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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叹哭庙(应该知道的文学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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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飞 發表於 2009-11-12 11:29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第一节邪鬼诛
  公元1662年,也就是康熙初年,冬至日,这一天江南格外的寒冷。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天色暗的比平日要早,江南人最怕冷,便少见有人出门,都窝在温暖的家里,或读书、或饮酒,也是自在。
  可在苏州城外阳山,却来了一个访客,文人打扮,已过中年,穿的不算少了,可还是因为这少见的天气而显得有些畏寒。这个在夜色中独自提着灯笼走在山路上的男子,却也是个有名的人物,与顾炎武同乡齐名,是很好的朋友,十七岁时与顾炎武一同参加复社,志在反清复明,与河东君柳如是等俱是复社中人。他就是归庄,时人称为“归奇顾怪”,说的就是他和顾炎武。归庄诗文,亦传诵一时。
  归庄平日里常爱游山玩水,四处漂泊,吟咏诗文,抒发性情,大清眼看着根基渐稳,他有能如何呢?今日来阳山,归庄却不是为了山水之乐,这阳山,并不是什么名山胜水之地,平常的很,若在北方见惯高山的人看来,不过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大土堆罢了。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登山之乐了。何况,今日这样的天气,也不是游玩的时节。归庄来此,自是别有心意。他来此,只为看那“十八人祠”。
  顺治十八年,江苏吴县哭庙一案,十八人被杀,家属流放边荒,轰动一时,士人震惊。十八人死后不久,苏州百姓在阳山建“十八人祠”以纪念。
  十八人祠,平常的很,一间小小的房子,仿佛是土地庙一般,只是里面供奉的不是土地,而是十八个读书人的牌位。归庄看着那些牌位,灵前少有香火,心中一痛,泪水就已滑落。在这无人之地,人的感情总是可以少些伪饰可以明快抒发了。他随身提一篮子,该是拿来祭祀用的物品吧,此时他蹲下身去,任泪水横流,一滴滴滴在冰冷的泥土上,也不去擦拭,只是揭开篮筐,取出的竟是一本本书籍,细看正是全本《史记》。接着,归庄就在十八人牌位前点起火来,将那些书籍点燃,浩然叹曰:“诸位君子,何故读书?读书知理,读书明智,可天下昏昏,诸位又能如何?不过是悠悠青史,又添上几个冤魂,不过是皇皇中华,又留下几曲悲歌。歌声已随风远去,人死何时能复生?”
  火花闪烁着,散发出一些暖意,房屋外传来一阵风声,似乎是诉说似乎是哭泣。渐渐,书籍全成了灰烬,火光灭了,只有那一盏灯笼,还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房间里暗了不少。
  原来,归庄今日特意来到阳山是要祭奠因哭庙案而遇害的十八个读书人。他蹲在地上,看着那些燃尽的书籍,哭泣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一抹泪水,站了起来,看着供奉着的牌位,看着那上面的名字:倪用宾,吴江庠生;沈玥,吴县庠生;顾伟业,昆山庠生;张韩,吴县庠生;来献琪,字起文;丁观生,字仲初;朱时若,庠生;朱章培,庠生;周江,崇明庠生;徐介,吴县庠生;叶琪,云间庠生;薛尔张,长州庠生;姚刚,庠生;丁子伟,长州庠生;王仲儒,庠生;唐尧治,庠生;冯致,吴县庠生;金圣叹,吴县庠生。
  每看一个牌位,他都会沉思许久,眼蕴泪光,然后弯身鞠躬,如是者十七次,这殉难者中,顾伟业也是昆山人,与归庄乃是同乡了,可惜如今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年轻的顾伟业先归庄一步而去了。到了最后一人,就是金圣叹,吴县庠生了。
  金圣叹少负才名,童子试得中第一,人称神童,明天启六年(1626),十八岁时因父亲之愿望,参加三年一度的秋闺拔贡考试,自参加童子试后,他流连于《水浒》、《西厢记》等“歪书淫书”而对《四书五经》全无兴趣,对于此次科考,心中已经少了很多以往的向往和兴奋。第一场试题《如此则动心否乎》,圣叹写毕交学使阅卷,学使看后心生赞叹却不料到了卷末无端端出现一连三十九个动字。学使问何故,圣叹反问《孟子》之《梁惠王》章为何有四十个孟子,学使无以答,却已不悦。第二场,经义考试,题目《孟子将朝王》,这一次圣叹交卷更快了,他在试卷四角,各书一个“吁”字,便要交卷,学使看了,怜惜他才华,要他重新作答,他片刻后再交,却多了一首打油诗:
考场戏场意如何?
  吾为考官执小旗。
  卷子是旗吾手举,
  请听吁吁复吁吁。
  学使看了,只有摇头让他去了。这四个吁字什么意思呢?演戏时,王将视朝,总有四个打小旗的内侍出场,并发出“吁”的声音,这是以“吁”壮声威突出“将”——这就是金圣叹的解释。
  于是,此后金圣叹再也没有参加科考,终生也不过是一个庠生了。庠生也就是俗称的秀才,科举制度里只要考过童子试的都是秀才。
  金圣叹自谓“自古至今,止我一人是大材”,盛推《庄子》《离骚》《史记》《杜诗》《水浒》《西厢记》为天下才子必读书,并打算逐一评点,因哭庙案遇难,只完成了其中的两部,即第五才子书《水浒》与第六才子书《西厢记》的评点,其余皆未完成。
  时人品金圣叹,曰倜傥不羁,以徐文长视之。
  归庄看着金圣叹的牌位,不知是否想起了这些,只是他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也不见他向对其余十七人那样鞠躬哀悼,反而在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似哭似笑,似笑似哭,诡异的很,在灯火的映照下,看不真切。
  突然,归庄狂笑起来,他手指金圣叹牌位,大笑不止,其状甚为欢欣,与之前的悲伤哀悼完全不同,看样子也不像疯了,那快乐是真诚的是难以伪装的。
  归庄笑着,一手指金圣叹牌位,道:“世人昏聩,被你所欺,你以乩卜之术哄骗乡邻钱财,自言扶乩之时有鬼神上身,可医百病,多少乡邻为你所欺?钱谦益,却也写《灵异记》为你鼓吹,真个混账老头,越老越是糊涂。你不学无术,以大言欺世,删《忠义水浒》百回本为七十回,硬说是施耐庵古本,还冒写序言,又伪作一个‘惊噩梦’结局,写文批无数,尽是满纸荒唐言,谬论流布误尽苍生。你,深沉诡诈,世人说你无我与人,遇爱酒之人则豪饮,遇诗人则词飞墨香,遇剑客则剑气九州,遇棋客则鸠摩布算,遇道士则鹤气横天,遇释子则莲花绕座,遇辩士则珠玉随风,遇静人则木讷终日,遇老人则为之婆娑,遇孩童则啼笑宛然也。你如此多变,一无君子之态,戏子也,小人也,世人却皆被你所欺哈!”
