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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研究] 曲水緣何能賦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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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舟 發表於 2012-5-4 13:51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作者: 劉 強

  一
  
  說起中古時期的『曲水賦詩』,很容易讓人想起另一個與特定環境相關的文化現象,即先秦的『登高賦詩』傳統。『登高賦詩』本來是指春秋時期的諸侯卿大夫在交結鄰國時,登上高高的台階、升堂入室開展外事活動的過程中,援引【詩經】詩句以應對酬酢、伸發志意和展示才學的一種特定禮儀;【詩經】毛【傳】云:『登高能賦,可以爲大夫。』可見『賦詩』――實際上是引【詩】――已經成爲當時士大夫的一種必備的素質和能力。後來,『「登高」一詞於漢末進入了文學領域,魏晉之後更成了社會上的一種習俗』(周勛初【魏晉南北朝文學論叢】,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文人們登高望遠,視野開闊,大自然的美景與個人心情神交冥會,極易激發詩情。曹操的『登高必賦』(【三國志•武帝紀】注引【魏書】)、陶淵明的『春秋多佳日,登高賦新詩』(【移居】詩之二),都說明了創作意願的萌生與『登高』的特定關係。不過,這時的『賦詩』已經不是引用詩句,而是一種真正的文人創作了。
  自然環境對人的情緒心境有著十分重要的影響,『登高』如此,『臨水』也同樣,而且二者常常共同作用於人的情感世界。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云:『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蕭子顯【自序】也說:『若乃登高目極,臨水送歸……有來斯應,每不能已也。』就是將這兩種人類活動引起的文化反應等量齊觀了。如果說『登高賦詩』傳統經歷了一個由廟堂儀式向民間習俗漸次轉化的過程,那麼『曲水賦詩』現象則相反,它先是民間信仰和習俗的派生物,因爲符合文人創作的心理機制而流行,最後被帝王和貴族所提倡,成爲文人士大夫游宴雅集的一個特別節目,進而成爲『公宴詩』的一個重要品種。
  『曲水賦詩』的民俗學背景是複雜而充滿神秘色彩的。【周禮•春官•女巫】說:『女巫掌歲時祓除釁浴。』鄭玄註:『歲時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類。釁浴意謂以香熏草藥沐浴。』應劭【風俗通】:『按【周禮】,女巫掌歲時以祓除疾病。禊者,潔也,故於水上盥潔之也。』【韓詩】也說:『三月桃花水之時,鄭國之俗,三月上巳,於溱、洧兩水之上,執蘭招魂續魄,拂除不祥。』【論語•先進】所載的『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描述的就是這一習俗。另據【續齊諧記】記載:
  
  晉武帝問尚書摯虞曰:『三月曲水,其意何?』答日:『漢章帝時,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至三日而俱亡,一村以爲怪,乃招攜至水濱盥洗,遂因水以泛觴。曲水之意起於此。』帝曰:『若所談,非好事。』尚書郎束皙曰:『仲治小生,不足以知,臣請說其始。昔周公成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詩曰:「羽觴隨流播流波。」又秦昭王三日置酒河曲,見有金人出,奉水心劍曰:「令君制有西夏。」乃因其處,立爲曲水。二漢相沿,皆爲盛集。』帝曰:『善。』賜金五十斤,左遷仲治爲陽城令。(【後漢書•禮儀志】注引。按【晉書•束皙傳】亦載此事,文字略有差異)
  
  可見,『三月曲水』、『祓禊沐浴』的風俗與初民求子祈福的生殖崇拜有著密切的關係,表達了人們對風調雨順、子孫繁衍的由衷渴望。作爲我國傳統民間信仰和歲時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這一習俗代代相沿,時間、地點以及祓禊、遊戲活動的儀式和道具,皆有約定俗成的規制。時間一般在我國傳統的『上巳節』。這是我國民間一個祓(同拂)除禍災,祈求吉福的節日。漢代以前,上巳必取巳日,但不必三月初三,從【西京雜記】第七十七條『正月上辰,出池邊盥濯,食蓬餌,以祓妖邪。三月上巳,張樂於流水。如此終歲焉』的記載來看,甚至祓禊的儀式也不必定在上巳日進行。魏以後則一般在三月初三,但不一定爲巳日。【宋書•禮志】記載:『自魏以後,但用三日,不以巳也。魏明帝天淵池南設流杯石溝,燕群臣,晉海西鐘山後流杯曲水,延百僚,皆其事也。官人循之至今。』後來,『三月三』也就成了『上巳節』的代名詞。
  
