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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研究] 『凹晶館聯詩』與【石鼎聯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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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世 發表於 2012-5-8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 錢志熙

  曹雪芹創作【紅樓夢】,在藝術形式與內容的各個方面,都極其廣泛地汲取、借鑑中國古代文學家的藝術經驗。這種借鑑,大多數是綜合性的,如水化於鹽,不能分辨,但也有一些有形跡可辨的。筆者近閱韓愈的【石鼎聯句】詩及序,聯想到【紅樓夢】第七十六回中『凹晶館聯詩』的情節,發現極有可能是受到韓愈的啟發而創作的。兩者之間,不僅存在情節的相似性,而且聯句風格也不無影響關係。查閱了有關【紅樓夢】研究論著,似未有人提到這一點。故略爲縷述於下,並求正於世之通識。
  『凹晶館聯詩』的情節是一般的讀者都很熟悉的:中秋之夜,賈府在大觀園賞月,夜深露涼之時,樂極悲生,眾人漸漸散去。黛玉與湘雲兩人悄至凹晶館繼續賞月,並且聯句斗韻,正當兩人『搜奇檢怪』、務必要壓到對方時,一隻水面孤鶴驚嚇了她們,卻使湘雲發生靈感,得到『寒塘渡鶴影』的警句。黛玉連聲叫苦,但爲極強的好勝心所趨使,吟出『冷月葬詩魂』這樣的『清奇詭譎之語』。這時一向深居不出的櫳翠庵尼姑妙玉突然出現,先是對林、史兩人的聯句進行評論,後請兩人到櫳翠庵飲茶,並自告奮勇要求賡續兩人未完的聯句,一口氣寫了十三聯,完成了這首先是林、史斗韻,後由妙玉續成的【中秋夜大觀園即景聯句三十五韻】。
  聯句之風,始於南朝晉宋之際,中唐韓孟派尚奇尚險,以文字爲詩,遊戲爲詩,故聯句之風甚盛。【韓愈詩集】中有不少與其他人的聯句,其中以【石鼎聯句】最爲有名。這首【石鼎聯句】不同於一般的聯句,全詩前有傳奇小說式的序文,敘述聯句的情節:
  元和七年十二月四日,衡山道士軒轅彌明自衡下來。舊與劉師服進士衡湘中相識,將過太白,知師服在京,夜抵其居宿。有校書郎侯喜,新有能詩聲,夜與劉說詩。彌明在其側,貌極丑,白須黑面,長頸而高結,喉中又作楚語。喜視之若無人。彌明忽軒衣張眉,指爐中石鼎謂喜曰:『子云能詩,能與我賦此乎?』劉往見衡、湘間人說雲年九十餘矣,解捕逐鬼神,拘囚蛟螭虎豹,不知其實能否也?見其老,貌頗敬之,不知其有文也。聞此說,大喜,即援筆題其首兩句。次傳於喜,喜踴躍,即綴其下云云。道士啞然笑曰:『子詩如是而已乎?』即袖手竦肩,倚其北牆坐,謂劉曰:『吾不解世俗書,子爲我書。』因高吟曰:『龍頭縮菌蠢,豕腹漲彭亨。』初不似經意,詩旨有似譏喜。二子相顧慚駭,欲以多窮之,即又爲而傳之喜。喜思益苦,務欲壓道士,每營度欲出口吻,聲鳴益悲,操筆欲書,將下復止,竟亦不能奇也。畢,即傳道士,道士高踞大唱曰:『劉把筆,吾詩云雲。』其不用意而功益奇,不可附說,語皆侵劉、侯。喜益忌之。劉與侯皆已賦十餘韻,彌明應之如響,皆穎脫含譏諷。夜盡三更,二子思竭不能續,因起謝曰:『尊師非世人也,某伏矣,願爲弟子,不敢更論詩。』