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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研究] 東坡黃州詩話之二:東坡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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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土伯呀 發表於 2012-5-7 23:25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作者: 莫礪鋒

  東坡來到黃州後,他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東坡雖然不是出身於累代簪纓之家,但是家境尚屬小康,自幼沒有體驗過衣食之憂。入仕以後靠俸祿為生,也很少碰到捉襟見肘的窘境。然而現在不同了,他雖然還頂着『檢校水部員外郎充黃州團練副使』的官職,但對於頂着這種虛銜的貶謫者,官府只發給一份微薄的實物配給來折算成薪水,他已經沒有正常的俸祿可領了。東坡向來不重理財,入仕以來的俸祿隨手用盡,手頭沒有多少積蓄。如今帶着一家老小來到舉目無親的黃州,地無一壠,屋無一間,如何維持生計,成為東坡心頭的沉重負擔。從來不留意錢財的東坡不得不親自算起賬來:黃州的物價很低,魚米薪炭等生活必需品都很便宜,很適合於窮人居住。但是囊中僅有少許錢財,滿打滿算,也只夠全家人吃用年把時間。一年以後怎麼辦呢?天才過人的東坡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只好先從節儉做起。他與王閏之盤算、商議了一番,決定全家每天的生活費不能超過一百五十錢。於是每月初一,東坡便取出四千五百錢來,平分成三十串,掛在屋梁上。每天早晨用叉子挑一串錢下來作為當天的費用,然後就把叉子收藏起來。東坡又準備了一個竹筒,每天用剩下來的錢就扔進竹筒里積蓄起來,留着準備招待客人。一家人精打細算,過起了粗茶淡飯的儉樸生活。
  俗話說『坐吃山空』,無論如何節儉,東坡有限的積蓄也支撐不了多久。一年以後,東坡便囊中羞澀了。東坡原是一個『我生無田食破硯』的人,讀書應舉、做官食祿是他唯一的謀生手段。如今身為朝廷罪人,食祿的道路已經斷絕,除了像陶淵明一樣躬耕農畝外,別無他策。可是躬耕首先得有田地啊,他能到哪裡去找一塊地呢?天無絕人之路,正在此時,故人馬正卿到黃州來看望東坡。馬正卿一看到東坡家徒四壁的窘境,便自告奮勇地代東坡去向黃州州府申請撥一塊荒地讓東坡開墾。知州徐大受本來就同情東坡的處境,如今有人出頭前來申請,就批了一塊廢棄的營地給他。那塊營地位於黃州城東門外的小山坡上,面積約有五十畝,因廢棄已久,荊棘叢生,瓦礫遍地,實在不適合耕種。然而飢不擇食,飢餓的威脅已迫在眉睫的東坡便動手來開墾這塊不毛之地,希望它能讓全家人足以糊口。