  归庄越说越是激动,在这日暮阳山上十八人祠里,看着金圣叹的牌位,如同见圣叹其人,如同若圣叹复活,便要将之再杀一次。忽而,他稍作喘息,许是大笑不止,有些累了,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一篇文章,站在金圣叹的牌位前,归庄就借着烛光,在这十八人祠里摇头晃脑的诵读起文章来。那是他写的文章,名为《诛邪鬼》,洋洋洒洒文采飞扬,历数圣叹罪状,历数圣叹奸邪,一篇文章,便要将圣叹打入十八层地狱。
  早在金圣叹生前,归庄就公开对金圣叹的一个学生说,读了他的书,听了他的所作所为,有机会我一定要将他杀死。归庄听闻过金圣叹与近亲女人相好,还有断袖之癖,私生活可说极为放荡,这对于归庄来说,实在不可容忍,若天下人皆如此,道德便皆沦丧,世界还何以为世界,人间还何以为人间,岂非成畜牲世界?对于金圣叹的文章,归庄已经是认为不过欺世盗名,对于金圣叹的道德,归庄更是认为禽兽不如,如此一个人,难道不该杀吗?
  朗朗读书声,响彻空寂阳山上的小小祠堂,仿佛是一条条鞭子,还在抽打着金圣叹的灵魂。
  
  第二节求财而已
  
  清顺治十七年(1660年)庚子十二月十五日,吴县新任县令任维初上任了了。任维初,贡生出身,比秀才高一级,俗话说得举人。
  到任之初,任维初依照官场惯例,便坐了轿子去拜见苏州郡守余公,到了余公府门前,他却并不下轿,要两个轿夫就这么抬进去,而余公府的看门人见他如此没有礼仪,死活不肯让他们进去,轿夫不敢硬闯,跪求任维初道:“大人,我们宁肯受责,也不敢听你命令硬闯啊。”
  任维初无奈,瞪那看门人一眼,道:“你家老爷是官员,我任维初也是官员,大家都是做官的,我为什么要步行?”
  看门人臭着一张脸,不理他。
  任维初恨恨的,却也并不下轿,他掉转轿子,喝令去拜见苏州郡司高公。到了高公门前,他依然不愿下轿,如同前时一般,自然还是被挡驾了。郡守余知道此事后,嘲笑他是个呆子不懂得一点礼法,高公知道他如此强横,怒不与之见面。
  这些,任维初却也并不在意也不晓得,他今日新官上任,已经依了礼数来拜谒过了,他们不见我,自然是他们缺乏礼数,大家都是官员,为何我要步行?偏不。
  回到县衙,任维初在大堂之内就将两个轿夫拿下了,两个轿夫知道免不了一顿责罚,虽然害怕却也坦然。
  任维初冷冷的看着两个轿夫,道:“你们不是说甘愿受责吗?我上任初始,你们这些狗奴才就敢不听我的号令,如不重责,众人如何看我?我今后也就不必在吴县混下去了。来人,杖之,死活不论。”
  听了任维初的话,两个轿夫惊的大喊饶命,连连求饶,可是任维初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在棍子落在肉上的沉闷声音和两人的哀号中,任维初看着其他的公文,似乎很安逸。任维初不喊停,自然没有哪个衙役敢不打,任维初在场,也没有一人敢手下留情,于是棍棍到肉,不多时就把两个轿夫活活打死了。
  任维初看那轿夫死了,便叫衙役们拖出处理了,然后叫人取来很多大片毛竹,浸在尿痛里,毛竹经尿液一泡,又软又重。任维初冷笑着对衙门里众人道:“必须要执法严格,那些刁民乱匪才不会闹事不敢作奸不会耍赖。如今征集钱粮是国家的头等大事,若有不完成者,就以此惩治。”
  追缴钱粮虽然是国家头等大事,但更是任维初的头等大事,上任之初,巡抚朱国治就和他谈了很多关于钱粮的问题,对此,任维初自然一点就透,也是心心相印的。
  于是吴县衙役四处逼人纳税,若有纳税不足或者暂时交不出粮食的,就被拖到衙门,以毛竹杖之,时有当场被打死的人。
  一日衙门里又是哀号连连,一个很魁梧的汉子,才被那浸了尿液的毛竹打了几下,就已经有出气无进气了。任维初坐在公堂之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也许不是没有表情,他的嘴角,嘴角有一点笑意,淡淡的笑意,他喜欢在这样的氛围里办公,他喜欢听见人们的惨叫呼号,也喜欢听到毛竹与肉体接触时发出的沉闷的响声,那种感觉,很美妙,难以言说的美妙,在这样的氛围里,他的心会格外的宁静安详,处理公务也会比平常快速许多。
  忽然,从外面跑来一个衙役,交给他一张纸条,说是从门外扔进来的。
  任维初接过,并不在意,展看看了,却见写着六个字“此之谓,恶在其。”看了看,并没发现什么不妥,任维初问道:“为什么拿这个给我?这样的东西,以后抓住谁丢的,教训一顿也就是了,便再无人敢随意往衙门里扔垃圾了。这是谁丢的?”
