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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嘆哭廟(應該知道的文學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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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飛 發表於 2009-11-12 11:29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第一節邪鬼誅
  公元1662年,也就是康熙初年,冬至日,這一天江南格外的寒冷。白天很快就過去了,天色暗的比平日要早,江南人最怕冷,便少見有人出門,都窩在溫暖的家裡,或讀書、或飲酒,也是自在。
  可在蘇州城外陽山,卻來了一個訪客,文人打扮,已過中年,穿的不算少了,可還是因爲這少見的天氣而顯得有些畏寒。這個在夜色中獨自提著燈籠走在山路上的男子,卻也是個有名的人物,與顧炎武同鄉齊名,是很好的朋友,十七歲時與顧炎武一同參加復社,志在反清復明,與河東君柳如是等俱是復社中人。他就是歸莊,時人稱爲『歸奇顧怪』,說的就是他和顧炎武。歸莊詩文,亦傳誦一時。
  歸莊平日裡常愛遊山玩水,四處漂泊,吟詠詩文,抒發性情,大清眼看著根基漸穩,他有能如何呢?今日來陽山,歸莊卻不是爲了山水之樂,這陽山,並不是什麼名山勝水之地,平常的很,若在北方見慣高山的人看來,不過是一個不怎麼起眼的大土堆罷了。所以,也就談不上什麼登山之樂了。何況,今日這樣的天氣,也不是遊玩的時節。歸莊來此,自是別有心意。他來此,只爲看那『十八人祠』。
  順治十八年,江蘇吳縣哭廟一案,十八人被殺,家屬流放邊荒,轟動一時,士人震驚。十八人死後不久,蘇州百姓在陽山建『十八人祠』以紀念。
  十八人祠,平常的很,一間小小的房子,仿佛是土地廟一般,只是裡面供奉的不是土地,而是十八個讀書人的牌位。歸莊看著那些牌位,靈前少有香火,心中一痛,淚水就已滑落。在這無人之地,人的感情總是可以少些偽飾可以明快抒發了。他隨身提一籃子,該是拿來祭祀用的物品吧,此時他蹲下身去,任淚水橫流,一滴滴滴在冰冷的泥土上,也不去擦拭,只是揭開籃筐,取出的竟是一本本書籍,細看正是全本【史記】。接著,歸莊就在十八人牌位前點起火來,將那些書籍點燃,浩然嘆曰:『諸位君子,何故讀書?讀書知理,讀書明智,可天下昏昏,諸位又能如何?不過是悠悠青史,又添上幾個冤魂,不過是皇皇中華,又留下幾曲悲歌。歌聲已隨風遠去,人死何時能復生?』
  火花閃爍著,散發出一些暖意,房屋外傳來一陣風聲,似乎是訴說似乎是哭泣。漸漸,書籍全成了灰燼,火光滅了,只有那一盞燈籠,還散發著幽幽的光芒,房間裡暗了不少。
  原來,歸莊今日特意來到陽山是要祭奠因哭廟案而遇害的十八個讀書人。他蹲在地上,看著那些燃盡的書籍,哭泣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一抹淚水,站了起來,看著供奉著的牌位,看著那上面的名字:倪用賓,吳江庠生;沈玥,吳縣庠生;顧偉業,崑山庠生;張韓,吳縣庠生;來獻琪,字起文;丁觀生,字仲初;朱時若,庠生;朱章培,庠生;周江,崇明庠生;徐介,吳縣庠生;葉琪,雲間庠生;薛爾張,長州庠生;姚剛,庠生;丁子偉,長州庠生;王仲儒,庠生;唐堯治,庠生;馮致,吳縣庠生;金聖歎,吳縣庠生。
  每看一個牌位,他都會沉思許久,眼蘊淚光,然後彎身鞠躬,如是者十七次,這殉難者中,顧偉業也是崑山人,與歸莊乃是同鄉了,可惜如今卻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年輕的顧偉業先歸莊一步而去了。到了最後一人,就是金聖歎,吳縣庠生了。
  金聖歎少負才名,童子試得中第一,人稱神童,明天啟六年(1626),十八歲時因父親之願望,參加三年一度的秋閨拔貢考試,自參加童子試後,他流連於【水滸】、【西廂記】等『歪書淫書』而對【四書五經】全無興趣,對於此次科考,心中已經少了很多以往的嚮往和興奮。第一場試題【如此則動心否乎】,聖嘆寫畢交學使閱卷,學使看後心生讚嘆卻不料到了卷末無端端出現一連三十九個動字。學使問何故,聖嘆反問【孟子】之【梁惠王】章爲何有四十個孟子,學使無以答,卻已不悅。第二場,經義考試,題目【孟子將朝王】,這一次聖嘆交卷更快了,他在試卷四角,各書一個『吁』字,便要交卷,學使看了,憐惜他才華,要他重新作答,他片刻後再交,卻多了一首打油詩:
考場戲場意如何?
