府軍後衞指揮同知。鳳早孤。讀書,嫺騎射。嘉靖中舉武科,鄉會試皆第一。擢署都指揮僉事,備倭福建。徙僉浙江都司,進福建參將。倭陷福清、南安,連 4478.gif 出海。鳳邀擊,沈其七舟。追至外洋,連戰滸嶼、東洛、七礁,禽斬二百人。擊倭梅花洋走之,追至橫山,禽斬二百六十。大小凡十數戰,內地賴以稍寧。改掌浙江都司,謝病歸。隆慶初,以故官涖福建,從錫平曾一本。萬曆初,累官署都督僉事,提督京城巡捕。未幾,謝事歸。
張元勳,字世臣,浙江太平人。嗣世職為海門衞新河所百戶。沈毅有謀。值倭警,隸戚繼光麾下。有功,進千戶。從破橫嶼諸賊,屢進署都指揮僉事,充福建游擊將軍。隆慶初,破倭福安,改南路參將。從李錫破曾一本,進副總兵。
五年春,擢署都督僉事,代郭成為總兵官,鎮守廣東。惠州河源賊唐亞六、廣州從化賊萬尚欽、韶州英德賊張廷光劫掠郡縣,莫能制。明年,元勳進剿。斬馘六百有奇,亞六等授首,餘黨悉平。肇慶恩平十三村賊陳金鶯等,與鄰邑苔村三巢賊羅紹清、林翠蘭、譚權伯,藤峒、九逕十寨賊黃飛鶯、邱勝富、黃高暉、諸可行、黃朝富等,相煽為亂。故事,兩粵惟大征得敘功,鵰剿不敘,故諸將不樂鵰剿。總督殷正茂與元勳計,令鵰剿得論功,諸軍爭奮。正茂又密遣副將梁守愚、游擊王瑞等屯恩平,若常戍者,掩不備,斬翠蘭等,生禽紹清、權伯以獻。其諸路鵰剿者,效首功二千四百有奇,還被掠子女千三百餘人,生得金鶯,惟高暉等亡去。元勳逐北至藤峒,又生獲勝富、可行、朝富等八十人。部將鄧子龍等亦獲高暉、飛鶯。三巢、十寨、十三村諸賊盡平,餘悉就撫。
惠、潮地相接,山險木深。賊首藍一清、賴元爵與其黨馬祖昌、黃民太、曾廷鳳、黃鳴時、曾萬璋、李仲山、卓子望、葉景清、曾仕龍等各據險結砦,連地八百餘里,黨數萬人。正茂議大征。會金鶯等已滅,諸賊頗懼。廷鳳、萬璋並遣子入學,祖昌、景清亦佯乞降。正茂知其詐,徵兵四萬,令參將李誠立、沈思學、王詔,游擊王瑞等分將之,元勳居中節制,監司陳奎、唐九德、顧養謙、吳一介監其軍,數道並進。賊敗,乃憑險自守。官軍遍搜深箐邃谷間。而元勳偕九德,追亡至南嶺。一日夜馳至養謙所,擊破李坑,生得子望等。明年破烏禽嶂。仕龍阻高山,元勳佯飲酒高會,忽進兵擊禽之。先後獲大賊首六十一人,次賊首六百餘人,破大小巢七百餘所,禽斬一萬二千有奇。帝為宣捷,告郊廟,進元勳署都督同知,世廕百戶。元勳復討斬餘賊千三百有奇,撫定降者。巨寇皆靖。
潮州賊林道乾之黨諸良寶既撫復叛,襲殺官軍,掠六百人入海。再犯陽江,敗走。乃據潮故巢,居高山巔,不出戰。官軍營淤泥中。副將李誠立挑戰,墜馬傷足,死者二百人。賊出掠而敗,走巢固守。元勳積草土與賊壘平,用火攻之,斬首千一百餘級。時萬曆二年三月也。捷聞,進世廕一級。遺孽魏朝義等四巢亦降。尋與胡宗仁共平良寶黨林鳳。惠、潮遂無賊。其冬,倭陷銅鼓石、雙魚城。元勳大破之儒峒,俘斬八百餘級。進秩為真。五年,從總督淩雲翼大征羅旁賊,斬首萬六千餘級。進都督,改廕錦衣。尋以疾致仕,卒於家。
元勳起小校。大小百十戰,威名震嶺南。與廣西李錫並稱良將。
贊曰:世宗朝,老成宿將以俞大猷為稱首,而數奇屢躓。以內外諸臣攘敓,而掩遏其功者衆也。戚繼光用兵,威名震寰宇。然當張居正、譚綸任國事則成,厥後張鼎思、張希臯等居言路則廢。任將之道,亦可知矣。劉顯平蠻引疾,而以有司阻撓為辭,有以夫。李錫、張元勳首功甚盛,而不蒙殊賞,武功所由不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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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一十三‧列傳第一百O一 徐階弟陟 子璠等 高拱郭朴 張居正曾孫同敞
徐階,字子升,松江華亭人。生甫周歲,墮眢井,出三日而蘇。五歲從父道括蒼,墮高嶺,衣掛於樹不死。人咸異之。嘉靖二年進士第三人。授翰林院編修,予歸娶。丁父憂,服除,補故官。階為人短小白晳,善容止。性頴敏,有權略,而陰重不泄。讀書為古文辭,從王守仁門人遊,有聲士大夫間。
帝用張孚敬議欲去孔子王號,易像為木主,籩豆禮樂皆有所損抑。下儒臣議,階獨持不可。孚敬召階盛氣詰之,階抗辯不屈。孚敬怒曰:「若叛我。」階正色曰:「叛生於附。階未嘗附公,何得言叛?」長揖出。斥為延平府推官。連攝郡事。出繫囚三百,毀淫祠,刱鄉社學,捕劇盜百二十人。遷黃州府同知,擢浙江按察僉事,進江西按察副使,俱視學政。
皇太子出閤,召拜司經局洗馬兼翰林院侍講。丁母憂歸。服除,擢國子祭酒,遷禮部右侍郎,尋改吏部。故事,吏部率鐍門,所接見庶官不數語。階折節下之,見必深坐,咨邊腹要害。吏治民瘼,皆自喜得階意,願為用。尚書熊浹、唐龍、周用皆重階。階數署部事,所引用宋景、張岳、王道、歐陽德、范鏓皆長者。用卒,聞淵代,自處前輩,取立斷。階意不樂,求出避之。命兼翰林院學士,教習庶吉士。尋掌院事,進禮部尚書。
帝察階勤,又所撰青詞獨稱旨,召直無逸殿。與大學士張治、李本俱賜飛魚服及上方珍饌、上尊無虛日。廷推吏部尚書,不聽,不欲階去左右也。階遂請立皇太子,不報。復連請之,皆不報。後當冠婚,復請先裕王,後景王,帝不懌。尋以推恩加太子太保。
俺答犯京,階請釋周尚文及戴綸、歐陽安等自效,報可。已,請帝還大內,召羣臣計兵事,從之。中官陷寇歸,以俺答求貢書進。帝以示嚴嵩及階,召對便殿。嵩曰:「饑賊耳,不足患。」階曰:「傅城而軍,殺人若刈菅,何謂饑賊?」帝然之,問求貢書安在。嵩出諸袖曰:「禮部事也。」帝復問階。階曰:「寇深矣,不許,恐激之怒,許則彼厚要我。請遣譯者紿緩之,我得益為備。援兵集,寇且走。」帝稱善者再。嵩、階因請帝出視朝。寇尋飽去,乃下階疏,弗許貢。
嵩怙寵弄權,猜害同列。既仇夏言置之死,而言嘗薦階,嵩以是忌之。初,孝烈皇后崩,帝欲祔之廟,念壓於先孝潔皇后,又睿宗入廟非公議,恐後世議祧,遂欲當己世預祧仁宗,以孝烈先祔廟,自為一世,下禮部議。階抗言女后無先入廟者,請祀之奉先殿,禮科都給事中楊思忠亦以為然。疏上,帝大怒。階皇恐謝罪,不能守前議。帝又使階往邯鄲落成呂仙祠。階不欲行,乃以議祔廟解,得緩期。至寇逼城,帝益懈,乃使尚書顧可學行,而內銜階。摘思忠元旦賀表誤,廷杖之百,斥為民,以怵階。嵩因謂階可間也,中傷之百方。一日獨召對,語及階。嵩徐曰:「階所乏非才,但多二心耳。」蓋以其嘗請立太子也。階危甚,度未可與爭,乃謹事嵩,而益精治齋詞迎帝意,左右亦多為地者。帝怒漸解。未幾,加少保,尋進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密疏發咸寧侯仇鸞罪狀,嵩以階與鸞嘗同直,欲因鸞以傾階。及聞鸞罪發自階,乃愕然止,而忌階益甚。
帝既誅鸞,益重階,數與謀邊事。時議減鸞所益衞卒,階言:「不可減。又京營積弱之故,卒不在乏而在冗,宜精汰之,取其廩以資賞費。」又請罷提督侍郎孫禬。帝始格於嵩,久而皆用之。一品滿三載,進勳,為柱國,再進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學士。滿六載,兼食大學士俸,再錄子為中書舍人,加少傅。九載,改兼吏部尚書。賜宴禮部,璽書褒諭有加。帝雖重階,稍示形迹。嘗以五色芝授嵩,使鍊藥,謂階政本所關,不以相及。階皇恐請,乃得之。帝亦漸委任階,亞於嵩。
楊繼盛論嵩罪,以二王為徵,下錦衣獄。嵩屬陸炳究主使者,階戒炳曰:「即不慎,一及皇子,如宗社何!」又為危語動嵩曰:「上惟二子,必不忍以謝公,所罪左右耳。公奈何顯結宮邸怨也。」嵩 22960.gif 懼,乃寢。倭躪東南,帝數以問階,階力主發兵。階又念邊卒苦饑,請收畿內麥數十萬石,自居庸輸宣府,紫荊輸大同。帝悅,密傳諭行之。楊繼盛之劾嵩也,嵩固疑階。趙景、王宗茂劾嵩,階又議薄其罰。及是,給事中吳時來,主事董傳策、張翀劾嵩不勝,皆下獄。傳策,階里人;時來、翀,階門生也。嵩遂疏辨,顯謂階主使,帝不聽。有所密詢,皆舍嵩而之階。尋加太子太師。
帝所居永壽宮災,徙居玉熙殿,隘甚,欲有所營建,以問嵩。嵩請還大內,帝不懌。問階,階請以三殿所餘材,責尚書雷禮營之,可計月而就。帝悅,如階議。命階子尚寶丞璠兼工部主事董其役,十旬而功成。帝即日徙居之,命曰萬壽宮。以階忠,進少師,兼支尚書俸,予一子中書舍人。子璠亦超擢太常少卿。嵩乃日屈。嵩子世蕃貪橫淫縱狀亦漸聞,階乃令御史鄒應龍劾之。帝勒嵩致仕,擢應龍通政司參議。階遂代嵩為首輔。
已而帝念嵩供奉勞,憐之。又以嵩去,忽忽不樂,乃降諭欲退而修真且傳嗣,復責階等奈何以官與邪物,謂應龍也。階言:「退而傳嗣,臣等不敢奉命。應龍之轉,乃二部奉旨行之。」帝乃已。
帝以嵩在直久,而世蕃顧為奸於外,因命階無久直。階窺帝意,言苟為奸,在外猶在內,固請入直。帝以嵩直廬賜階。階榜三語其中曰:「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於是朝士侃侃,得行其意。袁煒數出直,階請召與共擬旨。因言「事同衆則公,公則百美基;專則私,私則百弊生。」帝頷之。階以張孚敬及嵩導帝猜刻,力反之,務以寬大開帝意。帝惡給事御史抨擊過當,欲有所行遣。階委曲調劑,得輕論。會問階知人之難。階對曰:「大奸似忠,大詐似信。惟廣聽納,則窮兇極惡,人為我攖之;深情隱慝,人為我發之。故聖帝明王,有言必察。即不實,小者置之,大則薄責而容之,以鼓來者。」帝稱善。言路益發舒。
寇由牆子嶺入,直趨通州。帝方祠釐,兵部尚書楊博不敢奏,謀之階,檄宣府總兵官馬芳、宣大總督江東入援。芳兵先至,階請亟賞之,又請重東權,俾統諸道兵。寇從通掠香河,階請亟備順義,而以奇兵邀之古北口。寇趨順義不得入,乃走古北口。其後軍遇參將郭琥伏而敗,頗得其所掠人畜輜重。始帝怒博不早聞與總督楊選之任寇入也,欲罪之,未發。階言:「博雖以祠釐禁不敢聞,而二鎮兵皆其所先檄。若選則非尾寇,乃送之出境耳。」帝竟誅選,不罪博。進階建極殿大學士。
袁煒以疾歸,道卒,階獨當國。屢請增閣臣,且乞骸骨。乃命嚴訥、李春芳入閣,而待階益隆。以一品十五載考,恩禮特厚,復賜玉帶、繡蟒、珍藥。帝手書問階疾,諄懇如家人,階益恭謹。帝或有所委,通夕不假寐,應制之文未嘗踰頃刻期。帝日益愛階。階採輿論利便者,白而行之。嘉靖中葉,南北用兵,邊鎮大臣小不當帝指,輒逮下獄誅竄,閣臣復竊顏色為威福。階當國後,緹騎省減,詔獄漸虛,任事者亦得以功名終。於是論者翕然推階為名相。
嚴訥請告歸,命郭朴、高拱入閣,與春芳同輔政,事仍決於階。階數請立太子,不報。已而景王之藩,病薨。階奏奪景府所占陂田數萬頃還之民,楚人大悅。帝欲建雩壇及興都宮殿,階力止之。鄢懋卿驟增鹽課四十萬金,階風御史請復故額。方士胡大順等勸帝餌金丹,階力陳其矯誣狀,大順等尋伏法。帝服餌,病躁,戶部主事海瑞極陳帝失,帝恚甚,欲即殺之,階力救得繫。帝病甚,忽欲幸興都,階力爭乃止。未幾,帝崩。階草遺詔,凡齋醮、土木、珠寶、織作悉罷,大禮大獄言事得罪諸臣悉牽復之。詔下,朝野號慟感激,比之楊廷和所擬登極詔書,為世宗始終盛事云。
同列高拱、郭朴以階不與共謀,不樂。朴曰:「徐公謗先帝,可斬也。」拱初侍穆宗裕邸,階引之輔政,然階獨柄國,拱心不平。世宗不豫時,給事中胡應嘉嘗劾拱,拱疑階嗾之。隆慶元年,應嘉以救考察被黜者削籍去,言者謂拱修舊郤脅階斥應嘉,階復請薄應嘉罰。言者又劾拱,拱欲階擬杖,階從容譬解。拱益不悅,令御史齊康劾階,言其二子多干請及家人橫里中狀。階疏辯,乞休。九卿以下交章劾拱譽階,拱遂引疾歸。康竟斥,朴亦以言者攻之,乞身去。
給事、御史多起廢籍,恃階而強,言多過激。帝不能堪,諭階等處之。同列欲擬譴,階曰:「上欲譴,我曹當力爭,乃可導之譴乎?」請傳諭令省改。帝亦勿之罪。是年詔翰林撰中秋宴致語,階言:「先帝未撤几筵,不可宴樂。」帝為罷宴。帝命中官分督團營,階力陳不可而止。南京振武營兵屢譁,階欲汰之,慮其據孝陵不可攻也,先令操江都御史唐繼祿督江防兵駐陵傍,而徐下兵部分散之,事遂定。羣小璫毆御史於午門,都御史王廷將糾之,階曰:「不得主名,劾何益?且慮彼先誣我。」乃使人以好語誘大璫,先錄其主名。廷疏上,乃分別逮治有差。階之持正應變,多此類也。
階所持諍,多宮禁事,行者十八九,中官多側目。會帝幸南海子,階諫,不從。方乞休,而給事中張齊以私怨劾階,階因請歸,帝意亦漸移,許之,賜馳驛。以春芳請,給夫廩,璽書褒美,行人導行,如故事。陛辭,賜白金、寶鈔、彩幣、襲衣。舉朝皆疏留,報聞而已。王廷後刺得張齊納賄事,劾戍之邊。階既行,春芳為首輔,未幾亦歸。拱再出,扼階不遺餘力。郡邑有司希拱指,爭齮齕階,盡奪其田,戍其二子。會拱復為居正所傾而罷,事乃解。萬曆十年,階年八十,詔遣行人存問,賜璽書、金幣。明年卒,贈太師,諡文貞。
階立朝有相度,保全善類。嘉隆之政多所匡救,間有委蛇,亦不失大節。
階弟陟,嘉靖二十六年進士。累官南京刑部侍郎。子璠,以廕官太常卿;琨、瑛,尚寶卿。孫元春,進士,亦官太常卿。元春孫本高,官錦衣千戶。天啟中拒魏忠賢建祠奪職。崇禎改元以薦起,累官左都督。諸生念祖,國變城破,與妻張二妾陸、李,皆自縊。
高拱,字肅卿,新鄭人。嘉靖二十年進士。選庶吉士。踰年授編修。穆宗居裕邸,出閤講讀,拱與檢討陳以勤並為侍講。世宗諱言立太子,而景王未之國,中外危疑。拱侍裕邸九年,啟王益敦孝謹,敷陳剴切,王甚重之,手書「懷賢忠貞」字賜焉。累遷侍講學士。
嚴嵩、徐階遞當國,以拱他日當得重,薦之世宗。拜太常卿,掌國子監祭酒事。四十一年擢禮部左侍郎,尋改吏部兼學士,掌詹事府事。進禮部尚書,召入直廬。撰齋詞,賜飛魚服。四十五年拜文淵閣大學士,與郭朴同入閣。拱與朴皆階所薦也。
世宗居西苑,閣臣直廬在苑中。拱未有子,移家近直廬,時竊出。一日帝不豫,誤傳非常,拱遽移具出。始階甚親拱,引入直。拱驟貴,負氣頗忤階。給事中胡應嘉,階鄉人也,以劾拱姻親自危,且瞷階方與拱郤,遂劾拱不守直廬,移器用於外。世宗病亟,勿省也。拱疑應嘉受階指,大憾之。
穆宗即位,進少保兼太子太保。階雖為首輔,而拱自以帝舊臣,數與之抗,朴復助之,階漸不能堪。而是時以勤與張居正皆入閣,居正亦侍裕邸講。階草遺詔獨與居正計,拱心彌不平。會議登極賞軍及請上裁去留大臣事,階悉不從拱議,嫌益深。應嘉掌吏科,佐部院考察。事將竣,忽有所論救。帝責其牴牾,下閣臣議罰。朴奮然曰:「應嘉無人臣禮,當編氓。」階旁睨拱,見拱方怒,勉從之。言路謂拱以私怨逐應嘉,交章劾之。給事中歐陽一敬劾拱尤力。階於拱辯疏,擬旨慰留,而不甚譴言者。拱益怒,相與忿詆閣中。御史齊康為拱劾階,康坐黜。於是言路論拱者無虛日,南京科道至拾遺及之。拱不自安,乞歸,遂以少傅兼太子太傅、尚書、大學士養病去。隆慶元年五月也。拱以舊學蒙眷注,性強直自遂,頗快恩怨,卒不安其位去。既而階亦乞歸。
三年冬,帝召拱以大學士兼掌吏部事。拱乃盡反階所為,凡先朝得罪諸臣以遺詔錄用贈卹者,一切報罷。且上疏極論之曰:「明倫大典頒示已久。今議事之臣假託詔旨,凡議禮得罪者悉從褒顯,將使獻皇在廟之靈何以為享?先帝在天之靈何以為心?而陛下歲時入廟,亦何以對越二聖?臣以為未可。」帝深然之。法司坐方士王金等子弒父律。拱復上疏曰:「人君隕於非命,不得正終,其名至不美。先帝臨御四十五載,得歲六十有餘。末年抱病,經歲上賓,壽考令終,曾無暴遽。今謂先帝為王金所害,誣以不得正終,天下後世視先帝為何如主?乞下法司改議。」帝復然拱言,命減戍。拱之再出,專與階修郤,所論皆欲以中階重其罪。賴帝仁柔,弗之竟也。階子弟頗橫鄉里。拱以前知府蔡國熙為監司,簿錄其諸子,皆編戍。所以扼階者,無不至,逮拱去位,乃得解。
拱練習政體,負經濟才,所建白皆可行。其在吏部,欲遍識人才,授諸司以籍,使署賢否,誌爵里姓氏,月要而歲會之。倉卒舉用,皆得其人。又以時方憂邊事,請增置兵部侍郎,以儲總督之選。由侍郎而總督,由總督而本兵,中外更番,邊材自裕。又以兵者專門之學,非素習不可應卒。儲養本兵,當自兵部司屬始。宜慎選司屬,多得智謀才力曉暢軍旅者,久而任之,勿遷他曹。他日邊方兵備督撫之選,皆於是取之。更各取邊地之人以備司屬,如銓司分省故事,則題覆情形可無扞格,并重其賞罰以鼓勵之。凡邊地有司,其責頗重,不宜付雜流及遷謫者。皆報可,著為令。拱又奏請科貢與進士並用,勿循資格。其在部考察,多所參伍,不盡憑文書為黜陟,亦不拘人數多寡,黜者必告以故,使衆咸服。古田猺賊亂,用殷正茂總督兩廣。曰:「是雖貪,可以集事。」貴州撫臣奏土司安國亨將叛,命阮文中代為巡撫,臨行語之曰:「國亨必不叛,若往,無激變也。」既而如其言。以廣東有司多貪黷,特請旌廉能知府侯必登,以厲其餘。又言馬政、鹽政之官,名為卿、為使,而實以閒局視之,失人廢事,漸不可訓。惟教官驛遞諸司,職卑祿薄,遠道為難,宜銓注近地,以恤其私。詔皆從之。拱所經畫,皆此類也。
俺答孫把漢那吉來降,總督王崇古受之,請於朝,乞授以官。朝議多以為不可,拱與居正力主之,遂排衆議請於上,而封貢以成。事具崇古傳。進拱少師兼太子太師、尚書、大學士,改建極殿。拱以邊境稍寧,恐將士惰玩,復請敕邊臣及時閒暇,嚴為整頓,仍時遣大臣閱視。帝皆從之。遼東奏捷,進柱國、中極殿大學士。
尋考察科道,拱請與都察院同事。時大學士趙貞吉掌都察院,持議稍異同。給事中韓楫劾貞吉有所私庇,貞吉疑拱嗾之,遂抗章劾拱,拱亦疏辨。帝不直貞吉,令致仕去。拱既逐貞吉,專橫益著。尚寶卿劉奮庸上疏陰斥之,給事中曹大埜疏劾其不忠十事,皆謫外任。拱初持清操,後其門生親串頗以賄聞,致物議。帝終眷拱不衰也。
始拱為祭酒,居正為司業,相友善,拱亟稱居正才。及是李春芳、陳以勤皆去,拱為首輔,居正肩隨之。拱性直而傲,同官殷士儋輩不能堪,居正獨退然下之,拱不之察也。馮保者,中人,性黠,次當掌司禮監。拱薦陳洪及孟沖,帝從之。保以是怨拱,而居正與保深相結。六年春,帝得疾,大漸,召拱與居正、高儀受顧命而崩。初,帝意專屬閣臣,而中官矯遺詔命與馮保共事。
神宗即位,拱以主上幼沖,懲中官專政,條奏請詘司禮權,還之內閣。又命給事中雒遵、程文合疏攻保,而己從中擬旨逐之。拱使人報居正,居正陽諾之,而私以語保。保訴於太后,謂拱擅權不可容,太后頷之。明日召羣臣入,宣兩宮及帝詔。拱意必逐保也,急趨入。比宣詔,則數拱罪而逐之,拱伏地不能起,居正掖之出,僦騾車出宣武門。居正乃與儀請留拱,弗許。請得乘傳,許之。拱既去,保憾未釋,復搆王大臣獄,欲連及拱,已而得寢。居家數年,卒。居正請復其官與祭葬如例,中旨給半葬,祭文仍寓貶詞云。久之,廷議論拱功,贈太師,諡文襄,廕嗣子務觀為尚寶丞。
郭朴,字質夫,安陽人。嘉靖十四年進士。選庶吉士。累官禮部右侍郎,入直西苑。歷吏部左、右侍郎兼太子賓客。南京禮部缺尚書,帝憐朴久次,特加太子少保擢任之。朴辭曰:「幸與撰述,不欲遠離闕下。」帝大喜,命即以太子少保、禮部尚書、詹事府侍直如故。頃之,吏部尚書歐陽必進罷,即以朴代之。越二年,以父喪去。及嚴訥由吏部入閣,帝謀代者。時董份以工部尚書行吏部左侍郎事,方受帝眷,而為人貪狡無行。徐階慮其代訥,急言於帝,起朴故官。朴固請終制,不許。尋以考績,加太子太保。
四十五年兼武英殿大學士,入預機務,與高拱並命。階早貴,權重,春芳、訥事之謹,至不敢講鈞禮。而朴與拱鄉里相得,事階稍倨,拱尤負才自恣。及世宗崩,階草遺詔,盡反時政之不便者。拱與朴不得與聞,大恚,兩人遂與階有隙。言路劾拱者多及朴。拱謝病歸,朴不自安,亦求去,帝固留之。時朴已加至少傅、太子太傅矣。御史龐尚鵬、淩儒等攻不止,遂三疏乞歸。家居二十餘年卒。贈太傅,諡文簡。
朴為人長者,兩典銓衡以廉著。輔政二年無過。特以拱故,不容於朝,時頗有惜之者。
張居正,字叔大,江陵人。少穎敏絕倫,十五為諸生。巡撫顧璘奇其文,曰:「國器也。」未幾,居正舉於鄉,璘解犀帶以贈,且曰:「君異日當腰玉,犀不足溷子。」嘉靖二十六年,居正成進士,改庶吉士。日討求國家典故。徐階輩皆器重之。授編修,請急歸,亡何還職。
居正為人,頎面秀眉目,鬚長至腹。勇敢任事,豪傑自許。然沉深有城府,莫能測也。嚴嵩為首輔,忌階,善階者皆避匿。居正自如,嵩亦器居正。遷右中允,領國子司業事。與祭酒高拱善,相期以相業。尋還理坊事,遷侍裕邸講讀。王甚賢之,邸中中官亦無不善居正者。而李芳數從問書義,頗及天下事。尋遷右諭德兼侍讀,進侍講學士,領院事。
階代嵩首輔,傾心委居正。世宗崩,階草遺詔,引與共謀。尋遷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月餘,與裕邸故講官陳以勤俱入閣,而居正為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尋充世宗實錄總裁,進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去學士五品僅歲餘。時徐階以宿老居首輔,與李春芳皆折節禮士。居正最後入,獨引相體,倨見九卿,無所延納。間出一語輒中肯,人以是嚴憚之,重於他相。
高拱以很躁被論去,徐階亦去,春芳為首輔。亡何趙貞吉入,易視居正。居正與故所善掌司禮者李芳謀,召用拱,俾領吏部,以扼貞吉,而奪春芳政。拱至,益與居正善。春芳尋引去,以勤亦自引,而貞吉、殷士儋皆為所搆罷,獨居正與拱在,兩人益相密。拱主封俺答,居正亦贊之,授王崇古等以方略。加柱國、太子太傅。六年滿,加少傅、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以遼東戰功,加太子太師。和市成,加少師,餘如故。
初,徐階既去,令三子事居正謹。而拱銜階甚,嗾言路追論不已,階諸子多坐罪。居正從容為拱言,拱稍心動。而拱客搆居正納階子三萬金,拱以誚居正。居正色變,指天誓,辭甚苦。拱謝不審,兩人交遂離。拱又與居正所善中人馮保郄。穆宗不豫,居正與保密處分後事,引保為內助,而拱欲去保。神宗即位,保以兩宮詔旨逐拱,事具拱傳,居正遂代拱為首輔。帝御平臺,召居正奬諭之,賜金幣及繡蟒斗牛服。自是賜賚無虛日。
帝虛己委居正,居正亦慨然以天下為己任,中外想望丰采。居正勸帝遵守祖宗舊制,不必紛更,至講學、親賢、愛民、節用皆急務。帝稱善。大計廷臣,斥諸不職及附麗拱者。復具詔召羣臣廷飭之,百僚皆惕息。帝當尊崇兩宮。故事,皇后與天子生母並稱皇太后,而徽號有別。保欲媚帝生母李貴妃,風居正以並尊。居正不敢違,議尊皇后曰仁聖皇太后,皇貴妃曰慈聖皇太后,兩宮遂無別。慈聖徙乾清宮,撫視帝,內任保,而大柄悉以委居正。
居正為政,以尊主權、課吏職、信賞罰、一號令為主。雖萬里外,朝下而夕奉行。黔國公沐朝弼數犯法,當逮,朝議難之。居正擢用其子,馳使縛之,不敢動。既至,請貸其死,錮之南京。漕河通,居正以歲賦逾春,發水橫溢,非決則涸,乃采漕臣議,督艘卒以孟冬月兌運,及歲初畢發,少罹水患。行之久,太倉粟充盈,可支十年。互市饒馬,乃減太僕種馬,而令民以價納,太僕金亦積四百餘萬。又為考成法以責吏治。初,部院覆奏行撫按勘者,嘗稽不報。居正令以大小緩急為限,誤者抵罪。自是,一切不敢飾非,政體為肅。南京小奄醉辱給事中,言者請究治。居正謫其尤激者趙參魯於外以悅保,而徐說保裁抑其黨,毋與六部事。其奉使者,時令緹騎陰詗之。其黨以是怨居正,而心不附保。
居正以御史在外,往往凌撫臣,痛欲折之。一事小不合,詬責隨下,又敕其長加考察。給事中余懋學請行寬大之政,居正以為風己,削其職。御史傅應禎繼言之,尤切,下詔獄,杖戍。給事中徐貞明等羣擁入獄,視具槖饘,亦逮謫外。御史劉臺按遼東,誤奏捷,居正方引故事繩督之,臺抗章論居正專恣不法,居正怒甚。帝為下臺詔獄,命杖百,遠戍。居正陽具疏救之,僅奪其職。已,卒戍臺。由是,諸給事御史益畏居正,而心不平。當是時,太后以帝沖年,尊禮居正甚至,同列呂調陽莫敢異同。及吏部左侍郎張四維入,恂恂若屬吏,不敢以僚自處。
居正喜建豎,能以智數馭下,人多樂為之盡。俺答款塞,久不為害。獨小王子部衆十餘萬,東北直遼左,以不獲通互市,數入寇。居正用李成梁鎮遼,戚繼光鎮薊門。成梁力戰却敵,功多至封伯,而繼光守備甚設。居正皆右之,邊境晏然。兩廣督撫殷正茂、淩雲翼等亦數破賊有功。浙江兵民再作亂,用張佳胤往撫即定,故世稱居正知人。然持法嚴。覈驛遞,省冗官,清庠序,多所澄汰。公卿羣吏不得乘傳,與商旅無別。郎署以缺少,需次者輒不得補。大邑士子額隘,艱於進取。亦多怨之者。
時承平久,羣盜蝟起,至入城市劫府庫。有司恒諱之,居正嚴其禁。匿弗舉者,雖循吏必黜。得盜即斬決,有司莫敢飾情。盜邊海錢米盈數,例皆斬,然往往長繫或瘐死。居正獨亟斬之,而追捕其家屬。盜賊為衰止。而奉行不便者,相率為怨言,居正不恤也。
慈聖太后將還慈寧宮,諭居正謂:「我不能視皇帝朝夕,恐不若前者之向學勤政,有累先帝付託。先生有師保之責,與諸臣異。其為我朝夕納誨,以輔台德,用終先帝憑几之誼。」因賜坐蟒、白金、綵幣。未幾,丁父憂。帝遣司禮中官慰問,視粥藥,止哭,絡繹道路,三宮賻贈甚厚。
戶部侍郎李幼孜欲媚居正,倡奪情議,居正惑之。馮保亦固留居正。諸翰林王錫爵、張位、趙志臯、吳中行、趙用賢、習孔教、沈懋學輩皆以為不可,弗聽。吏部尚書張瀚以持慰留旨,被逐去。御史曾士楚、給事中陳三謨等遂交章請留。中行、用賢及員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進士鄒元標相繼爭之。皆坐廷杖,謫斥有差。時彗星從東南方起,長亘天。人情洶洶,指目居正,至懸謗書通衢。帝詔諭羣臣,再及者誅無赦,謗乃已。於是使居正子編修嗣修與司禮太監魏朝馳傳往代司喪,禮部主事曹誥治祭,工部主事徐應聘治喪。居正請無造朝,以青衣、素服、角帶入閣治政,侍經筵講讀,又請辭歲俸。帝許之。及帝舉大婚禮,居正吉服從事。給事中李淶言其非禮,居正怒,出為僉事。時帝顧居正益重,常賜居正札,稱「元輔張少師先生」,待以師禮。
居正乞歸葬父,帝使尚寶少卿鄭欽、錦衣指揮史繼書護歸,期三月,葬畢即上道。仍命撫按諸臣先期馳賜璽書敦諭。範「帝賚忠良」銀印以賜之,如楊士奇、張孚敬例,得密封言事。戒次輔呂調陽等「有大事毋得專決,馳驛之江陵,聽張先生處分」。居正請廣內閣員,詔即令居正推。居正因推禮部尚書馬自強、吏部右侍郎申時行入閣。自強素迕居正,不自意得之,頗德居正,而時行與四維皆自昵於居正,居正乃安意去。帝及兩宮賜賚慰諭有加禮,遣司禮太監張宏供張餞郊外,百僚班送。所過地,有司飭廚傳,治道路。遼東奏大捷,帝復歸功居正。使使馳諭,俾定爵賞。居正為條列以聞。調陽益內慚,堅臥,累疏乞休不出。