  衙役低着头,小心的道:“大人,是金圣叹。”
  “金圣叹!”任维初的眼睛一亮。金圣叹的文名他也早有所闻,这金圣叹是吴县的名人,口尖牙利,批六才子书,风行天下,如今,却来丢下这么几个字,必有深意。可是,是什么意思呢?
  任维初招呼道:“吴兄,你来看看这个,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吴行之,是副县总,他来看了,也是不懂。二人摸不着头脑,只能暂时将之放下不去想了。
  又过几日,任维初接到一张拜帖,上写吴县廪生吴风。
  任维初上任已经多日,吴县读书人生员人等不曾有特意来拜见他这个地方父母官的,众人大多对他的恶毒心生怨恨。如今,终于有一个读书人还是廪生来求见他,这让任维初心里很高兴。因为廪生算是秀才里最高级的一种,还有管家给俸禄的。
  二人相见,自然一番寒暄,一番亲切,吴风对任维初真是毕恭毕敬,让任维初很感满意。谈着谈着,任维初忽然想到了金圣叹写的那六个字,他想这吴风也许知道意思,便将详细告知。
  吴风听后,思索片刻,对任维初道:“大人,这金圣叹恶毒的很!”
  任维初听了一惊,道:“如何恶毒?”
  吴风凑上前去,道:“这六个字,根本就是一个对联,是联语之头,将之完成大人就清楚了。”
  任维初看这吴风,若有所思,道:“好,你倒说说这个联语是什么?”
  吴风一笑,道:“大人,这联语就是‘此之谓民之父母矣,恶在其民之父母耶’。这个联语,正是以貌似不明白的语气,来讽刺您的。”任维初气的一掌拍下,震的身旁桌上摆放的茶点洒落一地。可是,金圣叹是吴县有影响的人物,暂时他却也奈何金圣叹不得,不能向对待其他人那样随便抓来就在衙门里打死的。
  转眼,时间就到了顺治十八年(1661),正月中旬,吴县的赋税已经收的差不多了,在毛竹和虎狼之威逼恐吓下,应收赋税由每石七升二合涨到七升三合,如此一来,每仓可多收一石,整个吴县就多收了三千石百姓的血汗。吴县人敢怒而不敢言,眼看着任维初将这多收的三千石粮食交给副县总吴行之,让他在市面上公开高价出售,兑成银子,中饱私囊。三千石粮食,卖了一大笔钱,任维初自然不忘记拿出巡抚朱国治应得的那一部份快马加鞭的派人送去了,他不是一个见利忘义的人。
  到了二月初一,顺治上宾于天也就是死了的哀诏传到苏州,按照传统,皇帝死了,每一个地方的官吏士绅都要进行哭丧,也称哭庙。朝廷上就是在万寿宫,地方上则就要借助于一般庙宇了。苏州地方官员决定幕设府堂哭灵三天,府堂是元末兴化义军首领号称“诚王”的张士诚的故宅,与苏州文庙仅一道之隔,文庙也就是孔庙,东临沧浪亭。
  哭庙是大事,巡抚朱国治和吴县令任维初都是要到的,抽得空暇,朱国治与任维初二人终于得以私下谈谈。
  朱国治令属下看好门,没有他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来,便与任维初进去将门关好。
  任维初此时脸上全是笑意,全无平日的冷酷骄横,又点头又哈腰的跟在朱国治身后,看门已关好,便道:“大人,小人久盼能与大人相聚面临教诲,只是终究没有机会,今日才可得见,实在是小人的福分。”
  可是看上去朱国治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任维初不知为何,见朱国治要他坐下,就赶忙坐在朱国治下首,只坐了半个屁股,不敢坐实在了。他见朱国治不说话,就又小心翼翼的道:“大人,小人初来此地,也是没有办法,此次只能收这三千石,若到明年,小人必可多收它六千石出来,那时,大人自然会得到比如今更多的……”
  不等他把话说完,朱国治已经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朱国治面沉似水,从怀中取出一封书简,交给任维初,道:“你且先看看这个。”
  任维初拿来一看,却又是金圣叹所写。这篇书简,是金圣叹写给朱国治的,状告他任维初贪污舞弊和草菅人命。任维初看了,想起几个月前的那首联语,真是火上浇油,恨不得生吃了金圣叹。他暗暗一笑,心想,你金圣叹纵然文曲星转世,却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看不透的机关。
  任维初恭敬的将书简还给朱国治,二人相看一眼,同时道:“此人不可留。”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四日,也就是哭灵的最后一天,众大人士绅等苏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些困倦,就等着赶快结束好回家逍遥去。
  忽然,从一道之隔的文庙传来鸣钟击鼓及喧闹之声,朱国治派人速去查看,不多时就有回报,原来文庙竟然聚集了众多生员,在文庙临时设立的崇祯帝和孔子牌位前哭庙之后,写了揭帖揭发任维初的贪污舞弊并且广为传发,并且有人撕毁儒冠,此时人已经越聚越多。
  闻听此言,不仅朱国治和任维初,所有官员没有不震惊的。文庙这几日本是关闭的,哭灵期间,如何能讲课呢?是谁打开了文庙?而这些儒生聚集,若煽动起民众来,形成乱局,可就不可收拾了。
  朱国治大惊,也是大怒,立刻下令,擒拿一切闹事的儒生和群众。官兵来了,如虎狼一般,众人立刻四散逃跑,被抓到的只有十一人,他们是:倪用宾,沈玥,顾伟业,张韩,来献琪,丁观生,朱时若,朱章培,周江,徐介,叶琪。可是诸生看到自己被抓,而被告任维初和协同他贪污的吴行之却一点事也没有,愤愤难平,他们自觉道理在自己一方,自是各个提出抗议。由于此时人心浮动,又是非常时刻,而且一应官员人等全都在场,他也不好包庇任维初了,只有叫人将任维初和吴行之也拿下拘押在府衙,交给道臣大人王纪审理。
