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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歷史辨偽] 曾亦·內外與夷夏:古代思想中的『中國』觀念及其演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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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思想網 發表於 2018-6-1 07:03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李鴻章賣族

李鴻章賣族

內夏外夷:古代思想中的『中國』觀念及其演變

『中國』一詞,考諸現存的文獻及考古材料,大致可以追溯至西周初年。然而,『中國』觀念或意識卻可溯源於更早的時代。中華民族歷數千年而長盛不衰,恆居東亞國際關係之中心,是以『中國』之名一直保留至今。然自晚清以降,隨著國人視野的開闊,且尤感於西方列強的不斷侵逼,『中國』意識日漸淡化,雖猶存『中國』之舊名,不過只是作爲近代世界體系中的列國而已,不復舊日『中國』之榮耀矣。

雖然,近現代國際關係體系本出於十四、五世紀以來西歐雜錯爭衡之政治格局,彼此皆以列國而平等相待。然自二戰以後,蘇、美兩超爭霸,各以『中國』自居,糾合一批盟國相抗,從而多少恢復了古代『中國』的內涵。其時,毛澤東提出了『三個世界』理論,蓋自我而言;然若自蘇、美兩超視之,則第一世界爲『中國』,第二世界爲『諸夏』,第三世界爲『夷狄』。

今日中華民族欲言偉大復興,其內涵頗不明了,大致有兩種選擇:其一,成爲近代國際關係體系中的『列強』,即列國中較爲強盛者;其二,回到作爲『世界中心』的中國,此本爲『中國』之古義,然二戰以後之美、蘇皆嘗居此種地位也。假以時日,中國雖以列國自謙,然隨著綜合實力之增強,雖不爲舊日之『中國』,又安能辭其責乎!

毛澤東審察中國地圖

毛澤東審察中國地圖

一、關於『中國』之界定

1.中國與支那

『中國』一詞,英譯作china,漢文轉譯則作『支那』。[1]然『支那』一詞最早見於佛教經籍中對中國的稱呼,後來此稱呼傳入西方。近代以來,由於日本人借用作拉丁文的漢譯,逐漸賦予了貶義。

考諸『支那』一詞之本義,或以爲『秦』之音譯[2],或以爲稱慕中國『文物特盛』之義[3],或以『瓷器』之名代稱中國[4],或以爲『荊』之音譯[5],或以爲與中國之『絲』有關[6],或以爲有『邊緣』之義,與中心相對。[7]然而,其確切所指,至今尚未有定論也。

不過,就日本而言,其舊稱中國爲『中土』或『唐土』(Morokoshi),明治維新以後,甚至更晚,日本脫亞入歐,爲了讓日本國民從心理上徹底割裂與中國文化的傳承關係,遂取拉丁文『支那』一詞以稱中國,且逐漸賦予污辱之義;[8]或者,未必有污辱之義,然其實欲自居中國,故稱中國爲『支那』而奪其舊稱也,此種用心,觀其建立『大東亞』之野心即極明了矣。

其實,現代意義上的『支那』稱謂當溯源於康有爲。戊戌變法前後,康氏曾上【請君民合治滿漢不分折】的奏摺,其中如此說道:

中國向用朝號,乃以易姓改物,對於前代耳,若其對外交鄰,自古皆稱中國。今東西國稱我,皆曰支那,而我經典無此二文。臣細繹音義,支那蓋即諸夏之音,或即中華之轉也。古稱諸夏,或曰諸華,頻見傳記,蓋華夏音近而中諸音轉,其蒙、回、衛藏,咸令設校,教以經書文字語言風俗,悉合同於中土,免有歧趨。伏惟今定國號,因於外稱,順乎文史,莫若用中華二字。

清末,洋人謂我國有朝名而無國名,故康氏欲定國名爲『中華』,蓋『中華可爲諸華之轉音,即可與支那音相接』,『合中國、諸華、中夏而爲一名,古今中外皆通,義亦宜也』。[9]

康有爲

康有爲
康有爲

『支那』之名,本周邊之稱呼吾國也,非吾國之自名也。今康氏定『中華』爲國名,又取『支那』之義以通『中華』,則古之『中國』至是而自貶抑矣。蓋中國素以天朝自居,外國不過周邊嚮慕華風之夷狄而已,故不有國號。然自近代以來,隨著中國屢遭敗績,則夷狄始爲敵國,而傳統之夷夏關係一轉而爲列國關係。[10]因此,對中國而言,國際關係實在是近代以來才出現的概念。至此,康氏乃欲清自建國號,而稱中華或支那,其意蓋以列國自視,雖無貶義,然已稍自卑矣,而不復舊時妄自尊大之心態。是以追本溯源論之,後來『支那』一詞之貶義,蓋始諸康氏戊戌間建國號之主張也。

由此可見,不管『支那』作何種解釋,皆無『中國』一詞本有之含義,即作爲『中央帝國』或『世界中心』之義。[11]『支那』無論其褒義或貶義,皆周邊視中國也。[12]因此,『支那』不過列國之一而已,絕無萬邦來朝之義焉。

2.中國之外的『中國』

『中國』之義,有古今之不同。康有爲嘗論『中國』一詞之本義曰:

吾國本爲亞東至大之國,當時地球未辟,環立四裔,皆小蠻夷,故就地言之,自稱中國。就所見東西南北對言之,非有所夸也。外人或諷吾國有朝名而無國名,若果然,更見吾國之大。然三千年來,對外皆稱中國,並非無國名也。[13]

可見,『中國』今雖爲『中華人民共和國』或『中華民國』之簡稱,自爲國號,然本非國號,所以『更見吾國之大』也。

然若就『中國』此義論之,自古以來,不獨中國,其它民族亦有自稱『中國』者。章太炎即如此說道:

中國之名,別於四裔而爲言。印度亦稱摩伽陀爲中國,日本亦稱山陽爲中國,此本非漢土所獨有者。[14]

可見,『中國』一詞實出乎一種自我中心意識或錯覺。此外,如巴比倫人自稱『中國』,其宗教聖地烏魯克神廟被認爲『世界中心』;古埃及人自認住在『世界中心』,卡那克神廟附近有標誌『世界中心』的神柱。黑格爾亦有類似說法:

地中海爲舊世界之心臟,因爲它是舊世界成立的條件和賦予舊世界以生命的東西。沒有地中海,『世界歷史』便無從想起:那好象羅馬或雅典,沒有了全市生活會集的『市場』(Forum)。[15]

地中海在西方世界中一直具有某種中心的位置,這種意識一直延續到中世紀,並且,繼續與後來的『歐洲中心論』結合在一起。而在地中海周圍,如耶路撒冷、麥加和麥地那、雅典、羅馬、亞里山大里亞等,都曾經被當作『世界中心』。

並且,僅就印度而言,不僅摩揭陀一邦被稱爲中國。晉【法顯傳】中說到中天竺時寫到:

從是(摩頭羅國)以南,名爲中國。中國寒暑調和,無霜雪。人民殷樂,無戶籍官法,唯耕王地者乃輸地利,欲去便去,欲住便住。

而【佛國記】『摩竭提國巴連弗邑』條亦說道,『凡諸中國,唯此國城邑爲大』。清楊守敬、熊會貞【水經註疏】引此並注曰:

按【佛國記】作『中國』。中天竺所謂中國,蓋中天竺之國稱中國者甚多,故言凡諸中國也。[16]

可見,僅印度一地,即頗有自稱中國者。是以『中國』實根諸一自我中心的幻覺,非獨吾國有此意識,故就整個世界文明史的大範圍而言,實有無數『中國』。

3.中國與諸夏

其實,即便就『中國』概念最後定型的春秋時期,不僅周王京稱中國,而且諸夏整體亦稱中國,甚至某諸侯國亦得稱中國。

按照『中國』一詞的本來涵義,『中國』可以追溯到人類歷史非常早的時期。不過,據現今考古材料,『中國』一詞在文獻上的證據還只能追溯到西周初年,即成王之時。[17]

那麼,此時『中國』一詞的本意是什麼呢?蓋『國』與『或』字相通,原意是指城牆圍成的地域。因此,『國』最初所指乃城邑,一般由部族首領及族人居住,與之相對,城外近處稱做郊。[18]後來,隨著部落的發展,擁有的城邑越來越多,所以,一般把首領居住的稱爲『國』或『都』。

西周時,周王稱天子,其分封或承認的國稱爲諸侯

西周時,周王稱天子,其分封或承認的國稱爲諸侯

西周時,周王稱天子,其分封或承認的國稱爲諸侯。無論天子還是諸侯,所居住的城邑都是『國』。其中,天子所住的『國』(京師)處於中心、中樞地位,理所當然地被稱爲『中國』。[19]

最初,『中國』只指周王所在的豐和鎬及其周圍地區。滅商以後,周人將原來商的京師(殷)一帶也稱『中國』。成王時,周公主持擴建了洛邑,稱成周,將商的遺民遷來集中居住於此,又在附近築王城,遷來周人居住,作爲周的陪都,用以控御東方。洛邑既居陪都的重要地位,又位於『天下之中』的交通樞紐,也被稱爲『中國』。這說明,『中國』的概念開始由唯一的政治中心擴大到了地理中心。

公元前771年,犬戎攻入鎬京,幽王被殺。次年,平王遷都洛邑。豐鎬一帶落入戎人之手,自然就喪失了『中國』的地位,而洛邑就成爲名副其實的『中國』。不過,此後周天子不再能號令天下,而降爲列國,與一般諸侯國沒有什麼區別。

戰國之亂

戰國之亂

與此同時,鄭、宋、齊、魯、晉等諸侯國迅速強大起來,吞併了周圍的小國,成爲擁有十幾個至幾十個城邑的大國。這些大諸侯國實際上已經取得了與周天子平起平坐的地位,它們的國就也稱『中國』了。在諸侯國的內部,國都就等於周天子的京師,儼然就是國中的『中國』。[20]

就這樣,春秋時期的『中國』已經擴大到周王畿和晉、鄭、宋、魯、衛等國,大致相當於當今河南大部、山西南部、山東西部的黃河中下游地區,『中國』的範圍在不斷擴大。至於齊國,地理位置雖不在中心,但能尊王攘夷,爲一時之霸主,故【春秋】常以中國視之。