道士奮髯曰:『不然,章不可以不成也。』又謂劉曰:『把筆,吾與汝就之。』即又唱出四十字,爲八句。書訖,使讀。讀畢,謂二子曰:『章不已就乎?』二子齊應曰:『就矣。』道士曰:『此皆不足與語,此寧爲文邪?吾就子所能而作耳,非吾之所學於師而能者也。吾所能者,子皆不足以聞也,獨文乎哉?吾語亦不當聞也,吾閉口矣。』二子大懼,皆起立床下,拜曰:『不敢他有問也,願聞一言而已。先生稱吾不解人間書,敢問解何書?請聞此而已。』道士寂然,若無聞也。累問不應。二子不自得,即退就坐。道士倚牆睡,鼻息如雷鳴。二子怛然失色,不敢喘。斯須,曙鼓冬冬,二子亦困,遂坐睡。及覺,日已上。驚顧覓道士,不見,即問童奴。奴曰:『天且明,道士起出門,若將便旋然。奴怪久不返,即出到門,覓無有也。』二子驚惋自責,若有失者。間遂詣余言,余不能識其何道士也。嘗聞有隱君子彌明,豈其人邪?韓愈序。這是一個以聯句爲基本情節的傳奇故事。陳寅恪論唐代小說之興起時,曾舉兩點:一是傳奇的興起與科舉的關係,引宋趙彥衛【雲麓漫鈔】中關於唐代進士考試前士子投獻主司的『溫卷』,『文備眾體,可以見史才、詩筆、議論』之說,暢論陳鴻、白居易【長恨歌傳】、元稹【鶯鶯歌】與【會真記】等敘述同一故事的小說與歌詩的相依關係;二是小說與貞元、元和間韓愈等人的古文運動的關係。陳氏用來說明上述兩點的一個重要的例證,就是韓愈的這篇【石鼎聯句序】,曾深入分析此文的小說文體的性質。此不贅引。這篇【石鼎聯句序】及詩,因其情節造奇而引起後人的廣泛興趣。序中所說的『軒轅彌明』一般認爲是一個虛構的人物,朱熹等人認爲是韓愈自托(朱熹【昌黎先生集考異】卷二十一,上海古籍出版社『善本叢書』影印山西祁縣圖書館藏宋刻本)。曹雪芹深於詩學,對於這篇著名的【石鼎聯句】及序文虛構的情節自然是熟悉的。其『凹晶館聯詩』借鑑韓序的形跡,至爲明顯。
  兩者之間借鑑關係,有以下幾點:一、夜間聯句的情節,【紅樓夢】中結社吟詩,多爲日間之事,因大觀園女兒國的交際會聚特點,是以日間爲主的。而這次是聯句的時間安排在深夜,這一深夜聯句的情節的構思,顯然得自韓序的啟發;二、石鼎聯句的三個人物,侯喜、劉師服、軒轅彌明三人的關係,與黛玉、湘雲、妙玉三人的關係有神似之處。侯、劉是熱衷於吟詩聯句俗世士子,『有校書郎侯喜,新有能詩聲,夜與劉說詩。』林黛玉自大觀園結社以來,屢奪魁首,在園中詩名鵲起,正是所謂的『新有能詩聲』。又黛玉、湘雲等人,都好論詩,如四十八回『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中寫黛玉給香菱說詩,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中寫湘雲給香菱說詩,都與『侯喜與劉說詩』情節接近。尤其是第四十九中的這段話:
  如今香菱正滿心滿意只想做詩,又不敢十分羅嗦寶釵,可巧來了個史湘雲。那史湘雲極愛說話的,那裡禁得香菱又請教他談詩?越發高了興,沒晝沒夜,高談闊論起來。寶釵因笑道:『我實在聒噪的受不得了!一個女孩兒,只管拿著詩做正經事講起來,叫有學問的人聽了反笑話,說不守本分。一個香菱沒鬧清,又添上你這個話口袋子。滿嘴裡說的是什麼:怎麼是杜工部之沉鬱,韋蘇州之淡雅;又怎麼是溫八叉之綺靡,李義山之隱僻。放著兩個現成的詩家不知道,提那些死人做什麼!』湘雲聽了,忙笑問道:『是那兩個?好姐姐,你告訴我。』寶釵笑道:『呆香菱之心苦,瘋湘雲之話多。』湘雲、香菱聽了,都笑起來。