  如此,诸生情绪才稍有平复,而局面也得以平息。随后,诸生和任维初等被分开,十一名生员被押在府衙的牢狱,任维初和吴行之则被带到土地庙。
  面对纷乱局面,朱国治也是有些头痛。眼见暂得平息,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此时,不仅民间纷议四起,就是官员们士绅们也是议论纷纷,这一场风波,已经造成了轰动。
  此时,江南儒生群情激奋,人们纷纷奔走呼吁,要求官府放了被抓的十一个儒生,但是官府以诸生鸣钟击鼓惊动先帝灵位挡驾,却也是一个很硬的理由。一时两边互相对持,各不相让,此时,奔走的人群里就有金圣叹,那日他来的晚了,人赶到时儒生们哭庙已经结束,官府也抓完了人,所以他并非被抓。
  在这多事之秋,有一人又冒了出来,此人出现,朱国治便明白了,便是此人将开启文庙的钥匙交给了儒生们,否则那群书生是不可能能进入文庙捣乱的。此人就是苏州府教授程翼仓,顺治九年进士出身。他从朝廷回到地方,便担任苏州教授一职,每月到文庙给诸生上一节课,文庙的钥匙也就是由他掌管的。
  程翼仓虽然为官多年,却还是个书生脾气,不知官场行事,眼见学生被抓,他心里难过的很,便写了参任维初六款报于巡抚大人朱国治处。
  收到程翼藏的参奏,朱国治面对诸位官员士绅,叹息一声,道:“我本想将此事大事化小,使这些生员从轻发落,但是如今看来是不行了。”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程翼仓的折子,道:“如今惟有上报朝廷,这件事情压是压不住了,已经闹大了啊。”
  闻听此言,众人也知事已至此,各个心头沉重,不知接下来江南官场民间会面对怎样一场风暴。
  另一面,道台大人王纪并不知道任维初和朱国治的关系,他秉公直断。任维初一看,看着那些平日他总嫌弃不够刺激不够好玩的刑具,腿立刻就软了,他本来一直都在等待朱国治的救援,如今不知外面情形,生怕朱国治拿他当替罪羊,于是王纪才开口一问,他就全招了,说自己确实贪污,也确实打死很多不交或者交不起赋税的小民百姓,但是,这一切都是巡抚大人朱国治指使的。
  王纪听闻此话,也不再对他动刑,只是又传来副县总吴行之,吴行之也是无须问讯就全部招认。
  此时关在土地庙里的任维初,心里忐忑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供出朱国治,已经是孤注一掷了,要么抱着大家一起死,要么自己还有机会起死回生。不过,他的待遇比之那些被抓的生员们好多了,好喝好吃好住,也没挨打。
  任维初在土地庙思绪万千,朱国治在外面也一点没闲着,王纪还在思考如何将审讯任吴二人的信息传递给朱国治,朱国治已经登门来访了。看着满面笑容的朱国治,以及从他轿子里搬出的箱子,王纪就已经明白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了。
  于是,任、吴的口供就变成了因为战乱年月,兵饷巨大,为了兵饷筹集,才不得不卖米,而那些抗税不缴的,则全都是刁民,死有余辜而。同时,朱国治迅速密奏朝廷,说近来江南兵饷总是凑不足,是因为苏州抗税不缴,吴县更是历来形成风气,历年都有欠税,官员稍加追缴,就反诬官员犯罪,此例若形成风气,各县效仿,则不仅是吴县苏州一地之事,而事关国家,事关国体。更可怒可震惊的是,在举国同悲官员士绅无不悲痛欲绝的时候,诸生员却在文庙鸣钟击鼓,千百成群肆行无忌,惊扰先帝之灵,撕毁儒冠,无法无天,此其罪一;诸生还四处散发揭帖,说是揭露县令舞弊,实则钱粮之事,全为筹集兵饷,是追缴历年吴县所欠之赋税,县令只是小官员,但是如此诬蔑中伤朝廷官员,诸生眼里可又还有朝廷存在?此其罪二;既然说县令舞弊,便拿出证据,自由府道审理,但是却如此聚众闹事,破坏法纪,目无王法,此其罪三。
  二月十一日,密奏抵达京师,恰巧金坛叛乱、镇江出事,使得朝廷感到江南之事已经非常严重,于是鳌拜等四位辅政大臣出面,奉旨指派四位钦差对哭庙案共同审议定案。
  朱国治等在苏州等了多日,也不见四位钦差下来,为了避免在苏州审理此案,激起民变,于是朱国治将诸生押解江宁(今南京),而任维初早一步已经到了江宁,每日有狱卒陪着逛酒肆喝酒吃肉不亦快哉。吴县廪生吴风,一直密切关注着此事,他到不是关心其它生员安危,而是感觉自己的机会也许到了,而且,也到了报仇雪耻的时机。他悄悄跑到江宁,很快,就和任维初联系上了。听了他的一席话,任维初就让他去见朱国治,给他写了一张纸条,说如此朱国治必会见他。见到那张纸条,吴风激动的几乎哭了,终于可以见到巡抚大人了,这可是他这辈子见到的最大的官员啊。要知道,哭灵之事,轮不到吴风的,他不过是一个廪生,只有举人以上才有资格的。
 樓主| 雁南飞 發表於 2009-11-12 11:29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节囚者戏也
  
  程翼仓近来受到了很大的压力,朱国治要他详细列出所有参与闹事生员的名单,因为在他给朱国治的参任维初六款的折子里说,参与哭庙一事的儒生有上千之众。他本意是想法不责众,救他的学生,却不料如今弄巧反拙。
  程翼仓心理压力过大,终日垂泪,写了几个交上去,朱国治很快就给退了回来,说既然是上千人就要写够写全,否则就是包庇罪犯,与罪犯同罪。
  程翼仓拿着自己的笔,看着那铺在身前的白纸,却怎么也写不出一个字了。怎么办?