可見,『中國』首先是京師之義,確切指周之王京;其次指諸夏,即主要諸侯國活動範圍。不過,如果我們追尋一般意義上的『中國』,應該早於周朝,即作爲『中央之國』,亦即『世界中心』。不過,這些用法都是指地域意義上的『中國』。

與『中國』相關的另一個概念就是『華夏』。

【國語·魯語】云:『以德榮爲國華。』【尚書·舜典】云:『蠻夷猾夏。』孔傳云:『夏,華夏也。』【爾雅·釋詁】云:『夏,大也。』【荀子·儒效】云:『居夏而夏。』楊注云:『夏,中夏也,中國有文章光華禮義之大。』

定十年【左傳】云:『裔不謀夏,夷不亂華。』孔疏云:『中國有禮義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故謂之華。』【古文尚書·武成】:『華夏蠻貊。』孔傳云:『冕服采章曰華,大國曰夏。』可見,華或夏之名頗見於先秦典籍,皆指中國也。

清末,康有爲欲定國名,對此說道:

諸夏之名,在中國對外之稱,爲至古矣。外國多以創先之人名其地者,吾國爲禹域,然則稱諸夏最宜,不能以漢、唐之後起易之。[21]

康氏蓋以爲中國稱『夏』始於夏朝,與夏人有關,此爲一說。而程樹德則將夏稱推至堯唐之時,謂『中國古稱夏』。其【說文稽古編】云:

【說文】:『夏,中國之人也。』按【書·舜典】:『蠻夷滑夏。』傳:『夏,華夏。』明堯國號唐,已稱中國爲『夏』。【左傳】:『裔不謀夏,夷不亂華。』時爲周代,仍稱中國爲『夏』。【秦微】:『策夏車,稱夏王。』註:『夏,中國也。』是唐虞至漢,皆稱中國爲『夏』。[22]

章太炎則以爲與夏水有關。其【中華民國解】有云:

夏之爲名,實因夏水而得,是水或謂之夏,或謂之漢,或謂之漾,或謂之沔,凡皆小別互名,本出武都,至漢中而始盛,地在雍梁之際。因水以爲族名,猶生姬水者之氏姬,生薑水者之氏姜也。夏本族名,非邦國之號,是故得而言諸夏。[23]

若以夏爲族名,則『中國』一詞又有種族之義。而公羊家所言之『諸夏』概念,既有種族之義,又有文化之義,則『中國』一詞當兼文化之義也。[24]

至於『華』字之義,一說以爲與華山有關,蓋伏羲、神農、黃帝之國皆止於華山[25];又一說以華之原義爲花,蓋美飾也。[26]

章太炎

章太炎
章太炎

南海則以華爲夏之轉音,其曰:

華字見於左氏【國語】,曰:『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是諸戎稱夏爲華之證。華字文義,不知所自。吾粵語多古音,而讀華、夏字同韻,音極近,但開口之高下音耳,當是夏之轉音。……然則夏之與華爲音轉無疑。相習成風,或合稱曰華夏,或稱諸華。[27]

是以【春秋】之言『諸夏』,即諸華也。康氏又以諸華轉音爲中華,外人『支那』之名蓋源於此,故諸夏、諸華、中華、支那,其源皆一也。[28]

二、夷夏之辨

1.中國、諸夏與夷狄

春秋之時,中國與諸夏的內涵發生了很大變化。何休概括【春秋】書法有三科九旨,其中『異內外』之科曰:『內其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即以魯國爲中國,以齊、魯、晉、宋、衛等中原諸侯國爲諸夏,以楚、吳、越等爲夷狄。

成十年,冬,十有一月,叔孫僑如會晉士燮、齊高無咎、宋華元、衛孫林父、鄭公子邾婁人,會吳於鍾離。何注云:

內其國者,假魯以爲京師也。諸夏,外土諸侯也。謂之夏者,大總下土言之辭也。不殊楚者,楚始見所傳聞世,尚外諸夏,未得殊也。至於所聞世可得殊,又卓然有君子之行。吳似夷狄差醇,而適見於可殊之時,故獨殊吳。

【春秋】假魯以爲京師,則魯爲中國也;魯、齊、宋、衛、鄭、邾婁國之會,蓋皆諸夏之國也;吳雖強,然不與諸夏之會,而殊會於鍾離,以夷狄故也。可見,【春秋】是將中國、諸夏、夷狄區別對待,主張內外有別。[29]

中國、諸夏內涵的變化實與春秋之亂有關,其緣由大致有二:其一,禮崩樂壞,所謂『亡國三十有六,弒君五十有二』,壞亂極矣;而周自平王東遷,降爲列國,不能號令天下,行天子褒貶繼絕之權。[30]故【春秋】之作也,以王法寓於魯[31],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其二,夷狄之禍中國也亟矣,楚、吳、越、秦相繼而起,故【春秋】假齊桓、晉文以伯討辭,[32]許管仲以仁,皆以其能存諸夏,而免於『披髮左衽』,其功巍巍矣。異外內之科實兼此二義也。

故在公羊家那裡,中國的內涵並不確定:

一方面,僅指魯國。蓋周王不能號令天下,然王法存於聖心,形於魯之行事,故托王於魯以張治本。至於齊桓、晉文、楚莊之霸,亦常以京師待之。此時之中國乃文化意義上之中國。

另一方面,指諸夏。即就中原諸國作爲一個整體與夷狄相抗時,則以諸夏稱中國。此時中國或諸夏乃相對於夷狄之一種族概念。不過,就【春秋】許齊桓、晉文之拒夷狄而言,中國、夷狄皆一種族的概念;而就中國不能拒夷狄,則或進或黜,又常以懷柔之術以馭外,則二者又多爲一文化概念。

2.攘夷與種族概念

僖四年,楚屈完來盟於師,盟於召陵。【公羊傳】云:『夷狄也,而亟病中國,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桓公救中國,而攘夷狄,卒帖荊,以此爲王者之事也。』何注云:『言天王者,時吳楚上僭稱王,王者不能正,而上自繫於天也。』周王之稱天王,吳楚之君貶稱子,皆所以尊王攘夷。【春秋】許齊桓、晉文,以其能尊王攘夷,行王者之事也。

召陵之盟本在所傳聞世,其例當爲內其國而外諸夏,然【春秋】曰『來盟於師』,蓋內辭也,故【公羊傳】曰『其言來何?與桓爲主也』,齊桓本爲外,此則從內魯例也。【春秋】所常書,當以魯爲內,至其與夷狄相較,則引諸夏而內之,曰中國。

故【常棣】之詩曰:『脊令在原,兄弟急難。』又曰:『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而董子曰:『故【春秋】之於偏戰也,猶其於諸夏也,引之魯則謂之外,引之夷狄則謂之內。』(【春秋繁露·竹林篇】)故就攘夷義而言,諸夏以同種視之,同爲中國,乃比諸兄弟以御外侮也。[33]

故以諸夏能聚合、相救護以攘夷,則許諸夏爲中國。至於齊桓、晉文之伯討,假天子以令諸侯,本屬不辭,然【春秋】猶許之,亦以其能悍衛中國也。不獨如此,【春秋】之言及夷狄,常有賤辭。此文辭之攘夷也,大致有三:

其一,不許夷狄執中國。隱七年,冬,天王使凡伯來聘。戎伐凡伯於楚丘以歸。【公羊傳】云:『凡伯者何?天子之大夫也。此聘也,其言伐之何?執之也。執之則其言伐之何?大之也。曷爲大之?不與夷狄之執中國也。其地何?大之也。』

何注云:『中國者,禮義之國也。執者,治文也。君子不使無禮義制治有禮義,故絕不言執,正之言伐也。執天子大夫而以中國正之者,執中國尚不可,況執天子之大夫乎?所以降夷狄、尊天子爲順辭。』

所謂治,蓋依法而執有罪者,乃獄辭也,今日美國自居人類之普遍價值所在,遂假國際法庭以治其他主權國家之罪,殆類此也。至於【春秋】不許夷狄治中國,以當時人類之普遍價值,亦即禮義,在中國而不在夷狄,是以中國雖有罪,夷狄安得而執中國哉!

春秋公羊傳

春秋公羊傳

其二,中國與夷狄會盟,則殊會之。成十五年,冬,十有一月,叔孫僑如會晉士燮、齊高無咎、宋華元、衛孫林父、鄭公子魷、邾人,會吳於鍾離。【公羊傳】云:『曷爲殊會吳?外吳也。曷爲外也?【春秋】內其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宣十一年秋,晉侯會狄於欑函。

何注云:『離不言會。言會者,見所聞世,治近昇平,內諸夏而詳錄之,殊夷狄也。』孔廣森曰:『會文在狄上者,殊狄也,所謂內諸夏也。』殊會夷狄,所以賤之,不以夷狄敵中國也。昔日西方七國本蘇聯之敵國,其後蘇聯瓦解,俄羅斯欲融入西方,雖得與七國首腦會議,猶用『7+1』之名,蓋以俄羅斯爲夷狄,乃殊會之也。

其三,中國與夷狄會,不與夷狄爲主。哀十三年,公會晉侯及吳子於黃池。【公羊傳】曰:『吳何以稱子?吳主會也。吳主會則曷爲先言晉侯?不與夷狄之主中國也。其言及吳子何?會兩伯之辭也。不與夷狄之主中國,則曷爲以會兩伯之辭言之?重吳也。曷爲重吳?吳在是,則天下諸侯莫敢不至也。』

若齊桓、晉文會諸侯,則得爲主。僖四年,楚屈完來盟於師,盟於召陵。【傳】曰:『桓公救中國而攘夷狄,卒怗荊,此王者之事也。其言來何?與桓爲主也。』今日中國與其他國家會盟,莫不以中國居首,即此義也。

上述三種對夷狄的態度,概無關於禮義,純以異類故而貶之也。

晚清之時,革命黨人揭『驅除韃虜,恢復中華』之幟,假排滿之名,行革命之實,乃極張【春秋】辨夷夏之旨,『【公】、【谷】二傳之旨,皆辨別內外,區析華戎。……【左傳】一書,亦首嚴華夷之界』。[34]