  二
  
  從文獻的記載看,三月三的曲水春遊,是非常熱鬧的。晉成公綏【洛禊賦】載:『考吉日,簡良辰,祓除鮮禊,同會洛濱。妖童媛女,嬉遊河曲,或漁縴手,或濯素足。臨清流,坐砂場,列壘樽,飛羽觴。』梁宗懍【荊楚歲時記】也說:『三月三日,士民並出江渚池沼間,爲流杯曲水之飲。』不僅民間老少咸集於水濱,帝王貴族也都車馬輻輳絡繹不絕地趕來,以示『與民同樂』。【史記】和【漢書】都記載,呂后曾於上巳日在灞上舉行祓禊典禮。漢末時,袁紹爲了樹立自己的威儀,也曾在『三月上巳,大會賓徒於薄落津』(【後漢書•袁紹傳】)。晉元帝司馬睿初到江南,爲收攏人心,『會三月上巳,帝親觀禊,乘肩輿,具威儀,(王)敦、(王)導及諸名勝皆騎從』(【晉書•王導傳】)。這些都說明歷代統治階層對這一民間習俗的重視。
  不過,正如有的論者所說:『漢代的節日,始終籠罩在一種宗教化的神秘氛圍中,幾乎所有的節俗活動均爲媚神、娛神而設,故而節日的氣氛是莊重而壓抑的。魏晉以來,世積亂離,生命賤如草芥,朝不保夕,及時行樂的思潮就在時代文化的領導和弘揚階層――士族分子中間廣爲流行。節日成爲他們抒發情思、寄託情懷、肆意玩樂的集中時段。禳災去穢的上巳變成了高朋聚會、遊戲水邊的佳節良辰,而歲末逐疫的大儺也變成了鬧哄哄的假面舞會。』(張承宗、魏向東【中國風俗通史•魏晉南北朝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對水的崇拜漸漸被一種『戲水』、『玩水』的心理和風氣所取代。在水濱暢遊時,節目自然很多,或執蘭沐浴,或『張樂於流水』,或『曲水流觴』,縱意酣暢。
  不僅如此,據七世紀初的杜寶【水飾】記載,三月三日,還有大型的民間文藝演出。當時的新城(洛陽附近)熱鬧非凡,達官顯貴和黎民百姓都聚在『曲水以觀水飾』。演出的劇目自『神龜負八卦出河』以迄『長鯨吞舟』共有七十二勢,皆是與水有關的傳說故事。演員爲長二尺許的木人,『皆能運動如生,隨曲水而行』,『木人奏音聲,擊磬撞鐘,彈箏鼓瑟,皆得成曲;及爲百戲,跳劍,舞輪,升竿,擲繩,皆如生無異』(【太平廣記】二二六引【大業拾遺】),場面很是壯觀。梁庾肩吾『百戲俱臨水,千鍾共逐流』(庾肩吾【三月侍蘭亭曲水宴詩】)的詩句,描寫的就是當時的盛況。
  民間的情況是這樣,文人雅士圈中自然花樣更多。正如【韓詩章句】所說的,三月上巳,於兩水之上招魂續魄,拂除不祥,『故詩人願與所說者俱往觀也』。於是,在俗眾的遊戲之外,又多了兩個節目,那就是清談和賦詩。【世說新語•言語篇】載:
  
  諸名士共至洛水戲,還,樂令問王夷甫曰:『今日戲樂乎?』王曰:『裴僕射善談名理,混混有雅致;張茂先論史、漢,靡靡可聽;我與王安豐說延陵、子房,亦超超玄著。』(劉注引【竹林七賢論】曰:『王濟諸人嘗至洛水解禊事。明日,或問濟曰:「昨游,有何語議?」濟云云。』)
  