曹雪芹創作這樣的情節,當然有許多自身現實經歷,但也極可能聯想起【石鼎聯句序】中侯喜與劉師服熱衷於說詩的故事。至於軒轅彌明,是一位個性奇特、來去都富於傳奇色彩的道士,妙玉之身份形跡與之相似,更不待言。兩個世俗熱衷吟詩的詩人與一個釋道之流的世外高人一起聯句吟詩,這兩點是『石鼎聯句』與『凹晶館聯詩』共同具有的基本情節。三、妙玉與軒轅彌明的相似之處,不僅在於同爲釋道之流,而且都是平素並不以吟詩著名。侯、劉自負能詩,但並不知軒轅之能詩,始而『見其老,貌頗敬之,不知其有文也』。即而聞其欲與侯、劉共同賦石鼎聯句而『大喜』,然頗有懷疑試探之意,最後與之聯句而心服。同樣,黛玉、湘雲雖因妙玉之特殊身份而貌敬之,但卻從不知其能詩,其最初請妙玉評論,一是因妙玉表現出特殊的興致,二是妙玉素來讓大觀園眾人覺得高深莫測,不知底細。但歸根結束仍是隨緣客套之意,並且內心實在是自負其作品,期博好評,並非真心請教:
  黛玉見他今日十分高興,便笑道:『從來沒見你這樣高興,我也不敢唐突請教,這還可以見教否?若不堪時,便就燒了;若或可改,既請改正改正。』等到妙玉自告奮勇地要續二人之聯句,黛、湘二人,仍抱懷疑、試試看的態度:
  黛玉從沒見妙玉做過詩,今見他高興如此,忙說:『果然如此,我們的雖不好,亦可帶好了。』妙玉道:『如今收結,到底還歸到本來面目上去。若只管丟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檢怪,一則失了咱們的閨閣面目,二則也與題目無涉了。』林史二人皆道:『極是。』這裡一個『極是』,最有內涵,耐人尋味。可以說是同意妙玉的看法,同時也有『你的話雖然說有道理,但真能做到嗎』這樣的挑戰意味在裡面。總之,此時林、史並未真心佩服妙玉的議論。當最後妙玉一口氣續了二十六句,並且成功地解決黛、湘二人沒完沒了、始終進不了收束的階段的困境,使二人深爲服膺:
  
 樓主| 濟世 發表於 2012-5-8 10:53 | 顯示全部樓層
  黛玉、湘雲二人皆稱讚不已,說:『可見咱們天天是捨近求遠,現有這樣詩仙在此,卻天天去紙上談兵。』四、最後最重要情節借鑑,是【石鼎聯句序】中,也是侯、劉二人思竭不能續,章法無法處理也就是不知該怎樣轉折並收攏的時候,最後又軒轅彌明一人獨寫八句,完成了全篇。曹雪芹對韓序最具體的情節借鑑,正在這裡。順便再說一點,上文中的『詩仙』,程甲本、程乙本【紅樓夢】皆作『詩人』,人民文學版社1957年版【紅樓夢】亦據程本『詩人』。但【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紅樓夢稿】本、【戚蓼生序抄本石石頭記】本、【庚辰抄本石記】本作『詩仙』。可知曹氏原稿,應該是做『詩仙』,這正是曹雪芹以軒轅彌明映射妙玉的心跡所露。妙玉是尼姑,如果沒有這一層映射,稱其爲『詩仙』未免少著落。現在我發現了她背後的軒轅彌明的影子,才發覺林、史二人稱妙姑爲『詩仙』,真是曹公韻味無窮之用辭。程本不知曹公此種用心,覺得林、史二人稱妙玉爲『詩仙』有些過份,所以改爲『詩人』。誰知此『仙』之一字,正暗示妙玉的背後的軒轅彌明影子。