劉師培甚至醜詆夷狄非人類,謂夷狄其先始於獸種,其後進化亦遲,至世界遞遷,仍守榛狉之俗,乃慨嘆夷狄入主區夏,『後世中原不競,韃虜憑陵,鳥跡獸蹄交於中國,神州赤縣莽爲牧場,人禽之界蕩然泯矣,此長林豐草,禽獸居之,龔仁和所由興嘆也。』[35]至於章太炎,則假儒家復仇之義,極論種族革命爲是。

其時南海主保皇,極論滿洲爲同種,謂其辮髮、衣服之不同,猶泰伯之居吳也。[36]又引【春秋】進退夷夏之說,謂滿洲『入關二百餘年,合爲一國,團爲一體。……所謂滿、漢者,不過如土籍、客籍,籍貫之異耳』[37],『上推滿洲種族,則出於夏禹;下考政教禮俗,則全化華風』[38]。

南海又謂滿洲之入主中原,『開滿洲、回疆、蒙古、青海、藏衛萬里之地,乃中國擴大之圖,以逾唐、漢而軼宋、明,教化既益廣被,種族更增雄厚』[39],則滿清之統治,真大有功於吾華夏中國也。

至革命功成,滿洲既逐,而蒙古、西藏與新疆以異種故,亦與中央漸行漸遠,相繼淪入敵手矣。故孫文倡『五族共和』之說,欲擺脫滿人壓制之漢族又能『與滿、蒙、回、藏之人民相見於誠,合爲一爐而治之,以成一中華民族之新主義』,然爲時已晚矣。[40]其後,滿人忿於種族之卑屈,遂一意復國於關外,致爲日人所乘。追尋前因,蓋革命黨人假排滿爲幟,其慮非遠,其謀非深也。

雖然,春秋時之四夷,本視爲別於華夏之異種,至漢以後,則以夷狄進於中國之故,而泯然爲漢人矣。

3.進退夷狄與文化概念

【春秋】之御夷狄也,或褒進,或貶黜,皆以禮義。其進之也漸,其黜之也緩,懷柔遠人之術也。若此,中國與夷狄常取一文化概念。

莊十年,秋,九月,荊敗蔡師於莘,以蔡侯獻舞歸。【公羊傳】云:『荊者何?州名也。州不若國,國不若氏,氏不若人,人不若名,名不若字,字不若子。』何注云:『【春秋】假行事以見王法。聖人爲文辭遜順,善善惡惡,不可正言其罪。因周本有奪爵稱國、氏、人、名、字之科,故加州文,備七等以進退之。』【春秋】之於夷狄,視其行爲之合乎禮義與否,以州、國、氏、人、名、字、子七等以進退之。

蓋春秋之時,楚、吳、越之勢寖盛,時主中國之會,然諸夏猶能捍禦之,是以【春秋】處理夷夏關係,尚能取懷柔姿態,未若後世排夷之剛烈也。【春秋】備七等之法,一則進之有道,故『許夷狄不一而足』;一則黜之有道,故勿觸其暴,勿逢其怒。[41]

4.王魯以張治本

【春秋】尊王,然周已不復天王之尊,而王法亦不可得而行矣,乃發王魯之旨,一則以魯爲中國,爲天下之化首,一則不欲托諸空言,故借魯事以明王法。後儒之攻【公羊】,多集矢其王魯之說,實未必深知【公羊】者也。蓋【春秋】王魯,乃托王以明義,雖非真以魯爲王,然周之不能王亦不容諱焉。

桓九年,春,紀季姜歸於京師。徐彥疏釋京師云:『【春秋】據魯爲王,故內魯,若周公制禮,內京師然也。』成十五年,冬,十有一月,叔孫僑如會晉士燮、齊高無咎、宋華元、衛孫林父、鄭公子魷、邾人,會吳於鍾離。

何注云:『內其國者,假魯以爲京師也。』隱元年,三月,公及邾婁儀父盟於昧。傳云:『曷爲稱字?褒之也。曷爲褒之?爲其與公盟也。』何注云:『我者,謂魯也,內魯故言我。』邾婁儀父朝魯,而魯亦以內辭。故公羊家以魯爲京師,即內魯也。內魯,實王魯也。然【春秋】本以周城爲京師[42],傳文亦然。[43]然亦有異義焉,如哀四年傳文乃以楚爲京師。[44]

故諸侯之朝魯、大夫之聘魯、諸侯之師與魯戰於近地、失地之君及大夫奔魯,皆書『來』。來者,內魯之辭也。而獨於召陵之盟,書曰『來盟於師』,與齊桓公爲主,亦內辭也。所以內辭者,以其能行王道也。蓋魯本周公之邦,一變則至於道,而邾婁、滕、薛、宿之朝魯,蓋慕魯爲王化之首也,故褒而進之。【禮運篇】夫子嘆魯,實期魯以湯之七十里、文王之百里也。

可見,【春秋】王魯,皆取禮樂教化之義也。故【春秋】之治諸夏、夷狄,悉據王法:其治諸夏也,常以貶辭,[45]蓋欲其敦厚同根,故嫉弒絕尤甚;其治夷狄也,常以褒辭,欲其慕義來朝,故嫉凌壓尤甚。是以諸夏、夷狄,此時純爲一文化概念:其親諸夏,其遠夷狄,皆以治有詳略故也,與同種、異類之概念當無涉焉。

【春秋】王魯,故魯當先躬自厚而薄責於人,此所以詳內略外也。[46]此義蓋本諸【公羊傳】文。成十五年,冬十有一月,叔孫僑如會晉士燮、齊高無咎、宋華元、衛孫林父、鄭公子、邾婁人,會吳於鍾離。傳云:『曷爲殊會吳?外吳也。曷爲外也?【春秋】內其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王者欲一乎天下,曷爲以外內之辭言之?言自近者始也。』

【解詁】云:『明當先正京師,乃正諸夏。諸夏正,乃正夷狄,以漸治之。葉公問政於孔子,孔子曰「近者說,遠者來」;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是也。』自近者始,蓋言王者當先詳於內治也。[47]故就『詳內略外』義言之,中國與諸夏不同,常以指魯國也。

諸夏與我種族同,文化同,情猶兄弟;夷狄與我爲異類,文化亦別,乃視若仇雔。故情若兄弟者,雖中國政制措施或有更迭,而不礙其同根也;視若仇雔者,能因政制措施而相投合,則引而進之也。國初出兵朝鮮、越南,實欲盡兄弟之誼焉,未可一概以國際主義義務論之。[48]

諸夏觀念對於【春秋】內外說之成立極重要。康有爲認爲:

【禹貢】以五服分地治之親疏,【春秋】以己國、諸夏、夷狄分三等。後世忘之,豈知人治之不得不然者耶!苟未至大同,則無五服、三世之分者,勢將漸弱。蓋三代至秦,皆有己國以與他國相對待,又有諸夏以與夷狄相等差。故內其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亦理之自然也。

羅馬以義大利爲己國,而後次第平列,故最愛羅馬之民,以執政權,其後漸推權於義大利民而止。其於新定之邦,號曰『布爾賓』,則僅羈縻賦貢焉,所謂藩屬,視爲諸夏也。其於日耳曼諸部,則夷狄之,薙芟焉已耳。以其有內國、外國之分,故日事征伐,以闢土爲事,故能致強大。

我國自漢後,以禹域爲內國,此外皆夷狄,無諸夏之一義矣。夷狄則部落散漫,粗羈縻之,無足與較,亦無可畏忌。於是專事內治,而不事征討。此我國之所以不增大,而羅馬則增進無已歟?然羅馬自奧古士多之後,亦有閉關專內治之意,與光武略同,但其後諸帝不守之耳。[49]

是以羅馬之圖霸,亦用諸夏之法,蓋治當自近者始也。二戰後,蘇美爭霸,各有衛星、僕從以爲親附,亦用諸夏之法也。吾黨自抗戰以來,即視『統一戰線』爲法寶,此後又據『第三世界』爲吾兄弟之國,毛澤東之遠略如此,蓋深得古人遺意焉。惜乎後來政府不復以中國自視,唯求媚美是務,則舊之諸夏不復爲我有矣,故當『六·四』之後,美一旦變臉相向,吾即勢孤矣。

可以說,夷夏之辨包括種族與文化兩方面內涵,近代以來的民族主義與世界主義皆可由此兩方面內涵導出:既以夷夏爲種族概念,故須攘夷;又可視爲文化概念,故當尊王,而以禮義進退夷夏、治自近者始諸義皆從此出。晚清以來,保皇黨與革命黨人各據一義以相抗。

孫中山同盟會

孫中山同盟會

孫中山甚至認爲,中國幾千年來都是『帝國主義的國家』,以『王道』感化其他民族,只有『天下主義』或『世界主義』,而民族主義早已消亡,因此,中國人在異族的侵略面前,由於沒有民族主義作爲工具,更容易被征服,更容易屈服於異族的統治。尤其在列強包圍的現代國際關係中,對於中華民族之生存是很不利的。[50]可以說,民族主義在晚期的孫中山那裡,不再是推翻滿洲統治的工具,而是未來中華民族得以自立、自強的工具。

三、傳統『中國』與現代『中國』

春秋之時,楚、吳、越相繼而起,凌駕諸夏,然諸夏猶能捍禦之,是以【春秋】處理夷夏關係,尚能採取懷柔之姿態,或進或退,或褒或貶,猶未失自信也。

自北宋以降,【春秋】學再度興盛。不過,其學術路數殆與漢唐不同,蓋折衷三傳乃至舍傳求經矣,至於三傳對於【春秋】『其旨數千』理論的闡發,多闕略不講,其所關注者主要在兩點:尊王與攘夷。這恰恰構成了內外理論的兩個方面。

尊王。春秋時,周王不復號令天下,故黜周而王魯,以【春秋】當新興一統,頗有通三統之義;宋初懲唐末五季之亂,對驕兵悍將防範尤深,其所尊者,乃時王而已,其用意則在塞亂源,非若春秋時天命無所系也。且春秋時王者尚有後治夷狄之義,而宋時則絕無也。是以太祖次第削平宇內,屯重兵於京師,盡收藩鎮之權,此乃宋之尊王也。