居正言母老不能冒炎暑,請俟清涼上道。於是內閣、兩都部院寺卿、給事、御史俱上章,請趣居正亟還朝。帝遣錦衣指揮翟汝敬馳傳往迎,計日以俟;而令中官護太夫人以秋日由水道行。居正所過,守臣率長跪,撫按大吏越界迎送,身為前驅。道經襄陽,襄王出候,要居正宴。故事,雖公侯謁王執臣禮,居正具賓主而出。過南陽,唐王亦如之。抵郊外,詔遣司禮太監何進宴勞,兩宮亦各遣大璫李琦、李用宣諭,賜八寶金釘川扇、御膳、餅果、醪醴,百僚復班迎。入朝,帝慰勞懇篤,予假十日而後入閣,仍賜白金、彩幣、寶鈔、羊酒,因引見兩宮。及秋,魏朝奉居正母行,儀從煊赫,觀者如堵。比至,帝與兩宮復賜賚加等,慰諭居正母子,幾用家人禮。
時帝漸備六宮,太倉銀錢多所宣進。居正乃因戶部進御覽數目陳之,謂每歲入額不敵所出,請帝置坐隅時省覽,量入為出,罷節浮費。疏上,留中。帝復令工部鑄錢給用,居正以利不勝費止之。言官請停蘇松織造,不聽。居正為面請,得損大半。復請停修武英殿工,及裁外戚遷官恩數,帝多曲從之。帝御文華殿,居正侍講讀畢,以給事中所上灾傷疏聞,因請振。復言:「上愛民如子,而在外諸司營私背公,剝民罔上,宜痛鉗以法。而皇上加意樽節,於宮中一切用度、服御、賞賚、布施,裁省禁止。」帝首肯之,有所蠲貸。居正以江南貴豪怙勢及諸奸猾吏民善逋賦,選大吏精悍者嚴行督責。賦以時輸,國藏日益充,而豪猾率怨居正。
居正服將除,帝召吏部問期日,敕賜白玉帶、大紅坐蟒、盤蟒。御平臺召對,慰諭久之。使中官張宏引見慈慶、慈寧兩宮,皆有恩賚,而慈聖皇太后加賜御膳九品,使宏侍宴。
帝初即位,馮保朝夕視起居,擁護提抱有力,小扞格,即以聞慈聖。慈聖訓帝嚴,每切責之,且曰:「使張先生聞,奈何!」於是帝甚憚居正。及帝漸長,心厭之。乾清小璫孫海、客用等導上遊戲,皆愛幸。慈聖使保捕海、用,杖而逐之。居正復條其黨罪惡,請斥逐,而令司禮及諸內侍自陳,上裁去留。因勸帝戒遊宴以重起居,專精神以廣聖嗣,節賞賚以省浮費,却珍玩以端好尚,親萬幾以明庶政,勤講學以資治理。帝迫於太后,不得已,皆報可,而心頗嗛保、居正矣。
帝初政,居正嘗纂古治亂事百餘條,繪圖,以俗語解之,使帝易曉。至是,復屬儒臣紀太祖列聖寶訓、實錄分類成書,凡四十:曰創業艱難,曰勵精圖治,曰勤學,曰敬天,曰法祖,曰保民,曰謹祭祀,曰崇孝敬,曰端好尚,曰慎起居,曰戒遊佚,曰正宮闈,曰教儲貳,曰睦宗藩,曰親賢臣,曰去奸邪,曰納諫,曰理財,曰守法,曰儆戒,曰務實,曰正紀綱,曰審官,曰久任,曰重守令,曰馭近習,曰待外戚,曰重農桑,曰興教化,曰明賞罰,曰信詔令,曰謹名分,曰裁貢獻,曰慎賞賚,曰敦節儉,曰慎刑獄,曰褒功德,曰屏異端,曰飭武備,曰御戎狄。其辭多警切,請以經筵之暇進講。又請立起居注,紀帝言動與朝內外事,日用翰林官四員入直,應制詩文及備顧問。帝皆優詔報許。
居正自奪情後,益偏恣,其所黜陟,多由愛憎。左右用事之人多通賄賂。馮保客徐爵擢用至錦衣衞指揮同知,署南鎮撫。居正三子皆登上第。蒼頭游七入貲為官,勛戚文武之臣多與往還,通姻好。七具衣冠報謁,列於士大夫。世以此益惡之。
亡何,居正病,帝頻頒敕諭問疾,大出金帛為醫藥資。四閱月不愈,百官並齋醮為祈禱。南都、秦、晉、楚、豫諸大吏,亡不建醮。帝令四維等理閣中細務,大事即家令居正平章。居正始自力,後憊甚不能徧閱,然尚不使四維等參之。及病革,乞歸,上復優詔慰留,稱「太師張太岳先生」。居正度不起,薦前禮部尚書潘晟及尚書梁夢龍,侍郎余有丁、許國、陳經邦,已,復薦尚書徐學謨、曾省吾、張學顏,侍郎王篆等可大用。帝為黏御屏。晟,馮保所受書者也,強居正薦之。時居正已昏甚,不能自主矣。及卒,帝為輟朝,諭祭九壇,視國公兼師傅者。居正先以六載滿,加特進中極殿大學士;以九載滿,加賜坐蟒衣,進左柱國,廕一子尚寶丞;以大婚,加歲祿百石,錄子錦衣千戶為指揮僉事;以十二載滿,加太傅;以遼東大捷,進太師,益歲祿二百石,子由指揮僉事進同知。至是,贈上柱國,諡文忠,命四品京卿、錦衣堂上官、司禮太監護喪歸葬。於是四維始為政,而與居正所薦引王篆、曾省吾等交惡。
初,帝所幸中官張誠見惡馮保斥於外,帝使密詗保及居正。至是,誠復入,悉以兩人交結恣橫狀聞,且謂其寶藏踰天府。帝心動。左右亦浸言保過惡,而四維門人御史李植極論徐爵與保挾詐通奸諸罪。帝執保禁中,逮爵詔獄。謫保奉御居南京,盡籍其家金銀珠寶鉅萬計。帝疑居正多蓄,益心豔之。言官劾篆、省吾,并劾居正,篆、省吾俱得罪。新進者益務攻居正。詔奪上柱國、太師,再奪諡。居正諸所引用者,斥削殆盡。召還中行、用賢等,遷官有差。劉臺贈官,還其產。御史羊可立復追論居正罪,指居正搆遼庶人憲 3e05.gif 獄。庶人妃因上疏辯冤,且曰:「庶人金寶萬計,悉入居正。」帝命司禮張誠及侍郎邱橓偕錦衣指揮、給事中籍居正家。誠等將至,荊州守令先期錄人口,錮其門,子女多遁避空室中。比門啟,餓死者十餘輩。誠等盡發其諸子兄弟藏,得黃金萬兩,白金十餘萬兩。其長子禮部主事敬修不勝刑,自誣服寄三十萬金於省吾、篆及傅作舟等,尋自縊死。事聞,時行等與六卿大臣合疏,請少緩之;刑部尚書潘季馴疏尤激楚。詔留空宅一所、田十頃,贍其母。而御史丁此呂復追論科場事,謂高啟愚以舜禹命題,為居正策禪受。尚書楊巍等與相駁。此呂出外,啟愚削籍。後言者復攻居正不已。詔盡削居正官秩,奪前所賜璽書、四代誥命,以罪狀示天下,謂當剖棺戮屍而姑免之。其弟都指揮居易,子編修嗣修,俱發戍烟瘴地。
終萬曆世,無敢白居正者。熹宗時,廷臣稍稍追述之,而鄒元標為都御史,亦稱居正。詔復故官,予葬祭。崇禎三年,禮部侍郎羅喻義等訟居正冤,帝令部議,復二廕及誥命。十三年,敬修孫同敞請復武廕,併復敬修官,帝授同敞中書舍人,而下部議敬修事。尚書李日宣等言:「故輔居正,受遺輔政,事皇祖者十年。肩勞任怨,舉廢飭弛,弼成萬曆初年之治。其時中外乂安,海內殷阜,紀綱法度莫不修明。功在社稷,日久論定,人益追思。」帝可其奏,復敬修官。
同敞負志節,感帝恩,益自奮。十五年奉敕慰問湖廣諸王,因令調兵雲南。未復命,兩京相繼失,走詣福建。唐王亦念居正功,復其錦衣世廕,授同敞指揮僉事。尋奉使湖南,聞汀州破,依何騰蛟於武岡。永明王用廷臣薦,改授同敞侍讀學士,為總兵官劉承蔭所惡,言翰林、吏部、督學必用甲科,乃改同敞尚寶卿。以大學士瞿式耜薦,擢兵部右侍郎兼翰林侍讀學士,總督諸路軍務。
同敞有文武材,意氣慷慨。每出師,輒躍馬為諸將先。或敗奔,同敞危坐不去。諸將復還戰,或取勝。軍中以是服同敞。大將王永祚等久圍永州,大兵赴救,胡一青率衆迎敵,戰敗。同敞馳至全州,檄楊國棟兵策應,乃解去。順治七年,大兵破嚴關,諸將盡棄桂林走。城中虛無人,獨式耜端坐府中。適同敞自靈川至,見式耜,式耜曰:「我為留守,當死此。子無城守責,盍去諸。」同敞正色曰:「昔人恥獨為君子,公顧不許同敞共死乎?」式耜喜,取酒與飲,明燭達旦。侵晨被執,諭之降,不從,令為僧,亦不從,乃幽之民舍。雖異室,聲息相聞,兩人日賦詩倡和。閱四十餘日,整衣冠就刃,顏色不變。既死,同敞屍植立,首墜躍而前者三,人皆辟易。而居正第五子允修,字建初,廕尚寶丞。崇禎十七年正月,張獻忠掠荊州,允修題詩於壁,不食而死。
贊曰:徐階以恭勤結主知,器量深沉。雖任智數,要為不失其正。高拱才略自許,負氣凌人。及為馮保所逐,柴車即路。傾軋相尋,有自來已。張居正通識時變,勇於任事。神宗初政,起衰振隳,不可謂非幹濟才。而威曜之操,幾於震主,卒致禍發身後。書曰「臣罔以寵利居成功」,可弗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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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一十四‧列傳第一百O二 楊博子俊民 馬森 劉體乾 王廷毛愷 葛守禮 靳學顏弟學曾
楊博,字惟約,蒲州人。父瞻,御史,終四川僉事。博登嘉靖八年進士,除盩厔知縣,調長安。徵為兵部武庫主事,歷職方郎中。
大學士翟鑾巡九邊,以博自隨。所過山川形勢,土俗好惡,士卒多寡強弱,皆疏記之。至肅州,屬番數百遮道邀賞。鑾慮來者益衆,不能給,博請鑾盛儀衞,集諸番轅門外,數以天子宰相至,不悉衆遠迎,將縛以屬吏。諸番羅拜請罪,乃稍賚其先至者,餘皆懼不復來。鑾還,薦博可屬大事。吉囊、俺答歲盜邊,尚書張瓚一切倚辦博。帝或中夜降手詔,博隨事條答,悉稱旨。毛伯溫代瓚,博當遷,特奏留之。已,遷山東提學副使,轉督糧參政。
二十五年超拜右僉都御史,巡撫甘肅。大興屯利,請募民墾田,永不征租。又以暇修築肅州榆樹泉及甘州平川境外大蘆泉諸處墩臺,鑿龍首諸渠。初,罕東屬番避土魯番亂,遷肅州境上,時與居民戕殺。監生李時暘以為言,事下守臣。博為築金墖、白城七堡,召其長,令率屬徙居之。諸番徙七百餘帳,州境為之肅清。總兵官王繼祖却寇永昌,鎮羌參將蔡勳等戰鎮番、山丹,三告捷,斬首百四十餘級。進博右副都御史。以母憂歸。仇鸞鎮甘肅,總督曾銑劾之,詔逮治,博亦發其貪罔三十事。鸞拜大將軍,數毀之,帝不聽。服闋,鸞已誅,召拜兵部右侍郎。轉左,經略薊州、保定。
初,俺答薄都城,由潮河川入,議者爭請為備。水湍悍,不可城。博緣水勢建石墩,置戍守,還督京城九門。時因寇警,歲七月分兵守陴。博曰:「寇至,須鎮靜,奈何先事自擾。」罷其令。尋遷總督薊、遼、保定軍務。博以薊逼京師,護畿甸陵寢為大,分布諸將,畫地為防。
三十三年秋,把都兒及打來孫十餘萬騎犯薊鎮,攻牆。帝憂甚,數遣騎偵博。博擐甲宿古北口城上,督總兵官周益昌等力禦。帝大喜,馳賜緋豸衣,犒軍萬金。寇攻四晝夜不得入,乃并攻孤山口,登牆。官軍斷一人腕,乃退屯虎頭山。博募死士,夜以火驚其營,寇擾亂,比明悉去。進右都御史,廕子錦衣千戶。明年,打來孫復入益昌,擊却之。遂擢博兵部尚書,錄防秋功,加太子少保。
嚴嵩父子招權利,諸司為所撓,博一切格不行。嵩恨博,會丁父憂去。兵部尚書許論罷,帝起博代之,博未終喪,疏辭。而帝以大同右衞圍急,改博總督宣、大、山西軍務,博墨縗馳出關。未至,侍郎江東等以大軍進,寇引去。時右衞圍六月,守將王德戰亡,城中芻粟且盡,士死守無二心。博厚撫卹,奏行善後十事。以給事中張學顏言,留博鎮撫。奏蠲被寇租,因僉其丁壯為義勇,分隸諸將。博以邊人不習車戰,寇入輒不支,請造偏箱車百輛;有警則右衞車東,左衞車西,使相聲援。又以大同牆圮,繕治為急;次則塞銀釵、驛馬諸嶺,以絕窺紫荊路;備居庸南山,以絕窺陵寢畿甸路;修陽神地諸牆塹,以絕入山西路。乃於大同牛心山諸處築堡九,墩臺九十二,接左衞高山站,以達鎮城。濬大濠二,各十八里,小濠六十有四。五旬訖功,賜敕奬賚。
帝數欲召博還,又虞邊,以問嵩。嵩雅不喜博,請令江東署部事,俟秋防畢徐議之,遂不召。秋防訖,加太子太保,留鎮如故。哱素把伶及叛人了都記等數以輕騎寇邊,博先後計禽之。又數出奇兵襲寇,寇稍徙帳。因議築故總督翁萬達所創邊牆,招還內地民為寇掠者千六百餘人。又請通宣大荒田水利,薄其租。報可。改薊遼總督。秋防竣,廷議欲召博還,吏部尚書吳鵬不可。鄭曉署兵部,爭之曰:「博在薊遼,則薊遼安,在本兵則九邊俱安。」乃召還,加少保。
帝憂邊甚,博每先事為防,帝眷倚若左右手。嘗語閣臣:「自博入,朕每憂邊,其語博預為謀。」博上言:「今九邊,薊鎮為重。請敕邊臣逐大同寇,使不得近薊,宣大諸將從獨石偵情形,預備黃花、古北諸要害,使一騎不得入關,即首功也。」帝是之。
四十二年十月,寇擁衆窺薊州,聲言犯遼陽。總督楊選帥師東,博檄止之。又手書三往,卒不從。博拊几曰:「敗矣。」急徵兵入援,寇已潰牆子嶺,犯通州。帝嘆曰:「庚戌事又見矣。」諸路兵先後至。命宣大總督江東統文武大臣分守皇城、京城,鎮遠侯顧寰以京營兵分布城內外。寇解而東,躪順義、三河,飽掠去。援兵不發一矢,取道斃及零騎傷殘者報首功。帝怏怏,諭博曰:「賊復飽颺,何以懲後?」遂誅選。博懼及,徐階力保持之。帝念博前功,不罪。久之,改吏部尚書。
隆慶改元,請遵遺詔,錄建言諸臣,死者皆贈卹。時方計羣吏,山西人無一被黜者。給事中胡應嘉劾博庇其鄉人,博連疏乞休。並慰留,且斥言者。一品滿三考,進少傅兼太子太傅。帝將遊南海子,博率同列諫。御史詹仰庇以直言罷,博爭之。屯鹽都御史龐尚鵬被論,博議留,忤旨,遂謝病歸。尚書劉體乾等交章乞留,不聽。大學士高拱掌吏部,薦博堪本兵。詔以吏部尚書理兵部事。陳薊、昌戰守方略,謂:「議者以守牆為怯,言可聽,實無少效。牆外邀擊,害七利三;牆內格鬬,利一害九。夫因牆守,所謂先處戰地而待敵。名守,實戰也。臣為總督,嘗拒打來孫十萬衆,以為當守牆無疑。」因陳明應援、申駐守、處京營、諭屬夷、修內治諸事,帝悉從之。
博魁梧豐碩,臨事安閒有識量。出入中外四十餘年,始終以兵事著。六年,高拱罷,乃改博吏部,進少師兼太子太師。明年秋,疾作,三疏乞致仕歸。逾年卒。贈太傅,諡襄毅。
拱柄國時,欲中徐階危禍,博造拱力為解,拱亦心動,事獲已。其後張居正逐拱,將周內其罪,博毅然爭之。及興王大臣獄,博與都御史葛守禮詣居正力為解。居正憤曰:「二公謂我甘心高公耶?」博曰:「非敢然也,然非公不能回天。」會帝命守禮偕都督朱希孝會訊,博陰為畫計,使校尉怵大臣改供;又令拱僕雜稠人中,令大臣識別,茫然莫辨,事乃白。人以是稱博長者。
子俊民,字伯章,嘉靖四十一年進士。除戶部主事,歷禮部郎中。隆慶初,遷河南提學副使。萬曆初,歷太僕少卿。父博致政,侍歸。起故官,累遷兵部左侍郎署部事。時議撦力克嗣封,俊民言:「款未可遽罷。惟內修守備,而外勒西部,使盡還巢,申定市額,使無濫索而已。」議遂定。進戶部尚書,總督倉場。十九年還理部事。河南大饑,人相食,請發銀米各數十萬。或議其稽緩,因自劾求罷,疏六上,不允。小人競請開礦,俊民爭不得,稅使乃四出,天下騷然,時以咎俊民。在事歷三考,累加太子太保。卒官,贈少保。後敘東征轉餉功,贈少傅兼太子太傅。
馬森,字孔養,懷安人。父俊,晚得子,家人抱之墜,殞焉。俊紿其妻曰「我誤也」,不之罪,踰年而舉森。嘉靖十四年成進士,授戶部主事,歷太平知府。民有兄弟訟者,予鏡令照曰:「若二人老矣,忍傷天性乎?」皆感泣謝去。再遷江西按察使。有進士嬖外婦而殺妻,撫按欲緩其獄,森卒抵之法。
歷左布政使,就擢巡撫右副都御史,入為刑部右侍郎,改戶部。初,森在江西薦布政使宋淳,淳後撫南贛,以贓敗,森坐調大理卿。屢駁疑獄,與刑部尚書鄭曉、都御史周延稱為「三平」。病歸,起南京工部右侍郎。改戶部,督倉場,尋轉左。以右都御史總督漕運,兼巡撫鳳陽,遷南京戶部尚書。隆慶初,改北部。
是時,登極詔書蠲天下田租半。太倉歲入少,不能副經費,而京、通二倉積貯無幾。森鉤校搜剔,條行十餘事。又列上錢穀出入之數,勸帝節儉。帝手詔責令措置,森奏:「祖宗舊制,河淮以南以四百萬供京師,河淮以北以八百萬供邊。一歲之入,足供一歲之用。後邊陲多事,支費漸繁,一變而有客兵之年例,再變而有主兵之年例。其初止三五十萬耳,後漸增至二百三十餘萬。屯田十虧七八,鹽法十折四五,民運十逋二三,悉以年例補之。在邊則士馬不多於昔,在太倉則輸入不益於前,而所費數倍。重以詔書蠲除,故今日告匱,視往歲有加。臣前所區畫,算及錙銖,不過紓目前急,而於國之大體,民之元氣,未暇深慮。願廣集衆思,令廷臣各陳所見。」又奏河東、四川、雲南、福建、廣東、靈州鹽課事宜。詔皆如所請。帝嘗命中官崔敏發戶部銀六萬市黃金,森持不可,且言,故事御札皆由內閣下,無司禮徑傳者,事乃止。既又命購珠寶,森亦力爭,不聽。三年以母老乞終養。賜馳驛歸,後屢薦不起。
森為考官時,夏言壻出其門,欲介之見言,謝不往。嚴嵩聞而悅之,森亦不附。為徐階所重,遂引用之。里居,贊巡撫龐尚鵬行一條鞭法,鄉人為立報功祠。萬曆八年卒,贈太子少保,諡恭敏。
劉體乾,字子元,東安人。嘉靖二十三年進士。授行人,改兵科給事中。司禮太監鮑忠卒,其黨李慶為其姪鮑恩等八人乞遷。帝已許之,以體乾言止錄三人。轉左給事中。
帝以財用絀,詔廷臣集議。多請追宿逋,增賦額。體乾獨上奏曰:「蘇軾有言『豐財之道,惟在去其害財者』。今之害最大者有二,冗吏、冗費是也。歷代官制,漢七千五百員,唐萬八千員,宋極冗至三萬四千員。本朝自成化五年,武職已逾八萬。合文職,蓋十萬餘。今邊功陞授、勳貴傳請、曹局添設、大臣恩廕,加以廠衞、監局、勇士、匠人之屬,歲增月益,不可悉舉。多一官,則多一官之費。請嚴敕諸曹,清革冗濫,減俸將不貲。又聞光祿庫金,自嘉靖改元至十五年,積至八十萬。自二十一年以後,供億日增,餘藏頓盡。進御果蔬,初無定額,止眎內監片紙,如數供御。乾沒狼籍,輒轉鬻市人。其他諸曹,侵盜尤多。宜著為令典,歲終使科道臣會計之,以清冗費。二冗既革,國計自裕。舍是,而督逋、增賦,是揚湯止沸也。」於是部議請汰各監局人匠。從之。
累官通政使,遷刑部左侍郎。改戶部左侍郎,總督倉場。隆慶初,進南京戶部尚書。南畿、湖廣、江西銀布絹米積逋二百六十餘萬,鳳陽園陵九衞官軍四萬,而倉粟無一月儲。體乾再疏請責成有司,又條上六事,皆報可。
馬森去,召改北部。詔取太倉銀三十萬兩。體乾言:「太倉銀所存三百七十萬耳,而九邊年例二百七十六萬有奇,在京軍糧商價百有餘萬,薊州、大同諸鎮例外奏乞不與焉。若復取以上供,經費安辦?」帝不聽。體乾復奏:「今國計絀乏,大小臣工所共知。即存庫之數,乃近遣御史所搜括,明歲則無策矣。今盡以供無益費,萬一變起倉卒,如國計何!」於是給事中李已、楊一魁、龍光,御史劉思問、蘇士潤、賀一桂、傅孟春交章乞如體乾言,閣臣李春芳等皆上疏請,乃命止進十萬兩。又奏太和山香稅宜如泰山例,有司董之,毋屬內臣。忤旨,奪俸半年。
帝嘗問九邊軍餉、太倉歲發及四方解納之數。體乾奏:「祖宗朝止遼東、大同、宣府、延綏四鎮,繼以寧夏、甘肅、薊州,又繼以固原、山西,今密雲、昌平、永平、易州俱列戍矣。各鎮防守有主兵。其後增召募,增客兵,而坐食愈衆。各鎮芻餉有屯田。其後加民糧,加鹽課,加京運,而橫費滋多。」因列上隆慶以來歲發之數。又奏:「國家歲入不足供所出,而額外陳乞者多。請以內外一切經費應存革者,刊勒成書。」報可。
詔市緜二萬五千斤,體乾請俟湖州貢。帝不從,趣之急。給事中李已言:「三月非用緜時,不宜重擾商戶。」體乾亦復爭,乃命止進萬斤。踰年詔趣進金花銀,且購貓睛、祖母綠諸異寶,已上書力諫,體乾請從已言,不納。內承運庫以白劄索部帑十萬,體乾執奏,給事中劉繼文亦言白劄非體,帝報有旨,竟取之。體乾又乞承運庫減稅額二十萬,為中官崔敏所格,不得請。是時內供已多,數下部取太倉銀,又趣市珍珠黃綠玉諸物。體乾清勁有執,每疏爭,積忤帝意,竟奪官。給事中光懋、御史淩琯等交章請留,不聽。
神宗即位,起南京兵部尚書,奏言:「留都根本重地,故額軍九萬,馬五千餘匹。今軍止二萬二千,馬僅及半,單弱足慮。宜選諸衞餘丁,隨伍操練,發貯庫草場銀買馬。」又條上防守四事。並從之。萬曆二年致仕,卒。贈太子少保。
王廷,字子正,南充人。嘉靖十一年進士。授戶部主事,改御史。疏劾吏部尚書汪鋐,謫亳州判官。歷蘇州知府,有政聲。累遷右副都御史,總理河道。三十九年轉南京戶部右侍郎,總督糧儲。南京督儲,自成化後皆以都御史領之,至嘉靖二十六年始命戶部侍郎兼理。及振武營軍亂,言者請復舊制,遂以副都御史章煥專領,而改廷南京刑部。未上,復改戶部右侍郎兼左僉都御史,總督漕運,巡撫鳳陽諸府。
時倭亂未靖,廷建議以江南屬鎮守總兵官,專駐吳淞,江北屬分守副總兵,專駐狼山,遂為定制。淮安大饑,與巡按御史朱綱奏留商稅饟軍,被詔切讓。給事中李邦義因劾廷拘滯,吏部尚書嚴訥為廷辨,始解。轉左侍郎,還理部事。以通州禦倭功,加俸二級。遷南京禮部尚書,召為左都御史。奏行慎選授、重分巡、謹刑獄、端表率、嚴檢束、公舉劾六事。
隆慶元年六月,京師雨潦壞廬舍,命廷督御史分行振恤。會朝覲天下官,廷請嚴禁餽遺,酌道里費,以儆官邪,蘇民力。帝謁諸陵,詔廷同英國公張溶居守。中官許義挾刃脅人財,為巡城御史李學道所笞。羣璫伺學道早朝,邀擊之左掖門外。廷上其狀,論戍有差。
御史齊康為高拱劾徐階,廷言:「康懷奸黨邪,不重懲無以定國是。」帝為謫康,諭留階,拱遂引疾去。而給事中張齊者,嘗行邊,受賈人金,事稍泄,陰求階子璠居間,璠謝不見。齊恨,遂摭康疏語復論階,階亦引疾去。廷因發齊奸利事,言:「齊前奉命賞軍宣大,納鹽商楊四和數千金,為言恤邊商、革餘鹽數事,為大學士階所格。四和抵齊取賄,蹤跡頗露。齊懼得罪,乃借攻階冀自掩。」遂下齊詔獄。刑部尚書毛愷當齊戍,詔釋為民。拱起再相,廷恐其修郤,而愷亦階所引,遂先後乞休以避之。給事中周芸、御史李純樸訟齊事,謂廷、愷阿階意,羅織不辜。刑部尚書劉自強覆奏:「齊所坐無實,廷、愷屈法徇私。」詔奪愷職,廷斥為民,宥齊,補通州判官。
萬曆初,齊以不謹罷,愷已前卒。浙江巡按御史謝廷傑訟愷狷潔有古人風,坐按張齊奪官,今齊已黜,足知愷守正。詔復愷官。於是巡撫四川都御史曾省吾言:「廷守蘇州時,人比之趙清獻。直節勁氣,始終無改。宜如毛愷例復官。」詔以故官致仕。十六年給夫廩如制,仍以高年特賜存問。明年卒。諡恭節。
毛愷,字達和,江山人。嘉靖十四年進士。授行人,擢御史。坐論洗馬鄒守益不當投散地,為執政所惡,謫寧國推官。歷刑部尚書。太監李芳驟諫忤穆宗,命刑部置重辟。愷奏:「芳罪狀未明,非所以示天下公。」芳乃得貰死。愷贈太子少保,諡端簡。
葛守禮,字與立,德平人。嘉靖七年,舉鄉試第一。明年成進士,授彰德推官。巨盜誣富家,株連以百數。守禮盡出之,主獄者譖之御史。會藩府獄久不決,屬守禮,一訊即得,乃大驚服。冬至,趙王戒百官朝服賀,守禮獨不可。
遷兵部主事。父喪服闋,補禮部。寧府宗人悉錮高牆,後稍得脫,因請封。禮部尚書夏言議量復中尉數人,未上,而言入閣,嚴嵩代之。守禮適遷儀制郎中,駁不行。故事,郡王絕,近支得以本爵理府事,不得繼封。交城、懷仁、襄垣近支絕,以繼封請,守禮持之堅。會以疾在告,三邸人乘間行賂,遂得請。旗校詗其事以聞,所籍記賂遺十餘萬,獨無守禮名,帝由是知守禮廉。
遷河南提學副使,再遷山西按察使,進陝西布政使,擢右副都御史,巡撫河南。入為戶部侍郎,督餉宣大。改吏部。自左侍郎遷南京禮部尚書。李本署吏部事,希嚴嵩指考察廷臣,署守禮下考,勒致仕。後帝問守禮安在,左右謬以老病對,帝為歎惜久之。
隆慶元年起戶部尚書,奏言:「畿輔、山東流移日衆,以有司變法亂常,起科太重,徵派不均。且河南北,山東西,土地磽瘠,正供尚不能給,復重之徭役。工匠及富商大賈,皆以無田免役,而農夫獨受其困,此所謂舛也。乞正田賦之規,罷科差之法。又國初徵糧,戶部定倉庫名目及石數價值,通行所司,分派小民,隨倉上納,完欠之數瞭然可稽。近乃定為一條鞭法,計畆徵銀。不論倉口,不問石數。吏書夤緣為奸,增減灑派,弊端百出。至於收解,乃又變為一串鈴法,謂之夥收分解。收者不解,解者不收,收者獲積餘之貲,解者任賠補之累。夫錢穀必分數明而後稽覈審,今混而為一,是為那移者地也。願敕所司,酌復舊規。」詔悉舉行。於是奏定國計簿式,頒行天下。自嘉靖三十六年以後完欠、起解、追徵之數及貧民不能輸納,備錄簿中。自府州縣達布政,送戶部稽考,以清隱漏那移侵欺之弊。又以戶部專理財賦,必周知天下倉庫盈虛,然後可節縮調劑。祖宗時令天下歲以文冊報部,乃請遣御史譚啟、馬明謨、張問明、趙巖分行天下董其事,並承敕以行。覃恩例賞邊軍,或言士伍虛冒,宜乘給賞汰之,守禮言:「此朝廷曠典,乃以賈怨耶?」議乃止。
大學士高拱與徐階不相能,舉朝攻拱。侍郎徐養正、劉自強,拱所厚,亦詣守禮言。守禮不可,養正等遂論拱,守禮尋乞養母歸。及拱再相,深德守禮,起為刑部尚書。初,階定方士王金等獄,坐妄進藥物,比子殺父律論死。詔下法司會訊,守禮等議金妄進藥無事實,但習故陶仲文術,左道惑衆,應坐為從律編戍。給事中趙奮言:「法司為天下平。昔則一主於入,而不為先帝地;今則一主於出,而不恤後世議。罪有首而後有從,金等為從,孰為首?將以陶仲文為首,則仲文死已久。為法如此,陛下何賴哉。」疏入,報聞。
尋改守禮左都御史。奏言:「畿內地勢窪下,河道堙塞,遇潦則千里為壑。請倣古井田之制,濬治溝洫,使旱潦有備。」章下有司。又申明巡撫事宜,條列官箴、士節六事。守禮議王金獄,與拱合,然不附拱。後張居正欲以王大臣事搆殺拱,守禮力為解,乃免。階、拱、居正更用事,交相軋,守禮周旋其間,正色獨立,人以為難。萬曆三年以老乞休,詔加太子少保,馳驛歸。六年卒。贈太子太保,諡端肅。
靳學顏,字子愚,濟寧人。嘉靖十三年舉鄉試第一。明年成進士,授南陽推官,以廉平稱。歷吉安知府,治行高,累遷左布政使。隆慶初,入為太僕卿,改光祿。旋拜右副都御史,巡撫山西。應詔陳理財,凡萬餘言。言選兵、鑄錢、積穀最切。其略曰:
  宋初禁軍十萬,總天下諸路亦不過十萬,其後慶曆、治平間增至百餘萬。然其時財用不絀,我朝邊兵四十萬。其後雖增兵益戍,而主兵多缺,不若宋人十倍其初也。然自嘉靖中即以絀乏告,何哉?宋雖增兵,而天下無養兵費;我朝以民養兵,而新軍又一切仰太倉。舊餉不減,新餉日增,費一也。周豐鎬、漢西都,率有其名而無實;我朝留都之設,建官置衞,坐食公帑,費二也。唐、宋宗親或通名仕版,或散處民間;我朝分封列爵,不農不仕,吸民膏髓,費三也。有此三者,儲畜安得不匱,而其間尤耗天下之財者,兵而已。夫陷鋒摧堅,旗鼓相當,兵之實也。今邊兵有戰時,若腹兵則終世不一當敵。每盜賊竊發,非陰陽、醫藥、雜職,則丞貳判簿為之將;非鄉民里保,則義勇快壯為之兵。在北則借鹽丁礦徒,在南則借狼土。此皆腹兵不足用之驗也。當限以輪番守戍之法。或遠不可徵,或弱不可任,則聽其耕商,而移其食以餉邊。如免班軍而徵價,省充發而輸贖,亦變通一策也。欲京兵強,亦宜責以輪番戍守。夫京師去宣府、薊鎮纔數百里,京營九萬卒,歲以一萬戍二鎮,九年而一周,未為苦也,而怯者與邊兵同其勁矣。又以畿輔之卒填京戍之闕,其部伍、號令、月糧、犒賞亦與京卒同,而畿輔之卒皆親兵矣。夫京卒戍薊鎮,則延固之費可省。戍宣府,則宣府、大同之氣自張。寇畏宣大之力制其後,京卒之勁當其前,則仰攻深入之事鮮矣。
  臣又覩天下之民皇皇以匱乏為慮者,非布帛五穀不足也,銀不足耳。夫銀,寒不可衣,饑不可食,不過貿遷以通衣食之用,獨奈何用銀而廢錢?錢益廢,銀益獨行,獨行則藏益深。而銀益貴,貨益賤,而折色之辦益難。豪右乘其賤收之,時其貴出之。銀積於豪右者愈厚,行於天下者愈少,更踰數十年,臣不知所底止矣。錢者,泉也,不可一日無。計者謂錢法之難有二:利不讐本,民不願行。此皆非也。夫朝廷以山海之產為材,以億兆之力為工,以賢士大夫為役,何本之費?誠令民以銅炭贖罪,而匠役則取之營軍,一指麾間,錢徧天下矣。至不願行錢者,獨奸豪爾。請自今事例、罰贖、徵稅、賜賚、宗祿、官俸、軍餉之屬,悉銀錢兼支。上以是徵,下以是輸,何患其不行哉!