  元豐四年(1081)春天,東坡帶領全家老少開始墾荒,熱心腸的馬正卿也加入其中。他們先撿去混雜在草叢和泥土中的大小瓦礫,然後芟除荊棘和野草,一連忙碌了幾個月。東坡與家人從前沒有幹過農活,初嘗躬耕的滋味竟然就是開荒,天氣又乾燥、炎熱,大家都累得筋疲力盡。幸虧幾個家僮稍為強壯一些,當地的土著潘丙、郭遘和古耕道也聞訊趕來幫忙,總算把荒地平整得像塊農田的樣子。一天,家僮放火焚燒枯草,忽然發現了一口掩埋在草叢裡的暗井。東坡聽了大為興奮,有了水源,種莊稼就不愁灌溉了,至少在地里勞作的家人們就有水可喝了!他興沖沖地跑去察看暗井,發現井水的源頭是順着山嶺流淌下來的,原來山嶺背面有一口十畝見方的水塘。連月乾旱,水塘一直處於半乾涸狀態,昨夜一場大雨,塘水漲溢,就順着山坡流淌到暗井來了。荒地開墾出來了,種上什麼莊稼呢?東坡繞着荒地走了幾圈,從未躬行過稼穡之事的他認真地思考着,馬正卿、潘丙等人也跟在後面七嘴八舌地出主意。這塊地雖然不大,地勢卻相當複雜,高低起伏,或乾燥或潮濕。那片低濕的窪地顯然適宜種水稻,東邊的高地很乾燥,可以栽上棗樹和栗樹。東坡向來愛竹,甚至認為『無竹令人俗』,他很想再種上一些竹子來美化環境,但又擔心竹鞭在地下到處亂竄,縱橫滋蔓,那就會妨礙莊稼。眼下的燃眉之急畢竟是收穫糧食給全家人填飽肚子,種植竹子的念頭只好作罷。當然,既然這片山坡將成為自己的衣食之源,那就乾脆把家也安在這裡,所以得事先留出一小塊空地來蓋房屋。商議已定,時令已是深秋,水稻是來不及種植了,只好先種一茬麥子再說。於是東坡在地里播下麥種,不到一個月,青青的麥苗就破土而出,很快就覆蓋了難看的黃土。畢竟是拋荒多年的荒地,它的地力竟養得這麼好!東坡正在興奮,一位旁觀的老農卻告訴他,你要想多打麥子的話,就切勿讓麥苗長得太過茂盛,最好放些牛羊到麥地里來踐踏一番,才有望豐收。東坡聽到這番聞所未聞的道理,連聲向老農道謝,表示豐收後一定不會忘記他的一番好意。
  東坡開墾的荒地一向人跡罕至,連個地名也沒有。現在東坡把這塊荒地開墾出來了,就想為它起個地名。他想既然它位於黃州城東的山坡上,就不妨叫做『東坡』。他又想到唐人白居易謫居忠州時,非常喜愛忠州城外的『東坡』,還曾作詩詠之:『朝上東坡步,夕上東坡步。東坡何所愛,愛此新成樹。』自己一向仰慕白居易那種樂天知命、隨遇而安的人生態度,既然如今也在黃州的東坡上開荒安家,何不就此自號『東坡』呢?於是東坡為自己起了一個很快就會名揚天下的別號――『東坡居士』,並寫了【東坡八首】以記錄他開荒的經歷。其中的一、四兩首如下:
  廢壘無人顧,頹垣滿蓬蒿。誰能捐筋力,歲晚不償勞。獨有孤旅人,天窮無所逃。端來拾瓦礫,歲旱土不膏。崎嶇草棘中,欲刮一寸毛。喟然釋耒嘆,我何時高?
  種稻清明前,樂事我能數。毛空暗春澤,針水聞好語。分秧及初夏,漸喜風葉舉。月明看露上,一一珠垂縷。秋來霜穗重,顛倒相撐拄。但聞畦隴間,蚱蜢如風雨。新舂便入甑,玉粒照筐_。我久食官倉,紅腐等泥土。行當知此味,口腹吾已許。前一首實寫開荒的辛勞,後一首虛寫來年種稻的過程,無論是實是虛,都生動地展現了東坡開荒種地的情景及心態。後一首中有兩條自註:『蜀人以細雨為「雨毛」。稻初生時,農夫相語:「稻針出矣!」』『蜀中稻熟時,蚱蜢群飛田間,如小蝗狀而不害稻。』東坡的家鄉眉山地處成都盆地,盛產水稻,東坡自幼就對田間地頭的情景和農夫野老的言談都很熟悉,此時他盤算着要在地里種稻,幼時關於水稻的所見所聞便浮現心頭。東坡不像王維、孟浩然那樣把田園生活寫得悠閒自在、充滿詩意,他最關心的是何時才能堆滿他的糧囤,何時才能讓籮筐里裝上玉屑般的白米。東坡把田間勞作的辛苦、莊稼豐收的喜悅刻畫得栩栩如生,這才是真實的田園生活。試看後一首對水稻在抽秧、拔節、分櫱、結穗各個階段的情態的描寫,若非老於農畝者,焉能如此細膩入微!雖然東坡要等到十一年以後才開始寫『和陶詩』,但【東坡八首】其實是比『和陶詩』更像陶詩的作品,堪稱古代田園詩中的傑作。【東坡八首】不是一個士大夫在酒足飯飽之餘站在田埂上旁觀農民勞作,然後加以讚嘆或憐憫的詩作,而是他親自挽起雙袖、手持耒耜從事稼穡時的真實感受。它們既不像王維描摹鄉村風光的【渭川田家】,也不像白居易揭露農民疾苦的【觀刈麥】,它們在精神和形式上都酷肖陶淵明自述其隴畝生涯的那些作品,這是貶謫生涯給東坡的詩歌創作帶來的一股清風。