攘夷。春秋時有中國,有諸夏,彼此因種族、禮義而相親,以此而抗夷狄也;宋時則不然,唯有中國與夷狄,種族雖絕異,禮義則稍近焉,如金之熙宗、海陵、宣宗多能慕漢化,遼諸帝亦然,且金世宗得號『小堯舜』,則中國與夷狄之間,實未有先治後治之義焉。故宋時中國與夷狄皆純粹爲一種族概念。又,春秋時楚、吳、越之霸,乃中原諸夏之主也,故【春秋】能進之,能退之,非若遼宋、金宋之長期對峙可比也。

此間說【春秋】者,如孫明復、胡安國之輩,皆嚴華夷之界,此蓋偏取【春秋】攘夷之義也,至於【春秋】以道德進退夷夏之義,則闕而弗講焉。是以康長素譏宋儒之說【春秋】,以來『尊己則曰神明之胄,薄人則曰禽獸之類。苗、瑤、侗、僮之民,則外視之;邊鄙遼遠之地,則忍而割之。嗚呼!背【春秋】之義,以自隘其道。孔教之不廣,生民之塗炭,豈非諸儒之罪耶!若不知此義,則華夏之限終莫能破,大同之治終末由至也』。[51]蓋【春秋】者,王霸之學也,宋時衰弱如此,宜乎不能盡得【春秋】之古義焉。

至清世,滿洲以關外小夷入主區夏,乃以倡言滿漢大同爲國策,而常州學者亦頗致意焉。莊、劉、魏、康之徒,陰承泯除滿漢畛域之諭旨,而覽乎滿漢地域、文化之趨同,遂無視滿漢種族之差異,宜乎清季革命黨人『諂諛滿洲』之譏也。雖然,宋儒所忽視之進退夷夏義,至此乃得盛張其幟矣。此時之『中國』概念,蓋指同一禮義文化範圍下滿漢共治之國家,而夷狄則擴大到西洋紅毛諸國,尤其至清中葉以後更是如此。

不過,由於內外關係的變化,清人關於『中國』的概念有些模糊。譬如,在魏源(1794-1857)那裡,『中國』一詞有時指整個清朝所轄的地域,和今天的用法已經完全一樣,而與之相對的夷狄則是指西洋紅毛諸國[52],以及南洋諸國;不過,有時卻只指傳統的『中國』範圍,即內地十八省,而不包括蒙古、西藏、青海、新疆、東北和台灣在內,這時又偏於一種文化意義上的中國。[53]

民國初年,康有爲折衷【禹貢】五服之制,乃欲劃中國爲三服,即以長城以內之中國舊壤爲甸服,設府州以尹治之;沿邊要地爲要服,若滇桂之邊、海南島及東三省之邊、四川之邊、新疆之近邊、內蒙古之近邊,設道治之;西藏、新疆、內外蒙古、東三省之邊爲荒服,以都督治之。

康熙二十八年(1698),中俄訂立【尼布楚條約】,清朝提供的滿文本和拉丁文本中已使用『中國』一詞。其後,清朝在與列強訂立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中,亦使用『中國』作爲國家的名稱。不過,清朝在對外交往和正式條約中願意使用『中國』一詞,實際上還包含著一種傳統心態,即著眼於『中國』二字的字面含義——中心、中央、天下之中的國家。

同樣一個名詞,西方人的理解只是一個國家,即China,並無特別尊崇的意思,更沒有中國人賦予的那層意思。然而,『中國』一詞,清朝卻理解爲CentralEmpire(中央帝國),當成一個尊稱而樂意接受。因此,清朝願意採用『中國』爲國號,卻並無與列國相待的意味,正因如此,後來日本不欲從吾『中華』之稱,而採用西語china的轉譯,即『支那』一詞。

1912年,中華民國建立,中國作爲『中華民國』的簡稱,成了國家的代名詞。至此,中國有了其明確的地理範圍,即中華民國所屬的全部領土。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亦以『中國』爲其簡稱。然而,『中國』皆不復有過去『中央之國』的內涵,不過列國之一而已,於是,有著數千年歷史的中國開始進入了國際關係的新時代。

我們發現,從傳統『中國』向現代『中國』的轉變中,康有爲的公羊學理論起了一種關鍵性的作用。康有爲借用公羊三世理論,宣稱人類已進入到昇平、太平之世,即所謂『遠近大小若一』,夷夏之間的差異不再重要,即便有差異,亦不過是文化進化過程的先後不同,而【春秋】講的種族差異的內涵完全被忽視了。康氏甚至主張,種族之間的差異完全可以通過不斷的人種改造來加以泯除。[54]

這一時期的夷夏理論宣稱孔子主張的大同理論在西方找到了榜樣,至於數幾千年來中國遵循的先王之道,不過是聖人用以治理衰亂之世的辦法,因此,中國欲進入更高的人類發展階段,即昇平世,乃至太平世,應該用一套新的辦法即西方道路來治理中國。

這樣,夷與夏的關係完全顛倒了,傳統中國成了夷,而西方諸國則成了夏。中國從此不再有文化上的優越性,甚至,傳統中國應該放棄舊有的文化,而向西方趨近。這樣,當一種爲天下取法的中國觀念崩潰以後,並與近代基於國家主權的國際關係體系相結合,從而催生出一種僅僅作爲種族或地域的國家觀念,即民族國家。

因此,不論是中華民國,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當以『中國』這種簡名而自稱時,不再有相對於夷狄的文化上的優越感,而僅僅指稱一個中華各民族共同生活在一起的政治、地理區域。其中如果尚有些許文化上的含義的話,也僅僅是消極的,即向西方邁進的。

然而,當中國完成向現代民族國家的轉變時,東鄰的日本人隨著軍事上的不斷勝利,頗欲以古之中國自比,並且,出乎與西方列強對抗的目的,又試圖建立與之相關的『諸夏』觀念,『大東亞共榮』之說蓋出乎此也。[55]早在19世紀末,日人近衛篤磨(1863-1904)在與康有爲的談話中已明有此意:

今日之東亞問題絕非東亞諸國間之問題,實爲世界之問題。歐洲列強皆爲自身之利害在東亞相角逐。東亞爲東亞人之東亞,只有東亞人才有權利解決東亞問題。美洲之門羅主義,乃不外此意也。在東亞,推行亞細亞門羅主義之任務者,實貴我兩國人之責任。在今日之局勢下,推行此事者絕非易事。雖然如此,但我等最終之目的,非完成此一任務不可。[56]

可見,在20世紀早期,不僅當時的日本人,而且包括部分中國人,尚有此絕大抱負,即欲舉東亞之力以對抗西方異種。

1898年6月,近衛篤磨組織了同文會,其用意即在強調中日兩國同文同種,相互聯結。[57]近衛篤磨甚至在當時日本影響最大的【太陽】雜誌上發表了【同人種同盟,附支那問題研究的必要】一文,宣揚種族戰爭:

我認爲,東亞將不可免地成爲未來人種競爭的舞台。外交策略雖然可能『一時變態』,但僅是『一時變態』。我們註定有一場白種人與黃種人之間的競爭,在這場競爭中,支那人和日本人都將被白人視爲盟敵。有關未來的一切計劃,都必須把一難點銘記心中。[58]

1899年2月14日,伊藤博文在向海外教育會會議中發表演說,宣稱:『我相信,盡我國力的最大限度,向(朝鮮和支那)提供幫助,不但對保全我國自身利益,而且對整個遠東大勢,都是正確的、必要的。』[59]

正是在此意義上,南海甚至直接稱中國與日本爲諸夏:

日本與支那,對宅於大地渤海之中,同種族,同文字,同風俗,同政教,所謂諸夏之國,兄弟之邦,魯衛之親,韓魏之勢,而虞虢之依唇齒也。[60]

南海甚至有『合邦』之說:

若夫東海對居,風教相同,種族爲一,則敝邑之與貴國,名雖兩國,實爲孿生之子。唇齒之切,兄弟一家,存則俱存,將來且爲合邦。亡則俱亡,將來同夷於黑人。[61]

康氏視中國與日本爲兄弟之國,其意則在對付異種之西方夷狄也。康氏此時又在種族的意義恢復了夷夏理論的另一層內涵。[62]

孫中山亦有中、日唇齒相依的觀念。其在【在東京中國留學生歡迎會的演說】上說道:

亞洲大局維持之責任,在我輩黃人。日本與中國唇齒之邦,同種同文,對於亞東大局維持之計劃,必能輔助進行。……日本從前對於中國,行侵略政策,亦見中國國勢大不可國,假使受制歐洲,則日本以三島海國,決難鞏固,故不得已而出此。……(日本)與我國利害相關,絕無侵略東亞之野心。我們中日兩國,最宜聯合一致進行。……消滅衝突,解釋誤會,共同謀亞東大陸之幸福,同爲東西之主人翁。[63]

此時孫氏猶爲日本之侵略開脫也。孫氏甚至還有支持日本建立東亞霸權的主張。民國初年,孫中山曾與日本首相桂太郎密談,據戴季陶【日本論】載桂太郎談話要點,其中有云:

我得以利用英俄的衝突和英國聯盟,居然僥倖把俄國打敗了。俄國這一個敵人,不是東方最大的敵人,而是最急的敵人。打敗了俄國,急是救了,以後的東方便會變成英國的獨霸。英國的海軍力,絕非日本之所能敵,而英國的經濟力,絕非日本之所能望其項背。

……此後日本唯一之生路,東方民族唯一之生路,唯有極力遮斷英俄的聯結,而且盡力聯德,以日德同盟繼日英同盟之後,以對英作戰繼對俄作戰之後,必須打倒英國的霸權,而後東方乃得安枕,而後日本乃有生命。此生命問題,非獨日本,從韃靼海峽到太平洋,全部東方民族的運命,皆以此計劃的成敗而決。