  “其实,只金圣叹一人足矣。”
  豁然,一个声音响起,程翼仓一惊,回头看去,正是自己的好友,若是别人也不会如此不通报一声就来到他的书房了。
  看着老友,程翼仓泪流满面,道:“金圣叹一代人杰,岂非可惜?”
  老友却是一声长叹,道:“你难道还没有看出,他们要的只是金圣叹一人而已。你就是写出上千个生员的名单,他们也不会罢休,不妨只交出金圣叹,还可少连累些人。你自己想想,到底如何更好呢?”
  程翼仓呆呆的看着老友的面庞,仿佛整个人都痴呆了,沉默,沉默,二人都是沉默,空气仿佛也凝滞了,许久,程翼仓终于点了点头,在那张白纸上,写下了三个字:金圣叹。紧接着,他抛下毛笔,抱头痛哭。
  接到程翼仓的举报,朱国治大喜,立刻派人去抓了金圣叹,另外还抓了程翼仓之前举报的六人:薛尔张、姚刚、丁子伟、王仲儒、唐尧治、冯致。如此,因哭庙案而被抓者已经有十八人之多。这七人被抓后,也立刻押解江宁。
  而此时,廪生吴风已经见到了朱国治,他献上一策,必杀金圣叹而后快。这一切,只因吴风和金圣叹曾有一段旧怨。
  吴风当年妻子亡故,写下一联语,高悬自家门前,以示哀悼,也有卖弄文采之意,他与金圣叹同在吴县,对于金圣叹的名声早有不满,常对人说金圣叹不配为他提鞋,他是吴县真正第一风流才子,他日科甲高中,状元及第,迟早之事。
  “事翁尽孝,事姑尽劳,事夫尤极俭勤,八六载懿范同钦,应仰芬流四国;
  丧侄堪怜,丧孙堪惜,丧子更形凄惨,两三月沉疴不起,顿教泪重帏。”
  以上五十四字,就是吴风写的联语,他颇为自得,丧妻与否倒不重要,关键是因此得了一联好句。有好事者抄录了拿给金圣叹看,金圣叹微微一笑,提笔批下一篇文字,一时吴县读书人尽相转抄,闹得满城风雨。
  金圣叹的批文是:“用力用劳,何由判别;曰怜曰惜,又涉支吾。翁不宜劳而宜孝,莫非做媳妇的避嫌……怎不辱没等廪生,开口便轻拿科甲。”
  金圣叹批惯了才子书,删《水浒》,定《西厢记》,解《杜诗》等等,莫不是尽言不可言之处,言不能言之所。虽然天下为之一惊,可沧海浮沉,落下的又是什么?批古人,已经是不可,如今他又毫无顾忌的批斥身边之人,难怪有一老人,见此批文后摇头叹息,对身边后生说:“金圣叹之笔,终究要害了他的性命,他这一辈子,不知是他在用笔,还是笔在用他,言他人的不善,就是言自己的不善,种下了后患之因。”后生却哪里听得明白,只是觉得金圣叹批文写的痛快,写得酣畅,做人需如此,才是大丈夫也。
  其实在此之前,吴县已经流传着一个传说,据说圣叹读书每到深夜,一日又解《杜诗》不觉睡去,梦中见一古人,告诉他诸诗皆可批,但是《古诗十九首》却批不得。金圣叹惊了一身冷汗,惊醒后还觉得背脊发凉。之后,对于《古诗十九首》他便决口不提了。可是一日他大醉,又在人前大谈起对于《古诗十九首》中“青青河畔草”一诗的见解,醒后听人言之,惊怕莫名。当日便又得一梦,隐见墙上写着此诗,隐有血迹。此事传开之后,吴风便对人说道:“金圣叹妄评古人,是自找死路,他必活不过几日了。”
  可是金圣叹却依然批文不断,如今还批到了吴风的头上。
  这,就是吴风和金圣叹的一段旧怨。
  金圣叹等七人被押解到江宁大牢,诸生全都愁眉不展,金圣叹便要大家猜一个灯谜,谜面是:“四四方一座房,有兵有马有君王。亲生父子不同姓,恩爱夫妻未共床。”
  诸生听了,不假思索就道:“不过是个戏字。”
  金圣叹看他们一眼,道:“戏是戏,不过是戏台。”
  众人依然无精打采,金圣叹便又接道:“你我现在是什么人?”
  “犯人啊。”
  “犯人怎么说?”
  “囚。”
  “囚字怎么写?”
  “四框里加一人”
  “这字怎么念呢?”
  “囚。”
  “不,念戏。”
  “戏?”
  金圣叹点头,道:“对了,就是戏!大家看这囚房,与戏台何异?都是房子,都有四框,里面装的都是人,其实人生不也就是如此,走到哪里,都被装在大大小小的框子里,因此,我说这囚字念戏也。天地间就是一个大戏台,各色人等在其间唱念做打,那角色是喜怒哀乐,那唱词是生死歌哭。”
  “那角色是喜怒哀乐,那唱词是生死歌哭……”有人跟着默念一句,神色凄惶,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四节 通海抗粮哭庙
  “抗粮案和哭庙案两案合一,难道还不能定这些儒生的罪?”这是朱国治的问题。
  吴风小心的看着这位抚台大人的脸色,品味着话语其中的含义,谨慎的道:“大人,我看即便这两个案子都罪证确凿,也很难让这些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朱国治看他一眼,举起茶来泯了一口,道:“哦?难道我大清的王法还治不了这些闹事的刁民?”