  當然,正像東坡的老師歐陽修所說的,『詩窮而後工』,東坡詩歌的進步是付出了沉重代價的,那就是親身感受生活的艱辛。東坡種植的第一季麥子獲得了豐收,次年種的水稻卻因先旱後澇而欠收,所獲僅夠全家糊口而已。所以東坡仍需勒緊腰帶,節制口腹之慾,他寫了一張座右銘以自警:『東坡居士自今日以往,早晚飲食,不過一爵一肉。有尊客盛饌則三之,可損不可增。有召我者,預以此告之。主人不從而過是,乃止。一曰安分以養福,二曰寬胃以養氣,三曰省費以養財。』為了養成節儉的習慣,素喜美食的東坡不但限制自己在家裡的飲食,而且告誡友人請他用餐時也不可鋪張,否則的話,就拒絕前去做客!他為自己的行為尋找了三條理由,前兩條當然也不是毫無道理,但最關鍵的顯然還是第三條,因為他囊中羞澀,必須厲行節儉。幸好東坡在黃州結交的朋友中並無王詵那樣的豪富之人,他們能拿出來招待東坡的無非是家常便飯而已。有一天東坡在監倉劉唐年家裡吃到一種油煎的米粉餅,又香又酥,東坡嘖嘖稱讚,就問劉唐年:『為甚酥?』意思是『這是什麼酥』。沒想到這是劉家自製的粗點心,劉唐年自己也說不出它叫什麼名字。東坡又問:『為甚酥?』在座的客人大笑,說那就叫它『為甚酥』吧。又有一天,東坡到潘大臨家裡品嘗潘家自釀的酒,酒味很酸,東坡笑着說:『不要是做醋時錯着了水吧!』於是提議把潘家的酒命名為『錯着水』。其後東坡還曾寫詩向劉唐年乞討煎餅,說:『已傾潘子「錯着水」,更覓君家「為甚酥」!』
  
 樓主| 阿土伯呀 發表於 2012-5-7 23:25 | 顯示全部樓層
  友人招待東坡尚且如此簡樸,東坡在家裡的自奉當然只有粗茶淡飯了。幸而東坡一向對烹調頗為留意,他一到黃州,稍微觀察其地形後,就心知此地的物產一定很豐富,繞着州城蜿蜒流過的長江肯定盛產鮮魚,漫山遍野的竹林里似乎飄出筍香。稍後東坡又得知這一帶盛產柑橘,芋頭能長到一尺長,豬羊肉都很便宜,魚蝦簡直不需要討價還價。於是東坡就用那些便宜的原料做起美食來,他發明了一種用鮮魚和白菜心做的魚羹,還發明了後來名聞天下的『東坡肉』,他親自撰寫了【豬肉頌】把他的發明公之於眾:『淨洗鍋,少著水,柴頭罨時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人不肯吃,貧人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即使魚肉全無,東坡也能用蔬菜做出一道『有自然之甘』的『東坡羹』來,其具體的製作方法保存在東坡寫的【東坡羹頌》裡,雖然東坡把此羹吹噓得神乎其神,但仔細考察他所用的原料,不過是白菜、蘿蔔、蔓菁、薺菜或菜瓜、茄子,其方法也不過是用生油塗抹鍋邊及碗底,再把揉洗掉汁水的蔬菜放進沸湯熬煮,上面則用瓷碗倒扣蓋住,再把飯甑架在上方一起蒸熟,想來也不過是聊勝於無的普通菜羹罷了。難怪『東坡肉』傳遍宇內,『東坡羹』卻無人問津。其實『東坡肉』也好,『東坡羹』也好,都是東坡在黃州窮極無聊之際的苟且之計,否則的話,為何他在杭、湖那樣的魚米之鄉做官時反倒什麼菜餚也沒有發明!