……此兩戰者(指中日、日俄之戰),日本不過以人民死生拼國家存亡,豈足以言侵略。若中國不強,而甘受歐洲的侵略,且將陷日本於危亡,是可恨耳。……中國有一孫先生,今後可以無憂。今後惟望我兩人互相信託以達此目的,造成中日土德奧之同盟,以解決印度問題。印度問題一解決,則全世界有色人種皆得蘇生。

日本得成此功績,絕不愁此後無移民貿易地,絕不作侵略中國的拙策。對大陸得絕對的保障而以全力發展於美澳,才是日本民族生存發展的正路。大陸的發展,是中國的責任。中日兩國聯好,可保東半球的和平,中日土德奧聯好,可保世界的和平,此惟在吾兩人今後的勢力如何耳。……現今世界中,足以抗英帝國而倒之者,只有我與先生與德皇三人而已。[64]

日本論

日本論

可見,日本的擴張意識與本民族存亡的憂懼意識是結合在一起的,與西方帝國主義之擴張不同。而且,日本對抗西方列強的意識,自幕末時期就有了,其以後歷次對外戰爭,亦是出乎此目的。出乎此種目的,乃至於聯合中國、土耳其,包括德、奧這類後發的國家。是以其在二戰期間打著『解放』之幟出兵東南亞,非其虛語,乃其民族近百年之憂患意識所致。惜乎後來之日本背棄桂太郎的道路。

其後,孫中山【致犬養毅書】(1923年11月16日)云:

貴國對支行動,向亦以列強之馬首是瞻,致失中國及亞洲各民族之望,甚爲失策也。今次先生入閣,想必能將追隨列強之政策打消,而另樹一幟,以慰亞洲各民族喁喁之望。若能如此,則日本不憂無拓殖之地,以納其增加之人口;吾知南洋群島及南亞各邦,必當歡迎日本爲其救主也。……倘日本以扶亞洲爲志,而捨去步武歐洲帝國主義之後塵,則亞洲民族無不景仰推崇也。[65]

孫氏呼籲日本支持中國之革命,認爲中、日利害相同,中國一旦革命成功,將與日本一道對抗歐美列強。[66]孫氏蓋欲引日本爲諸夏而共抗西夷,然日本之志,首先則在諸夏內爭『中國』地位,且以自身土地、人民狹小之故,故欲先吞併東亞諸國以強大其『中國』地位。[67]孫氏似頗爲之惜,以爲其目光短淺,乃失東亞人民之心。

孫氏晚年甚至主張中國、日本聯合起來,組成一個聯邦,甚至可以包括安南、緬甸、印度、波斯、阿富汗在聯邦之內,以對抗歐洲。[68]1924年11月28日,孫中山在日本神戶對神戶商業會議所等團體發表了題爲【大亞洲主義】的演講,不僅主張亞洲聯合的必要,而且又呼籲:

若是日本真有誠意來和中國親善,便先要幫助中國廢除不平等的條約,爭回主人的地位,讓中國人是自由身份,中國才可以同日本來親善。[69]

其時,日本的亞洲主義愈益傾向於首先謀求日本在亞洲的主導地位,孫中山對此亦頗警省矣。[70]

章太炎亦有類似看法。1897年,太炎嘗撰【論學會有大益於黃種】、【論亞洲宜自爲唇齒】二文,其中有云:

爲今之計,既修內政,莫若外昵日本,以御俄羅斯,兩國斥候,……無相負棄,庶黃人有援,而亞洲可以無躓。[71]

然以赤縣之地,近在肘掖,可以相倚依者,闔亞洲維日本。[72]

顯然,太炎主張黃種人應該團結起來,尤其中日兩國應該攜手合作,對抗白人帝國主義。其後,1898年,章太炎在【上李鴻章書】中以爲,『今夫日本,非有深怨於我也。……夫同種之國,……非得日本,論語與共命。以一時之怨視之,乃不如白種,是猶兄弟爭室而授途之人以狐父之戈也』。[73]

1907年,太炎與印度、越南、緬甸、菲律賓、朝鮮等國的志士共同成立『亞洲和親會』,其約章云:

仆等鑒是,則建『亞洲和親會』,以反對帝國主義而自保其邦族。……集庶姓之宗盟,修調絕之舊好,用振我婆羅門、喬達摩、孔、老諸教,務爲慈悲惻怛,以排擯西方旃陀羅之偽道德,令阿黎耶之稱,不奪於皙種,無分別之學,不屈於有形。[74]

隨著日本漸漸轉向帝國主義,太炎又寄希望於中印之聯盟,乃至整個亞洲之團結,其目的均在對付白人帝國主義。

至於日本,相關的理論更是豐富。『亞洲主義』發源於十九世紀的日本思想界,其旨在倡導『亞洲是亞洲人的亞洲』,號召亞洲人結成黃種人的聯盟,共同反對歐美的殖民入侵。此種思想其實是東方的『門羅主義』。而中國與日本則是亞洲最大的兩個國家,日本固然主張中日提攜,然而,卻尋求日本在亞洲的主導地位。此種『亞洲主義』與康、孫等人的主張是有很大區別的。

1933年,石原莞爾提出『東亞聯盟論』,認爲一戰以後形成了蘇聯、歐洲、美洲和東亞四個集軒,最後世界的競爭將在美洲集團與東亞集團間展開,二者的決戰將『決定天皇成爲世界的天皇,還是美國總統來統治世界,決定人類的最後命運。這是決定東洋王道與西洋霸道,究竟誰來統治世界的戰爭』。[75]

要取得此決戰的勝利,東亞諸國尤其是『同文同種』的中國與日本要互相提攜,實現日、滿、中三國之聯盟:『一、國防。防範白種人的侵略,保衛東亞天地,爲此也必須建立滿洲國。二、政治。日滿中分別根據本國的特徵,政治獨立,不干涉內政。三、經濟。以共存共榮爲目的,謀求一體化。四、文化。日中兩國民族互相尊重對方的文化,創建以道義爲中心的東洋新文化,並吸收西洋文明,實現人類最高的文明。』[76]其後,近衛文磨的『大東亞共榮圈』不過是『東亞聯盟論』的政策化而已。

日本戰敗以後,毛澤東屢屢強調中日兩國人民團結起來對抗美帝國主義,蓋視日本爲諸夏也。[77]日本侵凌中國如此,而中國猶能以諸夏而恕之,遑論素來爲中國藩屬的南洋諸國,更當以諸夏相待矣。


【注釋】

[1]拉丁文、義大利文、印度梵文均作Cima,法語寫作IaChine,英、德、捷克等語則作China。『支那』一詞,實爲西方語彙之音譯,未必日本人杜撰之蔑稱也。對此,康有爲頗有考證,謂『佛典稱我爲支那,又曰震旦,又曰真旦。三者不同,皆譯者寫成,而音實相近。

日本人多傳佛典,故稱我爲支那。吾在南洋,日有印度數十人衛從,與之語,稱我國爲支那。巫來由人、吉寧人亦稱支那,其音甚正,無少差異。印度與希臘、羅馬早相通於我殷周時,故義大利語亦謂吾國爲支那。

英語稍近,羅馬語作猜那,又爲支那之音轉矣。然支字英音作CHE,猜字英音作CHI,同出於CH,其爲音近而轉可知。……漢明帝時遣蔡愔、秦景使印度,自白馬馱經而還。印度高僧笠法騰之流,接踵而至,譯寫經文,即稱支那,不稱漢土。

然則支那之號,必自殷周時流傳於印度斷然矣。……今考支與諸同齒音爲雙聲,那與華同喉音爲疊韻。然則支那即諸華之音轉,諸華爲諸夏之音轉至明。』(康有爲:【諸夏音轉爲諸華諸華音轉爲支那考】,1900年2月後,【康有爲全集】第五,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170頁)

康氏游印度,謂『印度呼中國人爲支那,故名支那人,所居曰支那街。是街即穢窄,與印人雜居』。(康有爲:【印度遊記】,【康有爲全集】第五,519頁)

[2]日本學者高桑駒吉在【中國文化史】中認爲,漢、晉之時,周邊夷狄皆以『秦人』爲中國人之代稱,如【史記·大宛列傳】、【漢書·匈奴傳】、【後漢書·大秦傳】、【佛國記】等均有所記載。

這樣,『秦』就成了中國的代稱,而寫作Cin、Chin,然後加一個表示地名的後綴a(或e),就成了Cina、IaChine、China。其後,又有『漢人』、『唐人』之稱,皆系周邊夷狄之稱中國也。

清代薛福成在其【出使日記】中認爲,『歐洲各國,其稱中國之名:英稱采依納,法曰細納,意曰期納,德曰赫依納,拉丁之名則曰西奈。問其何義,則皆秦字音譯。余謂秦始皇時,國威雖盛,其勢固未達今之歐洲,何以歐人乃呼中國爲秦?揆厥由來,當由始皇逼逐匈奴,威震殊俗,匈奴之流徙極遠者,往往至今歐洲北土。今俄、奧、土耳其、日耳曼諸國,未必無匈奴之遺蹟存留,彼等稱中國爲秦,歐洲諸國亦相沿之而不改耳』。

不過,此說亦有商榷處。印度兩大史詩【羅摩衍那】和【摩河婆多】的梵文定本雖然編定於紀元後,然其內容卻成於公元前5世紀,而其中已有『支那』的稱呼。而【舊經·以賽亞書】中有這樣的說法,『看哪,這些從遠方來,這些從北方、從西方來,這些從希尼(支那的異譯)國來』,【舊約】成書約在公元前12世紀到公元前2世紀,而秦統一六國則在前221年,至其威名傳至域外,時當更晚。可見,以『支那』一詞源於『秦』之音譯,實未見可靠。

[3]『支那』一語,散見於佛教典籍之中。康有爲【日本書目志】卷4即認爲,『謂吾支那者,佛語也』。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記錄了其與戒日王的對話,『王曰:「大唐國在何方,經途所亘,去斯遠近。」對曰:「當在東北數萬餘里,印度所謂摩訶至那是也。」』摩訶至那就是大支那的意思。【慈恩法師傳】則如此記載,『三藏至印土,王問:「支那國何若?」對曰:「彼國衣冠濟濟,法度可遵,君聖臣忠,父慈子孝。」』可見,玄奘所謂『文教之邦』,正是他對『支那』的具體描畫,純取褒義也。