  吴风于是捉摸出点意思了,便道:“大人,不是我大清王法治不了这些刁民,而是这些刁民中有一人委实刁钻的很,若有一丝缝隙,便可能就逃了生路。”
  朱国治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并不接话。
  吴风立刻道:“大人,那金圣叹批天下才子书,狂放荒诞,却也博得一些虚名,蛊惑世人,此人言辞刁钻,为人险诈,若在四钦差大人面前他为自己翻案,恐怕就难办了。”
  朱国治冷哼一声,道:“他还能反上天去?”
  吴风小心的道:“大人,世态繁杂,人心不古,如今妄人而可得天下人心的,金圣叹便是一个,有人说他是文曲星转世,有人说他洞悉天地奥秘,这样一个人,若是讲道理,咱们也不需怕他,可是若是他使出一些扶乩巫术,却难办了。”
  朱国治哼了一声,并不作答,脸上却是铁青。
  吴风凑上前去,笑道:“大人不必烦忧,即便他真是文曲星转世,只要再给他安上一个通海案,更在四钦差大人来前处斩,金圣叹便只有一死了。”
  “通海案?”
  吴风笑,道:“大人可还记得,顺治十六年己亥岁,郑成功和张煌言曾从海上攻来,直抵南京,并曾占过苏州,这是当年有名的大案。那时,金圣叹人就在吴县,只要我们找出他与此案的瓜葛,定下这个罪名,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身的。”
  
  顺治十八年五月十日,金圣叹被提审,由巡抚朱国治亲自审他。
  朱国治端坐大堂之上,左右衙役一字排开,头上明镜高悬,好不威武。他见金圣叹被押到堂上,一身枷锁,却还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心中就是有气,只觉得此人就是自己前世今生的仇人,此人不死自己此生难安。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他却说不上来。有时候,人与人之间还就是如此,若看不顺眼了,便恨不得杀之灭之,要什么道理啊。
  朱国治惊堂木一拍,就要金圣叹认罪,金圣叹却不肯认,他便喝令左右,打了金圣叹一顿板子。此前金圣叹已经挨打几次,身体虚弱,此时也禁不住狠打得,所以打了几下朱国治怕就这样打死,也就喝止了。
  金圣叹被他打得哭爹喊娘,骂声不绝,说顺治爷还看过我的文章欣赏我的文采,你一个巡抚凭什么如此对我?
  朱国治冷笑一声,顺治当年确曾看过金圣叹所批地才子书,尤其金批本《西厢记》,在清初风行一时,《红楼梦》中林黛玉爱不释手的奇书《西厢记》就是金批本。而顺治有缘看到金圣叹所批六才子书,当然不止金批本,顺治此人为了学好汉语汉文,据说曾苦学到吐血,也是有心了。顺治当年看了金圣叹书,便对人说,此人有才,是古文高手,莫以时人眼看他。金圣叹听闻,向北方叩头而拜,望空谢恩。做《春感八首》诗,有“何人窗下无佳作,几个曾得御笔批”的自得,也有“忽承帝里来知己,传道臣名达圣人”的阿谀之词。可是如今顺治已死,四大臣辅政,金圣叹说起这些,又有何用?若是顺治不死,也许他还能侥幸免罪,可是若是顺治不死,又哪里来的哭庙案呢?
“如今一切证据确凿,你领导江南生员抗粮哭庙,惊扰先帝灵位,你可知罪?”朱国治厉声喝问。
  金圣叹抬起头,抗声道:“我不曾惊扰先帝灵位,所谓抗粮哭庙皆是因吴县县令任维初贪污舞弊所成,该办的应该是他,我们与国有功,为何却来定我们的罪?”
  朱国治冷哼一声,道:“早知道你不会招供,可是证据确凿,谅你也逃脱不了。来人,带朗三。”
  立时就又有一人押上堂来,此人朗三,正是吴县的一个偷儿,还和金圣叹有一偷之缘,偷过金圣叹家,却被金圣叹设计关了一夜,第二天放了他,没有谴责一句,说来对他还是有恩的。
  上得堂来,朗三不看金圣叹一眼,不等朱国治问,就背书一样的道:“小人郎三,曾替吴县庠生金圣叹带书信给郑成功和张煌言。”
  朱国治嘴角闪过一层笑意,道:“你可有什么证据?”
  朗三道:“有,小人有人证。”
  “人证?是谁?”
  “吴县秀才陆复和章重。”
  “带人证。”
  立刻,陆复和章重就背带到了堂上。这陆复和章重几年前因为别的罪名早被关到了牢里,朱国治选中此二人,就是因为他们的儒生身份。
  “陆复、章重,你们抬起头来,可认得对面这人?”朱国治大声问道。
  二人抬头,看金圣叹一眼,立刻道:“回大人,小人认得,他是吴县庠生金圣叹,当年海寇入侵,此人曾以批水浒之润笔费百两赠送郑成功匪,还想让自己的子侄加入张煌言匪部。”
  “你们可有证据?”朱国治问。
  “有,当年朗三曾经为我们托带书信,曾经看到一封金圣叹托带给郑成功等匪徒的信件,我们就知道金圣叹原来与匪徒私通。而且金圣叹还曾经通过讲经的途径,向郑成功和张煌言的匪军宣扬,说《水浒》宋江等一百单八人都要杀掉皇帝老儿,而今你们怎不能将关东鞑子打出京师云云。”
  朗三此时适时道:“金先生,你这读书人,怎么尽做这样的事,小人不识字,当年为你托带书信,却不料是私通海寇,若早知道,我也不会干这样的事情了。”
  这些话语,一一记录在案,三人异口同声,已经是坐实了金圣叹的私通海寇之罪。
  朱国治此时看金圣叹一眼,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金圣叹表情漠然,不知在想些什么,听了朱国治问话,笑笑,道:“抚台大人,尽管你用心良苦绞尽脑汁,此冤案也是难以成立的。” 
  朱国治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金圣叹却在此时对那三个指证他私通海寇的人说起话来,道:“朗三,我不怪你,你不曾读书,有些事不明白,也好;可是陆、章二位,你们也是读书人,为何却也如此糊涂?你们以为自己是被借来的刀,要来杀我,我死的明白,可是你们却死的不明白。你们三人,全会死在我的前面,被那把欲杀我的刀,先要了你们的命。你们未曾看到我的死,我却先要看到你们的死,你们岂非更惨?”