  臣又聞中原者,邊鄙之根本也。百姓者,中原之根本也。民有終身無銀,而不能終歲無衣,終日無食。今有司夙夜不遑者,乃在銀而不在穀,臣竊慮之。國家建都幽燕,北無郡國之衞,所恃為腹心股肱者,河南、山東、江北及畿內八府之人心耳。其人率鷙悍而輕生,易動而難戢,游食而寡積者也。一不如意,則輕去其鄉,往往一夫作難,千人響應,前事已屢驗矣。弭之之計,不過曰恤農以繫其家,足食以繫其身,聚骨肉以繫其心。今試覈官廩之所藏,每府得數十萬,則司計者安枕可矣。得三萬焉,猶足塞轉徙者之望,設不滿萬,豈得無寒心?臣竊意不滿萬者多也。
  臣近者疏請積穀,業蒙允行,第恐有司從事不力,無以塞明詔。敢即臣說申言之,其一曰官倉,發官銀以糴也。一曰社倉,收民穀以充也。官倉非甚豐歲不能舉,社倉雖中歲皆可行。唐義倉之開,每歲自王公以下皆有入。宋則準民間正稅之數,取二十分之一以為社。誠倣而推之,就土俗,合人情,占歲候,以通其變,計每歲二倉之入以驗其功,著為令,而歲歲修之,時其豐歉而斂散之。在官倉者,民有大饑則以振。在民倉者,雖官有大役亦不聽貸。借此藏富於民,即藏富於國也。今言財用者,不憂穀之不足,而憂銀之不足。夫銀實生亂,穀實弭亂。銀之不足,而泉貨代之。五穀不足,則孰可以代者哉?故曰明君不寶金玉,而寶五穀,伏惟聖明垂意。
疏入,下所司議,卒不能盡行也。
尋召為工部右侍郎,改吏部,進左侍郎。學顏內行修潔,見高拱以首輔掌銓,專恣甚,遂謝病歸,卒。弟學曾,山西副使,治績亦有聞。
贊曰:明之中葉,邊防墮,經費乏。當時任事之臣,能留意於此者鮮矣。若楊博、馬森、劉體乾、葛守禮、靳學顏之屬,庶幾負經濟之略者。就其設施與其所建白,究而行之,亦補苴一時而已,況言之不盡行,行之不能久乎。自時厥後,張居正始一整飭。居正歿,一切以空言從事,以迄於亡。蓋其壞,非朝夕之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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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一十五‧列傳第一百O三 王治 歐陽一敬胡應嘉 周弘祖岑用賓 鄧洪震 詹仰庇 駱問禮楊松 張應治 鄭履淳 陳吾德李已 胡涍 汪文輝 劉奮庸曹大埜
王治,字本道,忻州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除行人,遷吏科給事中。寇屢盜邊,邊臣多匿不奏;小勝,文臣輒冒軍功。治請臨陣斬獲,第錄將士功;文臣及鎮帥不親搏戰者止賜賚,從之。再遷禮科左給事中。
隆慶元年,偕御史王好問覈內府諸監局歲費,中官崔敏請止之,為給事中張憲臣所劾。得旨:「詔書所載者,自嘉靖四十一年始,聽治等詳覈。不載者,已之。」治等力爭,不許。事竣,劾中官趙廷玉、馬尹乾沒罪,詔下司禮監按問。尋上疏陳四事:「一、定宗廟之禮以隆聖孝。獻皇雖貴為天子父,未嘗南面臨天下;雖親為武宗叔,然嘗北面事武宗。今乃與祖宗諸帝並列,設位於武宗右,揆諸古典,終為未協。臣以為獻皇祔太廟,不免遞遷。若專祀世廟,則億世不改。乞敕廷臣博議,務求至當。一、謹燕居之禮以澄化源。人主深居禁掖,左右便佞窺伺百出,或以燕飲聲樂,或以遊戲騎射。近則損敝精神,疾病所由生。久則妨累政事,危亂所由起。比者人言籍籍,謂陛下燕閒舉動,有非諒闇所宜者。臣竊為陛下慮之。」其二,請勤朝講、親輔弼。疏入,報聞。
進吏科都給事中。劾薊遼總督都御史劉燾、南京督儲都御史曾于拱不職,于拱遂罷。山西及薊鎮並中寇,治以罪兵部尚書郭乾、侍郎遲鳳翔,偕同官歐陽一敬等劾之。詔罷乾,貶鳳翔三秩視事。部議卹光祿少卿馬從謙。帝不許,治疏爭。帝謂從謙所犯,比子罵父律,終不允。治又請追諡何瑭,雪夏言罪,且言大理卿朱廷立、刑部侍郎詹瀚共鍛成夏言、曾銑獄,宜追奪其官。咸報可。明年,左右有言南海子之勝者,帝將往幸,治率同官諫。大學士徐階、尚書楊博、御史郝杰等並阻止,皆不聽。至則荒莽沮濕,帝甚悔之。治尋擢太僕少卿,改大理,進太僕卿。憂歸,卒。
歐陽一敬,字司直,彭澤人。嘉靖三十八年進士。除蕭山知縣。徵授刑科給事中。劾太常少卿晉應槐為文選郎時劣狀,而南京侍郎傅頤、寧夏巡撫王崇古、湖廣參政孫弘軾由應槐進,俱當罷。吏部為應槐等辨,獨罷頤官。未幾,劾罷禮部尚書董份。
三遷兵科給事中。言廣西總兵當用都督,不當用勳臣。因劾恭順侯吳繼爵罷之,以俞大猷代。寇大入陝西,劾總督陳其學、巡撫戴才,俱奪官。又以軍政劾英國公張溶,山西、浙江總兵官董一奎、劉顯,掌錦衣衞都督李隆等九人不職,溶留,餘俱貶黜。
自嚴嵩敗,言官爭發憤論事,一敬尤敢言。隆慶元年正月,吏部尚書楊博掌京察,黜給事中鄭欽、御史胡維新,而山西人無下考者。吏科給事中胡應嘉劾博挾私憤,庇鄉里。應嘉先嘗劾高拱,拱修郤,將重罪之。徐階等重違拱意,且以應嘉實佐察,初未言,今黨同官妄奏,擬旨斥為民。言路大譁。一敬為應嘉訟,斥博及拱。詆拱奸險橫惡,無異蔡京,且言:「應嘉前疏臣與聞,黜應嘉不若黜臣。」會給事中辛自修、御史陳聯芳疏爭,階乃調應嘉建寧推官。一敬尋劾拱威制朝紳,專柄擅國,亟宜罷。不聽。踰月,御史齊康劾階。諸給事御史以康受拱指,羣集闕下,詈而唾之。一敬首劾康,康亦劾一敬。時康主拱,一敬主階,互指為黨。言官多論康,康竟坐謫。
已,陳兵政八事,部皆議行。南京振武營兵由此罷。湖廣巡按陳省劾太和山守備中官呂詳,詔徵詳還,罷守備官。未幾,復遣監丞劉進往代。一敬言:「進故名俊,守顯陵無狀。肅皇帝下之獄,充孝陵衞淨軍,今不宜用。」從之。中官呂用等典京營,一敬力諫,事寢。黔國公沐朝弼殘恣,屢抗詔旨。一敬請治其罪,報可。俄擢太常少卿。拱再起柄政,一敬懼,即日告歸,半道以憂死。時應嘉已屢遷參議,憂歸,聞拱再相,亦驚怖而卒。
應嘉,沭陽人。由宜春知縣擢吏科給事中。三遷都給事中。論侍郎黃養蒙、李登雲及布政使李磐、侯一元不職,皆罷去。登雲者,大學士高拱姻也。應嘉策拱必害己,遂并劾拱,言:「拱輔政初,即以直廬為隘,移家西安門外,夤夜潛歸。陛下近稍違和,拱即私運直廬器物於外。臣不知拱何心。」疏入,拱大懼,亟奏辯。會帝崩,得不竟。拱以此銜應嘉。穆宗嗣位,應嘉請帝御文華殿與輔臣面議大政,召訪諸卿顧問侍從,令科臣隨事駁議。帝納焉。應嘉居諫職,號敢言。然悻悻好搏擊,議者頗以傾危目之。
周弘祖,麻城人。嘉靖三十八年進士。除吉安推官。徵授御史,出督屯田、馬政。
隆慶改元,司禮中貴及藩邸近侍廕錦衣指揮以下至二十餘人。弘祖馳疏請止賚金幣,或停世襲,且言:「高皇帝定制,宦侍止給奔走掃除,不關政事。孝宗召對大臣,宦侍必退去百餘武,非惟不使之預,亦且不使之聞。願陛下勿與謀議,假以嚬笑,則彼無亂政之階,而聖德媲太祖、孝宗矣。臣又聞先帝初載,欲廕太監張欽義子錦衣,兵部尚書彭澤執奏再四。今趙炳然居澤位,不能效澤忠,無所逃罪。」報聞。已,請汰內府監局、錦衣衞、光祿寺、文思院冗員,復嘉靖初年之舊,又請倣行古社倉制。詔皆從之。
明年春,言:「近四方地震,土裂成渠,旂竿數火,天鼓再鳴,隕星旋風,天雨黑豆,此皆陰盛之徵也。陛下嗣位二年,未嘗接見大臣,咨訪治道。邊患孔棘,備禦無方。事涉內庭,輒見撓沮,如閱馬、核庫,詔出復停。皇莊則親收子粒,太和則榷取香錢,織造之使累遣,糾劾之疏留中。內臣爵賞謝辭,溫旨遠出六卿上,尤祖宗朝所絕無者。」疏入,不報。其冬詔市珍寶,魏時亮等爭,不聽,弘祖復切諫,尋遷福建提學副使。大學士高拱掌吏部,考察言官,惡弘祖及岑用賓等,謫弘祖安順判官,用賓宜川縣丞。
用賓,廣東順德人。官南京給事中,多所論劾。又嘗論拱很愎,以故拱憾之,出為紹興知府。既中以察典,遂卒於貶所。而弘祖謫未幾,拱罷,量移廣平推官。萬曆中,屢遷南京光祿卿。坐朱衣謁陵免。
當隆慶初,以地震言事者,又有鄧洪震,宣化人,時為兵部郎中,上疏曰:「入夏以來,淫雨彌月。又京師去冬地震,今春風霾大作,白日無光。近大同又報雨雹傷物,地震有聲。陛下臨御甫半年,災異疊見。傳聞後宮游幸無時,嬪御相隨,後車充斥,左右近習濫賜予。政令屢易,前後背馳,邪正混淆,用舍猶豫。萬一奸宄潛生,寇戎軼犯,其何以待之。」帝納其言,下禮官議修省。洪震尋以疾歸。萬曆改元,督撫交章論薦,竟不起。
詹仰庇,字汝欽,安溪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由南海知縣徵授御史。
隆慶初,穆宗詔戶部購寶珠,尚書馬森執奏,給事中魏時亮、御史賀一桂等繼爭,皆不聽。仰庇疏言:「頃言官諫購寶珠,反蒙詰讓。昔仲虺戒湯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召公戒武王玩人喪德,玩物喪志;湯、武能受二臣之戒,絕去玩好,故聖德光千載。若侈心一生,不可復遏,恣情縱欲,財耗民窮。陛下玩好之端漸啟,弼違之諫惡聞,羣小乘隙,百方誘惑,害有不勝言者。況寶石珠璣,多藏中貴家,求之愈急,邀直愈多,奈何以有用財,耗之無用之物。今兩廣需餉,疏請再三,猶靳不予,何輕重倒置乎。」不報。三年正月,中官製烟火,延燒禁中廬舍,仰庇請按治,左右近習多切齒者。
帝頗耽聲色,陳皇后微諫,帝怒,出之別宮,外庭皆憂之,莫敢言。仰庇入朝,遇醫禁中出,詢之,知后寢疾危篤,即上疏言:「先帝慎擇賢淑,作配陛下,為宗廟社稷內主。陛下宜遵先帝命,篤宮闈之好。近聞皇后移居別宮,已近一載,抑鬱成疾,陛下略不省視。萬一不諱,如聖德何?臣下莫不憂惶,徒以事涉宮禁,不敢頌言。臣謂人臣之義,知而不言,當死;言而觸諱,亦當死。臣今日固不惜死,願陛下采聽臣言,立復皇后中宮,時加慰問,臣雖死賢於生。」帝手批答曰:「后無子多病,移居別宮,聊自適,以冀却疾。爾何知內庭事,顧妄言。」仰庇自分得重譴,同列亦危之,及旨下,中外驚喜過望,仰庇益感奮。
亡何,巡視十庫,疏言:「內官監歲入租稅至多,而歲出不置籍。按京城內外園廛場地,隸本監者數十計,歲課皆屬官錢,而內臣假上供名,恣意漁獵,利填私家,過歸朝宁。乞備覈宜留宜革,并出入多寡數,以杜奸欺。再照人主奢儉,四方係安危。陛下前取戶部銀,用備緩急。今如本監所稱,則盡以創鰲山、修宮苑、製鞦韆、造龍鳳艦、治金櫃玉盆。羣小因乾沒,累聖德,虧國計。望陛下深省,有以玩好逢迎者,悉屏出罪之。」宦官益恨。故事,諸司文移往還,及牧民官出教,用「照」字,言官上書無此體。宦官因指「再照人主」語,為大不敬。帝怒,下詔曰:「仰庇小臣,敢照及天子,且狂肆屢不悛。」遂廷杖百,除名,并罷科道之巡視庫藏者。南京給事中駱問禮、御史余嘉詔等疏救,且言巡視官不當罷,不納。仰庇為御史僅八月,數進讜言,竟以獲罪。
神宗嗣位,錄先朝直臣,以仰庇在京時嘗為商人居間,不得內召,除廣東參議。尋乞歸。家居十餘年,起官江西。再遷南京太僕少卿。入為左僉都御史,進左副都御史。仰庇初以直節負盛名,至是為保位計,頗不免附麗。饒伸以科場事劾大學士王錫爵、左都御史吳時來,仰庇即劾伸。進士薛敷教劾時來及南京右都御史耿定向,仰庇未及閱疏,即論敷教排陷大臣,敷教坐廢。及吏部侍郎趙煥、兵部侍郎沈子木相繼去,仰庇謀代之,蹤跡頗著。給事中王繼光、主事姜士昌、員外郎趙南星、南京御史王麟趾等,交章論列。仰庇不自安,屢求去。帝雖慰留,而衆議籍籍不止。稍遷刑部右侍郎。移疾歸,久之卒。
駱問禮,諸暨人。嘉靖末進士。歷南京刑科給事中。隆慶三年,陳皇后移別宮,問禮偕同官張應治等上言:「皇后正位中闈,即有疾,豈宜移宮。望亟返坤寧,毋使後世謂變禮自陛下始。」不報。給事張齊劾徐階,為廷臣所排,下獄削籍。問禮獨言齊贓可疑,不當以糾彈大臣實其罪。張居正請大閱,問禮謂非要務,而請帝日親萬幾,詳覽奏章。未幾,劾誠意伯劉世延、福建巡撫涂澤民不職,帝並留之。
帝初納言官請,將令諸政務悉面奏於便殿,問禮遂條上面奏事宜。一言「陛下躬攬萬幾,宜酌用羣言,不執己見,使可否予奪,皆合天道,則有獨斷之美,無自用之失」。二言「陛下宜日居便殿,使侍從官常在左右,非嚮晦不入宮闈,則涵養薰陶,自多裨益」。三言「內閣,政事根本,宜參用諸司,無拘翰林,則講明義理,通達政事,皆得其人」。四言「詔旨必由六科,諸司始得奉行,脫有未當,許封還執奏。如六科不封駁,諸司失檢察者,許御史糾彈」。五言「頃詔書兩下,皆許諸人直言。然所採納者,除言官與一二大臣外,盡付所司而已。宜益廣言路,凡臣民章奏,不惟其人惟其言,令匹夫皆得自効」。六言「陛下臨朝決事,凡給事左右,如傳旨、接奏章之類,宜用文武侍從,毋使中官參與,則窺竊之漸無自而生」。七言「士習傾危,稍或異同,輒加排陷。自今凡議國事,惟論是非,不徇好惡。衆人言未必得,一人言未必非,則公論日明,士氣可振」。八言「政令之出,宜在必行。今所司題覆,已報可者未見修舉,因循玩愒,習為故常。陛下當明作於上,敕諸臣奮勵於下,以挽頹惰之風」。九言「面奏之儀,宜略去繁文,務求實用,俾諸臣入而敷奏,退而治事,無或兩妨,斯上下之交可久」。十言「修撰、編檢諸臣,宜令更番入直,密邇乘輿,一切言動,執簡侍書。其耳目所不及者,諸司或以月報,或以季報,令得隨事纂緝,以垂勸戒」。疏奏,帝不悅,宦侍復從中搆之,謫楚雄知事。明年,吏部舉雜職官當遷者,問禮及御史楊松在舉中。帝曰:「此兩人安得遽遷,俟三年後議之。」萬曆初,屢遷湖廣副使,卒。
楊松,河南衞人。歷官御史,巡視皇城。尚膳少監黃雄徵子錢與民鬨,兵馬司捕送松所,事未決,而內監令校尉趣雄入直,詭言有駕帖,松驗問無有,遂劾雄詐稱詔旨。帝令黜兵馬司官,而鐫松三秩,謫山西布政司照磨。神宗立,擢廬州推官,終山西副使。
張應治,秀水人。在垣中抗疏,多可稱。為高拱所惡,出為九江知府。終山東副使。
鄭履淳,字叔初,刑部尚書曉子也。舉嘉靖四十年進士,除刑部主事,遷尚寶丞。隆慶三年冬疏言:
  頃年以來,萬民失業,四方多故,天鳴地震,災害洊臻,正陛下宵旰憂勤時也。夫饑寒迫身,易為衣食,嗷嗷赤子,聖主之所以為資。不及今定周家桑土之謀,切虞廷困窮之懼,則上天所以警動海內者,適足以資他人矣。
  今最急莫如用賢。陛下御極三祀矣,曾召問一大臣,面質一講官,賞納一諫士,以共畫思患豫防之策乎?高亢暌孤,乾坤否隔,忠言重折檻之罰,儒臣虛納牖之功,宮闈違脫珥之規,朝陛拂同舟之義。回奏蒙譴,補牘奚從?內批徑出,封還何自?紀綱因循,風俗玩愒,功罪罔核,文案徒繁。閽寺潛為厲階,善類漸以短氣。言涉宮府,肆撓多端;梗在私門,堅持不破。萬衆惶惶,皆謂羣小侮常,明良疎隔,自開闢以來,未有若是而永安者。
  伏願奮英斷以決大計,勿為小故之所淆;弘濬哲以任君子,勿為嬖昵之所惑。移美色奇珍之玩,而保瘡痍;分昭陽細務之勤,而和庶政。以蠻裔為關門勁敵,以錢穀為黎庶脂膏。拔用陸樹聲、石星之流,嘉納殷士儋、翁大立諸疏。經史講筵,日親無倦。臣民章奏,與所司面相可否。萬幾之裁理漸熟,人才之邪正自知。察變謹微,回天開泰,計無踰於此。
疏入,帝大怒,杖之百,繫刑部獄數月。刑科舒化等以為言,乃釋為民。神宗立,起光祿少卿,卒。
陳吾德,字懋修,歸善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授行人。隆慶三年擢工科給事中。
兩廣多盜,將吏率虛文罔上。吾德列便宜八事,皆允行。明年正月朔,日有食之,已而月復食。吾德言:「歲首日月並食,天之大災,陛下宜屏斥一切玩好,應天以實。」詔遣中官督織造,吾德偕同官嚴用和切諫,報聞。帝從中官崔敏言,命市珍寶,戶部尚書劉體乾、戶科都給事中李已執奏,不從。吾德復偕已上疏曰:「伏睹登極詔書,罷採辦,蠲加派,且云『各監局以缺乏為名,移文苛取,及所司阿附奉行者,言官即時論奏,治以重典』,海內聞之,歡若更生。比者,左右近習干請紛紜,買玉市珠傳帖數下,人情惶駭,咸謂詔書不信,無所適從。邇時府庫久虛,民生困瘁,司度支者日夕憂危。陛下奈何以玩好故,費數十萬貲乎!敏等獻諂營私,罪不可宥,乞亟譴斥,以全詔書大信。」帝震怒,杖已百,錮刑部獄,斥吾德為民。
神宗嗣位,起吾德兵科。萬曆元年進右給事中。張居正柄國,諫官言事必先請,吾德獨不往。禮部主事宋儒與兵部主事熊敦朴不相能,誣敦朴欲劾居正,屬尚書譚綸劾罷之。既而誣漸白,吾德遂劾儒,亦謫之外。居正以吾德不白己,嗛之。未幾,爭成國公朱希忠贈定襄王爵,益忤居正。及慈寧宮後室災,吾德力爭,出為饒州知府。有盜建昌王印章者,遁之南京,見獲。居正客操江都御史王篆坐吾德部下失盜,謫馬邑典史。御史又劾其涖饒時違制講學,用庫金市學田,遂除名為民。居正死,薦起思州推官,移寶慶同知,皆以親老不赴。後終湖廣僉事。
李已,字子復,磁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除太常博士,擢禮科給事中。隆慶中,頻詔戶部有所徵索。尚書劉體乾輒執奏,已每助之,以是積失帝意。及爭珍寶事,遂得禍。未幾,刑科給事中舒化等請釋已,刑部尚書葛守禮等因言:「朝審時,重囚情可矜疑者,咸得末減。已及內犯張恩等十人,讞未定,不列朝審中。苟瘐死犴狴,將累深仁。」帝乃釋已,恩等繫如故。法司以恩等有內援,欲借以脫已。及已獨釋,衆翕然稱帝仁明。
神宗立,薦起兵科都給事中。奏言:「陛下初基,弊端盡去,傳奉一事,豈可尚踵故常。內臣即有勤勞,當優以金帛,名器所在,不容濫設。」帝嘉納之。御史胡涍建言得罪,已首論救。尋劾兵部尚書譚綸去取邊將不當。平江伯陳王謨罪廢,復夤緣出鎮湖廣,已力爭得寢。擢順天府丞,遷大理右少卿。疏請改父母誥命,日已暮,逼禁門守者投入。帝怒,謫常州同知。
初,已與吾德並敢言,已尤以直著。兩遭摧抑,頗事營進。後為南京考功郎中。九年京察,希張居正指,與尚書何寬置司業張位、長史趙世卿察典,遂得擢南京尚寶卿。三遷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六府。踰年,罷歸,卒。
胡涍,字原荊,無錫人。嘉靖末舉進士。歷知永豐、安福二縣,擢御史。神宗即位之六日,命馮保代孟沖掌司禮監,召用南京守備張宏。涍請嚴馭近習,毋惑諂諛,虧損聖德。保大怒,思傾之。其冬妖星見,慈寧宮後延燒連房,涍乞徧察掖廷中曾蒙先朝寵幸者,體恤優遇,其餘無論老少一概放遣。奏中有「唐高不君,則天為虐」語。帝怒,問輔臣,二語所指為誰。張居正對曰:「涍言雖狂悖,心無他。」帝意未釋,嚴旨譙讓。涍惶恐請罪,斥為民。踰年,巡按御史李學詩薦涍。詔自後有薦者,并逮治涍。久之,卒。
汪文輝,字德充,婺源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授工部主事。隆慶四年改御史。
高拱以內閣掌吏部,權勢烜赫。其門生韓楫、宋之韓、程文、涂夢桂等並居言路,日夜走其門,專務搏擊。文輝亦拱門生,心獨非之。明年二月疏陳四事,專責言官。其略曰:
  先帝末年所任大臣,本協恭濟務,無少釁嫌。始於一二言官見廟堂議論稍殊,遂潛察低昂、窺所向而攻其所忌。致顛倒是非,熒惑聖聽,傷國家大體。苟踵承前弊,交煽並搆,使正人不安其位,恐宋元祐之禍,復見於今,是為傾陷。
  祖宗立法至精密矣,而卒有不行者,非法敝也,不得其人耳。今言官條奏,率銳意更張。部臣重違言官,輕變祖制,遷就一時,苟且允覆。及法立弊起,又議復舊。政非通變之宜,民無畫一之守,是為紛更。
  古大臣坐事退者,必為微其詞;所以養廉恥,存國體。今或掇其已往,揣彼未形,逐景循聲,爭相詬病,若市井喧鬨然。至方面重臣,苟非甚奸慝,亦宜棄短錄長,為人才惜。今或搜抉小疵,指為大蠹,極言醜詆,使決引去。以此求人,國家安得全才而用之,是為苛刻。
  言官能規切人主,糾彈大臣,至言官之短,誰為指之者?今言事論人或不當,部臣不為奏覆,即憤然不平;雖同列明知其非,亦莫與辨,以為體貌當如是。夫臣子且不肯一言受過,何以責難君父哉?是為求勝。
此四弊者,今日所當深戒。然其要在大臣取鑒前失,勿用希指生事之人。希指生事之人進,則忠直貞諒之士遠,而頌成功譽盛德者日至於前。大臣任己專斷,即有闕失,孰從聞之。蓋宰相之職,不當以救時自足,當以格心為本。願陛下明飭中外,消朋比之私,還淳厚之俗,天下幸甚。
疏奏,下所司。拱惡其刺己,甫三日,出為寧夏僉事。修屯政,蠲浮糧,建水牐,流亡漸歸。御史富平孫丕揚忤拱,為希指者所劾。方行勘,文輝抗言曰:「毛舉細故,齮齕正人,以快當路之私,我固不肯為,諸君亦不可也。」於是緩其事。未幾,劾者先得罪去,丕揚竟獲免。
神宗嗣位,拱罷政,召為尚寶卿。尋告歸。久之,有詔召用,未赴卒。
劉奮庸,雒陽人。嘉靖三十八年進士,授兵部主事,尋改禮部兼翰林待詔,侍穆宗裕邸。進員外郎。穆宗即位,以舊恩,擢尚寶卿。已,藩邸舊臣相繼柄用,獨奮庸久不調。
大學士高拱亦故講官也,再起任事,頗專恣,奮庸疾之。隆慶六年三月上疏曰:
  陛下踐阼六載,朝綱若振飭,而大柄漸移;仕路若肅清,而積習仍故。百僚方引領以覩勵精之治,而陛下精神志意漸不逮初。臣念潛邸舊恩,誼不忍默。謹條五事,以俟英斷。
  一、保聖躬。人主一身,天地人神之主,必志氣清明,精神完固,而後可以御萬幾。望凝神定志,忍性抑情,毋逞旦夕之娛,毋徇無涯之慾,則無疆之福可長保也。
  二、總大權。今政府所擬議,百司所承行,非不奉詔旨,而其間從違之故,陛下曾獨斷否乎?國事之更張,人才之用舍,未必盡出忠謀,協公論。臣願陛下躬攬大權,凡庶府建白,閣臣擬旨,特留清覽,時出獨斷,則臣下莫能測其機,而政柄不致旁落矣。
  三、慎儉德。陛下嗣位以來,傳旨取銀不下數十萬,求珍異之寶,作鰲山之燈,服御器用,悉鏤金雕玉。生財甚難,靡敝無紀。願察內帑之空虛,思小民之艱苦,不作無益,不貴異物,則國用充羨,而民樂其生矣。
  四、覽章奏。人臣進言,豈能皆當。陛下一切置不覽,非惟虛忠良獻納之誠,抑恐權奸蔽壅,勢自此成,望陛下留神章奏,曲垂容納。言及君德,則反己自修;言及朝政,則更化善治。聽言者既見之行事,而進言者益樂於効忠矣。
  五、用忠直。邇歲進諫者,或以勤政,或以節用,或以進賢退不肖,此皆無所利而為之;非若承望風旨,肆攻擊以雪他人之憤,迎合權要,交薦拔以樹淫朋之黨者比也。願恕狂愚之罪,嘉批鱗之誠,登之有位,以作士氣,則讜規日聞,裨益非尠。
疏入,帝但報聞,不怒也。而附拱者謂奮庸久不徙官,怏怏風刺,相與詆訾之。給事中涂夢桂遂劾奮庸動搖國是。會給事中曹大埜亦劾拱十罪,帝斥之。給事中程文因奏拱竭忠報國,萬世永賴,奮庸與大埜漸搆姦謀,傾陷元輔,罪不可勝誅。章並下吏部。拱方掌部事,陽為二臣祈寬。帝不許,竟謫大埜乾州判官,奮庸興國知州。夢桂、文皆拱門生。夢桂極詆奮庸,文則盛稱頌拱,又盡舉大埜奏中語代拱剖析,士論非之。
奮庸謫官兩月,會神宗即位,遂擢山西提學僉事,再遷陝西提學副使。以病乞歸,卒。
大埜,巴縣人。其劾拱,張居正實使之。萬曆中,累遷右副都御史,巡撫江西。以貪劾免。
贊曰:世宗之季,門戶漸開,居言路者,各有所主。故其時不患其不言,患其言之冗漫無當,與其心之不能無私;言愈多,而國是愈益淆亂也。汪文輝所陳四弊,有旨哉!論明季言路諸臣,而考其得失,當於是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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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一十六‧列傳第一百O四 吳山 陸樹聲子彥章 瞿景淳子汝稷 汝說 田一儁沈懋學 懋學從孫壽民 黃鳳翔韓世能 余繼登 馮琦從祖惟訥 從父子咸 王圖劉曰寧 翁正春 劉應秋子同升 唐文獻楊道賓 陶望齡 李騰芳 蔡毅中 公鼐 羅喻義 姚希孟 許士柔 顧錫疇
吳山,字曰靜,高安人。嘉靖十四年進士及第,授編修。累官禮部左侍郎。三十五年改吏部。尋代王用賓為禮部尚書。明年加太子太保。
山與嚴嵩鄉里。嵩子世蕃介大學士李本飲山,欲與為婚姻,山不可,世蕃不悅而罷。帝欲用山內閣,嵩密阻之。府丞朱隆禧者,考察罷官,獻方術,得加禮部侍郎。及卒請卹,山執不與。裕、景二邸並建,國本未定。三十九年冬,帝忽諭禮部,具景王之藩儀。嵩知帝激於郭希顏疏,欲覘人心,諷山留王。山曰「中外望此久矣」,立具儀以奏,王竟之藩。司禮監黃錦嘗竊語山曰:「公他日得為編氓幸矣;王之藩,非帝意也。」
明年二月朔,日當食,微陰。曆官言:「日食不見,即同不食。」嵩以為天眷,趣部急上賀,侍郎袁煒亦為言。山仰首曰:「日方虧,將誰欺耶?」仍捄護如常儀。帝大怒,山引罪,帝謂山守禮無罪,而責禮科對狀。給事中李東華等震懼,劾山,請與同罪。帝乃責山賣直沽名,停東華俸。嵩言罪在部臣,帝乃貰東華等,命姑識山罪。吏科梁夢龍等見帝怒山甚,又惡專劾山,乃并吏部尚書吳鵬劾之。詔鵬致仕,山冠帶閒住。時皆惜山而深快鵬之去。
穆宗即位,召為南京禮部尚書,堅辭不赴。卒,贈少保,諡文端。
陸樹聲,字與吉,松江華亭人。初冒林姓,及貴乃復。家世業農。樹聲少力田,暇即讀書。舉嘉靖二十年會試第一。選庶吉士,授編修。三十一年請急歸。遭父喪,久之起南京司業。未幾,復請告去。起左諭德,掌南京翰林院。尋召還春坊,不赴。久之,起太常卿,掌南京祭酒事。嚴敕學規,著條教十二以勵諸生。召為吏部右侍郎,引病不拜。隆慶中,再起故官,不就。神宗嗣位,即家拜禮部尚書。
初,樹聲屢辭朝命,中外高其風節。遇要職,必首舉樹聲,唯恐其不至。張居正當國,以得樹聲為重,用後進禮先謁之。樹聲相對穆然,意若不甚接者,居正失望去。一日以公事詣政府,見席稍偏,熟視不就坐,居正趣為正席,其介介如此。北部要增歲幣,兵部將許之,樹聲力爭。歲終,陳四方災異,請帝循舊章,省奏牘,慎賞賚,防壅蔽,納讜言,崇儉德,攬魁柄,別忠邪。詔皆嘉納。
萬曆改元,中官不樂樹聲,屢宣詣會極門受旨,且頻趣之。比趨至,則曹司常事耳。樹聲知其意,連疏乞休。居正語其弟樹德曰:「朝廷行相平泉矣。」平泉者,樹聲別號也。樹聲聞之曰:「一史官,去國二十年,豈復希揆席耶?且虛拘何益。」其冬請愈力,乃命乘傳歸。辭朝,陳時政十事,語多切中,報聞而已。居正就邸舍與別,問誰可代者?舉萬士和、林燫。比出國門,士大夫傾城追送,皆謝不見。