  吾爲考官執小旗。
  卷子是旗吾手舉,
  請聽吁吁復吁吁。
  學使看了,只有搖頭讓他去了。這四個吁字什麼意思呢?演戲時,王將視朝,總有四個打小旗的內侍出場,並發出『吁』的聲音,這是以『吁』壯聲威突出『將』——這就是金聖歎的解釋。
  於是,此後金聖歎再也沒有參加科考,終生也不過是一個庠生了。庠生也就是俗稱的秀才,科舉制度里只要考過童子試的都是秀才。
  金聖歎自謂『自古至今,止我一人是大材』,盛推【莊子】【離騷】【史記】【杜詩】【水滸】【西廂記】爲天下才子必讀書,並打算逐一評點,因哭廟案遇難,只完成了其中的兩部,即第五才子書【水滸】與第六才子書【西廂記】的評點,其餘皆未完成。
  時人品金聖歎,曰倜儻不羈,以徐文長視之。
  歸莊看著金聖歎的牌位,不知是否想起了這些,只是他這次沉默的時間更久了,也不見他向對其餘十七人那樣鞠躬哀悼,反而在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似哭似笑,似笑似哭,詭異的很,在燈火的映照下,看不真切。
  突然,歸莊狂笑起來,他手指金聖歎牌位,大笑不止,其狀甚爲歡欣,與之前的悲傷哀悼完全不同,看樣子也不像瘋了,那快樂是真誠的是難以偽裝的。
  歸莊笑著,一手指金聖歎牌位,道:『世人昏聵,被你所欺,你以乩卜之術哄騙鄉鄰錢財,自言扶乩之時有鬼神上身,可醫百病,多少鄉鄰爲你所欺?錢謙益,卻也寫【靈異記】爲你鼓吹,真箇混帳老頭,越老越是糊塗。你不學無術,以大言欺世,刪【忠義水滸】百回本爲七十回,硬說是施耐庵古本,還冒寫序言,又偽作一個「驚噩夢」結局,寫文批無數,儘是滿紙荒唐言,謬論流布誤盡蒼生。你,深沉詭詐,世人說你無我與人,遇愛酒之人則豪飲,遇詩人則詞飛墨香,遇劍客則劍氣九州,遇棋客則鳩摩布算,遇道士則鶴氣橫天,遇釋子則蓮花繞座,遇辯士則珠玉隨風,遇靜人則木訥終日,遇老人則爲之婆娑,遇孩童則啼笑宛然也。你如此多變,一無君子之態,戲子也,小人也,世人卻皆被你所欺哈!』
  歸莊越說越是激動,在這日暮陽山上十八人祠里,看著金聖歎的牌位,如同見聖嘆其人,如同若聖嘆復活,便要將之再殺一次。忽而,他稍作喘息,許是大笑不止,有些累了,從懷中掏出一物,卻是一篇文章,站在金聖歎的牌位前,歸莊就借著燭光,在這十八人祠里搖頭晃腦的誦讀起文章來。那是他寫的文章,名爲【誅邪鬼】,洋洋灑灑文采飛揚,歷數聖嘆罪狀,歷數聖嘆奸邪,一篇文章,便要將聖嘆打入十八層地獄。
  早在金聖歎生前,歸莊就公開對金聖歎的一個學生說,讀了他的書,聽了他的所作所爲,有機會我一定要將他殺死。歸莊聽聞過金聖歎與近親女人相好,還有斷袖之癖,私生活可說極爲放蕩,這對於歸莊來說,實在不可容忍,若天下人皆如此,道德便皆淪喪,世界還何以爲世界,人間還何以爲人間,豈非成畜牲世界?對於金聖歎的文章,歸莊已經是認爲不過欺世盜名,對於金聖歎的道德,歸莊更是認爲禽獸不如,如此一個人,難道不該殺嗎?
  朗朗讀書聲,響徹空寂陽山上的小小祠堂,仿佛是一條條鞭子,還在抽打著金聖歎的靈魂。
  
  第二節求財而已
  
  清順治十七年(1660年)庚子十二月十五日,吳縣新任縣令任維初上任了了。任維初,貢生出身,比秀才高一級,俗話說得舉人。
  到任之初,任維初依照官場慣例,便坐了轎子去拜見蘇州郡守余公,到了余公府門前,他卻並不下轎,要兩個轎夫就這麼抬進去,而余公府的看門人見他如此沒有禮儀,死活不肯讓他們進去,轎夫不敢硬闖,跪求任維初道:『大人,我們寧肯受責,也不敢聽你命令硬闖啊。』
  任維初無奈,瞪那看門人一眼,道:『你家老爺是官員,我任維初也是官員,大家都是做官的,我爲什麼要步行?』
  看門人臭著一張臉,不理他。
  任維初恨恨的,卻也並不下轎,他掉轉轎子,喝令去拜見蘇州郡司高公。到了高公門前,他依然不願下轎,如同前時一般,自然還是被擋駕了。郡守余知道此事後,嘲笑他是個呆子不懂得一點禮法,高公知道他如此強橫,怒不與之見面。
  這些,任維初卻也並不在意也不曉得,他今日新官上任,已經依了禮數來拜謁過了,他們不見我,自然是他們缺乏禮數,大家都是官員,爲何我要步行?偏不。
  回到縣衙,任維初在大堂之內就將兩個轎夫拿下了,兩個轎夫知道免不了一頓責罰,雖然害怕卻也坦然。
  任維初冷冷的看著兩個轎夫,道:『你們不是說甘願受責嗎?我上任初始,你們這些狗奴才就敢不聽我的號令,如不重責,眾人如何看我?我今後也就不必在吳縣混下去了。來人,杖之,死活不論。』
  聽了任維初的話,兩個轎夫驚的大喊饒命,連連求饒,可是任維初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在棍子落在肉上的沉悶聲音和兩人的哀號中,任維初看著其他的公文,似乎很安逸。任維初不喊停,自然沒有哪個衙役敢不打,任維初在場,也沒有一人敢手下留情,於是棍棍到肉,不多時就把兩個轎夫活活打死了。
  任維初看那轎夫死了,便叫衙役們拖出處理了,然後叫人取來很多大片毛竹,浸在尿痛里,毛竹經尿液一泡,又軟又重。任維初冷笑著對衙門裡眾人道:『必須要執法嚴格,那些刁民亂匪才不會鬧事不敢作奸不會耍賴。如今徵集錢糧是國家的頭等大事,若有不完成者,就以此懲治。』
  追繳錢糧雖然是國家頭等大事,但更是任維初的頭等大事,上任之初,巡撫朱國治就和他談了很多關於錢糧的問題,對此,任維初自然一點就透,也是心心相印的。
  於是吳縣衙役四處逼人納稅,若有納稅不足或者暫時交不出糧食的,就被拖到衙門,以毛竹杖之,時有當場被打死的人。
  一日衙門裡又是哀號連連,一個很魁梧的漢子,才被那浸了尿液的毛竹打了幾下,就已經有出氣無進氣了。任維初坐在公堂之上,面無表情的看著,也許不是沒有表情,他的嘴角,嘴角有一點笑意,淡淡的笑意,他喜歡在這樣的氛圍里辦公,他喜歡聽見人們的慘叫呼號,也喜歡聽到毛竹與肉體接觸時發出的沉悶的響聲,那種感覺,很美妙,難以言說的美妙,在這樣的氛圍里,他的心會格外的寧靜安詳,處理公務也會比平常快速許多。
  忽然,從外面跑來一個衙役,交給他一張紙條,說是從門外扔進來的。
  任維初接過,並不在意,展看看了,卻見寫著六個字『此之謂,惡在其。』看了看,並沒發現什麼不妥,任維初問道:『爲什麼拿這個給我?這樣的東西,以後抓住誰丟的,教訓一頓也就是了,便再無人敢隨意往衙門裡扔垃圾了。這是誰丟的?』
  衙役低著頭,小心的道:『大人,是金聖歎。』
  『金聖歎!』任維初的眼睛一亮。金聖歎的文名他也早有所聞,這金聖歎是吳縣的名人,口尖牙利,批六才子書,風行天下,如今,卻來丟下這麼幾個字,必有深意。可是,是什麼意思呢?
