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文字應用:保持文化傳承與降低交易成本並重

  來源: 中國社會科學報

語言規劃無小事，漢字簡化就是一個典型例子。自1956年【漢字簡化方案】正式公佈以來的半個多世紀裏，相關爭論就一直沒有停止過。特別是關於漢字繁與簡的爭論，實質上背後存在着一個語言經濟學的問題――它凸顯了語言文字自身變遷的經濟規律與現代人文社會政治文化生活需要間的一個矛盾：一方面，語言和文字作為一種旨在降低『交易成本』的制度；另一方面，語言和文字作為一種民族文化象徵符號，又要儘可能地朝着多樣性的方向發展。


　　語言文字自身變遷的經濟規律


　　語言最重要的功能是交際功能。從經濟的角度來說，通用語言能節約成本，特別是交易成本。因此，語言變遷的方向之一便是朝着降低交易成本的方向發展。同理，對於文字來講，降低交易成本的方式是實現通用文字或字體。通用字體能否成功實現，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其實用性，即在不產生歧義的前提下便於記憶和書寫，儘量避免繁瑣。具體到漢字上來，就是簡化。縱觀其發展歷史，漢字一直沿着從俗從簡的方向發展。單純以交際為目的，這種簡化是必然的，而且會不斷簡化下去。這就是語言和文字變遷的經濟規律。因為，一種不實用的文字形體是沒有生命力的。儘管這種不實用的文字會以各種形式流傳或保存下來，但它們不可能成為一個社會的主要文字形式。


　　語言文字多樣性與文化傳承


　　儘管經濟作用使眾多語言有朝着某種單一通用語變遷的趨勢，文字則朝着簡單易寫的方向變化，但語言變遷過程中某些語言同化或文字簡化的同時，另一些語言或文字之間的差異卻在擴大，或者至少保持着某種差異。某種文字多種拼寫方式依然並存。這便是語言文字變遷的另一個方向：在人為干預下，語言文字努力朝着多樣化發展。


　　語言文字的多樣性很大程度上是地理因素造成的，也可能因不完美學習所致，或者說是語言學習過程中語言變異的結果。無論怎樣，語言文字的多樣性一旦形成，由於某些語言文字產生變異的激勵不足，加之人為干預，這種多樣性在很長時間內還將維持下去。語言和文化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從一定程度上說，語言及其文字是民族文化的象徵符號。隨着聯合國將人類語言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為了保護或推廣本民族文化，一些國家或地區積極地開展語言復興運動，制定有利於保護瀕危語言的語言政策，許多國家也積極地對本國語言進行國際推廣。這些人為干預既是造成語言文字多樣性得以維持的一個原因，又是為滿足民族文化傳承需要的一種手段。


　　降低交易成本還是保持文化傳承


　　從交際的角度看，一個社會同時存在着多種語言或文字時會給社會強加一種成本。就降低交易成本而言，在交際過程中，單一語言和文字是匹配的，剩餘會最大化。從這個意義上說，在多語言社會中，當人們因語言不通而不能交往時，他們就要遭受一定的利益損失；而一種語言因其文字拼寫方式繁瑣不能有效地被學習和推廣時，受損的必然是效率。但綜合其他因素考慮，單一語言和文字的社會又未必是最優的。因為語言多樣性也存在着一定的價值，特別是當語言文字作為一個國家或民族的文化象徵時更是如此。


　　在保持文化傳承和降低交易成本之間


　　作為交際工具，語言或文字降低了交易成本，進而給人們帶來經濟上的收益。而作為人類民族文化的象徵符號，語言和文字對文化也有所貢獻。因此，一種語言或文字所能帶來的收益由兩部分組成：經濟收益和社會文化收益。假設一個社會同時存在A和B兩種語言及其文字，並且每個人都是理性的。其中，假設B語言和文字是新生的，不能帶來文化收益，但可以有效降低交易成本；再假設A語言和文字雖然也可以用來交際，但相比之下已經無法滿足人們的需要，其存在更多的是作為民族文化的需要，這意味着A語言和文字能帶來的經濟收益趨近於零，但它能帶來文化收益。這些假設也符合我們前面的討論。簡單地說，如果B語言所帶來的經濟收益大於A語言帶來的文化收益時，人們就會放棄A語言和文字而轉向使用B語言和文字，直接的後果便是A語言和文字趨於被同化，其文化將得不到傳承。反過來，如果進行人為干預，採取措施鼓勵人們學習、使用和宣揚A語言，進而提升A語言文化活力，這在一定程度上會抵消掉部分B語言及其文字對人們的經濟激勵。當A語言所帶來的文化收益高於B語言帶來的經濟收益時，人們便會繼續使用A語言和文字，其文化得以傳承。


　　但對於B語言來講，如果它給人們帶來的潛在收益足夠大，越來越多的人還是會被吸引到使用它的隊伍中來，A語言還會面臨着被同化的危險。如果在某一時期B語言給人們帶來的經濟收益和A語言帶來的社會文化收益基本保持不變，當且僅當二者相等時，理論上無論人們使用何種語言或文字都將沒有區別，社會上可能會出現大量A、B雙語者存在的局面，這就構成了語言或文字在保持文化傳承和降低交易成本之間的一個臨界點。如果兩種語言或文字一直保持並沿着這一臨界點發展，這就近似於一條均衡路徑。同理，上述例子也適用於同一語言下不同文字的發展情況。具體到漢字問題上來，上文中的A文字就是繁體字，B文字就是簡體字。根據上文分析，目前我國漢字繁簡併存且以簡體為主的情況應該基本落在上文討論的臨界點位置附近。這說明我國現行的語言文字政策是符合經濟學原則的。


　　至於漢字是否應該復繁或繼續簡化，還是保持現有的狀況，其真實的前景是由兩種字體所能帶來的經濟收益和社會文化收益共同決定的。


    作者：張衛國 劉國輝 單位：山東大學經濟研究院 語言經濟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