樹聲端介恬雅,翛然物表,難進易退。通籍六十餘年,居官未及一紀。與徐階同里,高拱則同年生。兩人相繼柄國,皆辭疾不出。為居正所推,卒不附也。已,給廩隸如制,加太子少保,再遣存問。弟樹德,自有傳。子彥章,萬曆十七年進士。樹聲誡毋就館選,隨以行人終養。詔給月俸,異數也。樹聲年九十七卒。贈太子太保,諡文定。彥章有節槩,官至南京刑部侍郎。
瞿景淳,字師道,常熟人。八歲能屬文。久困諸生間,教授里中自給。嘉靖二十三年舉會試第一,殿試第二,授編修。
鄭王厚烷以言事廢,徒鳳陽。景淳奉敕封其子載堉為世子,攝國事。世子內懼,贐重幣,景淳却之。時恭順侯吳繼爵為正使。已受幣,慚景淳,亦謝不納。既而語景淳曰:「上遣使密詗狀,微公,吾幾中法。」滿九載,遷侍讀,請急歸。
江南久苦倭,總督胡宗憲師未捷。景淳還京,謁大學士嚴嵩,嵩語之曰:「倭旦夕且平。胡總督才足辦,南中人短之,何也?」景淳正色曰:「相公遙度之耳。景淳自南來,目覩倭患。胡君坐擁十萬師,南中人不得一安枕臥。相公不欲聞,誰為言者?」嵩愕然謝之。
歷侍讀學士,掌院事。改太常卿,領南京祭酒事,就遷吏部右侍郎。隆慶元年召為禮部左侍郎,用總校永樂大典勞,兼翰林院學士,支二品俸,侍經筵,修嘉靖實錄。疾作,累疏乞骸骨歸。踰年卒。贈禮部尚書,諡文懿。
為編修時,典制誥。錦衣陸炳先後四妻,欲封最後者。屬景淳撰詞,不可。介嚴嵩為請,亦不應。橐金以投,卒笑謝之。
子汝稷、汝說。汝稷,字元立,好學,工屬文,以廕補官。三遷刑部主事。扶溝知縣抶宗人,神宗令予重比。汝稷曰:「是微服至邑庭,官自抶扶溝民耳。」讞上,竟得釋。歷黃州知府,徙邵武,再守辰州。永順土司彭元錦助其弟保靖土司象坤,與酉陽冉躍龍相讐殺,汝稷馳檄元錦解兵去,三土司皆安。尋遷長蘆鹽運使,以太僕少卿致仕。尋卒。
汝說字星卿。五歲而孤。搆文成,輒跪薦父木主前。萬曆中舉進士,官至湖廣提學僉事。亦以剛正聞。子式耜,別有傳。
田一儁,字德萬,大田人。隆慶二年會試第一。選庶吉士,授編修,進侍講。萬曆五年,吳中行攻張居正奪情,趙用賢等繼之,居正怒不測。一儁偕侍講趙志臯、修撰沈懋學等疏救,格不入,乃會王錫爵等詣居正,陳大義,一儁詞尤峻,居正心嗛之。未幾,志臯等皆逐,一儁先請告歸,獲免。
居正歿,起故官。屢遷禮部左侍郎,掌翰林院。辭疾歸,未行卒。一儁禔身嚴苦,家無贏貲。贈禮部尚書。
懋學,字君典,宣城人。父寵,字畏思。嘉靖中舉鄉試,授行唐知縣。以民不諳織絍,置機杼教之。調獲鹿,徵授御史,官至廣西參議。師貢安國、歐陽德,又從王畿、錢德洪游。知府羅汝芳創講會,御史耿定向聘寵與梅守德共主其席。
懋學少有才名。舉萬曆五年進士第一,授修撰。居正子嗣修,其同年生也。疏既格不入,乃三貽書勸嗣修諫,嗣修不能用。以工部尚書李幼滋與居正善,復貽書為言。幼滋報曰:「若所言,宋人腐語,趙氏所以不競也。張公不奔喪,與揖讓征誅,並得聖賢中道,豎儒安足知之。」幼滋初講學,盜虛名,至是縉紳不與焉。懋學遂引疾歸。居數年,卒。福王時,追諡文節。
從孫壽民,字眉生,為諸生有聲。崇禎九年行保舉法,巡撫張國維以壽民應詔。甫入都,疏劾兵部尚書楊嗣昌奪情,復攻總督熊文燦,言:「嗣昌挈軍旅權,付文燦兵十二萬,餉二百八十餘萬。使賊面縛輿櫬,猶應宣布皇威,而後待以不死;今乃講盟結約,若與國然。天下有授柄於賊,而能制賊者乎?」通政張紹先寢不上,壽民以書責,紹先乃請上裁,嗣昌皇恐待罪。帝以疏違式,命勿進。壽民遂檃括兩疏上之,留中。少詹事黃道周歎曰:「此何等事,在朝者不言,而草野言之,吾輩愧死矣。」後道周及何楷等相繼抗疏,要自壽民發之,壽民名動天下。未幾移疾去,講學姑山,從游者數百人。福王時,阮大鋮用事,銜壽民劾嗣昌疏有「大鋮妄陳條畫,鼓煽豐 26b0a.gif 」語,必欲殺之。壽民乃變姓名,避之金華山。國變乃歸,不復出。
黃鳳翔,字鳴周,晉江人。隆慶二年進士及第,授編修。教習內書堂,輯前史宦官呂事可為鑒戒者,令誦習之。世宗實錄成,進修撰。
萬盥五年,張居正奪情,杖諸諫者。鳳翔不平,誦言於朝,編纂章奏,盡載諸諫疏。及居正二子會試,示意,鳳翔峻却之。當主南畿試,以王篆欲私其子,復謝不往。屢遷南京國子祭酒。省母歸,起補北監。
時方較刻十三經註疏,鳳翔言:「頃陛下去貞觀政要,進講禮經,甚善。陛下讀曾子論孝曰敬父母遺體,則當思珍護聖躬。誦學記言學然後知不足,則當思緝熙聖學。察月令篇以四時敷政、法天行健,則可見聖治之當勤勵。繹世子篇陳保傅之教、齒學之儀,則可見皇儲之當早建豫教。」疏入,報聞。
尋擢禮部右侍郎。洮河告警,抗疏言:「多事之秋,陛下宜屏游宴,親政事,以實圖安攘。為今大計,惟用人、理財二端。宋臣有言,『平居無極言敢諫之臣,則臨難無敵愾致命之士』。鄒元標直聲勁節,銓司特擬召用。其他建言遷謫,如潘士藻、孫如法亦擬量移,而疏皆中寢。士氣日摧,言路日塞,平居祇懷祿養交,臨難孰肯捐軀為國家盡力哉。昔宋藝祖欲積縑二百萬,易遼人首;太宗移內藏上供物,為用兵養士之資。今戶部歲進二十萬,初非舊額,積成常供。陛下富有四海,奈何自營私蓄。竊見都城寺觀丹碧熒煌,梵剎之供奉,齋醮之祈禳,何一不糜內帑。與其要福於冥漠之鬼神,孰若廣施於孑遺之赤子。」帝不能用。
廷臣爭建儲,久未得命,帝諭閣臣以明春舉行。大學士王家屏出語禮部,鳳翔與尚書于慎行、左侍郎李長春以冊立儀上。帝怒,俱奪俸,意復變。鳳翔又疏爭,不報,遂請告去。
二十年,禮部左侍郎韓世能去,張一桂未任而卒,復起鳳翔代之。尋改吏部,拜南京禮部尚書。以養親歸。再起故官,力以親老辭。久之母卒,遂不出,卒於家。天啟初,諡文簡。
世能,字存良,長洲人。鳳翔同年進士。由庶吉士授編修。與修世宗、穆宗實錄,充經筵日講官。歷侍讀、祭酒、禮部侍郎、教習庶吉士。館閣文字,是科為最盛。世能嘗使朝鮮,贈遺一無所受。
余繼登,字世用,交河人。萬曆五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與修會典成,進修撰,直講經筵。尋進右中允,充日講官。時講筵久輟,侍臣無所納忠。繼登與同官馮琦共進通鑑講義,傅以時政缺失。歷少詹事兼侍讀學士,充正史副總裁。已,擢詹事掌翰林院。兩宮災,偕諸講官引洪範五行傳切諫,不報。進禮部右侍郎。
二十六年,以左侍郎攝部事。陝西、山西地震,南都雷火,西寧鐘自鳴,紹興地湧血。繼登於歲終類奏,因請罷一切誅求開採之害民者。時不能用。雷擊太廟樹,復請帝躬郊祀、廟享,冊立元子,停礦稅,撤中使。帝優詔報聞而已。
旋擢本部尚書。時將討播州楊應龍,繼登請罷四川礦稅,以佐兵食。復上言:「頃者星躔失度,水旱為沴,太白晝見,天不和也。鑿山開礦,裂地求砂,致狄道山崩地震,地不和也。閭閻窮困,更加誅求,帑藏空虛,復責珠寶,奸民蟻聚,中使鴟張,中外壅隔,上下不交,人不和也。戾氣凝而不散,怨毒結而成形,陵谷變遷,高卑易位,是為陰乘陽、邪干正、下叛上之象。臣子不能感動君父,言愈數愈厭,故天以非常之變,警悟陛下,尚可恬然不為意乎?」帝不省。
繼登自署部事,請元子冊立冠婚。疏累上,以不得請,鬱鬱成疾。每言及,輒流涕曰:「大禮不舉,吾禮官死不瞑目。」病滿三月,連章乞休,不許。請停俸,亦不許。竟卒於官。贈太子少保,諡文恪。
繼登樸直慎密,寡言笑。當大事,言議侃侃。居家廉約。學士曾朝節嘗過其里,蓬蒿滿徑。及病革,視之,擁粗布衾,羊毳覆足而已。幼子應諸生試,夫人請為一言,終不可。
馮琦,字用韞,臨朐人。幼穎敏絕人。年十九,舉萬曆五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預修會典成,進侍講,充日講官,歷庶子。三王並封議起,移書王錫爵力爭之。進少詹事,掌翰林院事。遷禮部右侍郎,改吏部。涖政勤敏,力抑營競,尚書李戴倚重之。
二十七年九月,太白、太陰同見於午;又狄道山崩,平地湧大小山五。琦草疏,偕尚書戴上言:
  近見太陰經天,太白晝見,已為極異。至山陷成谷,地湧成山,則自開闢以來惟唐垂拱中有之,而今再見也。竊惟上天無私,惟民是聽。欲承天意,當順民心。比來天下賦額,視二十年以前,十增其四。而民戶殷足者,則十減其五。東征西討,蕭然苦兵。
  自礦稅使出,而民間之苦更甚。加以水旱蝗災,流離載道,畿輔近地盜賊公行,此非細故也。諸中使銜命而出,所隨奸徒動以千百。陛下欲通商,而彼專困商。陛下欲愛民,而彼專害民。蓋近日神奸有二:其一工伺上意,具有成奏,假武弁上之;其一務剝小民,畫有成謀,假中官行之。運機如鬼蜮,取財盡錙銖。遠近同嗟,貧富交困。貧者家無儲蓄,惟恃經營。但奪其數錢之利,已絕其一日之生。至於富民,更蒙毒害。或陷以漏稅竊礦,或誣之販鹽盜木。布成詭計,聲勢赫然。及其得財,寂然無事。小民累足屏息,無地得容。利歸羣奸,怨萃朝宁。夫以刺骨之窮,抱傷心之痛,一呼則易動,一動則難安。今日猶承平,民已洶洶,脫有風塵之警,天下誰可保信者。夫哱拜誅,關白死,此皆募民丁以為兵,用民財以為餉。若一方窮民倡亂,而四面應之,於何徵兵,於何取餉哉!陛下試遣忠實親信之人,采訪都城內外,閭巷歌謠,令一一聞奏,則民之怨苦,居然可覩。天心仁愛,明示咎徵,誠欲陛下翻然改悟,坐弭禍亂。
  乃禮部修省之章未蒙批答,而奸民搜括之奏又見允行,如納何其賢妄說,令徧解天下無礙官銀。夫四方錢穀,皆有定額,無礙云者,意蓋指經費羨餘。近者征調頻仍,正額猶逋,何從得羨。此令一下,趣督嚴急,必將分公帑以充獻。經費罔措,還派民間,此事之必不可者也。又如仇世亨奏徐鼐掘墳一事,以理而論,烏有一墓藏黃金巨萬者。借使有之,亦當下撫按覈勘。先正其盜墓之罪,而後沒墓中之藏。未有罪狀未明,而先沒入貲財者也。片紙朝入,嚴命夕傳,縱抱深冤,誰敢辨理。不但破此諸族,又將延禍多人。但有株連,立見敗滅。輦轂之下尚須三覆,萬里之外止據單詞,遂令狡猾之流操生殺之柄。此風一倡,孰不效尤。已同告緡之令,又開告密之端。臣等方欲陳訴,而奸人之奏又得旨矣。五日之內,搜取天下公私金銀已二百萬。奸內生奸,例外創例。臣等前猶望其日減,今更患其日增,不至民困財殫,激大亂不止。伏望陛下穆然遠覽,亟與廷臣共圖修弭,無令海內赤子結怨熙朝,千秋青史貽譏聖德。
不報。
尋轉左侍郎,拜禮部尚書。帝將冊立東宮,詔下期迫,中官掌司設監者以供費不給為詞。琦曰:「今日禮為重,不可與爭。」其弟戶部主事瑗適輦餉銀四萬出都,琦立追還,給費,事乃克濟。
三十年,帝有疾,諭停礦稅,既而悔之。琦與同列合疏爭,且請躬郊廟祭享,御殿受朝,不納。湖廣稅監陳奉以虐民撤還,會陝西黃河竭,琦言遼東高淮、山東陳增、廣東李鳳、陝西梁永、雲南楊榮,肆虐不減於奉,並乞徵還,皆不報。南京守備中官邢隆請別給關防徵稅,琦不可,乃以御前牙關防給之。
時士大夫多崇釋氏教,士子作文每竊其緒言,鄙棄傳註。前尚書余繼登奏請約禁,然習尚如故。琦乃復極陳其弊,帝為下詔戒厲。
琦明習典故,學有根柢。數陳讜論,中外想望丰采,帝亦深眷倚。內閣缺人,帝已簡用朱國祚及琦,而沈一貫密揭,言二人年未及艾,盍少需之,先用老成者,乃改命沈鯉、朱賡。琦素善病,至是篤。十六疏乞休,不允。卒於官,年僅四十六。遺疏請厲明作,發章奏,補缺官,推誠接下,收拾人心。語極懇摯。帝悼惜之。贈太子少保。天啟初,諡文敏。
自琦曾祖裕以下,累世皆進士。裕,字伯順,以戍籍生於遼東。師事賀欽,有學行。終雲南副使。祖惟重,行人。父子履,河南參政。從祖惟健,舉人;惟訥,字汝言,江西左布政使,加光祿卿致仕。惟重、惟健、惟訥皆有文名,惟訥最著。
惟健子子咸,字受甫。少孤,事母孝。母疾,不解衣者踰年。母歿,哀毀骨立。萬曆元年舉於鄉,再會試不第,遂不復赴。講求濂洛之學,嘗曰:「為學須剛與恒。不剛則隳,不恒則退。」治家宗顏氏家訓。鍾羽正稱「子咸信道忘仕則漆雕子,循經蹈古則高子羔」云。
王圖,字則之,耀州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以右中允掌南京翰林院事。召充東宮講官。「妖書」事起,沈一貫欲有所羅織,圖,其教習門生也,盡言規之。
累遷詹事,充日講官,教習庶吉士。進吏部右侍郎,掌翰林院。兄國,方巡撫保定。廷臣附東林及李三才者,往往推轂圖兄弟。會孫丕揚起掌吏部,孫瑋以尚書督倉場,皆陝西人。諸不悅圖者,目為秦黨。而是時郭正域、劉曰寧及圖並有相望。正域逐去,曰寧卒,時論益歸圖。葉向高獨相久,圖旦夕且入閣,忌者益衆。適將京察,惡東林及李三才、王元翰者,設詞惑丕揚,令發單咨是非,將陰為鉤黨計。圖急,言於丕揚,止之。羣小大恨。
初,圖典庚戌會試,分校官湯賓尹欲私韓敬,與知貢舉吳道南盛氣相詬誶。比出闈,道南欲劾賓尹,以圖沮而止。王紹徽者,圖同郡人,賓尹門生也,極譽賓尹於圖,而言道南黨欲傾賓尹并及圖,宜善為計。圖正色却之,紹徽怫然去。時賓尹已為祭酒,其先歷翰林京察,當圖注考,思先發傾之。乃與紹徽計,令御史金明時劾圖子寶坻知縣淑抃贓私鉅萬,且謂國素疾李三才,圖為求解,國怒詈之,圖遂欲以拾遺去國。圖兄弟抗章力辯,忌者復偽為淑抃劾國疏,播之邸抄。圖上疏言狀,帝為下詔購捕,乃已。及考察,卒注賓尹不謹,褫其官,明時亦被黜。由是其黨大譟,秦聚奎、朱一桂、鄭繼芳、徐兆魁、高節、王萬祚、曾陳易輩,連章力攻圖,圖亦連章求去,出郊待命。溫詔屢慰留,堅臥不起,九閱月始予告歸。國亦乞休去,未幾卒。四十五年京察,當事者多賓尹、紹徽黨,以拾遺落圖職。
天啟三年召起故官。進禮部尚書,協理詹事府。明年,魏忠賢黨劉弘先劾圖,遂削籍。尋卒。崇禎初,贈太子太保,諡文肅。淑抃終戶部郎中。
劉曰寧,字幼安,南昌人。萬曆十七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進右中允,直皇長子講幄。時冊立未舉,外議紛紜,曰寧旁慰曲喻,依於仁孝,光宗心識之。礦使四出,曰寧發憤上疏,陳六疑四患,極言稅監李道、王朝諸不法狀。疏入,留中。以母病歸。起右諭德,掌南京翰林院,就遷國子祭酒。奉母歸,吏進贏金數千,曰「例也」,曰寧峻却之。尋起少詹事,母喪不赴。服闋,召為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道卒。贈禮部尚書。天啟初,追諡文簡。
翁正春,字兆震,侯官人。萬曆中,為龍溪教諭。二十年擢進士第一,授修撰,累遷少詹事。
三十八年九月拜禮部左侍郎,代吳道南署部事。十一月,日有食之,正春極言闕失,不報。明年秋,萬壽節,正春獻八箴:曰清君心,遵祖制,振國紀,信臣僚,寶賢才,謹財用,恤民命,重邊防。帝不省。吉王翊鑾請封支子常源為郡王,正春言翊鑾之封在宗藩條例已定之後,其支庶宜止本爵,乃授鎮國將軍。王貴妃薨,久不卜葬,正春以為言,命偕中官往擇地,得吉。中官難以煩費,正春勃然曰:「貴妃誕育元良,他日國母也,奈何以天下儉乎?」奏上,報可。代王欲廢長子鼎渭,立次子鼎莎,朝議持二十餘年。正春集衆議上疏,鼎渭卒得立。琉球中山王遣使入貢,正春言:「中山已入於倭,今使臣多倭人,貢物多倭器,絕之便;否亦宜詔福建撫臣量留土物,毋俾入朝。」帝是之。
四十年,進士鄒之麟分校鄉試,私舉子童學賢,為御史馬孟禎等所發。正春議黜學賢,謫之麟,而不及主考官。給事中趙興邦、亓詩教因劾正春徇私。正春求去,不許。頃之,言官發湯賓尹、韓敬科場事。正春坐敬不謹,敬黨大恨。詩教復劾正春,正春疏辯,益求去。帝雖慰留,然自是不安其位。尋改吏部,掌詹事府,以侍養歸。
天啟元年起禮部尚書,協理詹事府事。抗論忤魏忠賢,被旨譙責。明年,御史趙胤昌希指劾之,正春再疏乞歸。帝以正春嘗為皇祖講官,特加太子少保,賜敕馳傳,異數也。時正春年逾七十,母百歲,率子孫奉觴上壽,鄉閭豔之。未幾,卒。崇禎初,諡文簡。
正春風度峻整,終日無狎語。倦不傾倚,暑不裸裎,目無流視。見者肅然。明一代,科目職官冠廷對者二人:曹鼐以典史,正春以教諭云。
劉應秋,字士和,吉水人。萬曆十一年進士及第,授編修,遷南京司業。
十八年冬,疏論首輔申時行言:「陛下召對輔臣,諮以邊事,時行不能抒誠謀國,專事蒙蔽。賊大舉入犯,既掠洮岷,直迫臨鞏,覆軍殺將,頻至喪敗,而時行猶曰『掠番』,曰『聲言入寇』,豈洮河以內,盡皆番地乎?輔臣者,天子所與託腹心者也。輔臣先蒙蔽,何責庶僚。故近日敵情有按臣疏而督撫不以聞者,有督撫聞而樞臣不以奏者。彼習見執政大臣喜聞捷而惡言敗,故內外相蒙,恬不為怪。欺蔽之端,自輔臣始。夫士風高下,關乎氣運,說者謂嘉靖至今,士風三變。一變於嚴嵩之黷賄,而士化為貪。再變於張居正之專擅,而士競於險。至於今,外逃貪黷之名,而頑夫債帥多出門下;陽避專擅之迹,而芒刃斧斤倒持手中。威福之權,潛移其向;愛憎之的,明示之趨。欲天下無靡,不可得也。」語并侵次輔王錫爵。時主事蔡時鼎、南京御史章守誠亦疏論時行。並留中。應秋尋召為中允,充日講官。歷右庶子、祭酒。
二十六年有撰憂危竑議者,御史趙之翰以指大學士張位,并及應秋。所司言應秋非位黨宜留。帝命調外,應秋遂辭疾歸。初,御史黃卷索珠商徐性善賕,不盡應,上章籍沒之。應秋詈卷啟天子好利之端。男子諸龍光奏訐李如松,至荷枷大暑中。應秋言一妄人上書,何必置死地。時詞臣率優游養望,應秋獨好譏評時事,以此取忌,竟被黜。歸數年,卒。崇禎時,贈禮部侍郎,諡文節。
子同升,字晉卿。師同里鄒元標。崇禎十年,殿試第一。莊烈帝問年幾何,對曰:「五十有一。」帝曰:「若尚如少年,勉之。」授翰林修撰。楊嗣昌奪情入閣,何楷、林蘭友、黃道周言之,俱獲罪,同升抗疏言:「日者策試諸臣,簡用嗣昌,良以中外交訌,冀得一效,拯我蒼生,聖明用心,亦甚苦矣。都人籍籍謂嗣昌縗絰在身,且入閣非金革比。臣以嗣昌必且哀痛惻怛,上告君父,辭免綸扉,乃循例再疏,遽入辦事。夫人有所不忍,而後能及其所忍;有所不為,而後可以有為。臣以嗣昌所忍,覘其所為,知嗣昌心失智短,必不能為國建功。何也?成天下之事在乎志,勝天下之任在乎氣;志敗氣餒,而能任天下事,必無是理。伎倆已窮,苟且富貴。兼樞部以重綸扉之權,借綸扉為解樞部之漸。和議自專,票擬由己。與方一藻、高起潛輩扶同罔功,掩敗為勝。歲糜金繒,養患邊圉。立心如此,獨不畏堯舜在上乎?曩自陛下切責議和,而嗣昌不可以為臣。今一旦忽易墨縗,而嗣昌不可以為子。若附和黨比,緘口全軀,嗣昌得罪名教,臣亦罪名教矣。」疏入,帝大怒,謫福建按察司知事。移疾歸。廷臣屢薦,將召用,而京師陷。
福王立,召起故官,不赴。明年五月,南都不守,江西郡縣多失。同升攜家將入福建,止雩都,與楊廷麟謀興復。唐王加同升祭酒。同升乃入贛州,偕廷麟籌兵食。取吉安、臨江,加詹事兼兵部左侍郎。同升已羸疾,日與士大夫講忠孝大節,聞者咸奮。以廷麟請,撫南贛,十二月卒於贛州。
唐文獻,字元徵,華亭人。萬曆十四年進士第一。授修撰,歷詹事。
沈一貫以「妖書」事傾尚書郭正域,持之急。文獻偕其僚楊道賓、周如砥、陶望齡往見一貫曰:「郭公將不免,人謂公實有意殺之。」一貫跼蹐,酹地若為誓者。文獻曰:「亦知公無意殺之也,第臺省承風下石,而公不早訖此獄,何辭以謝天下。」一貫斂容謝之。望齡見朱賡不為救,亦正色責以大義,願棄官與正域同死。獄得稍解。然文獻等以是失政府意。久之,拜禮部右侍郎,掌翰林院事。
初,文獻出趙用賢門,以名節相矜許。同年生給事中李沂劾張鯨被廷杖,文獻掖之出,資給其湯藥。荊州推官華玨忤稅監,逮下詔獄,文獻力周旋,得無死。掌翰林日,當考察,執政欲庇一人,執不許。卒官。贈禮部尚書,諡文恪。
楊道賓,字惟彥,晉江人。萬曆十四年進士第二,授編修。累遷國子祭酒,少詹事,禮部右侍郎,掌翰林院事。轉左,改掌部事。嘗因星變請釋逮繫知縣滿朝薦等,又請亟舉朝講大典,皆不報。南京大水,疏陳時政,略言:「宮中夜分方寢,日旰未起,致萬幾怠曠。請夙興夜寐,以圖治功。時御便殿,與大臣面決大政。章疏及時批答,毋輒留中及從內降。」帝優旨報聞。皇太子輟講已四年,道賓極諫,引唐宦官仇士良語為戒。其冬,天鼓鳴,道賓言:「天之視聽在民。今民生顛躓,無所赴愬,天若代為之鳴。宜急罷礦使,更張闕政,以和民心。」帝不聽。踰年卒官。贈禮部尚書,諡文恪。
陶望齡,字周望,會稽人。父承學,南京禮部尚書。望齡少有文名。舉萬曆十七年會試第一,殿試一甲第三,授編修,歷官國子祭酒。篤嗜王守仁說,所宗者周汝登。與弟奭齡皆以講學名。卒諡文簡。
李騰芳,字子實,湘潭人。萬曆二十年進士。改庶吉士。好學,負才名。三王並封旨下,騰芳為書詣朝房投大學士王錫爵,略言:「公欲暫承上意,巧借封王,轉作冊立。然恐王封既定,大典愈遲。他日公去而事壞,罪公始謀,何辭以解。此不獨宗社憂,亦公子孫禍也。」錫爵讀未竟,遽牽衣命坐,曰:「諸人詈我,我何以自明?如子言,我受教。但我疏必親書,謂子孫禍何也?」騰芳曰:「外廷正以公手書密揭,無由知其詳,公乃欲藉以自解。異日能使天子出公手書示天下乎?」錫爵憮然淚下,明日遂反並封之詔。
屢遷左諭德。騰芳與崑山顧天埈善。天埈險詖無行,為世所指名,被劾去,騰芳亦投劾歸。時遂有顧黨、李黨之目。詔論朝士擅去者罪,貶騰芳太常博士。三十九年京察,復以浮躁謫江西都司理問。稍遷行人司正,歷太常少卿,掌司業事。
光宗立,擢少詹事,署南京翰林院。旋拜禮部右侍郎,教習庶吉士。御史王安舜劾騰芳驟遷。騰芳辭位,熹宗不許,竟以省母歸。天啟初,以故官協理詹事府,尋改吏部左侍郎。丁內艱,加禮部尚書以歸。魏忠賢惡騰芳與楊漣同鄉。御史王際逵因論騰芳被察驟起,丁憂進官,皆非制。遂削奪。
崇禎初,再以尚書協理詹事府。京師戒嚴,條畫守禦,多稱旨,代何如寵掌部事。卒官。贈太子太保。
蔡毅中,字宏甫,光山人。祖鳳翹,平陽同知。父光,臨洮同知。毅中五歲通孝經。父問:「讀書何為?」對曰:「欲為聖賢耳。」萬曆二十九年第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時礦稅虐民,毅中取祖訓、會典諸書禁戒礦稅者,集為二卷,注釋以上。大學士沈鯉於毅中為鄉先達,與首輔沈一貫不相能。而溫純參政河南,器毅中於諸生。至是為都御史,疏侵一貫。一貫疑出毅中手,為鯉地,銜之。遂用計典,鐫秩去。起麻城丞。旋以行人司副召擢尚寶丞。移疾歸。四十五年,以浮躁鐫秩。
天啟初,大起廢籍,補長蘆鹽運判官。屢遷國子祭酒,擢禮部右侍郎,仍領祭酒事。楊漣劾魏忠賢得嚴旨,毅中率其屬抗疏言:
  學校者,天下公議所從出也。臣正與諸生講「為君難」一書,忽接楊漣劾忠賢疏,合監師生千有餘人,無不鼓掌稱慶。乃皇上不下其奏於九卿,而謂一切朝政皆親裁,以奸璫為忠,代之受過,合監師生無不捫心愁歎不已也。臣惟三代以後,漢隋唐宋諸君,其受權璫之害與處權璫之法,載在通鑑。我朝列聖受權璫之害與處權璫之法,載在實錄。臣皆不必多言。但取至近至親,如武宗之處劉瑾,神宗之處馮保二事,願皇上遵之。瑾在武宗左右,言聽計從,一聞諸臣劾奏,夜半自起,禽而殺之。神宗臨御方十齡,保左右扶持,盡心竭力。既而少作威福,臺省劾奏,未聞舉朝公疏,神祖遂不動聲色而戍保於南京。
  今忠賢無保之功,而極瑾之惡。二十四罪,無一不當悉究。舉朝羣臣欲於朝罷,跪以候旨,忠賢遂要皇上入宮,不禮羣臣。今又欲於視學之日,羣臣及太學諸生面叩陳請矣,而皇上漫不經意。數日以來,但有及忠賢者,留中不發,如此蒙蔽,其中寧可測哉。乞將漣疏發九卿科道從公究問,即不加劉瑾之誅,而以處馮保之法懲之,則恩威並著,與神祖媲美矣。
疏入,忠賢戟手大訽。毅中乃再疏乞歸,不許。已,嗾其黨劾罷之。
毅中有至性。四歲父病,籲天請代。公車時,聞母喪,一慟嘔血數升,終喪斷酒肉,不入內寢。方母病,盛夏思冰,盂水忽凍。廬居,有紫芝、白鳥、千鴉集墓之異。卒,贈禮部尚書。
公鼐,字孝與,蒙陰人。曾祖奎躋,湖廣副使。父家臣,翰林編修。鼐舉萬曆二十九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屢遷左諭德,為東宮講官。進左庶子,引疾歸。
光宗立,召拜祭酒。熹宗進鼐詹事,乃上疏曰:「近聞南北臣僚論先帝升遐一事,跡涉怪異,語多隱藏,恐因委巷之訛傳流為湘山之稗說,臣竊痛焉!皇祖在昔,原無立愛之心,祇因大典遲回,於是繳還冊立之後,有三王並封之事,憂危竑議之後,有國本攸關之事。迨龐、劉之邪謀,張差之梃擊,而逆亂極矣。臣嘗備員宮僚,目睹狂謀孔熾,以歸向東宮者為小人,不向東宮者為君子。盡除朝士之清流,陰翦元良之羽翼。批根引蔓,干紀亂常。至今追想,猶為寒心。夫臣子愛君,存其真不存其偽。今實錄纂修在即,請將光宗事蹟別為一錄。凡一月間明綸善政,固大書特書,其有聞見異詞及宮闈委曲之妙用,亦皆直筆指陳,勒成信史。臣雖不肖,竊敢任之。」疏入,不許。
天啟元年,鼐以紀元甫及半載,言官獲譴者至十餘人,上疏切諫,并規諷輔臣。忤旨,譙責。尋遷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充實錄副總裁。鼐好學博聞,磊落有器識。見魏忠賢亂政,引疾歸。
初,廷議李三才起用不決,鼐颺言曰:「今封疆倚重者,多遠道未至。三才猷略素優,家近輦轂,可朝發夕至也。」侍郎鄒元標趣使盡言,以言路相持而止。後御史葉有聲追論鼐與三才為姻,徇私妄薦,遂落職閒住。未幾卒。崇禎初,復官賜卹,諡文介。
羅喻義,字湘中,益陽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請假歸。
天啟初還朝,歷官諭德,直經筵。六年擢南京國子祭酒。諸生欲為魏忠賢建祠,喻義懲其倡者,乃已。忠賢黨輯東林籍貫,湖廣二十人,以喻義為首。
莊烈帝嗣位,召拜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尋充日講官,教習庶吉士。
喻義性嚴冷,閉戶讀書,不輕接一客。後見中外多故,將吏不習兵,銳意講武事,推演陣圖獻之。帝為褒納。以時方用兵,而督撫大吏不立軍府,財用無所資,因言:「武有七德,豐財居其一。正餉之外,宜別立軍府,朝廷勿預知。饗士、賞功、購敵,皆取給於是。」又極陳車戰之利。帝下軍府議於所司,令喻義自製戰車。喻義復上言按畝加派之害,而以戰車營造職在有司,不肯奉詔。帝不悅,疏遂不行。