  任維初招呼道:『吳兄,你來看看這個,可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吳行之,是副縣總,他來看了,也是不懂。二人摸不著頭腦,只能暫時將之放下不去想了。
  又過幾日,任維初接到一張拜帖,上寫吳縣廩生吳風。
  任維初上任已經多日,吳縣讀書人生員人等不曾有特意來拜見他這個地方父母官的,眾人大多對他的惡毒心生怨恨。如今,終於有一個讀書人還是廩生來求見他,這讓任維初心裡很高興。因爲廩生算是秀才里最高級的一種,還有管家給俸祿的。
  二人相見,自然一番寒暄,一番親切,吳風對任維初真是畢恭畢敬,讓任維初很感滿意。談著談著,任維初忽然想到了金聖歎寫的那六個字,他想這吳風也許知道意思,便將詳細告知。
  吳風聽後,思索片刻,對任維初道:『大人,這金聖歎惡毒的很!』
  任維初聽了一驚,道:『如何惡毒?』
  吳風湊上前去,道:『這六個字,根本就是一個對聯,是聯語之頭,將之完成大人就清楚了。』
  任維初看這吳風,若有所思,道:『好,你倒說說這個聯語是什麼?』
  吳風一笑,道:『大人,這聯語就是「此之謂民之父母矣,惡在其民之父母耶」。這個聯語,正是以貌似不明白的語氣,來諷刺您的。』任維初氣的一掌拍下,震的身旁桌上擺放的茶點灑落一地。可是,金聖歎是吳縣有影響的人物,暫時他卻也奈何金聖歎不得,不能向對待其他人那樣隨便抓來就在衙門裡打死的。
  轉眼,時間就到了順治十八年(1661),正月中旬,吳縣的賦稅已經收的差不多了,在毛竹和虎狼之威逼恐嚇下,應收賦稅由每石七升二合漲到七升三合,如此一來,每倉可多收一石,整個吳縣就多收了三千石百姓的血汗。吳縣人敢怒而不敢言,眼看著任維初將這多收的三千石糧食交給副縣總吳行之,讓他在市面上公開高價出售,兌成銀子,中飽私囊。三千石糧食,賣了一大筆錢,任維初自然不忘記拿出巡撫朱國治應得的那一部分快馬加鞭的派人送去了,他不是一個見利忘義的人。
  到了二月初一,順治上賓於天也就是死了的哀詔傳到蘇州,按照傳統,皇帝死了,每一個地方的官吏士紳都要進行哭喪,也稱哭廟。朝廷上就是在萬壽宮,地方上則就要藉助於一般廟宇了。蘇州地方官員決定幕設府堂哭靈三天,府堂是元末興化義軍首領號稱『誠王』的張士誠的故宅,與蘇州文廟僅一道之隔,文廟也就是孔廟,東臨滄浪亭。
  哭廟是大事,巡撫朱國治和吳縣令任維初都是要到的,抽得空暇,朱國治與任維初二人終於得以私下談談。
  朱國治令屬下看好門,沒有他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進來,便與任維初進去將門關好。
  任維初此時臉上全是笑意,全無平日的冷酷驕橫,又點頭又哈腰的跟在朱國治身後,看門已關好,便道:『大人,小人久盼能與大人相聚面臨教誨,只是終究沒有機會,今日才可得見,實在是小人的福分。』
  可是看上去朱國治的臉色卻不是很好看,任維初不知爲何,見朱國治要他坐下,就趕忙坐在朱國治下首,只坐了半個屁股,不敢坐實在了。他見朱國治不說話,就又小心翼翼的道:『大人,小人初來此地,也是沒有辦法,此次只能收這三千石,若到明年,小人必可多收它六千石出來,那時,大人自然會得到比如今更多的……』
  不等他把話說完,朱國治已經咳嗽一聲打斷了他的話語。朱國治面沉似水,從懷中取出一封書簡,交給任維初,道:『你且先看看這個。』
  任維初拿來一看,卻又是金聖歎所寫。這篇書簡,是金聖歎寫給朱國治的,狀告他任維初貪污舞弊和草菅人命。任維初看了,想起幾個月前的那首聯語,真是火上澆油,恨不得生吃了金聖歎。他暗暗一笑,心想,你金聖歎縱然文曲星轉世,卻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看不透的機關。
  任維初恭敬的將書簡還給朱國治,二人相看一眼,同時道:『此人不可留。』
  轉眼,就到了二月初四日,也就是哭靈的最後一天,眾大人士紳等蘇州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有些睏倦,就等著趕快結束好回家逍遙去。
  忽然,從一道之隔的文廟傳來鳴鐘擊鼓及喧鬧之聲,朱國治派人速去查看,不多時就有回報,原來文廟竟然聚集了眾多生員,在文廟臨時設立的崇禎帝和孔子牌位前哭廟之後,寫了揭帖揭發任維初的貪污舞弊並且廣爲傳發,並且有人撕毀儒冠,此時人已經越聚越多。
  聞聽此言,不僅朱國治和任維初,所有官員沒有不震驚的。文廟這幾日本是關閉的,哭靈期間,如何能講課呢?是誰打開了文廟?而這些儒生聚集,若煽動起民眾來,形成亂局,可就不可收拾了。
  朱國治大驚,也是大怒,立刻下令,擒拿一切鬧事的儒生和群眾。官兵來了,如虎狼一般,眾人立刻四散逃跑,被抓到的只有十一人,他們是:倪用賓,沈玥,顧偉業,張韓,來獻琪,丁觀生,朱時若,朱章培,周江,徐介,葉琪。可是諸生看到自己被抓,而被告任維初和協同他貪污的吳行之卻一點事也沒有,憤憤難平,他們自覺道理在自己一方,自是各個提出抗議。由於此時人心浮動,又是非常時刻,而且一應官員人等全都在場,他也不好包庇任維初了,只有叫人將任維初和吳行之也拿下拘押在府衙,交給道臣大人王紀審理。