  根據劉孝標註釋中『解禊』一詞,可知這次清談聚會當是『三月三』這一天的事。而在此之前,曹丕也有『高談娛心,哀箏順耳。馳騁北場,旅食南館,浮甘瓜於清泉,沈朱李於寒水』(【與朝歌令吳質書】)的描述。這裡的『高談』,也可理解爲早期的清談活動。
  比之曲水之濱的清談高論,『曲水賦詩』的活動開始的還要早些。它跟漢末魏晉時期,伴隨『文學的自覺』而出現的文人詩創作勃興緊密相關,也是時代風氣的產物。『水』在中古時期已經和『賦詩』活動密不可分。曹丕【與吳質書】說:『昔日游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文選】卷四二)石崇【金谷詩序】:『余以元康六年,從太僕卿出爲使,持節監青、徐諸軍事,有別廬在河南縣金谷澗。時征西大將軍祭酒王詡當還長安,余與眾賢共送澗中,賦詩以敘中懷。』這裡,酒的刺激作用是明顯的,但『觴酌流行』當然也離不開曲水環繞。王羲之在【三月三日蘭亭序》裡說得更明白:『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爲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後來,『曲水流觴』就成了一個膾炙人口的風雅典故。
  
 樓主| 沙舟 發表於 2012-5-4 13:51 | 顯示全部樓層
  
  三
  
  如果說,詩人文士們在曲水集會上『酒酣耳熱,仰而賦詩』,還是一種興之所致的自然抒發的話,那麼後來流衍而成的『三月三日曲水賦詩』現象,便成了一種官方發起的、人爲的創作活動,因而帶有『應制』色彩。顏延年【應詔燕曲水作詩】注引【水經注】云:『舊樂游苑,宋元嘉十一年,以其地爲曲水,武帝引流轉酌賦詩。』裴子野【宋略】記載此事說:『文帝元嘉十一年三月丙申,禊飲於樂游苑,且祖道江夏王義恭、衡陽王義季,有詔,會者咸作詩,詔太子中庶子顏延年作序。』(【文選】卷二○)帝王將相大擺曲水宴,詩人名士爭寫曲水詩,這種應詔賦詩的情況在整個南朝都很普遍,以致形成了『曲水詩』、『上巳詩』或『三日詩』這樣一種獨特的詩題。今查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所輯錄的『曲水詩』約有一百首,而實際的數目應該遠不止這些。
  由於帶有某種例行公事的成分,『曲水賦詩』活動的遊戲性質和程序化痕跡均較明顯。【世說新語•排調篇】載:『郝隆爲桓公南蠻參軍,三月三日會,作詩。不能者罰酒三升。』而『不能者罰酒』早已在蘭亭集會上出現。王羲之【臨河序】稱:『……右將軍司馬太原孫丞公等二十六人賦詩如左,前餘姚令會稽謝勝等十五人不能賦詩,罰酒各三斗。』(【世說新語•企羨】劉注引)在作詩過程中,大家分行而坐,很像今天學校的考試。如果作弊,甚至有免官乃至坐牢的危險。沈約【俗說》裡就有這麼一則故事:
  
  陶夔爲王孝伯參軍,三日曲水集,陶在前行坐,有一參軍督護在坐。陶於坐作詩,隨得三五句,後坐參軍督護隨寫取。詩成,陶猶更思補綴,後坐寫其詩者先呈,陶詩經日方呈。王怪,收陶參軍,乃複寫人詩?陶愧愕不知所以。王后知陶非濫,遂彈去寫詩者。(【太平御覽】二四九引)
  