明年九月進講尚書,撰布昭聖武講義,中及時事,有「左右之者不得其人」語,頗傷執政;末陳祖宗大閱之規,京營之制,冀有所興革。呈稿政府,溫體仁不懌,使正字官語喻義,令改。喻義造閣中,隔扉誚體仁,體仁怒,上言:「故事,惟經筵進規,多於正講,日講則正多規少。今喻義以日講而用經筵之制,及令刪改,反遭其侮,惟聖明裁察。」遂下吏部議。喻義奏辨曰:「講官於正文外旁及時事,亦舊制也。臣展轉敷陳,冀少有裨益。體仁刪去,臣誠恐愚忠不獲上達,致忤輔臣。今稿草具在,望聖明省覽。」吏部希體仁指,議革職閒住,可之。喻義雅負時望,為體仁所傾,士論交惜。瀕行乞恩,請乘傳,帝亦報可。家居十年,卒。
姚希孟,字孟長,吳縣人。生十月而孤,母文氏勵志鞠之。稍長,與舅文震孟同學,並負時名。舉萬曆四十七年進士,改庶吉士。座主韓爌、館師劉一燝器之。兩人並執政,遇大事多所咨決。天啟初,震孟亦取上第,入翰林,甥舅並持清議,望益重。尋請假歸。四年冬還朝,趙南星、高攀龍等悉去位,黨禍大作,希孟鬱鬱不得志。其明年以母喪歸。甫出都,給事中楊所修劾其為繆昌期死黨,遂削籍。魏忠賢敗,其黨倪文煥懼誅,使使持厚賄求解,希孟執而鳴之官。
崇禎元年起左贊善。歷右庶子,為日講官。三年秋,與諭德姚明恭主順天鄉試,有武生二人冒籍中式,給事中王猷論之,遂獲譴。希孟雅為東林所推,韓爌等定逆案,參其議。羣小惡希孟,謀先之。及華允誠劾溫體仁、閔洪學,兩人疑疏出希孟手,體仁遂借冒籍事修隙,擬旨覆試,黜兩生下所司,論考官罪,擬停俸半年。體仁意未慊,令再擬。希孟時已遷詹事,乃貶二秩為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尋移疾歸,家居二年,卒。
許士柔,字仲嘉,常熟人。天啟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崇禎時,歷遷左庶子,掌左春坊事。
先是,魏忠賢既輯三朝要典,以光宗實錄所載與要典左,乃言葉向高等所修非實,宜重修,遂恣意改削牴牾要典者。崇禎改元,燬要典而所改光宗實錄如故。六年,少詹事文震孟言:「皇考實錄為魏黨曲筆,當改正從原錄。」時溫體仁當國,與王應熊等陰沮之,事遂寢。士柔憤然曰:「若是,則要典猶弗焚矣。」乃上疏曰:「皇考實錄總記,於世系獨略。皇上娠教之年,聖誕之日,不書也。命名之典,潛邸之號,不書也。聖母出何氏族,受何封號,不書也。此皆原錄備載,而改錄故削之者也。原錄之成,在皇上潛邸之日,猶詳慎如彼。新錄之進,在皇上御極之初,何以率略如此,使聖朝父子、母后、兄弟之大倫,皆闇而不明,缺而莫考。其於信史謂何?」疏上,不省。
體仁令中書官檢穆宗總記示士柔,士柔具揭爭之曰:「皇考實錄與例聖條列不同。列聖在位久,登極後事,編年排纂,則總記可以不書。皇考在位僅一月,三后誕育聖躬皆在未登極以前,不書之總記,將於何書也。穆廟大婚之禮,皇子之生,在嘉靖中,故總記不載,至於冊立大典,編年未嘗不具載也。皇考一月易世,熹廟之冊立當書,皇上之冊封獨不當書乎?」體仁怒,將劾之,為同列沮止。士柔復上疏曰:「累朝實錄,無不書世之系之例。臣所以抉擿改錄,正謂與累朝成例不合也。孝端皇后,皇考之嫡母也,原錄具書保護之功,而改錄削之,何也?當日國本幾危,坤寧調護,真孝慈之極則,顧復之深恩,史官不難以寸管抹摋之,此尤不可解也。」疏上,報聞。
體仁滋不悅。會體仁嗾劉孔昭劾祭酒倪元璐,因言士柔族子重熙私撰五朝注略,將以連士柔。士柔亟以注略進,乃得解。尋出為南京國子祭酒。
體仁去,張至發當國,益謀逐士柔。先是,高攀龍贈官,士柔草詔詞送內閣,未給攀龍家。故事,贈官誥,屬誥敕中書職掌。崇禎初,褒卹諸忠臣,翰林能文者或為之,而中書以為侵官。崇禎三年禁誥文駢儷語。至是攀龍家請給,去士柔草制時數年矣,主者仍以士柔前撰文進。中書黃應恩告至發誥語違禁,至發喜,劾士柔,降二級調用。司業周鳳翔抗疏辯曰:「詞林故事,閣臣分屬撰文,或手加詳定,或發竄改,未有徑自糾參者也。誥敕用寶,歲有常期,未有十年後用寶進呈,吹求當制者也。贈誥專屬中書,崇禎三年所申飭,未有追咎元年之史官,詆為越俎者也。」不報。士柔尋補尚寶司丞,遷少卿,卒。子琪詣闕辨誣,乃復原官。贈詹事兼侍讀學士。
顧錫疇,字九疇,崑山人。年十三,以諸生試南京,魏國公以女女之。第萬曆四十七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
天啟四年,魏忠賢勢大熾,錫疇偕給事中董承業典試福建,程策大有譏刺。忠賢黨遂指為東林,兩人並降調。已,更削籍。
崇禎初,召復故官。歷遷國子祭酒。疏請復積分法,禮官格不行。錫疇復申言之,且請擇監生為州縣長。已,請正從祀位次,進士為國子博士者得與考選。帝並允行。省親歸,乞在籍終養。母服除,起少詹事,進詹事,拜禮部左侍郎,署部事。帝嘗召對,問理財用人。錫疇退,列陳用人五失,曰銓敘無法,文網太峻,議論太多,資格太拘,鼓舞未至。請先令用人之地一清其源。「精心鑒別,隨才器使,一善也。赦小過而不終廢棄,二善也。省議論而專責成,三善也。拔異才而不拘常格,四善也。急奬勵而寬督責,五善也。」末極陳耗財之弊,仍歸本於用人。帝善其奏。
楊嗣昌疏請撫流寇,有「樂天者保天下」及「善戰服上刑」語。錫疇抗言此諸侯交鄰事,稱引不倫,與嗣昌大忤。嗣昌秉政,諸詞臣多攻之,嗣昌頗疑錫疇。會駙馬都尉王昺有罪,錫疇擬輕典,嗣昌搆之,遂削其籍。十五年,廷臣交薦,召還。御史曹溶、給事中黃雲師復言其不當用。帝不聽,起為南京禮部左侍郎。
福王立,進本部尚書。時尊福恭王為恭皇帝,將議廟祀,錫疇請別立專廟。俄請補建文帝廟諡、景皇帝廟號及建文朝忠臣贈諡,並從之。東平伯劉澤清言:「宋高宗即位南京,即以靖康二年五月為建炎元年,從民望也。乞以今歲五月為弘光元年。」錫疇言明詔已頒,不可追改,乃已。時定大行皇帝廟號為思宗,忻城伯趙之龍言「思」非美稱,援證甚核,錫疇亦以為然,疏請改定。大學士高弘圖以前議自己出,力持之,遂寢。溫體仁之卒也,特諡文忠,而文震孟、羅喻義、姚希孟、呂維祺皆不獲諡。錫疇言:「體仁得君行政最專且久,其負先帝罪大且深,乞將文忠之諡,或削或改,而補震孟諸臣,庶天下有所勸懲。」報可。遂諡諸人,削體仁諡。
吏部尚書張慎言去位,代者徐石麒未至,命錫疇攝之。時馬士英當國,錫疇雅不與合。給事中章正宸、熊汝霖劾之,遂乞祭南海去。明年春,御史張孫振力頌體仁功,請復故諡。遂勒錫疇致仕。
南都失守,錫疇鄉邑亦破。時方遭父喪,間關赴閩。唐王命以故官,力辭不拜,寓居溫州江心寺。總兵賀君堯撻辱諸生,錫疇將論劾。君堯夜使人殺之,投屍於江。溫人覓之三日,乃得棺殮。
贊曰:吳山等雍容館閣, 13-282a.gif 歷臺省,固所謂詞苑之鴻儒,廟堂之巋望也。要其守正自立,不激不爭,淳靜敦雅,承平士大夫之風流,槩可想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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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一十七‧列傳第一百O五 王家屏 陳于陛 沈鯉 于慎行 李廷機 吳道南
王家屏,字忠伯,大同山陰人。隆慶二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預修世宗實錄。高拱兄捷前為操江都御史,以官帑遺趙文華,家屏直書之。時拱方柄國,囑稍諱,家屏執不可。
萬曆初,進修撰,充日講官。敷奏剴摯,帝嘗斂容受,稱為端士。張居正寢疾,詞臣率奔走禱祈,獨家屏不往。再遷侍講學士。十二年擢禮部右侍郎,改吏部,甫踰月,命以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預機務。去史官二年即輔政,前此未有也。
申時行當國,許國、王錫爵次之,家屏居末。每議事,秉正持法,不亢不隨。越二年,遭繼母憂,詔賜銀幣,馳傳,行人護行。服甫闋,詔進禮部尚書,遣行人召還,抵京師,三月未得見。家屏以為言,請因聖節御殿受賀,畢發留中章奏,舉行冊立皇太子禮。不報。復偕同官疏請,帝乃於萬壽節強一臨御焉。俄遣中官諭家屏,奬以忠愛,家屏疏謝,復請帝勤視朝。居數日,帝為一御門延見,自是益深居不出矣。
評事雒於仁進四箴,帝將重罪之,家屏言:「人主出入起居之節,耳目心志之娛,庶官不及知、不敢諫者,輔弼之臣得先知而預諫之,故能防欲於微渺。今於仁以庶僚上言,而臣備位密勿,反緘默苟容,上虧聖明之譽,下陷庶僚蒙不測之威,臣罪大矣,尚可一日立於聖世哉。」帝不懌,留中,而於仁得善去。
十八年以久旱乞罷,言:「邇年以來,天鳴地震,星隕風霾,川竭河涸,加以旱潦蝗螟,疫癘札瘥,調燮之難莫甚今日。況套賊跳梁於陝右,土蠻猖獗於遼西,貢巿屬國復鴟張虎視於宣大。虛內事外,內已竭而外患未休;剝民供軍,民已窮而軍食未裕。且議論紛紜,罕持大體;簿書凌雜,祇飾靡文。綱維縱弛,愒玩之習成;名實混淆,僥倖之風啟。陛下又深居靜攝,朝講希臨。統計臣一歲間,僅兩覲天顏而已。間嘗一進瞽言,竟與諸司章奏並寢不行。今驕陽爍石,小民愁苦之聲殷天震地,而獨未徹九閽。此臣所以中夜旁皇,飲食俱廢,不能自已者也。乞賜罷歸,用避賢路。」不報。
時儲位未定,廷臣交章請冊立。其年十月,閣臣合疏以去就爭。帝不悅,傳諭數百言,切責廷臣沽名激擾,指為悖逆。時行等相顧錯愕,各具疏再爭,杜門乞去,獨家屏在閣,復請速決大計。帝乃遣內侍傳語,期以明年春夏,廷臣無所奏擾,即於冬間議行,否則待踰十五歲。家屏以口敕難據,欲帝特頒詔諭,立具草進。帝不用,復諭二十年春舉行。家屏喜,即宣示外廷,外廷歡然。而帝意實猶豫,聞家屏宣示,弗善也,傳諭詰責。時行等合詞謝,乃已。
明年秋,工部主事張有德以冊立儀注請,帝復以為激擾,命止其事。國執爭去,時行被人言,不得已亦去。錫爵先以省親歸,家屏遂為首輔,以國諫疏己列名,不當獨留,再疏乞罷,不允,乃視事。家屏制行端嚴,推誠秉公,百司事一無所撓。性忠讜,好直諫。冊立期數更,中外議論紛然,家屏深憂之,力請踐大信,以塞口語,消宮闈釁。不報。
二十年春,給事中李獻可等請豫教,帝黜之。家屏封還御批,力諫,帝益怒,譴謫者相屬。家屏遂引疾求罷,上言:
  漢汲黯有言:「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臾承意陷主於不義乎?」每感斯言,惕然內愧。頃年以來,九閽重閉,宴安懷毒,郊廟不饗,堂陛不交。天災物怪,罔徹宸聰;國計民生,莫關聖慮。臣備員輔弼,曠職鰥官,久當退避。迺今數月間,請朝講,請廟饗,請元旦受賀,請大計臨朝,悉寢不報。臣犬馬微誠,不克感回天意,已可見矣。至豫教皇儲,自宜早計,奈何厭聞直言,概加貶謫。臣誠不忍明主蒙咈諫之名,熙朝有橫施之罰,故冒死屢陳。若依違保祿,淟涊苟容,汲黯所謂「陷主不義」者,臣死不敢出此,願賜骸骨還田里。
帝得奏不下。次輔趙志臯亦為家屏具揭,帝遂責家屏希名託疾。家屏復奏言:
  名,非臣所敢棄,顧臣所希者,陛下為堯舜之主,臣為堯舜之臣,則名垂千載,沒有餘榮。若徒犯顏觸忌,抗爭僨事,被譴罷歸,何名之有!必不希名,將使臣身處高官,家享厚祿,主愆莫正,政亂莫匡,可謂不希名之臣矣,國家奚賴焉!更使臣棄名不顧,逢迎為悅,阿諛取容,許敬宗、李林甫之姦佞,無不可為,九廟神靈必陰殛臣,豈特得罪於李獻可諸臣已哉。
疏入,帝益不悅。遣內侍至邸,責以徑駁御批,故激主怒,且託疾要君。家屏言:「言涉至親,不宜有怒。事關典禮,不宜有怒。臣與諸臣但知為宗社大計,盡言效忠而已,豈意激皇上之怒哉?」於是求去益力。或勸少需就大事,家屏曰:「人君惟所欲為者,由大臣持祿,小臣畏罪,有輕羣下心。吾意大臣不愛爵祿,小臣不畏刑誅,事庶有濟耳。」遂復兩疏懇請。詔馳傳歸。家屏柄國止半載,又強半杜門,以戇直去國,朝野惜焉。閱八年儲位始定。遣官齎敕存問,賚金幣羊酒。又二年卒,年六十八。贈少保,諡文端。熹宗立,再贈太保,任一子尚寶丞。
家屏家居時,朝鮮用兵,貽書經略顧養謙曰:「昔衞為狄滅,齊桓率諸侯城楚丘,春秋高其義,未聞遂與狄仇,連諸侯兵以伐之也。今第以保會稽之恥,激厲朝鮮,以城楚丘之功,奬率將吏,無為主而為客則善矣。」養謙不能用,朝鮮兵數年無功。其深識有謀,皆此類也。
陳于陛,字元忠,大學士以勤子也。隆慶二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萬曆初,預修世、穆兩朝實錄,充日講官。累遷侍講學士,擢詹事,掌翰林院。疏請早建東宮。十九年拜禮部右侍郎,領詹事府事。明年改吏部,進左侍郎,教習庶吉士。奏言元子不當封王,請及時冊立豫教,又請早朝勤政,皆不報。又明年進禮部尚書,仍領詹事府事。
于陛少從父以勤習國家故實。為史官,益究經世學,以前代皆修國史,疏言:「臣考史家之法,紀表志傳謂之正史。宋去我朝近,制尤可考。真宗祥符間,王旦等撰進太祖、太宗兩朝正史。仁宗天聖間,呂夷簡等增入真宗朝,名三朝國史。此則本朝君臣自修本朝正史之明證也。我朝史籍,止有列聖實錄,正史闕焉未講。伏覩朝野所撰次,可備採擇者,無慮數百種。倘不及時網羅,歲月浸邈,卷帙散脫,耆舊漸凋,事跡罕據。欲成信史,將不可得。惟陛下立下明詔,設局編輯,使一代經制典章,犂然可攷,鴻謨偉烈,光炳天壤,豈非萬世不朽盛事哉。」詔從之。二十二年三月遂命詞臣分曹類纂,以于陛及尚書沈一貫、少詹事馮琦為副總裁,而閣臣總裁之。
其年夏,首輔王錫爵謝政,遂命于陛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疏陳親大臣、錄遺賢、奬外吏、核邊餉、儲將才、擇邊吏六事。末言:「以肅皇帝之精明,而末年貪黷成風,封疆多事,則倦勤故也。今至尊端拱,百職不修,不亟圖更始,後將安極。」帝優詔答之,而不能用。帝以軍政失察,斥兩都言官三十餘人。于陛與同官申救至再,又獨疏請宥,俱不納。以甘肅破賊功,加太子少保。乾清、坤寧兩宮災,請面對,不報。乞罷,亦不許。其秋,二品三年滿,改文淵閣,進太子太保。
時內閣四人,趙志臯、張位、沈一貫皆于陛同年生,遇事無齟齬,而帝拒諫益甚,上下否隔。于階憂形於色,以不能補救,在直廬數太息視日影。二十四年冬病卒於位,史亦竟罷。贈少保,諡文憲。終明世,父子為宰輔者,惟南充陳氏。世以比漢韋、平焉。
沈鯉,字仲化,歸德人。祖瀚,建寧知府。鯉,嘉靖中舉鄉試。師尚詔作亂,陷歸德,已而西去。鯉策賊必再至,急白守臣,捕殺城中通賊者,嚴為守具。賊還逼,見有備去。奸人倡言屠城,將驅掠居民,鯉請諭止之,衆始定。四十四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大學士高拱,其座主又鄉人也,旅見外,未嘗以私謁。
神宗在東宮,鯉為講官,嘗令諸講官書扇。鯉書魏卞蘭太子頌以進,因命陳大義甚悉。神宗咨美,遂蒙眷。比即位,用宮寮恩,進編修。旋進左贊善。每直講,舉止端雅,所陳說獨契帝心。帝亟稱之。連遭父母喪,帝數問沈講官何在,又問服闋期,命先補講官俟之。萬曆九年還朝。屬當輟講,特命展一日,示優異焉。
明年秋,擢侍講學士,再遷禮部右侍郎。尋改吏部,進左侍郎。屏絕私交,好推轂賢士不使知。十二年冬,拜禮部尚書,去六品甫二年至正卿。素負物望,時論不以為驟。久之,會典成,加太子少保。鯉初官翰林,中官黃錦緣同鄉以幣交,拒不納。教習內書堂,侍講筵,皆數與巨璫接,未嘗與交。及官愈高,益無所假借,雖上命及政府指,不徇也。
十四年春,貴妃鄭氏生子,進封皇貴妃。鯉率僚屬請冊建皇長子,進封其母,不許。未幾,復以為言,且請宥建儲貶官姜應麟等。忤旨譙讓。帝既却羣臣請,因詔諭少俟二三年。至十六年,期已屆,鯉執前旨固請,帝復不從。
鯉素鯁亮。其在部持典禮,多所建白。念時俗侈靡,稽先朝典制,自喪祭、冠婚、宮室、器服率定為中制,頒天下。又以士習不端,奏行學政八事。又請復建文年號,重定景帝實錄,勿稱郕戾王。大同巡撫胡來貢議移祀北岳於渾源,力駁其無據。太廟侑享,請移親王及諸功臣於兩廡,毋與帝后雜祀。進世廟諸妃葬金山者,配食永陵。諸帝陵祀,請各遣官,毋兼攝。諸王及妃墳祝版稱謂未協者,率請裁定。帝憂旱,步禱郊壇,議分遣大臣禱天下名山大川。鯉言使臣往來驛騷,恐重困民,請齋三日以告文授太常屬致之,罷寺觀勿禱,帝多可其奏。鄭貴妃父成憲為父請恤,援后父永年伯例,鯉力駁之。詔畀葬資五千金,鯉復言過濫。順義王妻三娘子請封,鯉不予妃號,但稱夫人。真人張國祥言肅皇享國久長,由虔奉玄修所致,勸帝效之,鯉劾國祥詆誣導諛,請正刑辟。事亦寢。秦王誼澏故由中尉入繼,而乞封其弟郡王,中貴為請,申時行助之,鯉不可。唐府違制請封妾子,執不從,帝並以特旨許之。京師久旱,鯉備陳恤民實政以崇儉戒奢為本,且請減織造。已,京師地震,又請謹天戒,恤民窮。畿輔大侵,請上下交修,詞甚切。帝以四方災,敕廷臣修省,鯉因請大損供億營建,振救小民。帝每嘉納。
初,藩府有所奏請,賄中貴居間,禮臣不敢違,輒如志。至鯉,一切格之。中貴皆大怨,數以事間於帝。帝漸不能無疑,累加詰責,且奪其俸。鯉自是有去志。而時行銜鯉不附己,亦忌之。一日,鯉請告,遽擬旨放歸,帝曰:「沈尚書好官,奈何使去?」傳旨諭留。時行益忌。其私人給事中陳與郊為人求考官不得,怨鯉,屬其同官陳尚象劾之。與郊復危言撼鯉,鯉求去益力。帝有意大用鯉,微言:「沈尚書不曉人意。」有老宮人從子為內豎者,走告鯉;司禮張誠亦屬鯉鄉人內豎廖某密告之。鯉並拒之,曰:「禁中語,非所敢聞。」皆恚而去。鯉卒屢疏引疾歸。累推內閣及吏部尚書,皆不用。二十二年起南京禮部尚書,辭弗就。
二十九年,趙志臯卒,沈一貫獨當國。廷推閣臣,詔鯉以故官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與朱賡並命。屢辭不允。明年七月始入朝,時年七十有一矣。一貫以士心夙附鯉,深忌之,貽書李三才曰:「歸德公來,必奪吾位,將何以備之?」歸德,鯉邑名,欲風鯉辭召命也。三才答書,言鯉忠實無他腸,勸一貫同心,一貫由此并憾三才。鯉既至,即具陳道中所見礦稅之害。他日復與賡疏論。皆弗納。楚假王被訐事起,禮部侍郎郭正域請行勘,鯉是之。及奸人所撰續憂危竑議發,一貫輩張皇其事,令其黨錢夢臯誣奏正域鯉門生,協造妖言,并羅織鯉奸贓數事。帝察其誣,不問。而一貫輩使邏卒日夜操兵圍守其邸。已而事解,復譖鯉詛咒。鯉嘗置小屏閣中,列書謹天戒、恤民窮、開言路、發章奏、用大僚、補庶官、起廢棄、舉考選、釋冤獄、撤稅使十事,而上書「天啟聖聰,撥亂反治」八字。每入閣,輒焚香拜祝之,讒者遂指為詛咒。帝取入視之,曰:「此豈詛咒耶?」讒者曰:「彼詛咒語,固不宣諸口。」賴帝知鯉深,不之信。
先是,閣臣奏揭不輕進,進則無不答者。是時中外扞格,奏揭繁,多寢不下。鯉以失職,累引疾求退。奬諭有加,卒不能行其所請。三十二年敘皮林功,加太子太保。尋以秩滿,加少保,改文淵閣。
鯉初相,即請除礦稅。居位數年,數以為言。會孝陵明樓災,鯉語一貫、賡各為奏,俟時上之。一日大雨,鯉曰:「可矣。」兩人問故,鯉曰:「帝惡言礦稅事,疏入多不視,今吾輩冒雨素服詣文華奏之,上訝而取閱,亦一機也。」兩人從其言。帝得疏,曰:「必有急事。」啟視果心動,然不為罷。明年長至,一貫在告,鯉、賡謁賀仁德門。帝賜食,司禮太監陳矩侍,小璫數往來竊聽,且執筆以俟。鯉因極陳礦稅害民狀,矩亦戚然。鯉復進曰:「礦使出,破壞天下名山大川靈氣盡矣,恐於聖躬不利。」矩嘆息還,具為帝道之。帝悚然遣矩咨鯉所以補救者。鯉曰:「此無他,急停開鑿,則靈氣自復。」帝聞為首肯。一貫慮鯉獨收其功,急草疏上。帝不懌,復止。然越月果下停礦之命,鯉力也。
鯉遇事秉正不撓。壓於一貫,志不盡行。而是時一貫數被論,引疾杜門,鯉乃得行閣事。皇孫生,詔赦天下。中官請徵茶蠟夙逋,鯉以戾詔旨再執奏,竟報寢。帝乳母翊聖夫人金氏,其夫官都督同知,歿,請以從子繼。鯉言都督非世官,乃已。真人張國祥謂皇孫誕生,己有祝釐功,乞三代誥命且世襲詹事主簿。鯉力斥其謬,乃賫以金幣。帝惑中貴言,將察核畿輔牧地,諭鯉撰敕,鯉言:「近年以來,百利之源,盡籠於朝廷,常恐勢極生變。況此牧地,豈真有豪右隱占新墾未科者?奸民所傳,未足深信。」遂止。雲南武弁殺稅使楊榮,帝怒甚,將遣官逮治。鯉具陳榮罪狀,請誅為首殺榮者,而貸其餘,乃不果逮。陝西稅使梁永求領鎮守事,亦以鯉言罷。遼東稅使高淮假進貢名,率所統練甲至國門。鯉中夜密奏其不可,詔責淮而止。時一貫雖稱疾杜門,而章奏多即家擬旨,鯉力言非故事。
鯉既積忤一貫,一貫將去,慮鯉在,貽己後憂,欲與俱去,密傾之。帝亦嫌鯉方鯁,因鯉乞休,遽命與一貫同致仕。賡疏乞留鯉,不報。既抵家,疏謝,猶極陳怠政之弊,以明作進規。年八十,遣官存問,賚銀幣。鯉奏謝,復陳時政要務。又五年卒,年八十五。贈太師,諡文端。
于慎行,字無垢,東阿人。年十七,舉於鄉。御史欲即鹿鳴宴冠之,以未奉父命辭。隆慶二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萬曆初,穆宗實錄成,進修撰,充日講官。故事,率以翰林大僚直日講,無及史官者。慎行與張位及王家屏、沈一貫、陳于陛咸以史官得之,異數也。嘗講罷,帝出御府圖畫,令講官分題。慎行不善書,詩成,屬人書之,具以實對。帝悅,嘗大書「責難陳善」四字賜之,詞林傳為盛事。
御史劉臺以劾張居正被逮,僚友悉避匿,慎行獨往視之。及居正奪情,偕同官具疏諫,呂調陽格之,不得上。居正聞而怒,他日謂慎行曰:「子吾所厚,亦為此耶?」慎行從容對曰:「正以公見厚故耳。」居正怫然。慎行尋以疾歸。居正卒,起故官。進左諭德,日講如故。時居正已敗,侍郎邱橓往籍其家。慎行遺書,言居正母老,諸子覆巢之下,顛沛可傷,宜推明主帷蓋恩,全大臣簪履之誼。詞極懇摯,時論韙之。由侍講學士擢禮部右侍郎。轉左,改吏部,掌詹事府。尋遷禮部尚書。
慎行明習典制,諸大禮多所裁定。先是,嘉靖中孝烈后升祔,祧仁宗。萬曆改元,穆宗升祔,復祧宣宗。慎行謂非禮,作太廟祧遷考,言:「古七廟之制,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劉歆、王肅並以高、曾、祖、禰及五世、六世為三昭三穆。其兄弟相傳,則同堂異室,不可為一世。國朝,成祖既為世室,與太祖俱百世不遷,則仁宗以下,必實歷六世,而後三昭三穆始備。孝宗與睿宗兄弟,武宗與世宗兄弟,昭穆同,不當各為一世。世宗升祔,距仁宗止六世,不當祧仁宗。穆宗升祔,當祧仁宗,不當祧宣宗。」引晉、唐、宋故事為據,其言辨而覈。事雖不行,識者服其知禮。又言:「南昌、壽春等十六王,世次既遠,宜別祭陵園,不宜祔享太廟。」亦寢不行。
十八年正月疏請早建東宮,出閤講讀。及冬,又請。帝怒,再嚴旨詰責。慎行不為懾,明日復言:「冊立,臣部職掌,臣等不言,罪有所歸。幸速決大計,放歸田里。」帝益不悅,責以要君疑上,淆亂國本,及僚屬皆奪俸。山東鄉試,預傳典試者名,已而果然。言者遂劾禮官,皆停俸。慎行引罪乞休,章累上,乃許。家居十餘年,中外屢薦,率報寢。
三十三年始起掌詹事府。疏辭,復留不下。居二年,廷推閣臣七人,首慎行。詔加太子少保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再辭不允,乃就道。時慎行已得疾,及廷謝,拜起不如儀,上疏請罪。歸臥於家,遂草遺疏,請帝親大臣、錄遺逸、補言官。數日卒,年六十三。贈太子太保,諡文定。
慎行學有原委,貫穿百家。神宗時,詞館中以慎行及臨朐馮琦,文學為一時冠。
李廷機,字爾張,晉江人。貢入太學,順天鄉試第一。萬曆十一年,會試復第一,以進士第二授編修。累遷祭酒。故事,祭酒每視事,則二生共舉一牌詣前,大書「整齊嚴肅」四字。蓋高皇帝所製,以警師儒者。廷機見之惕然,故其立教,一以嚴為主。
久之,遷南京吏部右侍郎,署部事。二十七年典京察,無偏私。嘗兼署戶、工二部事,綜理精密。奏行軫恤行戶四事,商困大蘇。外城陵垣,多所繕治,費皆取公帑奇羨,不以煩民。召為禮部右侍郎,四辭不允,越二年始受任。時已進左侍郎,遂代郭正域視部事。會楚王華奎因正域發其餽遺書,誣訐正域不法數事。廷機意右楚王,而微為正域解。大學士沈一貫欲藉妖書傾正域,廷機與御史沈裕、同官涂宗濬俱署名上趣定皦生光獄,株連遂絕。三十三年夏,雷震郊壇。既率同列條上修省事宜,復言今日闕失,莫如礦稅,宜罷撤。不報。其冬,類上四方災異。秦王誼漶由中尉進封,其庶長子應授本爵,夤緣欲封郡王,廷機三疏力持。王遣人居間,廷機固拒,特旨許之。益府服內請封,亦持不可。
廷機遇事有執,尤廉潔,帝知之。然性刻深,亦頗偏愎,不諳大體。楚宗人華赿以奏訐楚王,撫按官既擬奪爵,錮高牆,廷機援祖訓謀害親王例,議置之死。言路勢張,政府暨銓曹畏之,不敢出諸外,年例遂廢。禮部主事聶雲翰論之,廷機希言路意,中雲翰察典。給事中袁懋謙劾之。廷機求退,不允。
時內閣止朱賡一人。給事中王元翰等慮廷機且入輔,數陰詆之。三十五年夏,廷推閣臣,廷機果與焉。給事中曹于忭、宋一韓,御史陳宗契不可。相持久之,卒列以上。帝雅重廷機,命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廷機三辭始視事。元翰及給事中胡忻攻之不已,帝為奪俸,以慰廷機。已而姜士昌、宋燾復以論廷機被黜,羣情益憤。廷機力辨求罷,又疏陳十宜去,帝慰諭有加。明年四月,主事鄭振先論賡十二罪,并及廷機。廷機累疏乞休,杜門數月不出。言者疑其偽,數十人交章力攻。廷機求去不已,帝屢詔勉留,且遣鴻臚趣出,堅臥不起。待命踰年,乃屏居荒廟,廷臣猶有繁言。至四十年九月,疏已百二十餘上,乃陛辭出都待命。同官葉向高言廷機已行,不可再挽,乃加太子太保,賜道里費,乘傳,以行人護歸。居四年卒。贈少保,諡文節。