  如此,諸生情緒才稍有平復,而局面也得以平息。隨後,諸生和任維初等被分開,十一名生員被押在府衙的牢獄,任維初和吳行之則被帶到土地廟。
  面對紛亂局面,朱國治也是有些頭痛。眼見暫得平息,才算是鬆了一口氣。此時,不僅民間紛議四起,就是官員們士紳們也是議論紛紛,這一場風波,已經造成了轟動。
  此時,江南儒生群情激奮,人們紛紛奔走呼籲,要求官府放了被抓的十一個儒生,但是官府以諸生鳴鐘擊鼓驚動先帝靈位擋駕,卻也是一個很硬的理由。一時兩邊互相對持,各不相讓,此時,奔走的人群里就有金聖歎,那日他來的晚了,人趕到時儒生們哭廟已經結束,官府也抓完了人,所以他並非被抓。
  在這多事之秋,有一人又冒了出來,此人出現,朱國治便明白了,便是此人將開啟文廟的鑰匙交給了儒生們,否則那群書生是不可能能進入文廟搗亂的。此人就是蘇州府教授程翼倉,順治九年進士出身。他從朝廷回到地方,便擔任蘇州教授一職,每月到文廟給諸生上一節課,文廟的鑰匙也就是由他掌管的。
  程翼倉雖然爲官多年,卻還是個書生脾氣,不知官場行事,眼見學生被抓,他心裡難過的很,便寫了參任維初六款報於巡撫大人朱國治處。
  收到程翼藏的參奏,朱國治面對諸位官員士紳,嘆息一聲,道:『我本想將此事大事化小,使這些生員從輕發落,但是如今看來是不行了。』說著,他揚了揚手中程翼倉的摺子,道:『如今惟有上報朝廷,這件事情壓是壓不住了,已經鬧大了啊。』
  聞聽此言,眾人也知事已至此,各個心頭沉重,不知接下來江南官場民間會面對怎樣一場風暴。
  另一面,道台大人王紀並不知道任維初和朱國治的關係,他秉公直斷。任維初一看,看著那些平日他總嫌棄不夠刺激不夠好玩的刑具,腿立刻就軟了,他本來一直都在等待朱國治的救援,如今不知外面情形,生怕朱國治拿他當替罪羊,於是王紀才開口一問,他就全招了,說自己確實貪污,也確實打死很多不交或者交不起賦稅的小民百姓,但是,這一切都是巡撫大人朱國治指使的。
  王紀聽聞此話,也不再對他動刑,只是又傳來副縣總吳行之,吳行之也是無須問訊就全部招認。
  此時關在土地廟裡的任維初,心裡忐忑不安,如熱鍋上的螞蟻,他供出朱國治,已經是孤注一擲了,要麼抱著大家一起死,要麼自己還有機會起死回生。不過,他的待遇比之那些被抓的生員們好多了,好喝好吃好住,也沒挨打。
  任維初在土地廟思緒萬千,朱國治在外面也一點沒閒著,王紀還在思考如何將審訊任吳二人的信息傳遞給朱國治,朱國治已經登門來訪了。看著滿面笑容的朱國治,以及從他轎子裡搬出的箱子,王紀就已經明白這件事應該如何處理了。
  於是,任、吳的口供就變成了因爲戰亂年月,兵餉巨大,爲了兵餉籌集,才不得不賣米,而那些抗稅不繳的,則全都是刁民,死有餘辜而。同時,朱國治迅速密奏朝廷,說近來江南兵餉總是湊不足,是因爲蘇州抗稅不繳,吳縣更是歷來形成風氣,曆年都有欠稅,官員稍加追繳,就反誣官員犯罪,此例若形成風氣,各縣效仿,則不僅是吳縣蘇州一地之事,而事關國家,事關國體。更可怒可震驚的是,在舉國同悲官員士紳無不悲痛欲絕的時候,諸生員卻在文廟鳴鐘擊鼓,千百成群肆行無忌,驚擾先帝之靈,撕毀儒冠,無法無天,此其罪一;諸生還四處散發揭帖,說是揭露縣令舞弊,實則錢糧之事,全爲籌集兵餉,是追繳曆年吳縣所欠之賦稅,縣令只是小官員,但是如此誣衊中傷朝廷官員,諸生眼裡可又還有朝廷存在?此其罪二;既然說縣令舞弊,便拿出證據,自由府道審理,但是卻如此聚眾鬧事,破壞法紀,目無王法,此其罪三。
  二月十一日,密奏抵達京師,恰巧金壇叛亂、鎮江出事,使得朝廷感到江南之事已經非常嚴重,於是鰲拜等四位輔政大臣出面,奉旨指派四位欽差對哭廟案共同審議定案。
  朱國治等在蘇州等了多日,也不見四位欽差下來,爲了避免在蘇州審理此案,激起民變,於是朱國治將諸生押解江寧(今南京),而任維初早一步已經到了江寧,每日有獄卒陪著逛酒肆喝酒吃肉不亦快哉。吳縣廩生吳風,一直密切關注著此事,他到不是關心其它生員安危,而是感覺自己的機會也許到了,而且,也到了報仇雪恥的時機。他悄悄跑到江寧,很快,就和任維初聯繫上了。聽了他的一席話,任維初就讓他去見朱國治,給他寫了一張紙條,說如此朱國治必會見他。見到那張紙條,吳風激動的幾乎哭了,終於可以見到巡撫大人了,這可是他這輩子見到的最大的官員啊。要知道,哭靈之事,輪不到吳風的,他不過是一個廩生,只有舉人以上才有資格的。
 樓主| 雁南飛 發表於 2009-11-12 11:29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節囚者戲也
  
  程翼倉近來受到了很大的壓力,朱國治要他詳細列出所有參與鬧事生員的名單,因爲在他給朱國治的參任維初六款的摺子里說,參與哭廟一事的儒生有上千之眾。他本意是想法不責眾,救他的學生,卻不料如今弄巧反拙。
  程翼倉心理壓力過大,終日垂淚,寫了幾個交上去,朱國治很快就給退了回來,說既然是上千人就要寫夠寫全,否則就是包庇罪犯,與罪犯同罪。
  程翼倉拿著自己的筆,看著那鋪在身前的白紙,卻怎麼也寫不出一個字了。怎麼辦?