  三人一时都有些惊惧,也有些恍然,可是朱国治已经一声大喝,阻断了金圣叹说话,要左右将金圣叹拉下,案子已经审结。
  金圣叹被拖下堂去,一路传来他的喊声,依稀是:“我此生再无其他,不过文章传世,却也因言获罪,泄露天机,也是罪有应得吧。哈哈……”
  五月二十日,全案审结判决,同案十八人,被判三大逆不道,一者聚众哭庙惊动先帝灵位,二者诬陷父母官,三者私通海寇以袭击江南。金圣叹等同案十八人俱被关到江宁三山街虎头牢死囚内,他们心知死期到了。而此时,朱国治也以其他借口,先杀了朗三偷儿和陆复、章重二书生,金圣叹所言不谬也。
  七月十三日立秋,朱国治等不及了,未交立秋时辰,便要杀人。
  法场上,金圣叹示意刽子手,胸口有东西,狱卒来取了,却是一张烂兮兮邹巴巴的纸条,他不敢私自展开,交去朱国治手上,朱国治展开一看,却见上面写道:“字付大儿看:咸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传,我无遗憾矣。圣叹绝笔。”
  朱国治佯笑道:“此人临死还要侮辱人。”不再闲话,抓签摔在地上,开斩!
  
第五节 啊唷哇
  登山怀古,却不料悠悠传来一阵琴音,先是空灵若高山,后则缥缈如流水,继而哀怨悱恻闻之心酸,却正是有人在弹奏“高山”、“流水”、“湘妃怨”。金圣叹闻之,不禁心中一动,一股酸楚之意哽咽喉头,几乎放声大哭。
他此时正是从钱谦益处离开,来到这里放松心情,他在钱府席上,不顾众人眼色,执意直言,说出自己对于钱谦益的不满,以李香君和侯方域的故事讽刺钱谦益竟然做了清朝的官,同为秦淮八士之一,志气却远不及侯方域了,对于柳如是,他也多有不满,虽人皆说柳如是有反清复明之心却依然认为她亦不如同为秦淮八妓之一的李香君。
钱谦益和柳如是在一起之后,已经是老人了,而柳如是还很年轻,据说钱谦益曾对柳如是道:“我爱你肌肤如雪,乌黑长发如云。”
柳如是回钱谦益,道:“我爱你长发如我肌肤,肌肤如我长发。”
金圣叹听到,曾作诗一首:
七八郎君四三娇,白红相映也好瞧。
但等夜半更深后,满头荞麦压樱桃。

  此诗传开,众人为之绝倒。
  不过金圣叹在斥责钱谦益后,离开前曾道:“谦益前辈,你不是坏人,不是那种口蜜腹剑、挑拨是非、玩弄权术、鸡鸣狗盗之徒,你有才名,后人会记住你的文章的。”
  闻此言,钱谦益黯然泪下。
  就是如此,离开钱府后金圣叹还是觉得心中憋闷,来到这里登山怀古,也是为的一舒心中块垒。却不料又闻得这样凄楚的琴音,勾起了他最深处的回忆,脚步不知不觉,就向琴音飘来之处走去。
  来到一处古庙,却见庙门开启,院中有一尼姑,正在弹琴,看年纪应该也与金圣叹差不了多少。可那尼古一见金圣叹,琴音骤然而止,掩面而去,金圣叹追上前去,空留一琴,人已不知去了哪里。
  金圣叹细看那琴,心中如遭雷击,“浔阳秋”三字,正是他当年刻下的,这琴送给的是杏儿,俞杏儿,一个美丽大方聪慧的女子。那时他还年幼,两人因西厢记而唱和相知,却不料变故徒生,俞杏儿被选中进了庭院深深不知深几许的皇宫大内作了妃子。而他,却在新婚之夜才知道,自己娶到的不是杏儿,而是杏儿的丫环桃花,是杏儿恳求桃花代她照顾金圣叹的。多少年来,这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痛,可今日,难道是见到了杏儿吗?
