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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古] 宋朝這樣的時代,就有宋朝這樣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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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大司馬 發表於 2018-5-20 08:33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宋朝這樣的時代,就有宋朝這樣的詞

悼紅狐兄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不但於經濟世業多有研究,詩學功底也十分紮實,偶有創製亦皆為佳構。本文從宋代的文化風尚和社會狀況入手,發掘這些詞體之外的因素對詞體的具體影響,審視宋詞尤其是長調詞的藝術手法的形成,以及這些手法日後對漢語的總體影響。

宋代的詞與宋代的詩有着相同的稟賦,就是引說理入詞調。這麼做的好處是增加了文學作品的思辨性,同時拓展了語言組織的方式。但壞處也很明顯,即容易流入說教一途。至於最後是說理還是說教,則全繫於作者一人,是衡量他創作水平高低的金標準。我曾寫有一篇宋詩的賞析,附在下面供大家參考。

宋朝這樣的時代,就有宋朝這樣的詩

之所以要說理,乃是時勢迫然。兩宋大環境作祟,不得意乃國人常態。只要不是精遼或者精金之輩,兩宋軍民大多心中積有一團鬱結之氣,如岳鄂王句『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蕭索寥落至極。而譏諷時勢、一抒胸中塊壘最不容易,借古諷今因此往往需要披上論史談古的說理外衣。

文官政治的巔峯宋朝

宋代詞作之所以稱高峯,與拓展了詞的內容息息相關。正是把詞從娛樂小調、花間宮怨這些題材中解放出來,使它獲得敘事說理的資格,格局才靡然變換。

諸多因素,合掌觀之。才能找到宋詞『說理—郁沉』相互搭配的形式與氣質的連通管道,宋詞所謂豪放,大半落在『憤』、『惋』、『恨』、『憾』之間。唐詩一任而放,信馬由韁的風格已不可復見。

兩宋詞人中,擁躉最伙者,辛棄疾當仁不讓。此人滿腔家國情懷,撞上了不得意的際遇。因此,詞作之中雄渾豪氣平添一種鬱結低回的氣質。辛詞的豪,更像是悶灶鍋裏頭的豪氣,比如『吾廬小,在龍蛇影外,風雨聲中』,下筆不可謂無胸襟,但讀來總覺令人氣結。

王國維評價辛詞取一個『豪』字,好則好矣,了則未了,還有一層失意無奈未曾揭示。如果『春風得意馬蹄輕,一日看盡長安花』,吃着火鍋唱着歌,一路豪過來,恐辛詞未必能獲得如此廣泛的青睞。正因為大部分人的不得意,它的孤獨與寥落才能雋永悠揚,恰似『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應如是』這般攝人心魄。

而從技巧上說,說理原本是很麻煩的事情,道理要正說,要反說,要旁敲側擊,還要舉一反三。所以,內容的拓展也必然要求造詞的技巧隨之拓展,語法形態的多樣性在宋詞身上得到了更大的發展。

在這個方面,唐詩對宋詞有着良好示範。如杜甫名句『香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這句典型的倒裝,直讀未必讀得通,必須把『鸚鵡』和『香稻』、『鳳凰』和『碧梧』交換一下位置,變成『鸚鵡啄餘香稻粒,鳳凰棲老碧梧枝。』才大致能懂。但了則了矣,好則未好。因為過於寫實,而沒有了言外之意。

百代之宗主杜甫

百代之宗主杜甫
百代之宗主杜甫

杜甫【秋興八首】本來是憂思傷懷之作,夾雜離亂之苦、飄零之悲。所以,記憶越美好,現實越令人心碎。這首正是杜甫回憶渼陂物產之美的詩作,目的自然是寫盡當日的美好,來襯托如今的零落。鸚鵡啄米,鳳凰棲枝,只是一個事實,重心在於鸚鵡與鳳凰。但如果寫成米是鸚鵡所啄之米,枝是鳳凰所棲之枝,重心便轉到了香米與樹枝,而美物不復得見的意味才能品味出來。