  『其實,只金聖歎一人足矣。』
  豁然,一個聲音響起,程翼倉一驚,回頭看去,正是自己的好友,若是別人也不會如此不通報一聲就來到他的書房了。
  看著老友,程翼倉淚流滿面,道:『金聖歎一代人傑,豈非可惜?』
  老友卻是一聲長嘆,道:『你難道還沒有看出,他們要的只是金聖歎一人而已。你就是寫出上千個生員的名單,他們也不會罷休,不妨只交出金聖歎,還可少連累些人。你自己想想,到底如何更好呢?』
  程翼倉呆呆的看著老友的面龐,仿佛整個人都痴呆了,沉默,沉默,二人都是沉默,空氣仿佛也凝滯了,許久,程翼倉終於點了點頭,在那張白紙上,寫下了三個字:金聖歎。緊接著,他拋下毛筆,抱頭痛哭。
  接到程翼倉的舉報,朱國治大喜,立刻派人去抓了金聖歎,另外還抓了程翼倉之前舉報的六人:薛爾張、姚剛、丁子偉、王仲儒、唐堯治、馮致。如此,因哭廟案而被抓者已經有十八人之多。這七人被抓後,也立刻押解江寧。
  而此時,廩生吳風已經見到了朱國治,他獻上一策,必殺金聖歎而後快。這一切,只因吳風和金聖歎曾有一段舊怨。
  吳風當年妻子亡故,寫下一聯語,高懸自家門前,以示哀悼,也有賣弄文采之意,他與金聖歎同在吳縣,對於金聖歎的名聲早有不滿,常對人說金聖歎不配爲他提鞋,他是吳縣真正第一風流才子,他日科甲高中,狀元及第,遲早之事。
  『事翁盡孝,事姑盡勞,事夫尤極儉勤,八六載懿範同欽,應仰芬流四國;
  喪侄堪憐,喪孫堪惜,喪子更形悽慘,兩三月沉疴不起,頓教淚重幃。』
  以上五十四字,就是吳風寫的聯語,他頗爲自得,喪妻與否倒不重要,關鍵是因此得了一聯好句。有好事者抄錄了拿給金聖歎看,金聖歎微微一笑,提筆批下一篇文字,一時吳縣讀書人盡相轉抄,鬧得滿城風雨。
  金聖歎的批文是:『用力用勞,何由判別;曰憐曰惜,又涉支吾。翁不宜勞而宜孝,莫非做媳婦的避嫌……怎不辱沒等廩生,開口便輕拿科甲。』
  金聖歎批慣了才子書,刪【水滸】,定【西廂記】,解【杜詩】等等,莫不是盡言不可言之處,言不能言之所。雖然天下爲之一驚,可滄海浮沉,落下的又是什麼?批古人,已經是不可,如今他又毫無顧忌的批斥身邊之人,難怪有一老人,見此批文後搖頭嘆息,對身邊後生說:『金聖歎之筆,終究要害了他的性命,他這一輩子,不知是他在用筆,還是筆在用他,言他人的不善,就是言自己的不善,種下了後患之因。』後生卻哪裡聽得明白,只是覺得金聖歎批文寫的痛快,寫得酣暢,做人需如此,才是大丈夫也。
  其實在此之前,吳縣已經流傳著一個傳說,據說聖嘆讀書每到深夜,一日又解【杜詩】不覺睡去,夢中見一古人,告訴他諸詩皆可批,但是【古詩十九首】卻批不得。金聖歎驚了一身冷汗,驚醒後還覺得背脊發涼。之後,對於【古詩十九首】他便決口不提了。可是一日他大醉,又在人前大談起對於【古詩十九首】中『青青河畔草』一詩的見解,醒後聽人言之,驚怕莫名。當日便又得一夢,隱見牆上寫著此詩,隱有血跡。此事傳開之後,吳風便對人說道:『金聖歎妄評古人,是自找死路,他必活不過幾日了。』
  可是金聖歎卻依然批文不斷,如今還批到了吳風的頭上。
  這,就是吳風和金聖歎的一段舊怨。
  金聖歎等七人被押解到江寧大牢,諸生全都愁眉不展,金聖歎便要大家猜一個燈謎,謎面是:『四四方一座房,有兵有馬有君王。親生父子不同姓,恩愛夫妻未共床。』
  諸生聽了,不假思索就道:『不過是個戲字。』
  金聖歎看他們一眼,道:『戲是戲,不過是戲台。』
  眾人依然無精打采,金聖歎便又接道:『你我現在是什麼人?』
  『犯人啊。』
  『犯人怎麼說?』
  『囚。』
  『囚字怎麼寫?』
  『四框裡加一人』
  『這字怎麼念呢?』
  『囚。』
  『不,念戲。』
  『戲?』
  金聖歎點頭,道:『對了,就是戲!大家看這囚房,與戲台何異?都是房子,都有四框,裡面裝的都是人,其實人生不也就是如此,走到哪裡,都被裝在大大小小的框子裡,因此,我說這囚字念戲也。天地間就是一個大戲台,各色人等在其間唱念做打,那角色是喜怒哀樂,那唱詞是生死歌哭。』
  『那角色是喜怒哀樂,那唱詞是生死歌哭……』有人跟著默念一句,神色悽惶,不知是什麼滋味。
  
第四節 通海抗糧哭廟
  『抗糧案和哭廟案兩案合一,難道還不能定這些儒生的罪?』這是朱國治的問題。
  吳風小心的看著這位撫台大人的臉色,品味著話語其中的含義,謹慎的道:『大人,我看即便這兩個案子都罪證確鑿,也很難讓這些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朱國治看他一眼,舉起茶來泯了一口,道:『哦?難道我大清的王法還治不了這些鬧事的刁民?』