廷機繫閣籍六年,秉政止九月,無大過。言路以其與申時行、沈一貫輩密相授受,故交章逐之。輔臣以齮齕受辱,屏棄積年而後去,前此未有也。廷機輔政時,四川巡撫喬璧星銳欲討鎮雄安堯臣,與貴州守臣持議不決。廷機力主撤兵,其後卒無事,議者稱之。閩人入閣,自楊榮、陳山後,以語言難曉,垂二百年無人,廷機始與葉向高並命。後周如磐、張瑞圖、林釬、蔣德璟、黃景昉復相繼云。
吳道南,字會甫,崇仁人。萬曆十七年進士及第。授編修,進左中允。直講東宮,太子偶旁矚,道南即輟講拱竢,太子為改容。
歷左諭德少詹事。擢禮部右侍郎,署部事。歷城、高苑牛產犢,皆兩首兩鼻,道南請盡蠲山東諸稅,召還內臣;又因災異言貂璫斂怨,乞下詔罪己,與天下更新。皆不報。尋請追諡建文朝忠臣。京師久旱,疏言:「天下人情鬱而不散,致成旱災。如東宮天下本,不使講明經術,練習政務,久置深闈,聰明隔塞,鬱一也。法司懸缺半載,讞鞫無人,囹圄充滿,有入無出,愁憤之氣,上薄日星,鬱二也。內藏山積,而閭閻半菽不充,曾不發帑振救,坐視其死亡轉徙,鬱三也。纍臣滿朝薦、卞孔時,時稱循吏,因權璫搆陷,一繫數年,鬱四也。廢棄諸臣,實堪世用,一斥不復,山林終老,鬱五也。陛下誠渙發德音,除此數鬱,不崇朝而雨露遍天下矣。」帝不省。
道南遇事有操執,明達政體。朝鮮貢使歸,請市火藥,執不予。土魯番貢玉,請勿納。遼東議開科試士,以巖疆當重武,格不行。
父喪歸。服闋,即家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預機務,與方從哲並命。三辭不允,久之始入朝。故事,廷臣受官,先面謝乃蒞任。帝不視朝久,皆先蒞任。道南至,不獲見,不敢入直。同官從哲為言,帝令先視事,道南疏謝。居數日,言:「臣就列經旬,僅下瑞王婚禮一疏。他若儲宮出講、諸王豫教、簡大僚、舉遺佚、撤稅使、補言官諸事,廷臣舌敝以請者,舉皆杳然,豈陛下簡置臣等意。」帝優詔答之,卒不行。迨帝因「梃擊」之變,召見羣臣慈寧宮。道南始得面謝,自是不獲再見。
織造中官劉成死,遣其黨呂貴往護,貴嗾奸民留己督造。中旨許之,命草敕。道南偕從哲爭,且詢疏所從進,請永杜內降,弗聽。鄱陽故無商稅,中官為稅使,置關湖口征課。道南極言傍湖舟無所泊,多覆沒,請罷關勿征,亦不納。
道南輔大政不為詭隨,頗有時望。歲丙辰偕禮部尚書劉楚先典會試。吳江舉人沈同和者,副都御史季文子,目不知書,賄禮部吏,與同里趙鳴陽聯號舍。其首場七篇,自坊刻外,皆鳴陽筆也。榜發,同和第一,鳴陽亦中式,都下大譁。道南等亟檢舉,詔令覆試。同和竟日搆一文。下吏,戍烟瘴,鳴陽亦除名。
先是,湯賓尹科場事,實道南發之,其黨側目。御史李嵩、周師旦遂連章論道南,而給事中劉文炳攻尤力。道南疏辨乞休,頗侵文炳。文炳遂極詆,御史張至發助之。道南不能堪,言:「臺諫劾閣臣,職也,未有肆口嫚罵者。臣辱國已甚,請立罷黜。」帝雅重道南,謫文炳外任,奪嵩等俸。御史韓浚、朱堦救文炳,復詆道南。道南益求去。杜門踰年,疏二十七上,帝猶勉留。會繼母訃至,乃賜道里費,遣行人護歸。天啟初,以覃恩即家進太子太保。居二年卒。贈少保,諡文恪。
贊曰:傳稱「道合則服從,不合則去」,其王家屏、沈鯉之謂乎。廷機雖頗叢物議,然清節不汙。若于陛之世德,慎行之博聞,亦足稱羽儀廊廟之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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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一十八‧列傳第一百O六 申時行子用懋 用嘉 孫紹芳 王錫爵弟鼎爵 子衡 沈一貫 方從哲 沈 3d36.gif 弟演
申時行,字汝默,長洲人。嘉靖四十一年進士第一。授修撰。歷左庶子,掌翰林院事。
萬曆五年由禮部右侍郎改吏部。時行以文字受知張居正,蘊藉不立崖異,居正安之。六年三月,居正將歸葬父,請廣閣臣,遂以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預機務。已,進禮部尚書兼文淵閣,累進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建極殿。張居正攬權久,操羣下如束濕,異己者率逐去之。及居正卒,張四維、時行相繼柄政,務為寬大,以次收召老成,布列庶位,朝論多稱之。然是時內閣權積重,六卿大抵徇閣臣指。諸大臣由四維、時行起,樂其寬,多與相厚善。
四維憂歸,時行為首輔。余有丁、許國、王錫爵、王家屏先後同居政府,無嫌猜。而言路為居正所遏,至是方發舒。以居正素暱時行,不能無諷刺。時行外示博大能容人,心故弗善也。帝雖樂言者訐居正短,而頗惡人論時事,言事者間謫官。衆以此望時行,口語相詆諆。諸大臣又皆右時行拄言者口,言者益憤,時行以此損物望。
十二年三月,御史張文熙嘗言前閣臣專恣者四事,請帝永禁革之。時行疏爭曰:「文熙謂部院百執事不當置考成簿,送閣察考;吏兵二部除授,不當一一取裁;督撫巡按行事,不當密揭請教;閣中票擬,當使同官知。夫閣臣不職當罷黜,若并其執掌盡削之,是因噎廢食也。至票擬,無不與同官議者。」帝深以為然,絀文熙議不用。御史丁此呂言侍郎高啟愚以試題勸進居正,帝手疏示時行,時行曰:「此呂以曖昧陷人大辟,恐讒言接踵至,非清明之朝所宜有。」尚書楊巍困請出此呂於外,帝從巍言。而給事御史王士性、李植等交章劾巍阿時行意,蔽塞言路。帝尋亦悔之,命罷啟愚,留此呂。時行、巍求去。有丁、國言:「大臣國體所繫,今以羣言留此呂,恐無以安時行、巍心。」國尤不勝憤,專疏求去,詆諸言路。副都御史石星、侍郎陸光祖亦以為言。帝乃聽巍,出此呂於外,慰留時行、國,而言路羣起攻國。時行請量罰言者,言者益心憾。既而李植、江東之以大峪山壽宮事撼時行不勝,貶去,閣臣與言路日相水火矣。
初,御史魏允貞、郎中李三才以科場事論及時行子用懋,貶官。給事中鄒元標劾罷時行姻徐學謨,時行假他疏逐之去。已而占物情,稍稍擢三人官,三人得毋廢。世以此稱時行長者。時行欲收人心,罷居正時所行考成法,一切為簡易,亦數有獻納。嘗因災異,力言催科急迫,徵派加增,刑獄繁多,用度侈靡之害。又嘗請止撫按官助工贓罰銀,請減織造數,趣發諸司章奏。緣尚寶卿徐貞明議,請開畿內水田,用鄧子龍、劉綎平隴川,薦鄭洛為經略,趣順義王東歸,寢葉夢熊奏以弭楊應龍之變。然是時天下承平,上下恬熙,法紀漸不振。時行務承帝指,不能大有建立,帝每遇講期多傳免,時行請雖免講仍進講章。自後為故事,講筵遂永罷。評事雒于仁進酒色財氣四箴,帝大怒,召時行等條分析之,將重譴。時行請毋下其章,而諷于仁自引去,于仁賴以免。然章奏留中自此始。
十四年正月,光宗年五歲,而鄭貴妃有寵,生皇三子常洵,頗萌奪嫡意。時行率同列再請建儲,不聽。廷臣以貴妃故,多指斥宮闈,觸帝怒,被嚴譴。帝嘗詔求直言,郎官劉復初、李懋檜等顯侵貴妃。時行請帝下詔,令諸曹建言止及所司職掌,聽其長擇而獻之,不得專達。帝甚悅,衆多咎時行者。
時行連請建儲。十八年,帝召皇長子、皇三子,令時行入見毓德宮,時行拜賀,請亟定大計。帝猶豫久之,下詔曰:「朕不喜激聒,近諸臣章奏概留中,惡其離間朕父子。若明歲廷臣不復瀆擾,當以後年冊立,否則俟皇長子十五歲舉行。」時行因戒廷臣毋激擾。
明年八月,工部主事張有德請具冊立儀注,帝怒,命展期一年,而內閣中亦有疏入。時行方在告,次輔國首列時行名,時行密上封事,言:「臣方在告,初不預知。冊立之事,聖意已定。有德不諳大計,惟宸斷親裁,勿因小臣妨大典。」於是給事中羅大紘劾時行,謂陽附羣臣之議以請立,而陰緩其事以內交。中書黃正賓復論時行排陷同官,巧避首事之罪。二人皆被黜責。御史鄒德泳疏復上,時行力求罷,詔馳驛歸。歸三年,光宗始出閤講學,十年始立為皇太子。
四十二年,時行年八十,帝遣行人存問,詔書到門而卒。先以雲南岳鳳平,加少師兼太子太師、中極殿大學士,詔贈太師,諡文定。
子用懋、用嘉。用懋,字敬中,舉進士,累官兵部職方郎中。神宗擢太僕少卿,仍視職方事。再遷右僉都御史,巡撫順天。崇禎初,歷兵部左、右侍郎,拜尚書,致仕歸。卒,贈太子太保。用嘉,舉人,歷官廣西參政。孫紹芳,進士,戶部左侍郎。
王錫爵,字元馭,太倉人。嘉靖四十一年舉會試第一,廷試第二,授編修。累遷至祭酒。
萬曆五年以詹事掌翰林院。張居正奪情,將廷杖吳中行、趙用賢等,錫爵要同館十餘人詣居正求解,居正不納。錫爵獨造喪次切言之,居正徑入不顧。中行等既受杖,錫爵持之大慟。明年進禮部右侍郎。居正甫歸治喪,九卿急請召還,錫爵獨不署名,旋乞省親去。居正以錫爵形己短,益銜之,錫爵遂不出。
十二年冬,即家拜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參機務。還朝,請禁諂諛、抑奔競、戒虛浮、節侈靡、闢橫議、簡工作。帝咸褒納。
初,李植、江東之與大臣申時行、楊巍等相搆,以錫爵負時望,且與居正貳,力推之。比錫爵至,與時行合,反出疏力排植等,植等遂悉去。時時行為首輔,許國次之,三人皆南畿人,而錫爵與時行同舉會試,且同郡,政府相得甚。然時行柔和,而錫爵性剛負氣。十六年,子衡舉順天試第一,郎官高桂、饒伸論之,錫爵連章辨訐,語過忿,伸坐下詔獄除名,桂謫邊方。御史喬璧星請帝戒諭錫爵,務擴其量,為休休有容之臣,錫爵疏辨。以是積與廷論忤。
時羣臣請建儲者衆,帝皆不聽。十八年,錫爵疏請豫教元子,錄用言官姜應麟等,且求宥故巡撫李材,不報。嘗因旱災,自陳乞罷,帝優詔留之。火落赤、真相犯西陲,議者爭請用兵,錫爵主款,與時行合。未幾,偕同列爭冊立不得,杜門乞歸。尋以母老,連乞歸省,乃賜道里費,遣官護行。歸二年,時行、國及王家屏相繼去位,有詔趣召錫爵。二十一年正月還朝,遂為首輔。
先是有旨,是年春舉冊立大典,戒廷臣毋瀆陳。廷臣鑒張有德事,咸默默。及是,錫爵密請帝決大計。帝遣內侍以手詔示錫爵,欲待嫡子,令元子與兩弟且並封為王。錫爵懼失上指,立奉詔擬諭旨,而又外慮公論,因言「漢明帝馬后、唐明皇王后、宋真宗劉后皆養諸妃子為子,請令皇后撫育元子,則元子即嫡子,而生母不必崇位號以上壓皇貴妃」,亦擬諭以進。同列趙志臯、張位咸不預聞。帝竟以前諭下禮官,令即具儀。於是舉朝大譁。給事中史孟麟、禮部尚書羅萬化等,羣詣錫爵第力爭。廷臣諫者,章日數上。錫爵偕志臯、位力請追還前詔,帝不從。已而諫者益多,而岳元聲、顧允成、張納陛、陳泰來、于孔兼、李啟美、曾鳳儀、鍾化民、項德禎等遮錫爵於朝房,面爭之。李騰芳亦上書錫爵。錫爵請下廷議,不許。請面對,不報。乃自劾三悞,乞罷斥。帝亦迫公議,追寢前命,命少俟二三年議行。錫爵旋請速決,且曰:「曩元子初生,業為頒詔肆赦,詔書稱『祗承宗社』,明以皇太子待之矣。今復何疑而弗決哉?」不報。
七月,彗星見,有詔修省。錫爵因請延見大臣。又言:「彗漸近紫微,宜慎起居之節,寬左右之刑,寡嗜欲以防疾,散積聚以廣恩。」踰月,復言:「彗已入紫微,非區區用人行政所能消弭,惟建儲一事可以禳之。蓋天王之象曰帝星,太子之象曰前星。今前星既耀而不早定,故致此災。誠速行冊立,天變自弭。」帝皆報聞,仍持首春待期之說。錫爵答奏復力言之,又連章懇請。
十一月,皇太后生辰,帝御門受賀畢,獨召錫爵煖閣,勞之曰:「卿扶母來京,誠忠孝兩全。」錫爵叩頭謝,因力請早定國本。帝曰:「中宮有出,奈何?」對曰:「此說在十年前猶可,今元子已十三,尚何待?況自古至今,豈有子弟十三歲猶不讀書者。」帝頗感動。錫爵因請頻召對,保聖躬。退復上疏力請,且曰:「外廷以固寵陰謀,歸之皇貴妃,恐鄭氏舉族不得安。惟陛下深省。」帝得疏,心益動,手詔諭錫爵:「卿每奏必及皇貴妃,何也?彼數勸朕,朕以祖訓后妃不得與外事,安敢輒從。」錫爵上言:「今與皇長子相形者,惟皇貴妃子,天下不疑皇貴妃而誰疑?皇貴妃不引為己責而誰責?祖訓不與外事者,不與外廷用人行政之事也。若冊立,乃陛下家事,而皇三子又皇貴妃親子,陛下得不與皇貴妃謀乎?且皇貴妃久侍聖躬,至親且賢,外廷紛紛,莫不歸怨,臣所不忍聞。臣六十老人,力捍天下之口,歸功皇貴妃,陛下尚以為疑。然則必如羣少年盛氣以攻皇貴妃,而陛下反快於心乎?」疏入,帝頷之。志臯、位亦力請。居數日,遂有出閤之命。而帝令廣市珠玉珍寶,供出閤儀物,計直三十餘萬。戶部尚書楊俊民等以故事爭,給事中王德完等又力諫。帝遂手詔諭錫爵,欲易期。錫爵婉請,乃不果易。明年二月,出閤禮成,俱如東宮儀,中外為慰。
錫爵在閣時,嘗請罷江南織造,停江西陶器,減雲南貢金,出內帑振河南饑。帝皆無忤,眷禮逾前後諸輔臣。其救李沂,力爭不宜用廷杖,尤為世所稱。特以阿並封指,被物議。既而郎中趙南星斥,侍郎趙用賢放歸,論救者咸遭譴謫,衆指錫爵為之。雖連章自明且申救,人卒莫能諒也。錫爵遂屢疏引疾乞休。帝不欲其去,為出內帑錢建醮祈愈。錫爵力辭,疏八上乃允。先累加太子太保,至是命改吏部尚書,進建極殿,賜道里費,乘傳,行人護歸。歸七年,東宮建,遣官賜敕存問,賚銀幣羊酒。
三十五年,廷推閣臣。帝既用于慎行、葉向高、李廷機,還念錫爵,特加少保,遣官召之。三辭,不允。時言官方厲鋒氣,錫爵進密揭力詆,中有「上於章奏一概留中,特鄙夷之如禽鳥之音」等語,言官聞之大憤。給事中段然首劾之,其同官胡嘉棟等論不已。錫爵亦自闔門養重,竟辭不赴。又三年,卒於家,年七十七。贈太保,諡文肅。
子衡,字辰玉,少有文名。為舉首才,自稱因被論,遂不復會試。至二十九年,錫爵罷相已久,始舉會試第二人,廷試亦第二。授編修。先父卒。
錫爵弟鼎爵,進士。累官河南提學副使。
沈一貫,字肩吾,鄞人。隆慶二年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充日講官。進講高宗諒陰,拱手曰:「託孤寄命,必忠貞不二心之臣,乃可使百官總己以聽。苟非其人,不若躬親聽覽之為孝也。」張居正以為刺己,頗憾一貫。居正卒,始遷左中允。歷官吏部左侍郎兼侍讀學士,加太子賓客。假歸。
二十二年起南京禮部尚書,復召為正史副總裁,協理詹事府,未上。王錫爵、趙志臯、張位同居內閣,復有旨推舉閣臣。吏部舉舊輔王家屏及一貫等七人名以上,而帝方怒家屏,譙責尚書陳有年,有年引疾去。一貫家居久,故有清望,閣臣又力薦之。乃詔以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與陳于陛同入閣預機務,命行人即家起焉。會朝議許日本封貢。一貫慮貢道出寧波為鄉郡患,極陳其害,貢議乃止。未幾,錫爵去,于陛位第三,每獨行己意。一貫柔而深中,事志臯等惟謹。其後于陛卒官,志臯病痺久在告,位以薦楊鎬及憂危竑議事得罪去,一貫與位嘗私致鎬書,為贊畫主事丁應泰所劾。位疏辨激上怒罷。一貫惟引咎,帝乃慰留之。
時國本未定,廷臣爭十餘年不決,皇長子年十八,諸請冊立冠婚者益迫。帝責戶部進銀二千四百萬,為冊立、分封諸典禮費以困之。一貫再疏爭,不聽。二十八年命營慈慶宮居皇長子。工竣,諭一貫草敕傳示禮官,上冊立、冠婚及諸王分封儀。敕既上,帝復留不下。一貫疏趣,則言:「朕因小臣謝廷讚乘機邀功,故中輟。俟皇長子移居後行之。」既而不舉行。明年,貴妃弟鄭國泰迫羣議,請冊立、冠婚竝行。一貫因再草敕請下禮官具儀,不報。廷議有欲先冠婚後冊立者,一貫不可,曰:「不正名而苟成事,是降儲君為諸王也。」會帝意亦頗悟,命即日舉行。九月十有八日漏下二鼓,詔下。既而帝復悔,令改期。一貫封還詔書,言「萬死不敢奉詔」,帝乃止。十月望,冊立禮成,時論頗稱之。會志臯於九月卒,一貫遂當國。初,志臯病久,一貫屢請增閣臣。及是乃簡用沈鯉、朱賡,而事皆取決於一貫。尋進太子太保、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自一貫入內閣,朝政已大非。數年之間,礦稅使四出為民害。其所誣劾逮繫者,悉滯獄中。吏部疏請起用建言廢黜諸臣,并考選科道官,久抑不下,中外多以望閣臣。一貫等數諫,不省。而帝久不視朝,閣臣屢請,皆不報。一貫初輔政面恩,一見帝而已。東征及楊應龍平,帝再御午門樓受俘。一貫請陪侍,賜面對,皆不許。上下否隔甚,一貫雖小有救正,大率依違其間,物望漸減。
迨三十年二月,皇太子婚禮甫成,帝忽有疾。急召諸大臣至仁德門,俄獨命一貫入啟祥宮後殿西煖閣。皇后、貴妃以疾不侍側,皇太后南面立稍北,帝稍東,冠服席地坐,亦南面,太子、諸王跪於前。一貫叩頭起居訖,帝曰:「先生前。朕病日篤矣,享國已久,何憾。佳兒佳婦付與先生,惟輔之為賢君。礦稅事,朕因殿工未竣,權宜採取,今可與江南織造、江西陶器俱止勿行,所遣內監皆令還京。法司釋久繫罪囚,建言得罪諸臣咸復其官,給事中、御史即如所請補用。朕見先生止此矣。」言已就臥。一貫哭,太后、太子、諸王皆哭。一貫復奏:「今尚書求去者三,請定去留。」帝留戶部陳蕖、兵部田樂,而以祖陵衝決,削工部楊一魁籍。一貫復叩首,出擬旨以進。是夕,閣臣九卿俱直宿朝房。漏三鼓,中使捧諭至,具如帝語一貫者。諸大臣咸喜。
翼日,帝疾瘳,悔之。中使二十輩至閣中取前諭,言礦稅不可罷,釋囚、錄直臣惟卿所裁。一貫欲不予,中使輒搏顙幾流血,一貫惶遽繳入。時吏部尚書李戴、左都御史溫純期即日奉行,頒示天下,刑部尚書蕭大亨則謂弛獄須再請。無何,事變。太僕卿南企仲劾戴、大亨不即奉帝諭,起廢釋囚。帝怒,并二事寢不行。當帝欲追還成命,司禮太監田義力爭。帝怒,欲手刃之。義言愈力,而中使已持一貫所繳前諭至。後義見一貫唾曰:「相公稍持之,礦稅撤矣,何怯也!」自是大臣言官疏請者日相繼,皆不復聽。礦稅之害,遂終神宗世。
帝自疾瘳以後,政益廢弛。稅監王朝、梁永、高淮等所至橫暴,奸人乘機虐民者愈衆。一貫與鯉、賡共著論以風,又嘗因事屢爭,且揭陳用人行政諸事。帝不省。顧遇一貫厚,嘗特賜敕奬之。一貫素忌鯉,鯉亦自以講筵受主眷,非由一貫進,不為下,二人漸不相能。禮部侍郎郭正域以文章氣節著,鯉甚重之。都御史溫純、吏部侍郎楊時喬皆以清嚴自持相標置,一貫不善也。會正域議奪呂本諡,一貫、賡與本同鄉,寢其議。由是益惡正域并惡鯉及純、時喬等,而黨論漸興。浙人與公論忤,由一貫始。
三十一年,楚府鎮國將軍華趆訐楚王華奎為假王。一貫納王重賄,令通政司格其疏月餘,先上華奎劾華趆欺罔四罪疏。正域,楚人,頗聞假王事有狀,請行勘虛實以定罪案。一貫持之。正域以楚王饋遺書上,帝不省。及撫按臣會勘并廷臣集議疏入,一貫力右王,嗾給事中錢夢臯、楊應文劾正域,勒歸聽勘,華趆等皆得罪。正域甫登舟,未行,而「妖書」事起。一貫方銜正域與鯉,其黨康丕揚、錢夢臯等遂捕僧達觀、醫生沈令譽等下獄,窮治之。一貫從中主其事,令錦衣帥王之禎與丕揚大索鯉私第三日,發卒圍正域舟,執掠其婢僕乳媼,皆無所得。乃以皦生光具獄。二事錯見正域及楚王傳中。
始,都御史純劾御史于永清及給事中姚文蔚,語稍涉一貫。給事中鍾兆斗為一貫論純,御史湯兆京復劾兆斗而直純。純十七疏求去,一貫佯揭留純。至歲乙巳,大察京朝官。純與時喬主其事,夢臯、兆斗皆在黜中。一貫怒,言於帝,以京察疏留中。久之,乃盡留給事、御史之被察者,且許純致仕去。於是主事劉元珍、龐時雍,南京御史朱吾弼力爭之,謂二百餘年計典無特留者。時南察疏亦留中,後迫衆議始下。一貫自是積不為公論所與,彈劾日衆,因謝病不出。
三十四年七月,給事中陳嘉訓、御史孫居相復連章劾其奸貪。一貫憤,益求去。帝為黜嘉訓,奪居相俸,允一貫歸,鯉亦同時罷。而一貫獨得溫旨,雖賡右之,論者益訾其有內援焉。
一貫之入閣也,為錫爵、志臯所薦。輔政十有三年,當國者四年。枝拄清議,好同惡異,與前後諸臣同。至楚宗、妖書、京察三事,獨犯不韙,論者醜之,雖其黨不能解免也。一貫歸,言者追劾之不已,其鄉人亦多受世詆諆云。一貫在位,累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家居十年卒。贈太傅,諡文恭。
方從哲,字中涵,其先德清人。隸籍錦衣衞,家京師。從哲登萬曆十一年進士,授庶吉士,屢遷國子祭酒。請告家居,久不出,時頗稱其恬雅。大學士葉向高請用為禮部右侍郎,不報。中旨起吏部左侍郎,為給事中李成名所劾,求罷,不允。
四十一年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與吳道南竝命。時道南在籍,向高為首輔,政事多決於向高。向高去國,從哲遂獨相。請召還舊輔沈鯉,不允。御史錢春劾其容悅,從哲乞罷,帝優旨慰留。未幾,道南至。會張差梃擊事起,刑部以瘋癲蔽獄。王之寀鉤得其情,龐保、劉成等跡始露。從哲偕道南斥之寀言謬妄,帝納之。道南為言路所詆,求去者經歲,以母憂歸。從哲復獨相,即疏請推補閣臣。自後每月必請。帝以一人足辦,迄不增置。
從哲性柔懦,不能任大事。時東宮久輟講,瑞王婚禮逾期,惠王、桂王未擇配;福府莊田遣中使督賦,又議令鬻鹽;中旨命呂貴督織造;駙馬王昺以救劉光復褫冠帶;山東盜起,災異數見;言官翟鳳翀、郭尚賓以直言貶;帝遣中使令工部侍郎林如楚繕修咸安宮,宣府缺餉數月。從哲皆上疏力言,帝多不聽。而從哲有內援,以名爭而已,實將順帝意,無所匡正。
向高秉政時,黨論鼎沸。言路交通銓部,指清流為東林,逐之殆盡。及從哲秉政,言路已無正人,黨論漸息。丁巳京察,盡斥東林,且及林居者。齊、楚、浙三黨鼎立,務搏擊清流。齊人亓詩教,從哲門生,勢尤張。
從哲昵羣小,而帝怠荒亦益甚。畿輔、山東、山西、河南、江西及大江南北相繼告災,疏皆不發。舊制,給事中五十餘員,御史百餘員,至是六科止四人,而五科印無所屬,十三道止五人,一人領數職。在外,巡按率不得代。六部堂上官僅四五人,都御史數年空署,督撫監司亦屢缺不補。文武大選、急選官及四方教職,積數千人,以吏、兵二科缺掌印不畫憑,久滯都下,時攀執政輿哀訴。詔獄囚,以理刑無人不決遣,家屬聚號長安門。職業盡弛,上下解體。
四十六年四月,大清兵克撫順,朝野震驚。帝初頗憂懼,章奏時下,不數月泄泄如故。從哲子世鴻殺人,巡城御史劾之,從哲乞罷,不允。長星見東南,長二丈,廣尺餘,十有九日而滅,是日京師地震。從哲言:「妖象怪徵,層見疊出,除臣奉職無狀痛自修省外,望陛下大奮乾綱,與天下更始。」朝士雜然笑之。帝亦不省。御史熊化以時事多艱、佐理無效劾從哲,乞用災異策免。從哲懇求罷,堅臥四十餘日,閣中虛無人。帝慰留再三,乃起視事。
明年二月,楊鎬四路出師,兵科給事中趙興邦用紅旗督戰,師大敗。禮部主事夏嘉遇謂遼事之壞,由興邦及從哲庇李維翰所致,兩疏劾之。從哲求罷,不敢入閣,視事於朝房。帝優旨懇留,乃復故,而反擢興邦為太常少卿。未幾,大清兵連克開原、鐵嶺。廷臣於文華門拜疏,立請批發,又候旨思善門,皆不報。從哲乃叩首仁德門跪俟俞旨,帝終不報。俄請帝出御文華殿,召見羣臣,面商戰守方略,亦不報。請補閣臣疏十上,情極哀,始命廷推。及推上,又不用。從哲復連請,乃簡用史繼偕、沈,疏仍留中,終帝世寢不下。御史張新詔劾從哲諸所疏揭,委罪君父,誑言欺人,祖宗二百年金甌壞從哲手。御史蕭毅中、劉蔚、周方鑑、楊春茂、王尊德、左光斗,山西參政徐如翰亦交章擊之。從哲連疏自明,且乞罷。帝皆不問。自劉光復繫獄,從哲論救數十疏,帝特釋為民,而用人行政諸章奏終不發。帝有疾數月,會皇后崩,從哲哭臨畢,請至榻前起居。召見弘德殿,跪語良久,因請補閣臣、用大僚,下臺諫命。帝許之,乃叩頭出。帝素惡言官,前此考選除授者,率候命二三年,及是候八年。從哲請至數十疏,竟不下。帝自以海宇承平,官不必備,有意損之。及遼左軍興,又不欲矯前失,行之如舊。從哲獨秉國成,卒無所匡救。又用姚宗文閱遼東,齮經略熊廷弼去,遼陽遂失。論者謂明之亡,神宗實基之,而從哲其罪首也。
四十八年七月丙子朔,帝不豫,十有七日大漸。外廷憂危,從哲偕九卿臺諫詣思善門問安。越二日,召從哲及尚書周嘉謨、李汝華、黃嘉善、黃克纘等受顧命。又二日,乃崩。
八月丙午朔,光宗嗣位。鄭貴妃以前福王故,懼帝銜之,進珠玉及侍姬八人噉帝。選侍李氏最得帝寵,貴妃因請立選侍為皇后,選侍亦為貴妃求封太后。帝已於乙卯得疾,丁巳力疾御門,命從哲封貴妃為皇太后,從哲遽以命禮部。侍郎孫如游力爭,事乃止。辛酉,帝不視朝,從哲偕廷臣詣宮門問安。時都下紛言中官崔文昇進洩藥,帝由此委頓,而帝傳諭有「頭目眩暈,身體軟弱,不能動履」語,羣情益疑駭。給事中楊漣劾文昇并及從哲。刑部主事孫朝肅、徐儀世,御史鄭宗周竝上書從哲,請保護聖體,速建儲貳。從哲候安,因言進藥宜慎。帝褒答之。戊辰,新閣臣劉一燝、韓爌入直,帝疾已殆。辛未召從哲、一燝、爌,英國公張惟賢,吏部尚書周嘉謨,戶部尚書李汝華,禮部侍郎署部事孫如游,刑部尚書黃克纘,左都御史張問達,給事中范濟世、楊漣,御史顧慥等至乾清宮。帝御東煖閣憑几,皇長子、皇五子等皆侍。帝命諸臣前,從哲等因請慎醫藥。帝曰:「十餘日不進矣。」遂諭冊封選侍為皇貴妃。甲戌復召諸臣,諭冊封事。從哲等請速建儲貳,帝顧皇長子曰:「卿等其輔為堯、舜。」又語及壽宮,從哲等以先帝山陵對,帝自指曰:「朕壽宮也。」諸臣皆泣。帝復問:「有鴻臚官進藥者安在?」從哲曰:「鴻臚寺丞李可灼自云仙方,臣等未敢信。」帝命宣可灼至,趣和藥進,所謂紅丸者也。帝服訖,稱「忠臣」者再。諸臣出竢宮門下。頃之,中使傳上體平善。日晡,可灼出,言復進一丸,從哲等問狀,曰:「平善如前。」明日九月乙亥朔卯刻,帝崩。中外皆恨可灼甚,而從哲擬遺旨賚可灼銀幣。時李選侍居乾清宮,羣臣入臨,諸閹閉宮門不許入,劉一燝、楊漣力拄之,得哭臨如禮,擁皇長子出居慈慶宮。從哲委蛇而已。
初,鄭貴妃居乾清宮侍神宗疾,光宗即位猶未遷。尚書嘉謨責貴妃從子養性,乃遷慈寧宮。及光宗崩,而李選侍居乾清宮。給事中漣及御史左光斗念選侍嘗邀封后,非可令居乾清,以沖主付託也。於是議移宮,爭數日不決,從哲欲徐之。至登極前一日,一燝、爌邀從哲立宮門請,選侍乃移噦鸞宮。明日庚辰,熹宗即位。