又,玄奘至罽賓國,『到一寺宿,其夜,眾皆夢神人告曰:此僧從摩訶脂那來,願學經印度』。至摩揭它國,參戒賢法師,『問:法師從何處來?報云:從支那國來。』(慧立本:【慈恩法師傳】卷二、三)

釋元【應一切經音義】卷四云:『振旦,或雲真丹,並非正音,應言支那,此言漢國也。』宋釋法雲【翻譯名義集】卷三云:『脂那者,一曰支那,此雲文物國,即讚美此邦,是文物之地。』(轉引自陳登原:【國史舊聞】卷24,284條)

義淨以『支那』之名不過是『直是其名,更無別義』,不過,稍晚於義淨的高僧慧苑,在其【華嚴經音義】卷下,對義淨的說法作了糾正:『支那,此翻爲思維,以其國人多所思慮,多所製作,故以爲名,即今漢國是也。』宋釋法雲的【翻譯名義集】則認爲,『支那,此雲文物國』。皆認爲『支那』一詞形容中國文物之盛。

至近代,蘇曼殊認爲,『支那一語,確非秦字轉音,印度古詩【摩訶婆羅】中已有「支那」之名,【摩訶婆羅】乃印度婆羅多王朝記事詩,婆羅多王言:「嘗親統大軍行至北境,文物特盛,民多巧智,殆支那分族」云云。考婆羅多朝在公元前千四百年,正震旦商時。當時印度人慕我文化,稱智巧耳』。(【曼殊全集·書札集】)足證『支那』一詞不僅有『義』,而且是古代印度人加給中國的一種尊稱。至於希臘、羅馬之稱中國爲支那(Thin、Sinal),當是接受了印度的成說。

[4]中國的瓷器大量傳入西方,西人遂稱瓷器爲china。據英文【韋氏大辭典】,瓷器(china)一詞最初來源於支那(china)。可見,在西方先有中國之名,後有瓷器之稱。換言之,以瓷器(china)作爲對中國的代稱並不符合實際,只是後人的誤解。

[5]蘇仲湘在【論『支那』一詞的起源與荊的歷史和文化】(參見【歷史研究】,1979年第4期)一文里,反對支那出於秦的說法,提出了『支那源於荊』的觀點。蘇曼殊引【摩訶婆羅多】云:『摩訶婆羅多乃印度婆羅多王朝紀事詩。婆羅多王言,嘗親統大軍行至北境,人物特盛,民多巧智,殆支那分族云云。』蘇仲湘據此說,認爲當時印度眼中的中國,是分爲兩部分的中國大陸。

【羅摩衍那·地德】列舉了北方的20國名,其中標出『支那』和『外支那』,這是荊與中原地區的區分。荊就是楚國,國力鼎盛,地廣人眾,經濟發達,物產豐富,威名顯赫,而巴蜀與荊早有來往,荊的信息很可能就是由巴蜀傳到印度去的。並且,從語音的角度看,荊爲鄂音,秦爲齒音,二音比較下來,『荊』也更接近於『支那』的聲音。荊國具有悠久的發展史。

【詩經·商頌】有『撻彼殷武,奮伐荊楚』句,說明荊曾與商朝抗衡;至周朝時,荊更有發展,『漢陽諸姬,楚實盡之』;至春秋楚莊王時,甚至成爲中原認可的霸主;戰國時,荊仍名列七雄前茅。因此,荊的聲威,足以傳到印度。而域外諸國關於中國的知識,大多是從印度再傳的。於是,荊之名稱就傳到了別的國家,成爲今天的『支那』。

[6]趙永復在【絲綢之路——漢唐時期中西陸路交通】(參見【地理知識】,1973年第1期)一文說道,古代西方稱中國爲賽里斯,實從希臘文『賽爾』一詞而來。賽爾指蠶絲,因蠶絲出於我國,就把我國稱爲賽里斯。賽爾寫作Ser,加上指地後綴a,也就成了支那、賽尼。何建民的【隨唐時代西域人華化考】有類似說法,漢時,似用來指代中國北部地名的Serica,似指華並某地的sera,都發現於希臘羅馬之著作中。可證支那出於產絲國的觀點。

[7]據馮承鈞【西域地名】考訂,支那(cina)是『梵文邊鄙之稱,原爲雪山以北諸種之名,後以爲中國之號』,至於有的佛經中出現的『震旦』、『真丹』等,則是『支那地(cinasthana)的省譯』。

[8]大致在整個晚清,日、中兩國皆使用『支那』之稱謂,其初本無貶義也。蓋『支那』一詞,頗見於當時日、中兩國的出版物,譬如,三宅雄太郎著【支那三百年史】(上海開明書店發行),石春攢次郎著【支那史要】(陳毅譯,上海廣智書局發行),此書另有一譯本,名爲【支那四千年開化史】(支那少年編譯,上海支那翻譯社出版)。

此外,梁啓超嘗用『支那少年』爲筆名,其【李鴻章】封面上用『支那之怪傑』爲題簽,又有【愛國論】一文,其中自稱『我支那人』。而宋教仁等人則創辦有【二十世紀之支那】的雜誌。早稻田大學清國留學生部存藏好幾冊畢業紀念提名錄,稱作【鴻跡貼】。其中第四冊(1907年度的一部分)共有95人執筆提名,有33人只寫名字,不附籍貫,但在附籍貫的62人中,其中有18人寫支那,12寫清國,7人寫中國或中華,25人不附國號。

1911年版的【普通百科大詞典】收有『支那』和『支那語』條,皆不含有任何厭惡的政治含義。若孫中山在整個1910年代的文告及與日人的通信中,皆自稱『支那』。可見,遲至大正時代(1912年--1926年)初期,日本對『支那』的使用似尚未有政治上的貶義。

不過,清末革命黨人頗使用『支那』一詞,實有否定大清國號的革命意義。留日學生發行的【大陸】雜誌發刊詞中有云:『善哉!我支那之大陸乎?…………陋哉!我支那之大陸乎?』當時中國未有國號,而『大清』實朝號也,是以革命黨人既不欲以『大清』名中國,故取『支那』一詞以自稱,亦因西人以『支那』稱中國也。

[9]康有爲:【諸夏音轉爲諸華諸華音轉爲支那考】,1900年2月後,【康有爲全集】第五,169頁。又參見康有爲:【海外亞美歐非澳五洲二百埠中華憲政會僑民公上請願書】,【康有爲全集】第八,412、413頁。

[10]康氏又曰:『中國昔阻於交通,環我封疆,多爲朝貢小蠻,故以天下自居,只有朝號而無國號。今環球百國,舟車大通,亦既並爲列國,絕非疇昔閉關之可比。』(【海外亞美歐非澳五洲二百埠中華憲政會僑民公上請願書】,【康有爲全集】第八,412頁)國號乃列國之稱,本當小於朝號,而康氏以國號爲姓,朝號不過一人之名而已,此其詭辭以動清廷也。

[11]據1926年5月17日【申報】,日本上議院議員三上參次發表演說,認爲『今中國妄自尊大,僭稱中華,而我亦以中華呼之,瀆吾尊嚴,莫此爲甚。亟應改稱支那,以正其名』。

1930年,中國政府要求日本政府,今後稱呼中國,英文須寫作NationalRepublicofChina,中文則須寫作『中華民國』,倘若日本公文使用『支那』之類的文字,中國外交部可斷然拒絕接受。十日後,在6月5日【東京朝日新聞】的角笛專欄(讀者來函)中,出現了這樣一篇文章,其中如此說道:『中』及『華』之語,是自古以來支那對夷狄傲慢的自稱。

然而,在支那境內的東夷西戎及南蠻北狄,久以統屬所謂『中』或『華』的版圖內,故對內部而言,早該沒有中、華、夷、狄之別。今日對外擬用『中華』之名,其實含有鄙視列國爲夷狄之意,可謂無禮之極。故此,在討論使用不使用『支那』稱呼之前,實宜先行以適當文字,取代『中華』二字的稱呼。

況且,支那政府並不能判明『支那』一語的起源。此語自遠古時代使用以來,並無包含侮辱之意。就法理而言,支那政府理論上可決議正其國名爲中華民國,而不作支那。惟堅決拒絕一切習慣使用之稱謂,態度未免太過激烈。尤其中華民國本身寫做英文名稱作NationalRepublicofChina,其中的China,敢問難道不是支那嗎?

1930年底,雖然日本政府的公文都改『支那共和國』爲『中華民國』,但社會上一般書面語及口語,仍然沿用『支那』名稱。對此,雙方反覆辯駁。總之,日本人無意放棄『支那』一詞的使用。

[12]康氏曰:『諸國既以支那名我,我即以古音義之諸華以定國名。……中華可爲諸華之轉音,即可與支那音相接。』(康有爲:【諸夏音轉爲諸華諸華音轉爲支那考】,1900年2月後,【康有爲全集】第五,171頁)

[13]康有爲:【諸夏音轉爲諸華諸華音轉爲支那考】,【康有爲全集】第五,171頁。

[14]章太炎:【中華民國解】,【太炎文錄初編】別錄卷一,【章太炎全集】第四,第252頁。

[15]黑格爾:【歷史哲學】,王造時譯,商務印書館,1936,146頁。

[16]【春秋】以魯爲中國,未必是公羊『新王』之義,很可能魯史舊文即有此說法。若如此說,則當時稱中國者,除周王畿外,其它諸侯國亦各自稱『中國』。

[17]於省吾【釋中國】認爲,最早證據見於1963年在陝西雞賈村出土的一口『何尊』。銘文寫道:『惟武王既克大邑商,則廷告於上天曰:「余其宅茲中或(國),自之(此)辟(治)民」』銘文的前面還提到『惟王初遷,宅於成周,復稟武王禮』,可見是周成王時的紀錄。(載【中華學術論文集】,中華書局,1981年,1-2頁。)

而且,【尚書·梓材】篇記載了周成王追述往事的話:『皇天既付中國民,雩厥疆於先王。』由於【尚書】中許多內容出於後人追記,且多真偽莫辨。不過,何尊銘文卻證明了【梓材】記述的真實。可見在周武王、成王時確已經使用『中國』一詞。