  吳風於是捉摸出點意思了,便道:『大人,不是我大清王法治不了這些刁民,而是這些刁民中有一人委實刁鑽的很,若有一絲縫隙,便可能就逃了生路。』
  朱國治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並不接話。
  吳風立刻道:『大人,那金聖歎批天下才子書,狂放荒誕,卻也博得一些虛名,蠱惑世人,此人言辭刁鑽,爲人險詐,若在四欽差大人面前他爲自己翻案,恐怕就難辦了。』
  朱國治冷哼一聲,道:『他還能反上天去?』
  吳風小心的道:『大人,世態繁雜,人心不古,如今妄人而可得天下人心的,金聖歎便是一個,有人說他是文曲星轉世,有人說他洞悉天地奧秘,這樣一個人,若是講道理,咱們也不需怕他,可是若是他使出一些扶乩巫術,卻難辦了。』
  朱國治哼了一聲,並不作答,臉上卻是鐵青。
  吳風湊上前去,笑道:『大人不必煩憂,即便他真是文曲星轉世,只要再給他安上一個通海案,更在四欽差大人來前處斬,金聖歎便只有一死了。』
  『通海案?』
  吳風笑,道:『大人可還記得,順治十六年己亥歲,鄭成功和張煌言曾從海上攻來,直抵南京,並曾占過蘇州,這是當年有名的大案。那時,金聖歎人就在吳縣,只要我們找出他與此案的瓜葛,定下這個罪名,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身的。』
  
  順治十八年五月十日,金聖歎被提審,由巡撫朱國治親自審他。
  朱國治端坐大堂之上,左右衙役一字排開,頭上明鏡高懸,好不威武。他見金聖歎被押到堂上,一身枷鎖,卻還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心中就是有氣,只覺得此人就是自己前世今生的仇人,此人不死自己此生難安。爲何會有這種感覺,他卻說不上來。有時候,人與人之間還就是如此,若看不順眼了,便恨不得殺之滅之,要什麼道理啊。
  朱國治驚堂木一拍,就要金聖歎認罪,金聖歎卻不肯認,他便喝令左右,打了金聖歎一頓板子。此前金聖歎已經挨打幾次,身體虛弱,此時也禁不住狠打得,所以打了幾下朱國治怕就這樣打死,也就喝止了。
  金聖歎被他打得哭爹喊娘,罵聲不絕,說順治爺還看過我的文章欣賞我的文采,你一個巡撫憑什麼如此對我?
  朱國治冷笑一聲,順治當年確曾看過金聖歎所批地才子書,尤其金批本【西廂記】,在清初風行一時,【紅樓夢】中林黛玉愛不釋手的奇書【西廂記】就是金批本。而順治有緣看到金聖歎所批六才子書,當然不止金批本,順治此人爲了學好漢語漢文,據說曾苦學到吐血,也是有心了。順治當年看了金聖歎書,便對人說,此人有才,是古文高手,莫以時人眼看他。金聖歎聽聞,向北方叩頭而拜,望空謝恩。做【春感八首】詩,有『何人窗下無佳作,幾個曾得御筆批』的自得,也有『忽承帝里來知己,傳道臣名達聖人』的阿諛之詞。可是如今順治已死,四大臣輔政,金聖歎說起這些,又有何用?若是順治不死,也許他還能僥倖免罪,可是若是順治不死,又哪裡來的哭廟案呢?
『如今一切證據確鑿,你領導江南生員抗糧哭廟,驚擾先帝靈位,你可知罪?』朱國治厲聲喝問。
  金聖歎抬起頭,抗聲道:『我不曾驚擾先帝靈位,所謂抗糧哭廟皆是因吳縣縣令任維初貪污舞弊所成,該辦的應該是他,我們與國有功,爲何卻來定我們的罪?』
  朱國治冷哼一聲,道:『早知道你不會招供,可是證據確鑿,諒你也逃脫不了。來人,帶朗三。』
  立時就又有一人押上堂來,此人朗三,正是吳縣的一個偷兒,還和金聖歎有一偷之緣,偷過金聖歎家,卻被金聖歎設計關了一夜,第二天放了他,沒有譴責一句,說來對他還是有恩的。
  上得堂來,朗三不看金聖歎一眼,不等朱國治問,就背書一樣的道:『小人郎三,曾替吳縣庠生金聖歎帶書信給鄭成功和張煌言。』
  朱國治嘴角閃過一層笑意,道:『你可有什麼證據?』
  朗三道:『有,小人有人證。』
  『人證?是誰?』
  『吳縣秀才陸復和章重。』
  『帶人證。』
  立刻,陸復和章重就背帶到了堂上。這陸復和章重幾年前因爲別的罪名早被關到了牢裡,朱國治選中此二人,就是因爲他們的儒生身份。
  『陸復、章重,你們抬起頭來,可認得對面這人?』朱國治大聲問道。
  二人抬頭,看金聖歎一眼,立刻道:『回大人,小人認得,他是吳縣庠生金聖歎,當年海寇入侵,此人曾以批水滸之潤筆費百兩贈送鄭成功匪,還想讓自己的子侄加入張煌言匪部。』
  『你們可有證據?』朱國治問。