先是,御史王安舜劾從哲輕薦狂醫,又賞之以自掩。從哲擬太子令旨,罰可灼俸一年。御史鄭宗周劾文昇罪,請下法司,從哲擬令旨司禮察處。及御史郭如楚、馮三元、焦源溥,給事中魏應嘉,太常卿曹珖,光祿少卿高攀龍,主事呂維祺,先後上疏言:「可灼罪不容誅,從哲庇之,國法安在!」而給事中惠世揚直糾從哲十罪,三可殺。言:「從哲獨相七年,妨賢病國,罪一。驕蹇無禮,失悞哭臨,罪二。梃擊青宮,庇護奸黨,罪三。恣行胸臆,破壞絲綸,罪四。縱子殺人,蔑視憲典,罪五。阻抑言官,蔽壅耳目,罪六。陷城失律,寬議撫臣,罪七。馬上催戰,覆沒全師,罪八。徇私罔上,鼎鉉貽羞,罪九。代營榷稅,蠹國殃民,罪十。貴妃求封后,舉朝力爭,從哲依違兩可,當誅者一。李選侍乃鄭氏私人,抗凌聖母,飲恨而沒。從哲受劉遜、李進忠所盜美珠,欲封選侍為貴妃,又聽其久據乾清,當誅者二。崔文昇用洩藥傷損先帝,諸臣論之,從哲擬脫罪,李可灼進劫藥,從哲擬賞賚,當誅者三。」疏入,責世揚輕詆。從哲累求去,皆慰留。已而張潑、袁化中、王允成等連劾之,皆不聽。其冬,給事中程註復劾之,從哲力求去,疏六上。命進中極殿大學士,賚銀幣、蟒衣,遣行人護歸。
天啟二年四月,禮部尚書孫慎行追論可灼進紅丸,斥從哲為弒逆。詔廷臣議,都御史鄒元標主慎行疏。從哲疏辨,自請削官階,投四裔,帝慰諭之。給事中魏大中以九卿議久稽,趣之上。廷臣多主慎行罪從哲,惟刑部尚書黃克纘,御史王志道、徐景濂,給事中汪慶百右從哲,而詹事公鼐持兩端。時大學士爌述進藥始末,為從哲解。於是吏部尚書張問達會戶部尚書汪應蛟合奏言:「進藥始末,臣等共聞見。輔臣視皇考疾,急迫倉皇,弒逆二字何忍言。但可灼非醫官,且非知脈知醫者。以藥嘗試,先帝龍馭即上昇。從哲與臣等九卿未能止,均有罪,乃反賚可灼。及御史安舜有言,止令養病去,罰太輕,何以慰皇考,服中外。宜如從哲請,削其官階,為法任咎。至可灼罪不可勝誅,而文昇當皇考哀感傷寒時,進大黃涼藥,罪又在可灼上。法皆宜顯僇,以洩公憤。」議上,可灼遣戍,文昇放南京,而從哲不罪。無何,慎行引疾去。五年,魏忠賢輯「梃擊」、「紅丸」、「移宮」三事為三朝要典以傾正人,遂免可灼戍,命文昇督漕運。其黨徐大化請起從哲,從哲不出。然一時請誅從哲者貶殺略盡矣。
崇禎元年二月,從哲卒。贈太傅,諡文端。三月下文昇獄,戍南京。
沈方柄用,得賜諡端清。
始至。
故事,詞臣教習內書堂,所教內豎執弟子禮。李進忠、劉朝皆又奏募兵後至者復二百餘人,請發遼東、四川軍前。詔從之。尋加太子太保,進文淵閣,再進少保兼太子太保、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禁中內操日盛,駙馬都尉王昺亦奉詔募兵,願得帷幄重臣主其事。廷臣皆言不自安,乃力求去。命乘傳歸。逾年卒。贈太保,諡文定。
弟演,由工部主事歷官南京刑部尚書。
贊曰:神宗之朝,於時為豫,於象為蠱。時行諸人有鳴豫之凶,而無幹蠱之略。外畏清議,內固恩寵,依阿自守,掩飾取名,弼諧無聞,循默避事。書曰「股肱惰哉,萬事隳哉」,此孔子所為致歎於「焉用彼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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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一十九‧列傳第一百O七 張四維子泰徵 甲徵 馬自強子怡 慥 許國 趙志臯 張位 朱賡子敬循
張四維,字子維,蒲州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隆慶初,進右中允,直經筵,尋遷左諭德。四維倜儻有才智,明習時事。楊博、王崇古久歷邊陲,善談兵。四維,博同里而崇古姊子也,以故亦習知邊務。高拱深器之。
拱掌吏部,超擢翰林學士。甫兩月,拜吏部右侍郎。俺答封貢議起,朝右持不決,四維為交關於拱,款事遂成。拱益才四維,四維亦干進不已,朝士頗有疾之者。御史郜永春視鹽河東,言鹽法之壞由勢要橫行,大商專利,指四維、崇古為勢要,四維父、崇古弟為大商。四維奏辨,因乞去。拱力護之,溫詔慰留焉。
初,趙貞吉去位,拱欲援四維入閣,而殷士儋夤緣得之,諸人遂相搆。及御史趙應龍劾士儋,士儋未去,言路復有劾四維者。四維已進左侍郎,不得已引去,無何士儋亦去。東宮出閤,召四維充侍班官。給事中曹大埜言四維賄拱得召,四維馳疏辨,求罷。帝不許,趣入朝。未至而穆宗崩,拱罷政,張居正當國,復移疾歸。
四維家素封,歲時餽問居正不絕。武清伯李偉,慈聖太后父也,故籍山西,四維結為援。萬曆二年復召掌詹事府。明年三月,居正請增置閣臣,引薦四維,馮保亦與善,遂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贊機務。當是時,政事一決居正,居正無所推讓,視同列蔑如也。四維由居正進,謹事之,不敢相可否,隨其後,拜賜進官而已。居正卒,四維始當國。累加至少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
初,四維曲事居正,積不能堪,擬旨不盡如居正意,居正亦漸惡之。既得政,知中外積苦居正,欲大收人心。會皇子生,頒詔天下,疏言:「今法紀修明,海宇寧謐,足稱治平。而文武諸臣,不達朝廷勵精本意,務為促急煩碎,致徵斂無藝,政令乖舛,中外囂然,喪其樂生之心。誠宜及此大慶,蕩滌煩苛,弘敷惠澤,俾四海烝黎咸戴帝德,此固人心培國脈之要術也。」帝嘉納之。自是,朝政稍變,言路亦發舒詆居正時事。
於是居正黨大懼。王篆、曾省吾輩,厚結申時行以為助。而馮保欲因兩宮徽號封己為伯,惡四維持之。篆、省吾知之,厚賄保,數短四維;而使所善御史曹一夔劾吏部尚書王國光媚四維,拔其中表弟王謙為吏部主事。時行遂擬旨罷國光,並謫謙。四維以帝慰留,復起視事。命甫下,御史張問達復劾四維。四維窘,求保心腹徐爵、張大受賄保,保意稍解。時行乃謫問達於外,以安四維。四維以時行與謀也,卒銜之。已而中官張誠譖保,保眷大衰,四維乃授意門生李植輩發保奸狀。保及篆、省吾皆逐,朝事一大變。
於是四維稍汲引海內正人為居正所沉抑者,雖未即盡登用,然力反前事,時望頗屬焉。雲南貢金後期,帝欲罪守土官,又詔取雲南舊貯礦銀二十萬,皆以四維言而止。尋以父喪歸。服將闋,卒。贈太師,諡文毅。
子泰徵、甲徵,皆四維柄政時舉進士。泰徵累官湖廣參政,甲徵工部郎中。
馬自強,字體乾,同州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隆慶中,歷洗馬,直經筵。遷國子祭酒,振飭學政,請寄不行。遷少詹事兼侍讀學士,掌翰林院。
神宗為皇太子出閤,充講官,敷陳明切,遂受眷。及即位,自強已遷詹事,教習庶吉士,乃擢禮部右侍郎,為日講官。尋以左侍郎掌詹事府,直講如故。丁繼母憂歸。服闋,詔以故官協理詹事府,至則遷吏部左侍郎,仍直經筵。甫兩月,廷推禮部尚書。帝遣使詢居正尚書得兼講官否,居正言「事繁不得兼」。乃用為尚書,罷日講,充經筵講官。
禮官所掌,宗藩事最多,先後條例自相牴牾,黠吏得恣為奸利。自強擇其當者俾僚吏遵守,諸不可用者悉屏之。每藩府疏至,應時裁決,榜之部門,明示行止,吏無所牟利。龍虎山正一真人,隆慶時已降為提點,奪印敕。至是,張國祥求復故號,自強寢其奏。國祥乃重賄馮保固求復,自強力持不可,卒以中旨許之。初,俺答通貢市,賞有定額,後邊臣徇其求,額漸溢。自強請申故約,濫乞者勿與,歲省費不貲。世宗實錄成,加太子少保。
六年三月,居正將歸葬父。念閣臣在鄉里者,高拱與己有深隙,殷士儋多奧援,或乘間以出,惟徐階老易與,擬薦之自代。已遣使報階,既念階前輩,己還,當位其下,乃請增置閣臣。帝即令居正推擇,遂以人望薦自強及所厚申時行。詔加自強太子太保兼文淵閣大學士,與時行並參機務。自強初以救吳中行、趙用賢忤居正,自分不敢望,及制下,人更以是多居正。時呂調陽、張四維先在閣。調陽衰,數寢疾不出,小事四維代擬旨,大事則馳報居正於江陵,聽其裁決。自強雖持正,亦不能有為,守位而已。
已,居正還朝,調陽謝政,自強亦得疾卒。詔贈少保,諡文莊,遣行人護喪還。
子怡,舉人,終參議;慥,進士,尚寶卿。
關中人入閣者,自自強始。其後薛國觀繼之。終明世,惟二人。
許國,字維楨,歙縣人。舉鄉試第一,登嘉靖四十四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神宗為太子出閤,兼校書。及即位,進右贊善,充日講官。歷禮部左、右侍郎,改吏部,掌詹事府。
十一年四月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國與首輔申時行善。以丁此呂事與言者相攻,語侵吳中行、趙用賢,由是物議沸然。已而御史陳性學復摭前事劾國,時行右國,請薄罰性學。國再疏求去,力攻言者。帝命鴻臚宣諭,始起視事。南京給事中伍可受復劾國,帝為謫可受官。國復三疏乞休,語憤激,帝不允。性學旋出為廣東僉事。先是,帝考卜壽宮,加國太子太保,改文淵閣,以雲南功進太子太傅。國以父母未葬,乞歸襄事。帝不允,命其子代。御史馬象乾以劾中官張鯨獲罪,國懇救。帝為霽威受之。
十七年,進士薛敷教劾吳時來,南京御史王麟趾、黃仁榮疏論臺規,辭皆侵國。國憤,連疏力詆,并及主事饒伸。伸方攻大學士王錫爵,公議益不直國。國性木強,遇事輒發,數與言者為難,無大臣度,以故士論不附。
明年秋,火落赤犯臨洮、鞏昌,西陲震動,帝召對輔臣暖閣。時行言款貢足恃,國謂渝盟犯順,桀驁已極,宜一大創之,不可復羈縻。帝心然國言,而時行為政不能奪。無何,給事中任讓論國庸鄙,國疏辨,帝奪讓俸。國、時行初無嫌,而時行適為國門生萬國欽所論,讓則時行門生也,故為其師報復云。福建守臣報日本結琉球入寇,國因言:「今四裔交犯,而中外小臣爭務攻擊,致大臣紛紛求去,誰復為國家任事者?請申諭諸臣,各修職業,毋恣胸臆。」帝遂下詔嚴禁。國始終忿疾言者如此。
廷臣爭請冊立,得旨二十年春舉行。十九年秋,工部郎張有德以儀注請,帝怒,奪俸。時行適在告,國與王家屏慮事中變,欲因而就之,引前旨力請。帝果不悅,責大臣不當與小臣比。國不自安,遂求去。疏五上,乃賜敕馳傳歸。踰一月,時行亦罷,而冊立竟停。人謂時行以論劾去,國以爭執去,為二相優劣焉。
國在閣九年,廉慎自守,故累遭攻擊,不能被以汙名。卒,贈太保,諡文穆。
趙志臯,字汝邁,蘭谿人。隆慶二年進士及第,授編修。萬曆初,進侍讀。張居正奪情,將廷杖吳中行、趙用賢,志臯偕張位、習孔教等疏救,格不上,則請以中行等疏宣付史館,居正恚。會星變考察京朝官,遂出志臯為廣東副使。居三年,再以京察謫其官。居正歿,言者交薦,起解州同知。旋改南京太僕丞,歷國子監司業、祭酒,再遷吏部右侍郎,並在南京。尋召為吏部左侍郎。
十九年秋,申時行謝政,薦志臯及張位自代,遂進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明年春,王家屏罷,王錫爵召未至,志臯暫居首輔。會寧夏變起,兵事多所咨決。主事岳元聲疏論錫爵,中言當事者變亂傾危,為主事諸壽賢、給事中許弘綱所駁。志臯再辨,帝皆不問。
二十一年,錫爵還朝,明年五月遂歸,志臯始當國。遼東失事,詔褫巡撫韓取善職,逮副使馮時泰詔獄,而總兵官楊紹勳止下御史問。給事中吳文梓等論其失平,志臯亦言:「封疆被寇,武臣罪也。今寬紹勳而深罪文吏,武臣益恣,文吏益喪氣。」帝不從,時泰竟謫戍。皇太后誕辰,帝受賀畢,召見輔臣暖閣,志臯論宥御史彭應參。言官乞減織造,志臯等因合詞請。尋極論章奏留中之弊,請盡付諸曹議行。帝惡中官張誠黨霍文炳,以言官不舉發,貶黜者三十餘人。志臯等連疏諫,皆不納。累坐少傅,加太子太傅,改建極殿。
時兩宮災,彗星見,日食九分有奇,三殿又災,連歲間變異迭出。志臯請下罪己詔,因累疏陳時政缺失。而其大者定國本、罷礦稅諸事,凡十一條。優詔報聞而已。皇長子年十六時,志臯嘗請舉冠婚禮,帝命禮官具儀,及儀上,不果行。二十六年三月,志臯等復以為言,終不允。
張居正柄國,權震主。申時行繼之,勢猶盛。王錫爵性剛負氣,人亦畏之。志臯為首輔,年七十餘,耄矣,柔而懦,為朝士所輕,詬誶四起。其始為首輔也,值西華門災,御史趙文炳論之。無何,南京御史柳佐、給事中章守誠言,吏部郎顧憲成等空司而逐志臯,實激帝怒。已而給事中張濤、楊洵,御史冀體、況上進,南京評事龍起雷相繼披詆。而巡按御史吳崇禮劾其子兩淮運副鳳威,鳳威坐停俸。未幾,工部郎中岳元聲極言志臯宜放,給事中劉道亨詆尤力。志臯憤,言:「同一閣臣也,往日勢重而權有所歸,則相率附之以媒進。今日勢輕而權有所分,則相率擊之以博名。」因求退益切。帝慰諭之。
初,日本封貢議起,石星力主之,志臯亦冀無事,相與應和。及封事敗,議者蜂起,凡劾星者必及志臯。志臯每被言,輒疏辨求退,帝悉勉留。先嘗譴言者以謝之,後言者益衆,則多寢不下,而留志臯益堅。迨封事大壞,星坐欺罔下獄論死,位亦以楊鎬故褫官,而志臯終不問。然志臯已病不能視事,乞休疏累上,御史于永清、給事中桂有根復疏論之。志臯身在牀褥,於罷礦、建儲諸大政,數力疾草疏爭,帝歲時恩賜亦如故。
志臯疾轉篤。在告四年,疏八十餘上。二十九年秋卒於邸舍。贈太傅,諡文懿。
張位,字明成,新建人。隆慶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預修世宗實錄。
萬曆元年,位以前代皆有起居注,而本朝獨無,疏言:「臣備員纂修,竊見先朝政事,自非出於詔令,形諸章疏,悉湮沒無考。鴻猷茂烈,鬱而未章,徒使野史流傳,用偽亂真。今史官充位,無以自効。宜日分數人入直,凡詔旨起居,朝端政務,皆據見聞書之,待內閣裁定,為他年實錄之助。」張居正善其議,奏行焉。
後以救吳中行、趙用賢忤居正意。時已遷侍講,抑授南京司業。未行,復以京察,謫徐州同知。居正卒之明年,用給事中馮景隆、御史孫惟城薦,擢南京尚寶丞。俄召為左中允,管司業事,進祭酒。疏陳六事,多議行。以禮部右侍郎教習庶吉士,引疾歸。詔起故官,協理詹事府,辭不赴。久之,以申時行薦,拜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與趙志臯並命。
王錫爵還朝,帝適降諭三王並封,以待嫡為辭。而志臯、位遽請帝篤修交泰,早兆高禖,議者竊哂之。趙南星以考察事褫官,朝士詆錫爵者多及位。錫爵去,志臯為首輔。位與志臯相厚善。志臯衰,位精悍敢任,政事多所裁決。時黜陟權盡還吏部,政府不得侵撓。位深憾之,事多掣其肘。以故孫鑨、陳有年、孫丕揚、蔡國珍皆不安其位而去。
二十四年,兩宮災,礦稅議起,位等不能沮。及奸人請稅煤炭,開臨清皇店,位與沈一貫乃執奏不可,不報。明年春,偕一貫陳經理朝鮮事宜。請於開城、平壤建置重鎮,練兵屯田,通商惠工,省中國輸輓。且擇人為長帥,分署朝鮮八道,為持久計。事下朝鮮議。其國君臣慮中國遂并其土,疏陳非便,乃寢。頃之,日本封事壞,位力薦參政楊鎬才,請付以朝鮮軍務。鎬遭父喪,又請奪情視事,且薦邢玠為總督。帝皆從之。位已進禮部尚書,改文淵閣,以甘肅破賊敘功,加太子太保,復以延鎮功,進少保、吏部尚書,改武英殿。
三殿災,志臯適在告,位偕同列請面慰,不許。乃請帝引咎頒赦,勤朝講,發章奏,躬郊廟,建皇儲,錄廢棄,容狂直,宥細過,補缺官,減織造,停礦使,徹稅監,釋繫囚。帝優詔報之,不能盡行。位又言:「臣等請停礦稅,非遽停之也,蓋欲責成撫按,使上不虧國,下不累民耳。」於是給事中張正學劾位逢迎遷就,宜斥。帝亦不省。
位初官翰林,聲望甚重,朝士冀其大用。及入政府,招權示威,素望漸衰。給事中劉道亨劾位奸貪數十事,位憤,力辨,遂落道亨三官。呂坤、張養蒙與孫丕揚交好,而沈思孝、徐作、劉應秋、劉楚先、戴士衡、楊廷蘭,則與位善,各有所左右。丕揚嘗劾位,指道亨為其黨,道亨恥之,劾位以自解。已而贊畫主事丁應泰劾楊鎬喪師,言位與鎬密書往來,朋黨欺罔,鎬拔擢由賄位得之。帝怒下廷議。位惶恐奏辨,帝猶慰留。給事中趙完璧、徐觀瀾復交章論。位窘,亟奏:「羣言交攻,孤忠可憫。臣心無纖毫愧,惟上矜察。」帝怒曰:「鎬由卿密揭屢薦,故奪哀授任。今乃朋欺隱慝,辱國損威,猶云無愧。」遂奪職閒住。
無何,有獲妖書名憂危竑議者,御史趙之翰言位實主謀。帝亦疑位怨望有他志,詔除名為民,遇赦不宥。其親故右都御史徐作、侍郎劉楚先、祭酒劉應秋、給事中楊廷蘭、主事萬建崑皆貶黜有差。
位有才,果於自用,任氣好矜。其敗也,廷臣莫之救。既卒,亦無湔雪之者。天啟中,復官,贈太保,諡文莊。
朱賡,字少欽,浙江山陰人。父公節,泰州知州。兄應,刑部主事。賡登隆慶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萬曆六年以侍讀為日講官。宮中方興土木,治苑囿。賡因講宋史,極言「花石綱」之害,帝為悚然。歷禮部左、右侍郎。帝營壽宮於大峪山,命賡往視。中官示帝意欲倣永陵制,賡言:「昭陵在望,制過之,非所安。」疏入,久不下。已,竟如其言。累官禮部尚書,遭繼母喪去。
二十九年秋,趙志臯卒,沈一貫獨當國,請增置閣臣。帝素慮大臣植黨,欲用林居及久廢者。詔賡以故官兼東閣大學士參預機務,遣行人召之。再辭,不允。明年四月詣闕,即捐一歲俸助殿工。其秋極陳礦稅之害,帝不能用。既而與一貫及沈鯉共獻守成、遣使、權宜三論,大指為礦稅發,賡手筆也。賡於己邸門獲妖書,而書辭誣賡動搖國本,大懼。立以疏聞,乞避位。帝慰諭有加。一貫倡羣小窮治不已。賡在告,再貽書一貫,請速具獄無株連,事乃得解。
三十三年大計京官。帝留被察者錢夢臯輩,及南京察疏上,亦欲有所留。賡力陳不可,曰:「北察之留,旨從中出,人猶咎臣等。今若出自票擬,則二百餘年大典,自臣壞之,死不敢奉詔。」言官劾溫純及鯉,中使傳帝意欲去純。賡言大臣去國必採公論,豈可於劾疏報允。帝下南察疏,而純竟去。其冬,工部請營三殿,時方濬河、繕城,賡力請俟之異日。帝皆納之,不果行。
三十四年,一貫、鯉去位,賡獨當國,年七十有二矣。朝政日弛,中外解體。賡疏揭月數上,十不能一下。御史宋燾首諷切賡,給事中汪若霖繼之,賡緣二人言,力請帝更新庶政,於增閣臣、補大僚、充言路三事語尤切。帝優詔答之而不行。賡乃素服詣文華門懇請,終不得命。賡以老,屢引疾,閣中空無人。帝諭簡閣臣,而廷臣慮帝出中旨如往年趙志臯、張位故事。賡力疾請付廷推,乃用于慎行、李廷機、葉向高,而召王錫爵於家,以為首輔。給事中王元翰、胡忻以廷機之用,賡實主之,疏詆廷機並侵賡。賡疏辭,帝為切責言者。既而姜士昌及燾被謫,言路謂出賡意,益不平。禮部主事鄭振先遂劾賡十二大罪,且言賡與一貫、錫爵為過去、見在、未來三身。帝怒,貶振先三秩。俄以言官論救,再貶二秩。
先,考選科道,吏部擬上七十八人。候命踰年,不下,賡連疏趣之。三十六年秋,命始下。諸人列言路,方欲見風采,而給事中若霖先嘗忤賡,及是見黜,適當賡病起入直時。衆謂賡修郤,攻訐四起,先後疏論至五十餘人。給事中喻安性者,賡里人,為賡上疏言:「今日政權不由內閣,盡移於司禮。」言者遂交章劾安性,復侵賡。是時賡已寢疾,乞休疏二十餘上。言者慮其復起,攻不已,而賡以十一月卒於官。遺疏陳時政,語極悲切。賡先加少保兼太子太保,進吏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及卒,贈太保,諡文懿。御史彭端吾復疏詆賡,給事中胡忻請停其贈諡,帝不聽。
賡醇謹無大過,與沈一貫同鄉相比,暱給事中陳治則、姚文蔚等,以故蒙詬病云。
子敬循,官禮部郎中,改稽勳。前此無正郎改吏部者,自敬循始。終右通政。
贊曰:四維等當軸處中,頗滋物議。其時言路勢張,恣為抨擊。是非瞀亂,賢否混淆,羣相敵仇,罔顧國是。詬誶日積,又烏足為定論乎。然謂光明磊落有大臣之節,則斯人亦不能無愧辭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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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延章 發表於 2012-6-18 10:11 | 顯示全部樓層
<div class="feature"> 明史   卷二百二十‧列傳第一百O八 萬士和 王之誥劉一儒 吳百朋 劉應節徐栻 王遴 畢鏘 舒化 李世達 曾同亨弟乾亨 辛自修 溫純 趙世卿 李汝華
萬士和,字思節,宜興人。父吉,桐廬訓導,有學術。士和成嘉靖二十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禮部主事。父喪除,乞便養母,改南京兵部。累遷江西僉事,歲裁上供瓷器千計。遷貴州提學副使,進湖廣參政。撫納叛苗二十八砦,以功賚銀幣。三殿工興,採木使者旁午。士和經畫備至,民賴以安。遷江西按察使,之官踰期,劾免。
起山東按察使,再遷廣東左布政使。政事故專決於左,士和曰:「朝廷設二使,如左右手,非有軒輊。」乃約右使分日治事。召拜應天府尹,道遷右副都御史。督南京糧儲,奏請便民六事。隆慶初,進戶部右侍郎,總督倉場。尋改禮部,進左。引疾歸。
神宗立,起南京禮部侍郎,署國子監事。萬曆元年,禮部尚書陸樹聲去位。張居正用樹聲言,召士和代之。條上崇儉數事。又以災祲屢見,奏乞杜倖門,容戇直,汰冗員、抑干請,多犯時忌。俺答及所部貢馬,邊臣請加官賞。士和言賞賚有成額,毋徇邊臣額外請,從之。方士倚馮保求官,士和持不可。成國公朱希忠歿,居正許贈王,士和力爭。給事中余懋學言事得罪,士和言直臣不當斥。於是積忤居正。給事中朱南雍承風劾之,遂謝病去。居正歿,起南京禮部尚書,再疏引年不赴。卒,年七十一。贈太子少保,諡文恭。
王之誥,字告若,石首人。嘉靖二十三年進士。授吉水知縣。遷戶部主事,改兵部員外郎,出為河南僉事。討師尚詔有功,轉參議。調大同兵備副使。以搗板升功,增俸一級,進山西右參政。擢右僉都御史,巡撫遼東。大興屯田,每營墾田百五十頃,役軍四百人。列上便宜八事,行之。召為兵部右侍郎。尋以左侍郎總督宣、大、山西軍務。
隆慶元年就進右都御史。俺答犯石州,之誥令山西總兵官申維岳,參將劉寶、尤月、黑雲龍四營兵尾之南下,而檄大同總兵官孫吳、山西副總兵田世威等出天門關,遏其東歸。巡撫王繼洛駐代州不出,維岳不敢前,石州遂陷。殺人數萬,所過無孑遺,大掠十有四日而去。事聞,維岳、世威、寶論死,繼洛戍邊,吳落職。之誥以還守南山,止貶二秩。
明年詔之誥以左侍郎巡視薊、遼、保定、宣、大、山西,侍郎劉燾巡陝西、延綏、寧夏、甘肅。之誥以疾辭,代以冀練。已,復因給事中張鹵言,皆罷不遣。三年起督京營。進右都御史,總督陝西三邊軍務。以延寧將士搗巢功,予一子官,遷南京兵部尚書。
神宗嗣位,召拜刑部尚書。張居正專政,之誥與有連,每規切之。萬曆三年乞假送母歸,踰時不至,被劾。會之誥亦奏請終養,遂報許。後居正喪父奪情,杖言者闕下。歸葬還闕,之誥以召還直臣,收人心為勸。卒,贈太子太保,諡端襄。
時有夷陵劉一儒者,字孟真,亦居正姻也。嘉靖三十八年進士。屢官刑部侍郎。居正當國,嘗貽書規之。居正歿,親黨皆坐斥,一儒獨以高潔名。尋拜南京工部尚書。甫半歲,移疾歸。初,居正女歸一儒子,珠琲紈綺盈箱篋,一儒悉扃之別室。居正死,貲產盡入官,一儒乃發向所緘物還之。南京御史李一陽請還一儒於朝,以厲恬讓。帝可其奏。一儒竟不赴召,卒於家。天啟中,追諡莊介。
吳百朋,字維錫,義烏人。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授永豐知縣。徵拜御史,歷按淮、揚、湖廣。擢大理寺丞,進右少卿。
四十二年夏,進右僉都御史,撫治鄖陽。改提督軍務,巡撫南、贛、汀、漳。與兩廣提督吳桂芳討平河源賊李亞元、程鄉賊葉丹樓,又會師破倭海豐。
初,廣東大埔民藍松山、余大眷倡亂,流劫漳、延、興、泉間,官軍擊敗之,奔永春。與香寮盜蘇阿普、范繼祖連兵犯德安,為都指揮耿宗元所敗,偽請撫。百朋亦陽罷兵,而誘賊黨為內應,先後悉禽之,惟三巢未下。三巢者,和平李文彪據岑岡,龍南謝允樟據高沙,賴清規據下歷。朝廷以倭患棘,不討且十年。文彪死,子珍及江月照繼之,益猖獗。四十四年秋,百朋進右副都御史,巡撫如故。上疏曰:「三巢僭號稱王,旋撫旋叛。廣東和平、龍川、興寧,江西龍南、信豐、安遠,蠶食過半。不亟討,禍不可言。三巢中惟清規跨江、廣六縣,最逆命,用兵必自下歷始。」帝采部議,從之。百朋乃命守備蔡汝蘭討禽清規於苦竹嶂,羣賊震懾。
隆慶初,吏部以百朋積苦兵間,稍遷大理卿。給事中歐陽一敬等請留百朋剿賊,詔進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巡撫如故。百朋奏,春夏用兵妨耕作,宜且聽撫,帝從之。尋擢南京兵部右侍郎。乞終養,不許。改刑部右侍郎。父喪歸,起改兵部。
萬曆初,奉命閱視宣、大、山西三鎮。百朋以糧餉、險隘、兵馬、器械、屯田、鹽法、番馬、逆黨八事核邊臣,督撫王崇古、吳兌,總兵郭琥以下,陞賞黜革有差。又進邊圖,凡關塞險隘,番族部落,士馬強弱,亭障遠近,歷歷如指掌。以省母歸。起南京右都御史,召拜刑部尚書。踰年卒。
劉應節,字子和,濰人。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授戶部主事。歷井陘兵備副使,兼轄三關,三關屬井陘道自此始。四十三年以山西右參政擢右僉都御史,巡撫遼東。母喪歸。
隆慶元年起撫河南。俺答寇石州,山西騷動,詔應節赴援。已,寇退。會順天巡撫耿隨卿坐殺平民充首功逮治,改應節代之。建議永平西門抵海口距天津止五百里,可通漕,請募民習海道者赴天津領運,同運官出海達永平。部議以漕卒冒險不便,發山東、河南粟十萬石儲天津,令永平官民自運焉。
四年秋,進右副都御史,巡撫如故。旋進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代譚綸總督薊、遼、保定軍務。奏罷永平、密雲、霸州采礦。又因御史傅孟春言,議諸鎮積貯,當計歲豐歉。常時以折色便軍,可以積粟;凶歲以本色濟荒,可以積銀。又明年建議通漕密雲,上疏曰:「密雲環控潮、白二水,天設之以便漕者也。向二水分流,至牛欄山始合。通州運艘至牛欄山,以上陸運至龍慶倉,輸輓甚苦。今白水從流城西,去潮水不二百武,近且疏渠植壩,合為一流,水深漕便。舊昌平運額共十八萬石有奇,今止十四萬,密雲僅得十萬,惟賴召商一法,而地瘠民貧,勢難長恃。聞通倉粟多紅朽,若漕五萬石於密雲,而以本鎮折色三萬五千兩留給京軍,則通倉無腐粟,京軍沾實惠,密雲免僉商,一舉而三善備矣。」報可。