[18]居住在城內的稱國人,實爲本部族人;而居住在城外的稱野人,實爲被征服族人。西周厲王時的『國人暴動』,實際上居住在周王京的本族人的反抗。

[19]武王滅商,據有商之京師,即認爲上天將『中國』交付給了他。【詩經·大雅·民勞篇】有『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惠此京師,以綏四國』的詩句,這說明,所謂『中國』就是指京師。公羊家假魯以爲京師,又內之爲中國,可見中國本有『京師』之義。

[20]諸國各有國,則極可能『中國』在春秋時未必限於周王京,猶中印度有諸中國,諸夏亦各自視爲中國。

[21]康有爲:【諸夏音轉爲諸華諸華音轉爲支那考】,1900年2月後,【康有爲全集】第五,169頁。

[22]程樹德:【說文稽古編】,商務印書館,1957年,21頁。

[23]【章太炎全集】第四,第253頁。

[24]漢以後,我華夏民族又稱漢人,則以劉邦建國漢中有關。然漢中地屬華陽,則猶古華國之地也。是以漢本爲國名,其後乃爲族名矣。

[25]章太炎即持此說,謂伏羲、神農、黃帝出於雍州,而高陽、高辛、舜、禹起於梁州,『雍州之地東南至於華陰而止,梁州之地東北至於華陽而止,就華山以定限,名其國土曰華』。(章太炎:【中華民國解】,【章太炎全集】第四,第252頁)據此,『華』本爲國名,非種族之義也。

[26]亦見章太炎【中華民國解】,然此義爲後起之說。

[27]康有爲:【諸夏音轉爲諸華諸華音轉爲支那考】,1900年2月後,【康有爲全集】第五,169頁。劉師培之說亦類此,謂漢族初興在帕米爾附近,其後東漸,經崑崙,間有花國。花國即大夏一音之轉,又轉爲諸夏,轉爲諸華。而支那、震旦之名皆由此起。(劉師培:【攘書·華夏篇】,【劉師培論學論政】,復旦大學出版社,1990年,290頁)章太炎則疑中國上古時曾有帝王都於崑崙者,然史無明徵。(章太炎:【中華民國解】,【章太炎全集】第四,第252頁)

[28]『中華』一名起源稍晚。【三國志·諸葛亮傳】注云:『若使(諸葛亮)游步中華,騁其龍文,豈夫多士所能沈翳哉。』這大概是中華稱名的起源。

[29]【春秋】此種用法有恢復古義之意。蓋中國本爲京師,即周天子所居也,今周既降爲列國,則稱中國者眾矣。是以【春秋】假魯以爲京師,而黜諸中國爲諸夏,蓋以魯爲天下化首也。【論語】謂魯『一變至於道』,則與【春秋】王魯之旨通矣。

[30]春秋時猶有尊王之義,至春秋末戰國初,天子唯事諸侯而苛存,王法亦無所寄焉,如威烈王二十三年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爲諸侯,安王十六年初命齊大夫田和爲諸侯,顯王三十五年六國以次稱王,至此,周在名義上亦等於列國矣。

[31]【春秋】當新王與王魯二說相表里,蓋【春秋】乃王法所在,而假魯以王者位號,其表則行天子之權,其里則王法之所寄耳。

[32]不過,許齊桓、晉文以伯討,以其能尊王,且以霸者身份行王者之法故也。

[33]若諸夏之間不能相救,則諱之、恥之。僖元年,齊師、宋師、曹師次於聶北,救邢。【公羊傳】曰:『不及事也。不及事者何?邢已亡矣。孰亡之?蓋狄滅之。曷爲不言狄滅之?爲桓公諱也。曷爲爲桓公諱?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天下諸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二年,城楚丘。

【公羊傳】曰:『不言狄滅之,爲桓公諱也。』十四年,城緣陵。【傳】曰:『不言徐莒脅之,爲桓公諱也。』桓、文救中國,頗有專封專討之嫌,故【春秋】實與而文不與,以其能合諸夏爲中國以拒夷狄也。

[34]劉師培:【讀左札記】,【劉師培論學論政】,14頁。

[35]劉師培:【攘書·夷種篇】,【劉師培學論政】,296頁。

[36]康氏不僅以爲革命不必排擠滿、蒙、回,甚至以墨西哥、秘魯亦我同種,謂『吾今宜兼墨、秘同種而並收之,豈止滿、蒙至近者哉』。康氏又主張革命黨人當效元魏之法,改滿人姓氏爲漢姓,以泯滿漢之域,消彌內爭之虞。(康有爲:【與黎元洪、黃興、湯化龍書】,1911年11月9日,【康有爲全集】第九,207頁)

[37]康有爲:【答南北美洲諸華商論中國只可行立憲不能行革命書】,【康有爲全集】第六,327頁。

[38]康有爲:【答南北美洲諸華商論中國只可行立憲不能行革命書】,【康有爲全集】第六,330頁。

[39]康有爲:【答南北美洲諸華商論中國只可行立憲不能行革命書】,【康有爲全集】第六,328頁。

[40]孫中山:【三民主義】,1919年,【孫中山全集】卷五,中華書局,1981年,187頁。

[41]今之美國欲行霸術,常假聯合國之名,然私慾熾盛,有不可掩者。且不通御外之術,指斥伊拉克、朝鮮、伊朗爲『邪惡國家』,蓋以異種視之也。雖然,猶有進退之法也,若年度皆有人權報告、市場國家評估之類,猶【春秋】所以勸夷狄也。

[42]僖二十八年,晉人執衛侯,歸之於京師。三十年,公子遂如京師,遂如晉。文元年,叔孫得臣如京師。八年,公孫敖如京師,不至而復。九年,二月,叔孫得臣如京師。宣九年,夏,仲孫蔑如京師。成十三年,三月,公如京師。夏,五月,公自京師。十五年,晉侯執曹伯歸於京師。十六年,曹伯歸自京師。二十四年,叔孫豹如京師。昭二十二年,六月,叔鞅如京師,葬景王。定元年,三月,晉人執宋仲幾於京師。此皆以周之王所爲京師也。

[43]桓九年,春,紀季姜歸於京師。傳文釋京師云:『京師者何?天子之居也。京者何?大也。師者何?眾也。天子之居,必以眾大之辭言之。』天子所居,得稱京師,故【公羊傳】之京師,據周之都邑言也。又,僖二十八年,公朝於王所。傳云:『曷爲不言公如京師?天子在是也。』宣十六年,夏,成周宣謝災。昭二十二年,六月,叔鞅如京師,葬景王。王室亂。傳文皆云:『據天子之居稱京師。』此以王居爲京師也。

[44]哀四年,晉人執戎曼子赤歸於楚。【傳】曰:『赤者何?戎曼子之名也。其言歸於楚何?子北宮子曰:「辟伯晉而京師楚也。」』何注云:『前此楚比滅頓、胡,諸侯由是畏其威,從而圍蔡,蔡遷於州來,遂張中國,京師自置,晉人執戎曼子,不歸天子而歸於楚,而不名而言歸於楚,則與伯執歸京師同文,故辟其文而名之,使若晉非伯執,而赤微者自歸於楚。言歸於楚者,起伯晉京師楚。主書者,惡晉背叛,當誅之。』

此本譏晉不尊周王,反事強楚也。然楚既得爲京師,則【春秋】王魯,魯亦自可爲京師。傳文既有此意,而何劭公遂屢發之。成十五年,【解詁】謂『明當先正京師,乃正諸夏』,此以魯當京師也。僖三年,冬,公子友如齊蒞盟。【公羊傳】云:『蒞盟者何?往盟乎彼也。其言來盟者何?來盟於我也。』【解詁】云:『此亦因魯都以見王義,使若來之京師盟,白事於王。不加蒞者,來就魯,魯已尊矣。』

[45]晁公武【讀書志】載常秩之言曰:『明復爲【春秋】,猶商鞅之法,棄灰於道者有刑,步過六尺者有誅。』【四庫提要】以此言爲篤論,謂明復論【春秋】『有貶無褒,大抵以深刻爲主』。

[46]魯之所行,實不足王也。故劉逢祿【釋三科例】云:『郊禘之事,【春秋】可以垂法,而魯之僭則大惡也。就十二公論之,桓、宣之弒君宜誅,昭之出奔宜絕,定之盜國宜絕,隱之獲歸宜絕,莊之通仇外淫宜絕,閔之見弒宜絕,僖之僭王禮、縱季姬禍鄫子,文之逆祀、喪娶、不奉朔,成、襄之盜天牲,哀之獲諸侯、虛中國以事強吳,雖非誅絕,而免於【春秋】之貶黜者鮮矣。何嘗真王魯哉?』

[47]又,隱十年,六月,辛未,取郜。辛巳,取防。傳云:『【春秋】錄內而略外。於外,大惡書,小惡不書;於內,大惡諱,小惡書。』【解詁】云:『於內大惡諱,於外大惡書者,明王者起當先自正,內無大惡,然後乃可治諸夏大惡,因見臣子之義,當先爲君父諱大惡也。內小惡書,外小惡不書者,內有小惡,適可治諸夏大惡,未可治諸夏小惡,明當先自正然後正人。』此亦發王魯之義焉。

[48]章太炎【中華民國解】有欲郡縣朝鮮、越南之志,此未爲虛誕之論耳。民國初年,泰國曾有一位外交次長對孫中山說道:『如果中國能夠革命,變成國富民強,我們暹羅還是情願歸回中國,做中國的一行省。』(孫中山:【三民主義·民族主義】,1924年2月17日,【孫中山全集】卷九,228頁)泰國尚有此意,遑論漢化程度更深的朝鮮、越南。

[49]康有爲:【義大利遊記】,【康有爲全集】第七,389頁。

[50]參見孫中山:【三民主義·民族主義】,1924年2月10日,【孫中山全集】卷九,215-220頁。

[51]康有爲:【春秋筆削大義微言考】卷6,【康有爲全集】第六,179頁。

[52]古時常以毛髮概括人種之特徵,如俗稱百姓爲『黎民』,秦時稱爲『黔首』,皆此義也。此外,古時又稱老人爲『斑白』、『二毛』,稱小兒爲『黃髮』,亦類此也。是以明清以後吾國稱西洋人爲紅毛,未必有貶義,猶今人以膚色稱西洋人爲『白種』是也。