  『有,當年朗三曾經爲我們托帶書信,曾經看到一封金聖歎托帶給鄭成功等匪徒的信件,我們就知道金聖歎原來與匪徒私通。而且金聖歎還曾經通過講經的途徑,向鄭成功和張煌言的匪軍宣揚,說【水滸】宋江等一百單八人都要殺掉皇帝老兒,而今你們怎不能將關東韃子打出京師云云。』
  朗三此時適時道:『金先生,你這讀書人,怎麼盡做這樣的事,小人不識字,當年爲你托帶書信,卻不料是私通海寇,若早知道,我也不會幹這樣的事情了。』
  這些話語,一一記錄在案,三人異口同聲,已經是坐實了金聖歎的私通海寇之罪。
  朱國治此時看金聖歎一眼,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金聖歎表情漠然,不知在想些什麼,聽了朱國治問話,笑笑,道:『撫台大人,儘管你用心良苦絞盡腦汁,此冤案也是難以成立的。』 
  朱國治一拍驚堂木,喝道:『大膽,證據確鑿,你還敢狡辯?』
  金聖歎卻在此時對那三個指證他私通海寇的人說起話來,道:『朗三,我不怪你,你不曾讀書,有些事不明白,也好;可是陸、章二位,你們也是讀書人,爲何卻也如此糊塗?你們以爲自己是被借來的刀,要來殺我,我死的明白,可是你們卻死的不明白。你們三人,全會死在我的前面,被那把欲殺我的刀,先要了你們的命。你們未曾看到我的死,我卻先要看到你們的死,你們豈非更慘?』
  三人一時都有些驚懼,也有些恍然,可是朱國治已經一聲大喝,阻斷了金聖歎說話,要左右將金聖歎拉下,案子已經審結。
  金聖歎被拖下堂去,一路傳來他的喊聲,依稀是:『我此生再無其他,不過文章傳世,卻也因言獲罪,泄露天機,也是罪有應得吧。哈哈……』
  五月二十日,全案審結判決,同案十八人,被判三大逆不道,一者聚眾哭廟驚動先帝靈位,二者誣陷父母官,三者私通海寇以襲擊江南。金聖歎等同案十八人俱被關到江寧三山街虎頭牢死囚內,他們心知死期到了。而此時,朱國治也以其他藉口,先殺了朗三偷兒和陸復、章重二書生,金聖歎所言不謬也。
  七月十三日立秋,朱國治等不及了,未交立秋時辰,便要殺人。
  法場上,金聖歎示意劊子手,胸口有東西,獄卒來取了,卻是一張爛兮兮鄒巴巴的紙條,他不敢私自展開,交去朱國治手上,朱國治展開一看,卻見上面寫道:『字付大兒看:鹹菜與黃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傳,我無遺憾矣。聖嘆絕筆。』
  朱國治佯笑道:『此人臨死還要侮辱人。』不再閒話,抓簽摔在地上,開斬!
  
第五節 啊唷哇
  登山懷古,卻不料悠悠傳來一陣琴音,先是空靈若高山,後則縹緲如流水,繼而哀怨悱惻聞之心酸,卻正是有人在彈奏『高山』、『流水』、『湘妃怨』。金聖歎聞之,不禁心中一動,一股酸楚之意哽咽喉頭,幾乎放聲大哭。
他此時正是從錢謙益處離開,來到這裡放鬆心情,他在錢府席上,不顧眾人眼色,執意直言,說出自己對於錢謙益的不滿,以李香君和侯方域的故事諷刺錢謙益竟然做了清朝的官,同爲秦淮八士之一,志氣卻遠不及侯方域了,對於柳如是,他也多有不滿,雖人皆說柳如是有反清復明之心卻依然認爲她亦不如同爲秦淮八妓之一的李香君。
錢謙益和柳如是在一起之後,已經是老人了,而柳如是還很年輕,據說錢謙益曾對柳如是道:『我愛你肌膚如雪,烏黑長髮如雲。』
柳如是回錢謙益,道:『我愛你長發如我肌膚,肌膚如我長發。』
金聖歎聽到,曾作詩一首:
七八郎君四三嬌,白紅相映也好瞧。
但等夜半更深後,滿頭蕎麥壓櫻桃。

  此詩傳開,眾人爲之絕倒。
  不過金聖歎在斥責錢謙益後,離開前曾道:『謙益前輩,你不是壞人,不是那種口蜜腹劍、挑撥是非、玩弄權術、雞鳴狗盜之徒,你有才名,後人會記住你的文章的。』
  聞此言,錢謙益黯然淚下。
  就是如此,離開錢府後金聖歎還是覺得心中憋悶,來到這裡登山懷古,也是爲的一舒心中塊壘。卻不料又聞得這樣淒楚的琴音,勾起了他最深處的回憶,腳步不知不覺,就向琴音飄來之處走去。
  來到一處古廟,卻見廟門開啟,院中有一尼姑,正在彈琴,看年紀應該也與金聖歎差不了多少。可那尼古一見金聖歎,琴音驟然而止,掩面而去,金聖歎追上前去,空留一琴,人已不知去了哪裡。
  金聖歎細看那琴,心中如遭雷擊,『潯陽秋』三字,正是他當年刻下的,這琴送給的是杏兒,俞杏兒,一個美麗大方聰慧的女子。那時他還年幼,兩人因西廂記而唱和相知,卻不料變故徒生,俞杏兒被選中進了庭院深深不知深幾許的皇宮大內作了妃子。而他,卻在新婚之夜才知道,自己娶到的不是杏兒,而是杏兒的丫環桃花,是杏兒懇求桃花代她照顧金聖歎的。多少年來,這一直是他心中的隱痛,可今日,難道是見到了杏兒嗎?