  不僅寫作的外部情況如此,就是詩作的題材、意象、詞藻和主題等,也都帶有程序化的因素,讀來難免千篇一律,鮮有新意。比如,詩歌多有『蘭觴』、『蕙肴』、『絳棗』、『素卵』、『玄醪』、『醉魚』等意象,一看就知道是曲水詩。但值得注意的是,儘管作爲一種『公宴詩』,大部分曲水詩題材雷同,爲文造情,有的甚至淪爲歌功頌德的陳詞濫調(如【文選】歸入『公宴』類的顏延之四言詩【應詔燕曲水作詩】)。但這類詩又與一般公宴詩不同,因爲特定的時令(春三月)和特定的環境(曲水邊),曲水詩在摹山范水、寫景狀物方面,確有可取之處。如西晉張華【上巳篇】詩:『密雲蔭朝日,零雨灑微塵;飛軒游九野,置酒會眾賓。』荀勖【三月三日從華林園詩】:『清節中季春,姑洗通滯塞。玉輅扶淥池,臨川盪苛慝。』潘尼【三日洛水詩】:『朱軒蔭蘭皋,翠幕映洛湄;沉鉤出比目,舉戈落雙飛。羽觴乘波進,素卵隨流歸。』這些寫景的詩句,讀來頗有幾分山水詩的味道。被鍾嶸稱爲『巧構形似之言』的張協,他的【洛禊賦】更是筆觸繁複,情景交融。而張協的詩歌,則爲後來的山水詩人謝靈運所取法(參見鍾嶸【詩品•上品】評謝靈運語)。而且,謝靈運也寫過【三月三日侍宴西池詩】等曲水詩,與他齊名的顏延之更是此類應制詩的行家裡手,他寫的曲水詩約有十首以上。
  劉勰說:『宋初文詠,體有因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文心雕龍•明詩】)這句話歷來被作爲山水詩擺脫玄言詩而自立的明證。作爲對時代風氣和文學發展的整體把握,這種看法基本上符合事實。但是,也應該看到,玄言詩和山水詩嚴格說來只是一種詩歌創作的題材,而不是一種詩體或詩型。既是題材,往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能截然分開。再則,老莊思想和自然山水本就是一個事物的內外兩面,是主(意識)、客(存在)觀意義上的有機整體,更不能強分軒輊。從某種意義上說,玄言詩本來就是詩人文士『以玄對山水』(【世說新語•容止】注引孫綽【庾亮碑文】)的產物。這也就是爲什麼謝靈運的山水詩往往拖著一個『玄言的尾巴』的原因。通過對曲水詩的考察,我們發現,在玄風獨振的兩晉詩壇,以反映歲時景物爲主的曲水詩,反而成了擺脫玄言束縛的一個隱蔽信道,儘管受時代風氣的影響,有些曲水詩往往也會帶著『理過其辭,淡乎寡味』的玄言面孔。
  東晉王羲之在永和九年(353)三月三日發起的著名的『蘭亭集會』,請來的四十一位名流雅士,不少就是所謂玄言詩人,可以說是一次玄言詩會。王羲之的兩首【蘭亭詩】所說的『雖無絲與竹,玄泉有清聲。雖無嘯與歌,詠言有餘馨』,本身就是玄言詩。這說明,曲水賦詩活動原本就與玄言詩的創作有直接關係。耐人尋味的是,最著名的玄言詩人如孫綽,他所作的【蘭亭詩】二首,竟然是純粹的寫景詩而較少玄言味。其中一首五言詩如下:
  
  流風拂枉渚,停雲蔭九皋。
  鶯語吟修竹,游鱗戲瀾濤。
  攜筆落雲藻,微言剖纖毫,
  時珍豈不甘,忘味在聞韶。
  
  他的另一首【三月三日詩】(四言),也是如此。所以,儘管『曲水詩』大部分是公宴時所創作,但有的卻可以當作山水詩來讀。如顏延之【車駕幸京口三月三日侍游曲阿後湖作】詩就被【文選】歸入『遊覽』一類。而同樣被【文選】收錄的沈約【三月三日率而成篇】詩,已經是一首成熟的山水詩了。
  當然,我們無意抬高曲水詩的詩學價值,但對曲水詩這樣一種詩歌題材,也的確需要從民俗學之外的角度加以審視。從文學史和詩歌史的角度看,由於『登高』和『臨水』都是創作主體親近自然、觀照自然、融入自然的有意識的藝術活動,所以它們對後來的山水詩的影響,不容低估。
  
  四
  
  上文說過,曲水賦詩現象源於上古的巫祝習俗,與生殖崇拜乃至水崇拜有著直接關係。這是從民俗學角度對這一現象的文化追溯。現在,我們可以把話題展開:當曲水賦詩由特定禮俗演變爲日常的創作場景時,其間有著怎樣的文化心理基因?對水的詠嘆作爲一種文學主題,它的哲學依託何在?我們先來看沈約【俗說》裡的一則記載:
  