  此后,金圣叹留恋山中三日,苦苦守候,却终于没有寻到那个弹琴的尼姑,问别的修行人,都说大师辟谷三年,不见客人。不得已,金圣叹只有离开了。
  回到家中,日子依然向往常一般的过,可是那把琴,那琴声,和那个掩面离去匆匆一见的身影,却久久徘徊在他的心底,让他不能忘怀。
  一日,金圣叹正在好友顾松交处闲谈,倪用宾前来找他,告诉他诸生打算在哭庙日去府堂递揭帖,揭露县令任维初贪污舞弊兼虐待百姓子民。金圣叹听了,觉得也好,乘各大人都在,又万众激愤,上通天意,下连民情,打任维初一个破不及防。
  可是等到他们赶到,哭庙已经结束,而且官府也开始抓人了,金圣叹只有返回了家中,此时,他还不知道,有一个罗网,已经编织起来等着让他陷入其中翻身不得。
  金圣叹想起自己早已写过一封信交给抚台朱国治,今日为何还要抓人,难道是抚台大人没有收到吗?金圣叹曾听人说朱国治有廉洁之名,所以才私下写了这封信的,他如何能想到,这封信就是他的催命符。
  不久,事情越闹越大,金圣叹终日打听消息,希望可以早日见到任维初被判而诸生得到开释,却没有什么动静。而没过几天,官兵破门而入,将他锁拿,他才明白,自己这次实在糊涂了。
  押解江宁后,开始并没有关入死牢,听说朝廷要派来钦差大人,众人还都点起了一丝希望,纷纷写家书给家人,金圣叹也写了一封家书,短短几句而:杀头,至痛也;籍没,至惨也。而圣叹以无意得之,不亦异乎。若朝廷有赦令,或可相见,不然死矣。
  虽然金圣叹已经预见到了死亡,可是此时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的。
等到朱国治开堂问案,他不仅无申冤的机会,还又遭皮肉之苦,再被诬以通海之罪,至此,他便知道,已经是再无生机了。
  金圣叹等人被转到死牢后,等死的日子让每一个人都有些要精神奔溃了,金圣叹便对众人讲些故事诗词,他一辈子读书极多,肚中都是文章学问,一日日讲来,众人听得有趣,却也减轻一点心理压力了。
  一日,他对众人讲道:“你们可知我有什么嗜好?”
  众人都是摇头,金圣叹叹道:“我平生只是读书写字,不爱玩,可是却有一样嗜好,是你们想不到的。”
  众人都看着他,被勾起了好奇心。
  金圣叹笑道:“我终生嗜好投掷骰子,这是一种赌博,是引车卖浆者玩得把戏,文人雅士都不屑为之。可我圣叹独好此道,混迹贩夫走卒之间,日夜赌博不倦。有人曾我为何如此,我告诉他《孟子》里的一句话‘吾岂好此哉,吾不得已也。’别人都不懂,我却也不解释了。”
  丁子伟怪道:“先生今日可肯解说一二吗?”
  金圣叹道:“今日自然要说,已经到了该解说的时候了。我这是欲盖弥彰法。像我这样的人,不参加科甲考试,也不去做官,每天只是看书写文章,时常有牢骚传世,大多为官场所不喜欢,终究会偶得其祸的。我以投掷骰子掩饰自己这个让人加以小心注意的一面,就是为了避祸。”
  丁子伟有些不解:“先生,你这样说倒也有理,可是你说此法是欲盖弥彰却似乎不妥当。”
  金圣叹苦笑,道:“我用语不准,不就是掩盖了我用语得当的一面吗,也免得遭人嫉妒了。”
  众人闻之,都赞他考虑事情精深无比。可是他们不知道,此时圣叹心中真正所想,乃是其他。他已经看出,自己之死,不是因为哭庙案,而是因为这个世道容不下他,这个世道怕他,他不能不死了,这是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的,也是欲盖弥彰的,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还握着一支笔就躲不过的。
  丁子伟看着如今有些沉默的金圣叹,心中也是思绪起伏,毁一个人惨,毁一代文章亦惨。
  等到圣叹大儿子金雍终于从吴县来到江宁,得以见圣叹一面,此时距立秋已经不远。金圣叹写下三首绝命诗交给儿子,嘱咐儿子自己死后种种,全家必被流放宁古塔,要保护好自己所写的六才子书,也要好好生活下去。
  三首绝命诗是:
  一
  天公丧母地丁忧,万里江山尽白头。
  明日太阳来作吊,家家檐下泪珠流。
  二
  东西南北海天疏,万里来寻圣叹书。
  圣叹只留书种在,累君亲眼看何如。
  三
  鼠肝虫臂久萧疏,只惜胸中几本书。
  且喜唐诗略分解,庄骚马杜意何如。
  
  却原来,在圣叹被关入死牢后,六月的苏州下了一场大雪,所以圣叹才有绝命诗之一“天公丧母地丁忧,万里江山尽白头”的句子。
  三首绝命诗才交给儿子,可怜他儿子哭断肝肠,也已经被狱卒架了,说时间已到,需立刻离开。待到父子再次相见,已经是金圣叹被绑缚刑场之日,看到儿子,金圣叹一笑,随口吟道:“莲(谐“怜”)子心中苦,梨(谐“离”)儿腹内酸”,闻者无不落泪。可他才说了一句,就被嘴里塞了一个枣木棍。
  待到朱国治再也忍耐不住,将签摔在地上,示意行刑时,刽子手终于取出了塞在金圣叹口中的枣木硬棍。这样的棍子死刑犯临刑时都会被塞一个在嘴里,为了防止他们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取出枣木棍,圣叹对刽子手道:“我右手中攥有一个宝贝,只要你第一个杀我,而且活儿做的干净利落,我手中宝物,就归你了。”
  刽子手就靠杀人吃饭,很多还是祖传,其中门道能不懂吗?此时,天上地下,他们最大,没有人管得到,而此时,也正是他们捞取钱财的时候。听了金圣叹的话,刽子手会意,便头个杀金圣叹。一刀斩下,人头落地,确实干净利落,此时无人注意刽子手的行动,都去看那滚动的人头,刽子手悄悄掰开金圣叹的右手一看,却是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啊唷哇”。
  金圣叹曾言,“啊唷哈哇”代表“生死歌哭”,可他死了,却只留下了“啊唷哇”,那个代表“歌”的“哈”字去了哪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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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章 發表於 2009-11-12 19:55 | 顯示全部樓層
哎呀啊
 樓主| 雁南飞 發表於 2009-11-12 21:20 | 顯示全部樓層

回 2樓(延章) 的帖子

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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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章 發表於 2009-11-12 23:44 | 顯示全部樓層
[s:12] 學金聖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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