  東坡在黃州的生活還有一重困難,就是住房緊張。他剛到黃州時與蘇邁兩人寄居在定惠院裡,總算有個棲身之所。一旦全家到達黃州,東坡立即陷入了『居大不易』的窘境。此時東坡的乳母任採蓮已經七十多歲,三個兒子中,蘇邁已經娶妻,蘇迨、蘇過卻只有十來歲,再加上家僮侍女,一家老少二十多口,總不能都寄居在寺廟裡吧?幸虧老友朱壽昌正在與黃州地相鄰的鄂州任知州,他出面與黃州的地方官斡旋,讓東坡一家臨時借住在臨皋亭里。臨皋亭本是專供三司衙門的長官巡視時居住的官邸,如今東坡以罪人之身得以借住,已是分外之福了。可是臨皋亭雖然門對大江,環境幽美,但是房屋並不大,東坡一家住在裡面擁擠不堪。元豐三年(1080)夏天,陳季常想來看望東坡,東坡獲訊後既為故人來訪感到高興,又為如何招待客人大傷腦筋。因為他只能讓客人住在那間酷熱難當的西曬房裡,否則就只好借宿在停泊在門口的一條船上了。所以還在開荒尚未結束的時候,東坡便決計在那裡蓋幾間房子。第二年正月,東坡便趁着農閒動手蓋房。新居的地址與東坡開墾的那塊『東坡』相鄰,原是廢棄已久的養鹿場,地勢高敞,視野寬曠,東坡對此非常滿意。他到處張羅建築材料,連用來葺房頂的茅草都是親率家人到野外去割來的。馬正卿和黃州的一幫土著朋友也紛紛前來幫忙,大家呼着號子一齊舉杵,工地上熱鬧非凡。眾人拾柴火焰高,忙亂了一個多月,五間住房終於在春雪紛飛之時落成了。東坡非常高興,把正中的堂屋命名為『雪堂』,在四周的牆壁畫上雪景,並親自書寫了『東坡雪堂』的匾額掛在門上。雪堂毗鄰東坡家的耕地,看守莊稼非常方便。更令東坡滿意的是,雪堂地勢高敞,坐在堂內縱目眺望,北山橫斜、溪流潺潺的美景盡收眼底。東坡怡然自得地環視四周,覺得這與陶淵明詩中盛讚的『斜川』不分上下,他更加認定自己就是陶淵明的後身了!於是他把陶淵明的【歸去來辭】進行了一番改寫,翻新成【哨遍】一詞,讓家僮在田間歌唱。東坡自己也一邊犁田,一邊敲着牛角高唱道:『歸去來,誰不遣君歸?覺從前皆非今是!』
  到了元豐五年(1082)十月,東坡的同年好友蔡承禧接任淮南轉運副使,而黃州正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內。蔡承禧巡視黃州,特地到臨皋亭看望東坡,他看到故人居處狹隘,便捐資幫東坡添蓋新屋。次年五月,三間新屋在臨皋亭附近的高坡上建成,東坡給它們取名『南堂』。從此,東坡一家的居住條件才得以改善。當然,東坡好客,又為天下的士人所歸心,常常有人不遠千里前來尋訪,有些客人在他家一住數月乃至期年,所以他的住處仍然不夠寬敞。不過他總算有了自己的書齋,也能邀請朋友們在雪堂里聚飲談笑了。
  東坡剛到黃州時,心情一度非常苦悶,他甚至寫信給友人說:『黃州真在井底!』但漸漸地他開始隨遇而安了,他結交了越來越多的平民朋友,他擁有了足以為全家遮蔽風雨的住所,他逐漸適應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隴畝生涯。他一步步地從烏台詩案的陰影中走了出來,發現原來在官場之外還有更廣闊的天地。光陰一年又一年悄然流逝,重返政壇的希望越來越渺茫,東坡必須規劃在黃州的久留之計了。於是他開始求田問舍,想購買一塊肥沃一點的土地,好為全家人提供豐足的衣食之源。元豐五年(1082)三月七日,東坡在幾個朋友的陪同下到沙湖去相田。沙湖距離黃州城三十里,那兒土地肥沃,尤其適合種稻,據說下一斗稻種就能收穫十斛穀子,東坡聽了便欣然前往。春季的天氣,陰晴不定,東坡出門時讓家僮帶了雨具,但上路後風和日麗,毫無雨意,家僮就先行一步,東坡與友人落在後面。不料忽然天色轉陰,風雨驟至。大家都被淋得狼狽不堪,只有東坡從容不迫地一邊吟嘯,一邊徐步前行。但見他手持竹杖,腳登芒鞋,步履輕快,毫無懼色。到了下午眾人踏上歸途時,雨散雲收,斜陽復出。他們回望來時風雨蕭瑟的地方,那兒早已安謐如常了。東坡的沙湖之行沒有買成田,但是催生了一首【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如果說風雨是坎坷人生的象徵,晴朗是通達人生的象徵,那麼『也無風雨也無晴』就意味着平平淡淡的人生,也意味着平和、淡泊、安詳、從容的君子人格。經歷過玉堂金馬的榮耀和鋃鐺入獄的恥辱,又在黃州的躬耕生涯中備嘗生活艱辛的東坡居士已經煉就一副寵辱不驚、履險如夷的人生態度,不期而至的雨絲風片又能奈他何?
  
  余至黃州二年,日以困匱。故人馬正卿哀余乏食,為於郡中請故營地數十畝,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為茨棘瓦礫之場,而歲又大旱,墾闢之勞,筋力殆盡。釋耒而嘆,乃作是詩,自愍其勤,庶幾來歲之入以忘其勞焉。
  (蘇軾【東坡八首•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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