  郗僧游青溪中,泛到一曲之處,輒作詩一篇。謝益壽見詩笑曰:『青溪之曲,復何窮盡?』
  
  這則故事告訴我們,『曲水』與『賦詩』已經成爲一種相輔相成的有機體,對文人的文化心理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這一影響,絕非僅從『三月三』這一特定歲時習俗那裡就可以找到全部解釋。換句話說,曲水作爲一種日常的存在,它對文人創作心理的影響是永恆的,不必定在上巳節才心血來潮。事實上,無論從哲學上還是文學上說,『水』都是一個帶有『元素』意義的命題或母題。
  作爲『五行』之一的水,在中國哲學思想體系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管子•水地篇】云:『水者何也,萬物之本原也,生物之宗室也。』1993年湖北荊門出土的郭店楚簡【大一生水】古佚文也說:『大一生水,水反輔大一,是以成天,天反輔大一,是以成地。天地復相輔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復相輔也,是以成陰陽。陰陽復相輔也,是以成四時……成歲而止。』這種將水視爲宇宙生成之原動力的看法,是一種今天看來都很高級的智能,反映了初民對水的認識達到了相當深刻的程度。先秦哲學家還將水人格化――所謂『君子比德於水』――並賦予很高的道德倫理內涵。連『水利』一詞,也是對水的作用的辨證關係――『水之爲利害也』――深刻認識的產物(李雲峰【水的哲學思想:中國古代自然哲學之精華】,載【江漢論壇】2001年第3期)。古代思想家對『水』的這些哲學闡釋,爲我們理解遠古初民的水崇拜提供了充足的依據。
  在文學史上,對水的詠嘆與描摹也是其來有自。【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朱熹注稱:『天地之化,往者過,來者續,無一息之停,乃道體之本然也。然其可指而易見者,莫如川流。故於此發以示人,欲學者時時省察,而無毫髮之間斷也。』(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國文學的『嘆逝』主題由此而生。陸機【嘆逝賦】開篇即發此詠嘆:『悲夫!川閱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閱人而爲世,人冉冉而行暮。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而能故。』孔子還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於是,『君子見大水必觀』(劉向【說苑•雜言】)。這種『君子見大水必觀』的思想意識,實在是『詠水』文學之所以產生的一個生動註腳。
  『嘆逝』主題之外,流水的逶迤遠逝還極易激起鄉關之思,因而又與『鄉愁』主題發生聯繫。屈原【抽思】:『望北山而流涕兮,臨流水而太息。』謝瞻【九日從宋公戲馬台集送孔令詩】有『臨流怨莫從,歡心嘆飛蓬。』李善注曰:『言己牽於時役,未果言歸,臨流念鄉,已給莫從之怨,而以侍宴暫歡之志,重嘆飛蓬之遠也。』(【文選】卷二○)這裡,『臨流念鄉』非常準確地概括了這一主題。
  由於水在中國古代哲學和文人精神世界中的這種特殊地位,所以,我國古代與水相關的文獻和文學作品就相當之多。有『水賦』(如王粲、曹丕有【浮淮賦】,東晉王彪之有【水賦】)、『水贊』(郭璞有【釋水贊】,戴逵、庾肅之有【水贊】)以及各種題目的『詠水詩』,更不用說還有洋洋灑灑一部【水經】。『曲水詩』的流行放在這一背景下,固然有其獨特之處,但亦非偶然。『曲水賦詩』現象從公宴到日常――如上引『泛到一曲之處,輒作詩一篇』――的演變,其實是傳統『詠水』主題洗盡鉛華的再度復歸,是小小的支流匯入了大海。只是,這一復歸參雜了更多歲時文化的因素,比如『曲水』二字和『三月三』的節氣漸漸凝固成爲一種詩題。儘管如此,『詠水』文學的『嘆逝』、『懷鄉』主題還是在『曲水賦詩』活動中被強調。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正是在『嘆逝』的情懷中注入了一份晉人特有的達觀。
  六朝以後,『三月三日曲水賦詩』依然是文人的雅好。像沈約那樣在『三月三日率而成篇』的大有人在。在歲時文化十分發達和成熟的唐代,這一活動在文人間更爲流行,曲水詩便也脫離了公宴背景而進入文人的日常生活。
  總之,『曲水賦詩』現象有著豐富的文化蘊含和獨特的文學價值,它揭示了自然或地理環境對於藝術意境生成的重要作用,這一作用通過民俗等外部文化機制對詩歌創作產生影響,因爲符合文人創作的心理機制而流行,成爲文人士大夫游宴雅集的一個特別節目,進而成爲『公宴詩』的一個重要品種。由於題材的規定性,曲水詩對自然環境和歲時景物的細緻描摹,較早地展現出後來的山水詩的某些品質。儘管這一類詩歌帶有明顯的應酬色彩,因而難以產生傑出的作品,但作爲『詩可以群』的一個『活標本』,它對我國古代文化生態及文人創作心態的雙重影響,還是值得關注和研究的。
  
  (作者單位:上海同濟大學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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