[53]明、清於行省之外別設土司以治夷狄,本朝因之,於省外別置自治區,欲少數民族以自治也,其用心實與古人無二。故南海謂有清大一統,卻滿漢分治,蓋『因其舊俗而治之』,此自治之義也。(康有爲:【請君民合治滿漢不分折】,【康有爲全集】第四,425頁)又在省外另設直轄市,亦沿襲明、清直隸之制也。若以【春秋】異外內之說視之,則直轄、直隸猶中國、王畿,省、行省猶諸夏,至於土司、自治區之設,則比於夷狄矣。

戊戌間,南海嘗上【請設新京折】,不僅欲於北京之外而別建新都於滬蘇之間,甚至欲建十都,以輻輳天下之文物焉。中國自古常不過兩京而已,至本朝,則於北京之外,別建上海、天津兩直轄,又於西南別闢重慶爲直轄,不獨控御隴藏,亦以爲『阜民萌,繁商富之道』。(【康有爲全集】第四,444頁)

[54]中國現代啟蒙思想之一部分即是改造吾國之人種。此種改造人種的思想可追溯至康有爲。康氏對棕人與黑人極蔑視,以爲智力、形貌與道德之低劣者,然後其構建的大同社會又是人類之平等,因此,他設想了四種辦法來消除這種人種上的差異,即遷地之法、雜婚之法、改食之法、沙汰之法,如此,『至大同之世,只有白種、黃種之存,其黑人、棕種殆皆掃地盡矣』。(康有爲:【大同書】第2,【全集】第七,45頁)

而且,南海雖以黃、白二種族爲優,不過,他仍試圖改造黃色人種爲白色人種。(同上,43-47頁)可見,康氏所主張之種族平等,不是視各種族平等,而是要轉變『劣』種,以與『優』種無別。蓋上世紀初頗盛行人種改造之說,不獨希特勒乃有此怪想也。此說實本於達爾文物種進化之『優勝劣汰』說也。

[55]日本早期的大東亞主義或大亞細亞主義具有這樣幾個特徵:其一,意識到中日間特殊的歷史關係;其二,強烈同情中國的改革事業;其三,強烈反對西方統治亞洲。(參見柯文:【在傳統與現代性之間——王韜與晚清改革】,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年,67頁)

日本平石直昭在【近代日本的亞洲主義】一文中指出了亞洲主義的三個內涵:『一是同文同種爲基礎的聯邦國家構想,二是東洋門羅主義的依據,三是將日本視爲以文化同一性爲基礎的亞洲的解放者。』(轉引自葛兆光:【想像的和實際的:誰認同『亞洲』——關於晚清至民初日本中國的『亞洲主義』言說】,【台大歷史學報】第30期)不過,自1870年以後,隨著中日在琉球群島問題上的衝突,以及在朝鮮問題上的矛盾,最後終於導致了兩國之間的戰爭。

[56]康有爲:【與近衛篤磨的談話】,【康有爲全集】第四,41頁。不過,民國時,中國愈加不振,地位之卑弱尤甚於清末,則東亞門羅主義不免視中國爲日本之保護國矣,而康氏乃反對此種門羅主義。(參見康有爲:【共和平議】卷1,【康有爲全集】第十一,6、7頁)

[57]甚至早在甲午戰爭時,日本曾發布【開誠忠告十八省之豪傑】,對關內漢人宣稱『夫貴國民族之與我日本民族同種、同文、同倫理,有偕榮之誼,不有與仇之情也』。(宗方小太郎:【開誠忠告十八省之豪傑】,見宗澤亞:【清日戰爭】,香港:【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275頁)

[58]馬里烏斯·詹森:【近衛篤磨】,載江晃編:【在政治及文化交流中的中日文著】,113-114頁。

[59]轉引自任達:【新政革命與日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37頁。

[60]康有爲:【唇齒憂】,1899年10月底,【康有爲全集】第五,141頁。孫中山亦屢強調中國與日本同文同種,至於日本昔日之侵略中國,猶能原諒之,『日本不然,與我國利害相關,絕無侵略東亞之野心。從歷史上觀察之,彼爲島國,我爲陸國,絕對不相侵害。縱近年來不免有侵略之舉動,亦出於萬不得已,非其本心,是我們最要原諒日本的』。(孫中山:【在東京中國留學生歡迎會的演說】,1913年2月23日,【孫中山全集】卷三,26、27頁)

孫氏之天真如此,蓋從地緣政治視之,日本的擴張絕對只有侵略中國一條路,且隨著舊中國的衰落,日本欲取代之,成爲『新中國』,其意極爲明了,絕不因中國已建立共和而緩其圖謀也。

[61]康有爲:【致大隈伯書】,1900年1月底,【康有爲全集】第五,164頁。更晚些時候,孫中山猶視日本爲兄弟之國,且以維持東亞和平乃兩國之義務。(孫中山:【在日本東亞同文會歡迎會的演說】,1913年2月15日,【孫中山全集】卷三,13、14頁)就此點而言,康氏與孫氏有著共同的看法。

[62]此種意識不獨康氏有之。戊戌間,日本伊藤博文來華,即頗有留其於京以備顧問之議,時軍機章京外放鬆江府知府的濮子潼上疏曰:『說者謂日人我之仇雔,不當使之借箸。不知日人與我唇齒相依,我制於西,則彼亦自不能保。故甲午一役,聞彼實有悔心。』(【戊戌變法檔案史料】,12頁)稍早,刑部司員洪汝衝上書主張中、日、英合邦,以對抗俄勢之南逼。維新黨人楊深秀、宋伯魯亦上書,主張中、英、美、日合邦之說。

又據孔祥吉考訂,南海『合邦』之議,實受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影響,其目的不僅是爲了中國之圖存,而且,更主要是當變法陷於危難的後期,欲藉此聳動朝局耳。然李提摩太本人,則頗具政治野心,欲利用康有爲遂其控制中國之心而已。(參見孔祥吉:【康有爲變法奏議研究】,遼寧教育出版社,1988年,411-425頁)

[63]【孫中山全集】卷三,第26、27頁。

[64]戴季陶:【日本論】,光明日報出版社,2011年,頁95-98。

[65]【孫中山全集】卷八,401、402頁。孫氏又稱許中國之免於歐美列強瓜分,賴於日本之崛起也,『列強中初有欲併吞之者,而阻於他強,遂有議而瓜分之者,不期適有日本崛起於亞東之海隅,而瓜分之謀又不遂。當此之時,支那之四萬萬人與亞洲各民族,無不視日本爲亞洲之救主矣』。(同上,402頁)

[66]參見孫中山:【致犬養毅書】,【孫中山全集】卷八,404頁。

[67]對此,魯思·本尼迪克特亦有見於日本此種認識,『日本爲其戰爭的正義性進行辯護的那些前提與美國的恰恰相反。……日本必須爲建立等級秩序而戰鬥。當然,這一秩序的領導只能是日本,因爲只有日本是唯一的真心建立起自上而下的等級制的國家,也最了解「各得其所」的必要性。

……因此,它應該幫助落後的兄弟之邦——中國。「大東亞」諸國是同一人種,日本應當首先將美國,其次是英國、俄國,從世界的這一區域內驅逐出去,使之「各得其所」。……即使是在戰敗後,日本也還不認爲應該從道德上排斥「大東亞」這一理想』。(本尼迪克特:【菊與刀——日本文化的類型】,商務印書館,1990年,15、16頁)

[68]孫中山:【三民主義·民權主義】,1924年4月13日,【孫中山全集】卷九,304頁。

[69]孫中山:【在神戶各團體歡迎宴會的演說】,【孫中山全集】卷十一,第413、414頁。

[70]汪精衛投敵後,多次提及孫中山在神戶的這次演說。汪氏曾回憶道,孫中山在赴日本當日曾經向他提及,『這一次到日本,如果得到日本的諒解,中日俄聯合起來,我們東方便有辦法』。因此,汪氏自以爲不過是貫徹了孫中山一貫的中日合作精神而已,『

民國六年,他所重視的是中日合作,以中日合作爲基礎而期望中日兩國都得到美國的友誼結合;民國十三年,他所重視的也是中日合作,以中日合作爲基礎,然後聯俄才有用處,然後中日俄三國才能聯合起來,謀東亞問題之解決』。

汪氏還說道,『中國今日不但要和日本分擔東亞的責任,並且要有力量來分擔這個責任。……在日本,爲本身著想,爲分擔東亞的責任著想,也要以先進國的地位,幫助中國做到國家之自由平等』。(汪精衛:【三民主義之理論與實際】,偽南京國民政府宣傳部編印:【汪主席和平建國言論集】,1940年,第121、122頁)

[71]章太炎:【論亞洲宜自爲唇齒】,【章太炎政論選集】,第6、7頁。

[72]章太炎:【記西婆耆王紀念會事】,【章氏叢書】,第842頁。

[73]湯志鈞:【章太炎年譜長編】,中華書局,1979年,第61頁。

[74]【亞洲和親會規章】,見【章太炎選集】,第429頁。

[75]【石原莞爾選集】3,轉引自史桂芳:【日偽時期北平的東亞聯盟協會】,【北京黨史】,2000年第6期。

[76]史麗華:【策劃『九一八』事跡的元兇石原莞爾】,天津編譯中心編:【日本軍國主義侵華人物】,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94年,第355頁。

[77]參見毛澤東:【美帝國主義是中日兩國人民的共同敵人】、【日本人民鬥爭的影響是很深遠的】等文,【毛澤東文集】第八,人民出版社,199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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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章 發表於 2018-6-1 08:50 | 顯示全部樓層
中國而不循內夏外夷,則中而不國,中國不國矣!
夷狄入華而華之,不華則出之,華出中國而胡夷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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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章 發表於 2018-6-1 08:52 | 顯示全部樓層
亦有謂『支那』乃是契丹之音譯。西人嘗知有契丹而以爲中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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