  此後,金聖歎留戀山中三日,苦苦守候,卻終於沒有尋到那個彈琴的尼姑,問別的修行人,都說大師辟穀三年,不見客人。不得已,金聖歎只有離開了。
  回到家中,日子依然向往常一般的過,可是那把琴,那琴聲,和那個掩面離去匆匆一見的身影,卻久久徘徊在他的心底,讓他不能忘懷。
  一日,金聖歎正在好友顧松交處閒談,倪用賓前來找他,告訴他諸生打算在哭廟日去府堂遞揭帖,揭露縣令任維初貪污舞弊兼虐待百姓子民。金聖歎聽了,覺得也好,乘各大人都在,又萬眾激憤,上通天意,下連民情,打任維初一個破不及防。
  可是等到他們趕到,哭廟已經結束,而且官府也開始抓人了,金聖歎只有返回了家中,此時,他還不知道,有一個羅網,已經編織起來等著讓他陷入其中翻身不得。
  金聖歎想起自己早已寫過一封信交給撫台朱國治,今日爲何還要抓人,難道是撫台大人沒有收到嗎?金聖歎曾聽人說朱國治有廉潔之名,所以才私下寫了這封信的,他如何能想到,這封信就是他的催命符。
  不久,事情越鬧越大,金聖歎終日打聽消息,希望可以早日見到任維初被判而諸生得到開釋,卻沒有什麼動靜。而沒過幾天,官兵破門而入,將他鎖拿,他才明白,自己這次實在糊塗了。
  押解江寧後,開始並沒有關入死牢,聽說朝廷要派來欽差大人,眾人還都點起了一絲希望,紛紛寫家書給家人,金聖歎也寫了一封家書,短短幾句而:殺頭,至痛也;籍沒,至慘也。而聖嘆以無意得之,不亦異乎。若朝廷有赦令,或可相見,不然死矣。
  雖然金聖歎已經預見到了死亡,可是此時卻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的。
等到朱國治開堂問案,他不僅無申冤的機會,還又遭皮肉之苦,再被誣以通海之罪,至此,他便知道,已經是再無生機了。
  金聖歎等人被轉到死牢後,等死的日子讓每一個人都有些要精神奔潰了,金聖歎便對眾人講些故事詩詞,他一輩子讀書極多,肚中都是文章學問,一日日講來,眾人聽得有趣,卻也減輕一點心理壓力了。
  一日,他對眾人講道:『你們可知我有什麼嗜好?』
  眾人都是搖頭,金聖歎嘆道:『我平生只是讀書寫字,不愛玩,可是卻有一樣嗜好,是你們想不到的。』
  眾人都看著他,被勾起了好奇心。
  金聖歎笑道:『我終生嗜好投擲骰子,這是一種賭博,是引車賣漿者玩得把戲,文人雅士都不屑爲之。可我聖嘆獨好此道,混跡販夫走卒之間,日夜賭博不倦。有人曾我爲何如此,我告訴他【孟子》裡的一句話「吾豈好此哉,吾不得已也。」別人都不懂,我卻也不解釋了。』
  丁子偉怪道:『先生今日可肯解說一二嗎?』
  金聖歎道:『今日自然要說,已經到了該解說的時候了。我這是欲蓋彌彰法。像我這樣的人,不參加科甲考試,也不去做官,每天只是看書寫文章,時常有牢騷傳世,大多爲官場所不喜歡,終究會偶得其禍的。我以投擲骰子掩飾自己這個讓人加以小心注意的一面,就是爲了避禍。』
  丁子偉有些不解:『先生,你這樣說倒也有理,可是你說此法是欲蓋彌彰卻似乎不妥當。』
  金聖歎苦笑,道:『我用語不准,不就是掩蓋了我用語得當的一面嗎,也免得遭人嫉妒了。』
  眾人聞之,都贊他考慮事情精深無比。可是他們不知道,此時聖嘆心中真正所想,乃是其他。他已經看出,自己之死,不是因爲哭廟案,而是因爲這個世道容不下他,這個世道怕他,他不能不死了,這是出生那天起就註定了的,也是欲蓋彌彰的,不論用什麼方法,只要還握著一支筆就躲不過的。
  丁子偉看著如今有些沉默的金聖歎,心中也是思緒起伏,毀一個人慘,毀一代文章亦慘。
  等到聖嘆大兒子金雍終於從吳縣來到江寧,得以見聖嘆一面,此時距立秋已經不遠。金聖歎寫下三首絕命詩交給兒子,囑咐兒子自己死後種種,全家必被流放寧古塔,要保護好自己所寫的六才子書,也要好好生活下去。
  三首絕命詩是:
  一
  天公喪母地丁憂,萬里江山盡白頭。
  明日太陽來作吊,家家檐下淚珠流。
  二
  東西南北海天疏,萬里來尋聖嘆書。
  聖嘆只留書種在,累君親眼看何如。
  三
  鼠肝蟲臂久蕭疏,只惜胸中幾本書。
  且喜唐詩略分解,莊騷馬杜意何如。
  
  卻原來,在聖嘆被關入死牢後,六月的蘇州下了一場大雪,所以聖嘆才有絕命詩之一『天公喪母地丁憂,萬里江山盡白頭』的句子。
  三首絕命詩才交給兒子,可憐他兒子哭斷肝腸,也已經被獄卒架了,說時間已到,需立刻離開。待到父子再次相見,已經是金聖歎被綁縛刑場之日,看到兒子,金聖歎一笑,隨口吟道:『蓮(諧『憐』)子心中苦,梨(諧『離』)兒腹內酸』,聞者無不落淚。可他才說了一句,就被嘴裡塞了一個棗木棍。
  待到朱國治再也忍耐不住,將簽摔在地上,示意行刑時,劊子手終於取出了塞在金聖歎口中的棗木硬棍。這樣的棍子死刑犯臨刑時都會被塞一個在嘴裡,爲了防止他們說些不三不四的話。
  取出棗木棍,聖嘆對劊子手道:『我右手中攥有一個寶貝,只要你第一個殺我,而且活兒做的乾淨利落,我手中寶物,就歸你了。』
  劊子手就靠殺人吃飯,很多還是祖傳,其中門道能不懂嗎?此時,天上地下,他們最大,沒有人管得到,而此時,也正是他們撈取錢財的時候。聽了金聖歎的話,劊子手會意,便頭個殺金聖歎。一刀斬下,人頭落地,確實幹淨利落,此時無人注意劊子手的行動,都去看那滾動的人頭,劊子手悄悄掰開金聖歎的右手一看,卻是一個紙條,上面寫著三個字『啊唷哇』。
  金聖歎曾言,『啊唷哈哇』代表『生死歌哭』,可他死了,卻只留下了『啊唷哇』,那個代表『歌』的『哈』字去了哪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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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章 發表於 2009-11-12 19:55 | 顯示全部樓層
哎呀啊
 樓主| 雁南飛 發表於 2009-11-12 21:20 | 顯示全部樓層

回 2樓(延章) 的帖子

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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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章 發表於 2009-11-12 23:44 | 顯示全部樓層
[s:12] 學金聖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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