  林、史兩人稍離中秋之宴,尋至清幽的『凹晶館』聯詩,這樣的情節安排並不覺得奇特。但這場聯句活動中間出現妙玉,並且這場聯句活動最後以櫳翠庵中妙玉續句收束,這樣的情節則是十分意外的。妙玉除了惜春外,很少與大觀園中人交際,也從未參加他們的唱和活動,平常即使是白天,也是深居簡出,但卻在中秋深夜突然出現在凹晶館。這樣的情節,連作者自己也覺得安排得有點意外,小說中林、史『詫異』並詢問妙玉:『你如何到了這裡?』妙玉則詳細地交代了她深夜至此的原因。對於妙玉主動請兩人到櫳翠庵飲茶,並一邊張羅接待二人,一邊忙著取筆硯抄詩,主動要求續詩這些與其平素的矜持冷淡的形象很不符合的地方,曹公一再借黛玉之眼寫她『十分高興』,『從來沒見你這樣高興』這幾句來掩蓋住,瞞過讀者的懷疑之心思,從而將他借鑑韓愈【石鼎聯句】的用意輕輕地掩過。此真古人常說的『文人狡獪之筆』。我們由此發現,【紅樓夢】這部小說,其中表現的文學趣味,多出於今天一般的小說讀者的閱讀趣味之外,體現濃厚的中國古代文人的文學趣味。
  可以說,沒有【石鼎聯句】的啟發,曹雪芹很難突如其來地安排妙玉參加聯句的情節。這裡的借鑑性,一經指出,我們就能發現是十分明顯的。雖然整部小說中的妙玉,與軒轅彌明的形象毫不相干。但聯句情節中的黛玉、湘雲、妙玉,與侯喜、劉師服、軒轅彌明之對應,卻極爲恰切。軒轅彌明天亮後突然消失,人不知其蹤影。妙玉雖然被林、史盛讚其詩才,但從此次聯句之後,小說中再也沒有寫她寫詩的事情,這種情況,與軒轅彌明的情況也是相似的。另外,並不以吟詩爲業的世外高人軒轅彌明與妙玉,詩作之工卻高出以苦吟爲志的侯、劉、林、史之輩,這裡面其實包含了韓公與曹公的藝術思想。這種思想,也許用蘇軾的【送參寥師】來闡釋比較接近,尤其詩中『欲令詩語妙,無厭空且靜。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這幾句,也許能夠解釋【石鼎聯句】和凹晶館聯句情節所含的作者藝術思想。
  這樣說來,我們可以說,『凹晶館聯詩』是一個大觀園閨閣版的『石鼎聯句』故事。當然,【紅樓夢】是一部有其固有的情節主題與人物性格的小說,曹雪芹借鑑石鼎聯句,只能以林、史、妙三人在小說固有的關係與性格爲依據,並且這裡還有人物性別的問題。所以【石鼎聯句】之古怪傲兀的形象,當然與妙玉的形象不能完全相似。我們所論者,在其精神而非形跡。清姚鼐【劉海峰先生八十壽序】引歙程吏部、歷城周編修論文之語:『爲文章者,有所法而後能,有所變而後大。』曹雪芹的創作『凹晶館』聯詩的情節,正合此語。
  最後,【石鼎聯句】以形容險怪著稱,尤其是軒轅所吟之句。【中秋夜大觀園即景聯句三十五韻】一詩,前面林、史聯句的二十二韻,雖搜索肝腎,力求警策。妙玉一方面說『若只管丟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檢怪,一則失了咱們閨閣面目,二則也與題目無涉了。』但她自已的續句,卻較林、黛更爲險怪瑰異:
  香篆消金鼎,涼脂膩玉盤。簫憎嫠婦泣,衾倩侍兒溫。露濃苔更滑,霜重竹難捫。猶步縈紆沼,還登寂歷原。石奇神鬼縛,木怪虎狼蹲。P朝光透,罘Q曉露屯。
  上述句子,真有韓孟派的風格,其與軒轅彌明的欲以搜奇檢怪壓服侯喜、劉師服,正是一樣的心思。
  從融合小說、詩詞曲賦、古文駢體等多文體來看,曹雪芹的【紅樓夢】與唐人傳奇『文備眾體,可以見史才、詩筆議論』,在創作的方法上,實有血脈相承之關係。所以他借鑑【石鼎聯句】故事的情節創作『凹晶館聯詩』的情節,正在其文學繼承的脈絡之內。這樣看來,對於【紅樓夢】與唐傳奇的關係,實有深入研究的必要。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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