給事中陳渠以薊鎮多虛伍,請核兵省餉。應節上疏曰:「國初設立大寧,薊門猶稱內地。既大寧內徙,三衞反覆,一切防禦之計,與宣大相埒,而額兵不滿三萬。倉卒召外兵,疲於奔命,又半孱弱。於是議減客兵,募土著,而游食之徒,饑聚飽颺。請清勾逃軍,而所勾皆老稚,又未必安於其伍。本鎮西起鎮邊,東抵山海,因地制兵,非三十萬不可。今主、客兵不過十三萬而已。且宣府地方六百里,額兵十五萬;大同地方千餘里,額兵十三萬五千;今薊、昌地兼二鎮,而兵力獨不足。援彼例此,何以能守?以今上計,發精兵二十餘萬,恢復大寧,控制外邊,俾畿輔肩背益厚,宣、遼聲援相通,國有重關,庭無近寇,此萬年之利也。如其不然,集兵三十萬,分屯列戍,使首尾相應,此百年之利也。又不然,則選主、客兵十七萬,訓練有成,不必仰藉隣鎮,亦目前苟安之計。今皆不然,徵兵如弈棋,請餉如乞糴,操練如摶沙,教戰如談虎。邊長兵寡,掣襟肘見。今為不得已之計,姑勾新軍補主兵舊額十一萬,與入衞客兵分番休息,庶軍不告勞,稍定邊計。」部議行所司清軍,而補兵之說卒不行。
萬曆元年進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總督如故。進南京工部尚書,召為戎政尚書,改刑部。錦衣馮邦寧者,太監保從子,道遇不引避,應節叱下之,保不悅。會雲南參政羅汝芳奉表至京,應節出郭與談禪,給事中周良寅疏論之,遂偕汝芳劾罷。卒,贈太子少保。
初,王宗沐建議海運,應節與工部侍郎徐栻請開膠萊河,張居正力主之。用栻兼僉都御史以往,議鑿山引泉,計費百萬。議者爭駁之,召栻還,罷其役。栻,常熟人,累官南京工部尚書。
王遴,字繼津,霸州人。嘉靖二十六年進士。除紹興推官。入為兵部主事,歷員外郎。峭直矜節概,不妄交。同官楊繼盛劾嚴嵩及其孫效忠冒功事,下部覆。世蕃自為藁,以屬武選郎中周冕,冕發之,反得罪。尚書聶豹懼,趣所司以世蕃藁上。遴直前爭,豹怒,竟覆如世蕃言。繼盛論死,遴為資粥饘,且以女字其子應箕。嵩父子大恚,摭他事下之詔獄。事白復官。及繼盛死,收葬之。遷山東僉事,再遷岢嵐兵備副使。有威名,為巡撫所忌,劾去。官民相率訟寃,詔許起用。
四十五年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延綏。寇大入定邊、固原,總兵官郭江戰歿。總督陳其學、陝西巡撫戴才坐免,遴貶俸一秩。隆慶改元,寇六入塞,皆失利去。而御史溫如玉論遴不已,解官候勘。後御史楊鉁勘上其功,遂以故官巡撫宣府。總兵官馬芳驍勇,寇不敢深入,遴乃大興屯田,邊儲賴之。秩滿,進右副都御史。尋召拜兵部右侍郎。省親歸,起協理戎政。
神宗立,張居正秉政。遴其同年生,然雅不相能。會議閱邊,遴請行,命往陝西四鎮。峻絕餽遺。事竣,遽移疾歸。居正歿,始起南京工部尚書。尋改兵部,參贊機務。守備中官邱得用濫役營軍,遴奏禁之,因奏行計安留都十二事。召拜戶部尚書。先奉詔蠲除及織造議留共銀百七十六萬餘兩,命於太倉庫補進,遴言:「陛下歷十餘年之儲積僅三百餘萬,今因一載蠲除,即收補於庫。計十餘年之積,不足償二年取補之資。矧金花額進歲當百萬,自六年以後增進二十萬,今合六年計之,不啻百萬矣。庫積非源泉,歲進不已,後將何繼?」因言京、通二倉糧積八百萬石,足供九年之需,請量改折百五十萬石,三年而止。詔許一年。
時尚寶丞徐貞明、御史徐待開京東水田,遴力贊之,議遂決。故事,戶部銀專供軍國,不給他用。帝大婚,暫取濟邊銀九萬兩為織造費,至是復欲行之,遴執爭。未幾,詔取金四千兩為慈寧宮用,遴又力持。皆不納。已,陳理財七事,請崇節儉、重農務、督逋負、懲貪墨、廣儲蓄、飭貢市。帝報曰:「事關朕躬者已知之,餘飭所司議行。」時釋教大盛,遴請汰其壯者歸農,聚衆修齋者坐左道罪。禮部尚書沈鯉請如遴言。詔已許,后妃宦官多言不便,事中止。
改兵部尚書。遼東總兵官李成梁賂遺徧輦轂,不敢至遴門。遴在戶部頻執爭,已為中官所嫉。會帝閱壽宮,中官持御批索馬。遴以為題本當鈐印,司禮傳奉由科發部,無徑下部者,援故事執奏。帝不悅。大學士申時行嘗以管事指揮羅秀屬遴補錦衣僉書,遴格不許。時行乃調旨責遴擅留御批,失敬上體。御史因交章劾遴,遴乞休去,張佳胤代之。給事中張養蒙言:「羅秀本太監滕祥奴,賄入禁衞。往歲營僉書,尚書遴持正,為所中傷去。未幾,秀即躐用,物議沸騰。」於是黜秀,佳胤亦罷。
遴雖退,聲望愈重,以年高存問者再三。三十六年卒。贈太子太保。天啟中,追諡恭肅。
畢鏘,字廷鳴,石埭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授刑部主事。歷郎中,擢浙江提學副使,遷廣西右參政,進按察使,再遷湖廣左布政使。召為太僕卿,未至,改應天尹。海瑞撫江南,移檄京府,等於屬吏,鏘却不受。瑞察鏘政,更與善。進南京戶部右侍郎,督理糧儲。
萬曆二年入為刑部右侍郎,改戶部,總督倉埸。擢南京戶部尚書,謝病去。起南京工部尚書,就改吏部,徵為戶部尚書。帝以風霾諭所司陳時政,鏘以九事上,中言:「錦衣旗校至萬七千四百餘人,內諸監局匠役數亦稱是。此冗食之尤,宜屏除冒濫。州縣丈田滋弊,雲南鼓鑄不酬工直,官已裁而復置,田欲墾而再停。請酌土俗人情,毋率意更改。至袍服錦綺,歲有積餘,何煩頻織。天燈費鉅萬,尤不經。濫予不可不裁,淫巧不可不革。」他所奏,並多切要。近倖從中撓之,不盡行。鏘乃引年乞罷,予馳驛歸。
鏘遇事守正,有物望。年及八十,賜存問,加太子少保。後凡存問者再。其孫汝楩奉表入謝,詔以為太學生。年九十三而卒。贈太子保,諡恭介。
舒化,字汝德,臨川人。嘉靖三十八年進士。授衡州推官。改補鳳陽,擢戶科給事中。
隆慶初,三遷刑科給事中。帝任宦官,旨多從中下。化言:「法者天下之公,大小罪犯宜悉付法司。不當,則臣等論劾。若竟自敕行,則喜怒未必當,而法司與臣等俱虛設。」詔是其言。冬至郊天,聞帝咳聲,推論陰陽姤復之漸,請法天養微陽,詞甚切直。有詔言災眚洊至,由部院政事不修,令廠衞密察。化偕同列言:「廠衞徼巡輦下,惟詰奸宄、禁盜賊耳。駕馭百官,乃天子權,而糾察非法,則責在臺諫,豈廠衞所得干。今命之刺訪,將必開羅織之門,逞機阱之術,禍貽善類,使人人重足累息,何以為治?且廠衞非能自廉察,必屬之番校。陛下不信大臣,反信若屬耶?」御史劉思賢等亦極陳其害,帝並不從。已而事竟寢。校尉負屍出北安門,兵馬指揮孫承芳見之,疑有奸,繫獄鞫訊,詞連內官李陽春。陽春懼,訴於帝,言尉所負非死者,出外乃死,承芳妄生事,刑校尉。帝信之,杖承芳六十,斥為民。化請以陽春所奏下法司勘問,不納。
四年熱審,請釋纍臣鄭履淳、李芳,及朝審,又請釋李已,皆得宥。時高拱當國,路楷、楊順以搆殺沈鍊論死。拱欲為楷地,謂順首禍,順死,楷可勿坐。化取獄牘示拱曰:「獄故無鍊名,有之,自楷始。楷誠罪首。」拱又議宥方士王金等罪,化言:「此遺詔意,即欲勿罪,宜何辭?」忤拱,出為陝西參政。再疏致仕歸。
萬曆初,累擢太僕少卿。復以疾歸。由南京大理卿召拜刑部左侍郎。雲南緬賊平,帝御午門樓受俘。化讀奏詞,音吐洪亮,進止有儀,帝目屬之。會刑部缺尚書,手詔用化,化言:「陛下仁心出天性。知府錢若賡、知州方復乾以殘酷死戍。請飭大小臣僚各遵律例,毋淫刑。大明律一書,高皇帝揭之兩廡,手加更定。今未經詳斷者,或命從重擬議,已經定議者,又詔加等處斬,是謂律不足用也。去冬雨雪不時,災異頻見,咎當在此。」帝優詔答之。會續修會典,因輯嘉靖三十四年以後事例與刑名相關者三百八十二條,奏之。詔頒示中外。
十四年應詔陳言,請信詔令,清獄訟,速訊讞,嚴檢驗,禁冤濫,而以格天安民歸本聖心。帝嘉納焉。帝慮羣下欺罔,間有訐發,輒遣官逮捕,牽引證佐,文案累積。化言:「主術貴執要,不當侵有司,徒使人歸過於上,而下反得緣以飾非。」潞王府小校以事為兵馬司吏目所笞,帝怒,逮吏目下詔獄,掠死,又罪其捕卒七人。化爭之,詔罪為首一人,餘並獲宥。
明年,京察拾遺,南京科道論及化。遂三疏乞歸,帝不許。會當慮囚,復起視事。中貴傳帝意宥重辟三十餘人,化爭不可。詔卒從其議。尋稱病篤,乃聽歸。卒,贈太子少保,諡莊僖。
李世達,字子成,涇陽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授戶部主事。改吏部,歷考功、文選郎中,與陸光祖並為尚書所倚。隆慶初,丁曾祖憂。起右通政,歷南京太僕卿。
萬曆二年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山東,尋進右副都御史,總理河道。未上,改撫浙江,旋移疾歸,起督漕運兼巡撫鳳陽。黃河南侵,淮安告警,世達請修石堤捍城;寶應氾光湖風濤險惡,歲漂溺,請開越河殺水勢。俱報可。遷南京兵部右侍郎。召改戶部,復改吏部,進左侍郎。擢南京吏部尚書,就改兵部,參贊機務。
俄召為刑部尚書。中官張德毆人死,世達請置於理,刑科唐堯欽亦言之,德遂屬吏。大興知縣王階坐撻樂舞生下吏,帝密遣兩校尉偵之,讞日為巡風主事孫承榮所拒,校尉還奏,帝怒詰世達,世達言偵伺非大體,承榮竟奪俸。東廠太監張鯨有罪,言官交劾,帝曲貸之。世達執奏,帝乃屏鯨於外。駙馬都尉侯拱宸僕斃平民抵法,世達請並坐拱宸,乃革其任,命國學肄禮。罪人焦文粲法不當死,帝怒入之,會朝審,命戶部尚書宋纁主筆。世達言於纁,薄文粲罪。忤旨,詰問,復據法以對,帝卒不從。時帝燕居多暴怒,近侍屢以非罪死,世達因災異上書以諷。浙江饑,或請令罪人出粟除罪,世達言:「法不可廢,寧赦毋贖。赦則恩出於上,法猶存。贖則力出於下,人滋玩。」識者韙之。
改左都御史。兵馬指揮何价虐死三人,御史劉思瑜庇之,世達劾奏,帝鐫思瑜秩,復劾罷御史韓介等數人。帝深惡言官,下詔申飭,責以挾私報復。世達言:「效忠持正者,語雖過激,心實無他。即或心未可知,而言不可廢,並宜容納。惟緘默依阿,然後加黜罰。則讜言日進,邪說漸消。」報聞。
二十一年與吏部尚書孫鑨同主京察,斥政府私人殆盡。考功郎中趙南星被劾貶官,世達力爭之,反除南星等名,遂求去,不許。其秋,吏部侍郎趙用賢以絕婚事被訐,世達白其無罪。郎中楊應宿、鄭材疏詆世達,遂連章乞休去。歸七年卒。贈太子太保,諡敏肅。
曾同亨,字于野,吉水人。父存仁,雲南布政使。同亨舉嘉靖三十八年進士,授刑部主事。改禮部,遷吏部文選主事。故事,丞簿以下官,聽胥吏銓注,同亨悉躬親之。與陸光祖、李世達齊名。隆慶初,為文選郎中,薦用遺佚幾盡。進太常少卿,請急去。
萬曆初,起大理少卿。歷順天府尹,以右副都御史巡撫貴州。御史劉臺得罪張居正,同亨,臺姊夫也,給事中陳三謨欲並逐之,奏同亨羸不任職。詔調南京,遂移疾歸。九年,京察拾遺,給事中秦燿、御史錢岱等復希居正指,列同亨名。勒休致。
居正卒,起南京太常卿,召為大理卿,遷工部右侍郎。督治壽宮,節浮費三十餘萬。由左侍郎進尚書。軍器自外輸,率不中程,奏請半收其直,又請減織造之半。皆報可。汝安王妃乞橋稅,同亨拒之,帝竟如妃請。內府工匠,隆慶初數至萬五千八百人,尋汰二千五百人,而中官濫增不已,同亨疏請清釐。已得旨,中官復奏寢之,給事中楊其休疏爭,弗納。同亨弟乾亨請裁冗員以裕經費,京衞諸武臣謂減己月俸也,大譁,伺同亨出朝,圍而譟之。同亨再乞休,不得請。九門工成,加太子少保。力乞去,詔乘傳歸。起南京吏部尚書,辭不拜。久之,再起故官,累辭乃就職。稅使所在虐民,同亨極諫。三十三年大計京官,與考功郎徐必達持正不撓。是年,北察失執政意,中旨留給事中錢夢臯等;南察及同亨自陳疏,亦久不下。同亨適給由入都,遂引疾。詔加太子太保致仕。
同亨初入吏部,嚴嵩其鄉人,尚書吳鵬則父同年也,同亨無私謁。嘗止宿署舍,彌月不歸。雅與羅汝芳、耿定向善。尚書楊博痛詆偽儒,同亨曰:「此中多闇修,非可概斥。即使陽假名義,視呈身進取、恬不知恥者,孰愈哉?」卒年七十有五。贈少保,諡恭端。
弟乾亨,字于健,從羅洪先學。登萬曆五年進士,除合肥知縣,調休寧。擢御史。給事中馮景劾李成梁被謫,乾亨以尚書張學顏右成梁也,並劾之。帝怒,黜為海州判官。稍遷大名推官,歷光祿少卿。
十八年冬,敕兼監察御史,閱視大同邊務,劾罷總兵官以下十餘人。大同土兵歲餉萬二千石,兵自徵之,民不勝擾,乾亨議留兵二百,餘盡汰之。屢奏邊備事宜,輒中機要。諸武弁之詬同亨也,大學士王家屏遣諭之曰:「天下有叛軍,寧有叛臣?若曹於禁地辱大臣,罪且死。」諸人乃散去。尚書石星言貴臣被辱,大傷國體,給事中鍾羽正亦言之。不報。家屏密揭力爭,乃奪掌後府定國公徐文璧祿半歲,而治首事者以法。
乾亨尋進大理丞,遷少卿。考功郎趙南星以考察事被斥,乾亨論救,侵執政,復移書辨之。廷推巡撫者三,俱不用。遂引疾歸,未幾卒。乾亨言行不苟,與其兄並以名德稱。
辛自修,字子吉,襄城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除海寧知縣,擢吏科給事中。奏言:「吏部銓注,遴才要矣,量地尤急。邇京府屬吏以大計去者十之五,豈畿輦下獨多不肖哉?地艱而事猥也。請量地劇易以除官,量事繁簡以注考。」吏部善其言,請令撫按舉劾如自修議。巡視京營,劾典營務鎮遠侯顧寰、協理僉都御史李燧,請戒寰罷燧。從之。歷遷禮科都給事中。誠意伯劉世延不法,自修極論其奸,詔革任禁錮。隆慶元年,給事中胡應嘉言事斥,自修疏救。未幾,論奪尚書顧可學、徐可成,侍郎朱隆禧、郭文英贈諡,以可成由黃冠,文英由工匠,可學、隆禧俱以方藥進也。擢太僕少卿,引疾歸。
萬曆六年起應天府丞,再遷光祿卿。以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六府。奏減均徭里甲銀六萬兩,增築雄、任邱二縣堤,以禦滹沱水患。每歲防秋,巡撫移駐易州,徵所部供費,防秋已罷,徵如故,自修奏已之。入歷大理卿,兵部左、右侍郎,擢南京右都御史。御史沈汝梁者,巡視下江,用餽遺為名,盡括所部贖鍰,自修劾奏之。帝方欲懲貪吏,乃命逮治汝梁,而召自修為左都御史。
十五年大計京官,政府欲庇私人,去異己。吏部尚書楊巍承意指惟謹,自修患之,先期上奏,請勿以愛憎為喜怒,排抑孤立之人。帝善其言,而政府不悅。有貪競者十餘輩,皆政府所厚,自修欲去之。給事中陳與郊自度不免,遂言憲臣將以一眚棄人,一舉空國。於是自修所欲斥者悉獲免。已而御史張鳴岡等拾遺,首工部尚書何起鳴。起鳴故以督工與中官張誠厚,而雅不善自修,遂訐自修挾讐主使,與郊及給事中吳之佳助之。御史高維崧、趙卿、張鳴岡、左之宜不平,劾起鳴飾非詭辨。帝先入張誠言,頗疑自修,得疏益不悅,曰:「朝廷每用一人,言官輒紛紛排擊。今起鳴去,爾等舉堪此任者。」維崧等具疏引罪,無他舉,帝怒,悉出之外。給事中張養蒙申救,亦奪俸。刑部主事王德新復疏爭,語侵嬖倖,帝下之詔獄,酷刑究主者,無所承,乃削其籍。自修不自安,亟引疾歸。
自修之進也,非執政意,故不為所容。久之,起南京刑部尚書,復以工部尚書召。未上,卒。贈太子太保,諡肅敏。
德新,安福人,後起官至光祿丞。
溫純,字景文,三原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由壽光知縣徵為戶科給事中。隆慶三年,穆宗既禫除,猶不與大臣接。純請遵祖制延訪羣工,親決章奏,報聞。
屢遷兵科都給事中。倭陷廣東廣海衛,大殺掠而去。總兵劉燾以戰却聞,純劾燾欺罔。時方召燾督京營,遂置不問。黔國公沐朝弼有罪,詔許其子襲爵。純言事未竟,不當遽襲。中官陳洪請封其父母,純執不可。言官李已、石星獲譴,疏救之。初,趙貞吉更營制,三營各統一大將。以恭順侯吳繼爵典五軍,而都督袁正、焦澤典神樞、神機。繼爵恥與同列,固辭。帝為罷二人,盡易以勛臣。純請廣求將才,毋拘世爵,不納。已,復命文臣三人分督之,時號「六提督」。純以政令多門,極陳不便,遂復舊制。俺答請貢市,高拱定議許之。純以為弛邊備,非中國利。出為湖廣參政,引疾歸。
萬曆初,用薦起河南參議。十二年,以大理卿改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巡撫浙江。入為戶部左侍郎,進右副都御史,督倉場。母憂去。起南京吏部尚書。召拜工部尚書。父老,乞養歸。終喪,召為左都御史。
礦稅使四出,有司逮繫纍纍,純極論其害,請盡釋之,不報。已,諸閹益橫,所至剽奪,汙人婦女。四方無賴奸人蠭起言利:有請開雲南塞外寶井者;或又言海外呂宋國有機易山,素產金銀,歲可得金十萬銀三十萬;或言淮、揚饒鹽利,用其筴,歲可得銀五十萬。帝並欣然納之,遠近駭震。純言:「緬人方伺隙,寶井一開,兵端必起。余元俊一鹽犯,數千贓不能輸,而欲得五十萬金,將安取之?機易山在海外,必無徧地金銀,任人往取;不過假借詔旨,闌出禁物與番人市易,利歸羣小,害貽國家。乞盡捕諸奸人,付臣等行法,而亟撤稅監之害民者。」亦不報。當是時,中外爭請罷礦稅,帝悉置不省。純等憂懼不知所出,乃倡諸大臣伏闕泣請。帝震怒,問誰倡者,對曰:「都御史臣純。」帝為霽威,遣人慰諭曰:「疏且下。」乃退。已而卒不行。廣東李鳳、陝西梁永、雲南楊榮並以礦稅激民變,純又抗言:「稅使竊弄陛下威福以十計,參隨憑藉稅使聲勢以百計,地方奸民竄身為參隨爪牙以萬計。宇內生靈困於水旱,困於採辦、營運、轉輸,既囂然喪其樂生之心,安能復勝此千萬虎狼耶!願即日罷礦稅,逮鳳等置於理。」亦不報。
先是,御史顧龍楨巡按廣東,與布政使王泮語不合,起毆之,泮即棄官去。純劾罷龍楨。御史于永清按陝西貪,懼純舉奏,倡同列救龍楨,顯與純異,以脅制純,又與都給事中姚文蔚比而傾純。純不勝憤,上疏盡發永清交搆狀,並及文蔚,語頗侵首輔沈一貫。一貫等疏辨。帝為下永清、文蔚二疏,而純劾疏留不下。純益憤,三疏論之,因力丐罷,乃謫永清。純遂與一貫忤。給事中陳治則、鍾兆斗皆一貫私人,先後劾純。御史湯兆京不平,疏斥其妄。純求去,章二十上,杜門者九閱月。帝雅重純,諭留之。純不得已,強起視事。及妖書事起,力為沈鯉、郭正域辨誣。楚宗人戕殺撫臣,純復言無反狀。一貫怨益深。
三十二年大計京朝官。純與吏部侍郎楊時喬主之,一貫所欲庇者兆斗及錢夢臯等皆在謫中。疏入,久之忽降旨切責,盡留被察科道官,而察疏仍不下。純求去益力。夢臯、兆斗既得留,則連章訐純楚事。言純曲庇叛人,且誣以納賄。廷臣大駭,爭劾夢臯等。夢臯等亦再疏劾純求勝。俱留中。已,南京給事中陳嘉訓等極論二人陰有所恃,朋比作奸,當亟斥之,而聽純歸,以全大臣之體。帝竟批夢臯等前疏,予純致仕,夢臯、兆斗亦罷歸。
純清白奉公。五主南北考察,澄汰悉當。肅百僚,振風紀,時稱名臣。卒,贈少保。天啟初,追諡恭毅。
趙世卿,字象賢,歷城人。隆慶五年進士。授南京兵部主事。
張居正當國,政尚嚴。州縣學取士不得過十五人;布按二司以下官,雖公事毋許乘驛馬;大辟之刑,歲有定額;徵賦以九分為率,有司不及格者罰;又數重譴言事者。世卿奏匡時五要。請廣取士之額,寬驛傳之禁,省大辟,緩催科,而末極論言路當開,言:「近者臺諫習為脂韋,以希世取寵。事關軍國,卷舌無聲。徒摭不急之務,姑塞言責。延及數年,居然高踞卿貳,誇耀士林矣。然此諸人豈盡奊詬無節,忍負陛下哉,亦有所懲而不敢耳。如往歲傅應禎、艾穆、沈思孝、鄒元標皆以建言遠竄,至今與戍卒伍。此中才之士,所以內自顧恤,寧自同於寒蟬也。宜特發德音,放還諸人,使天下曉然知聖天子無惡直言之意,則士皆慕義輸誠,效忠於陛下矣。」居正欲重罪之。吏部尚書王國光曰:「罪之適成其名,請為公任怨。」遂出為楚府右長史。明年京察,復坐以不謹,落職歸。
居正死,起戶部郎中,出為陝西副使。累遷戶部右侍郎,督理倉場。世卿饒心計。凡所條奏,酌劑贏縮,軍國賴焉。戶部尚書陳蕖有疾,侍郎張養蒙避不署事,帝怒,並罷之,而進世卿為尚書。
時礦稅使四出為害,江西稅監潘相至擅捕繫宗室。曩時關稅所入歲四十餘萬,自為稅使所奪,商賈不行,數年間減三之一,四方雜課亦如之。歲入益寡,國用不支,邊儲告匱,而內供日繁。歲增金花銀二十萬,宮帑日充羨。世卿請復金花銀百萬故額,罷續增數,不許。乞發內庫銀百萬及太僕馬價五十萬以濟邊儲,復忤旨切責。世卿又請正潘相罪,且偕九卿數陳其害,皆不納。世卿復言脂膏已竭,閭井蕭然,喪亂可虞,揭竿非遠,不及今罷之,恐後將無及。帝亦不省。
三十二年,蘇松稅監劉成以水災請暫停米稅。帝以歲額六萬,米稅居半,不當盡停,令以四萬為額。世卿上言:「鄉者既免米稅,旋復再征,已失大信於天下。今成欲免稅額之半,而陛下不盡從,豈惻隱一念,貂璫尚存,而陛下反漠然不動心乎?」不報。
其夏,雷火燬祖陵明樓,妖蟲蝕樹,又大雨壞神道橋梁。帝下詔咨實政。世卿上疏曰:
  今日實政,孰有切於罷礦稅者。古明主不貴異物,今也聚悖入之財,斂蒼生之怨,節儉之謂何?是為君德計,不可不罷者一。多取所以招尤,慢藏必將誨盜。鹿臺、鉅橋,足致倒戈之禍。是為宗社計,不可不罷者二。古者國家無事則預桑土之謀,有事則議金湯之策。安有鑿四海之山,榷三家之市,操弓挾矢,戕及良民,燬室踰垣,禍延雞犬,經十數年而不休者。是為國體計,不可不罷者三。貂璫漁獵,翼虎炰烋。毀掘冢墓則枯骨蒙殃,奸虐子女而良家飲恨。人與為怨,讙譟屢聞,此而不已,後將何極。是為民困計,不可不罷者四。國家財賦不在民則在官,今盡括入奸人之室。故督逋租而逋租絀,稽關稅而關稅虧,搜庫藏而庫藏絕,課鹽筴而鹽筴薄,徵贖鍰而贖鍰消。外府一空,司農若埽。是為國課計,不可不罷者五。天子之令,信如四時。三載前嘗曰「朕心仁愛,自有停止之時」,今年復一年,更待何日。天子有戲言,王命委草莽。是為詔令計,不可不罷者六。
  陛下試思服食宮室,以至營造征討,上何事不取之民,民何事不供之上。嗟此赤子,曾無負於國,乃民方歡呼以供九重之欲,而陛下不少遂其欲。民方奔走以供九重之勞,而陛下不少慰其勞。民方竭蹷以赴九重之難,而陛下不少恤其難。返之於心,必有不自安者矣。陛下勿謂蠢蠢小民可駕馭自我,生殺自我,而不足介意也。民之心即天之心,今天譴頻仍,雷火妖蟲,淫雨疊至,變不虛生,其應非遠。故今日欲回天意在恤民心,欲恤民心在罷礦稅,無煩再計而決者。
帝優答之而不行。
至三十四年三月始詔罷礦使,稅亦稍減。然遼東、雲南、四川稅使自若,吏民尤苦之。雲南遂變作,楊榮被戕。而西北水旱時時見告,世卿屢請減租發振,國用益不支。踰月復奏請捐內帑百萬佐軍用,不從。世卿遂連章求去,至十五上,竟不許。
先是,福王將婚,進部帑二十七萬,帝猶以為少,數遣中使趣之。中使出誶語,且劾世卿抗命。世卿以為辱國,疏聞於朝,帝置不問。至三十六年,七公主下嫁,宣索至數十萬。世卿引故事力爭,詔減三之一。世卿復言:「陛下大婚止七萬,長公主下嫁止十二萬,乞陛下再裁損,一倣長公主例。」帝不得已從之。福王新出府第,設崇文稅店,爭民利,世卿亦諫阻。
世卿素勵清操,當官盡職。帝雅重之。吏部缺尚書,嘗使兼署,推舉無所私。惟楚宗人與王相訐,世卿力言王非偽,與沈一貫議合。李廷機輔政,世卿力推之。廷臣遂疑世卿黨比。於是給事中杜士全、鄧雲霄、何士晉、胡忻,御史蘇為霖、馬孟禎等先後劾之,世卿遂杜門乞去。章復十餘上,不報。三十八年秋,世卿乃拜疏出城候命。明年十月乘柴車徑去,廷臣以聞,帝亦不罪也。家居七年卒,贈太子少保。
李汝華,字茂夫,睢州人。萬曆八年進士。授兗州推官。徵授工科給事中,嘗劾戎政尚書鄭洛不職。及出閱甘肅邊務,洛方經略西事,主和戎。汝華疏洛畏敵貽患,且劾諸將吏侵軍資,復請盡墾甘肅閒田。還朝,歷吏科都給事中,多所糾擿。
尋遷太常少卿,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南、贛。稅使四出,議括關津諸稅輸內府。汝華以稅本餉軍,力爭止之。既而詔四方稅務盡領於有司,以其半輸稅監,進內府,半輸戶部。獨江西潘相勒有司悉由己輸。汝華極論相違詔,帝竟如相議,且推行之四方。
汝華在贛十四年,威惠甚著,進秩兵部右侍郎,召拜戶部左侍郎。尚書趙世卿去位,遂掌部事。福王莊田四萬頃,詔旨屢趣,不能及額。汝華數偕廷臣執爭,僅減四之一。及王既之國,詔許自遣使督租,所在驛騷。內使閻時詣汝州,杖二人死。汝華請遵祖制隸有司,盡撤還使者,不納。畿輔、山東大饑,因汝華言出倉米平糶,且發銀以振。汝華復奏行救荒數事,兩地賴之。先是,山東饑,蠲歲賦七十萬,是年盡蠲又百七十餘萬。汝華以邊餉不繼,請天下稅課未入內藏者,暫留一年補其缺,輔臣亦助為言。疏三上,不報。已,進尚書。
四十六年,鄭繼之去,兼攝吏部事。畿輔、陝西大饑,汝華請振,皆不報。遼東兵事興,驟增餉三百萬。汝華累請發內帑不得,則借支南京部帑,括天下庫藏餘積,徵宿逋,裁工食,開事例。而遼東巡撫周永春請益兵加賦,汝華議:天下田賦,自貴州外,畝增銀三釐五毫,得餉二百萬。明年復議益兵增賦如前。又明年四月,兵部以募兵市馬,工部以制器,再議增賦。於是畝增二釐,為銀百二十萬。先後三增賦,凡五百二十萬有奇,遂為歲額。當是時,內帑山積,廷臣請發率不應。計臣無如何,遂為一切苟且之計,苛斂百姓。而樞臣徵兵,乃遠及蠻方,致奢崇明、安邦彥相繼反,用師連年。又割四川、雲南、廣西、湖廣、廣東所加之賦以餉之,而遼餉仍不充,天下已不可支矣。
汝華練達勤敏,立朝無黨阿。官戶部久,於國計贏縮,邊儲虛實,與鹽漕屯牧諸大政,皆殫心裁劑。歲比不登,意常主寬恤,獨加賦之議不能力持,馴致萬方虛耗,內外交訌。天啟元年得疾乞休,加太子太保致仕。卒,諡恭敏。從子夢辰,自有傳。
贊曰:古稱文昌政本,七卿之任,蓋其重矣。萬士和諸人奉職勤慮,異夫依阿保位之流;劉應節、王遴、舒化、李世達尤其卓然者哉。李汝華司邦計,值兵興餉絀,請帑不應,乃不能以去就爭,而權宜取濟,遂與裒刻聚斂者同譏。時事至此,其可歎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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