【紅樓夢】第五回,寶玉去秦可卿臥室,看到的是『案上設着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着飛燕立着舞過的金盤,盤內盛着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着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說起來,無非是些鏡子、盤子、床榻、帳幔之類慣常可見的陳設與起居臥具,但把武后、飛燕、太真(乳)拿來做修飾,作者用意當然欲蓋彌彰。

閒言少敘,下面挑三首詞來輔證上文講的時勢說理與文法技巧的宋詞特點。

先來一首蘇軾詞。

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是一首千古名詞,因名且名,所以眾口相傳,人云亦云,隨之俗爛。一首絕妙好辭,成了成語套話,於是大家都變得不求甚解,只把好詞當順口溜念。

這首小調合起來才62字,分兩闋敘述。偉大的藝術家在敘述之前,總是裁度為先。例如蔣捷的【虞美人】開篇就分層立柱(少年聽雨歌樓上),讓讀者瞬間洞悉框架。但蘇東坡不樂此道,他直切一個片段,讓讀者以第一視覺代入,隨後伴隨着敘述的展開,才逐漸使人得窺全豹。這是VR敘事法,從讀出這首詞的第一個字開始,你並非一個旁觀者,而是一個參與者。

從宏觀情景上看,詞上部在林中穿梭,狹窄而蜿蜒。詞下部已出山林,倚杖山頭,寥廓而舒展。從上部讀至下部,即從幽閉通往開朗,這是行進中的畫面,而非靜物。

從故事敘述的完整度看,讀者對於作者的認知是逐漸顯露的,詞上部時他在吟嘯、在徐行,這是行為體態。外飾緊隨其次,竹杖與芒鞋。可還是不知道衣着樣貌,直到上闋末句才點破『一蓑煙雨』。至此,穿梭林間的這位詩人,才有了初步形象。身披蓑衣、腳踏芒鞋、手執竹杖,但沒有雨傘,於是一身煙雨,且行且吟,忽嘯忽住。然而,餘音未絕。詞下部第一句話,又透露了這位吟嘯詩人的喜好。正是酒的作用,才讓詩人不覺風雨之冷,呼嘯徐行。直至此刻酒醒時分,頓覺微冷。

從敘述角度看,既然行裝輕勝馬,則與『徐行』頓成敵體。徐,緩慢也。輕勝馬,快也。可快而不快,此間的矛盾正是詞上部的重要內涵。是不願意快,還是不能快?此詞作於宋神宗元豐五年(公元1082年)春,是蘇軾因烏台詩案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的第三個春天。正是人生失意時,欲快不達,何必快?而既然不能快,不妨不願快。決意一蓑風雨任平生,人生路上那些穿林打葉聲,也就不足為懼、不屑為懼、不意為懼。

坡仙

坡仙
坡仙

下闋更妙,『微冷』,雖冷卻微,全因也無風雨也無晴。無晴故冷,無雨故微。晴與風雨之間的微冷,即此山頭斜照所賜。斜照之境非晴非雨,是晴之末路、風雨窮途。只有行到此處,晴空與風雨的窮途末路,穿林打葉聲所在的蕭瑟之處,才能真正收斂無礙,可憑詩人從容歸去,而一個『卻』字竟然點染出驚喜之意。從結構觀,蕭瑟以處詞末地位點醒詞首打葉之聲,正為唱和。

這就引出第四個層面,即詩人情感的層次。不惟景物自幽向開,此情此感亦復如是。上部的任平生,是豁達,但有關礙。人不可以無勇,但不代表無險。到了詞下闋,回眸一望山頭立,管它春夏與秋冬。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無風無雨、無煙無晴,人生在春風微冷之中,有好有壞但風波落定,材與不材之間,而想得開自然行得開、腦路通當然腳路通,適性自足、灑脫自在、無所羈絆,從此坡公落塵、坡仙上天,吾華夏神完氣足,大半端賴此人。

再看兩宋之交張元干的詞。

賀新郎·送胡邦衡待制

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崑崙傾砥柱,九地黃河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更南浦,送君去。

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斷雲微度。萬裏江山知何處?回首對床夜語。雁不到、書成誰與?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舉大白,聽金縷。

這首詞的背景是宋廷南渡之後,皇室驚慌失措,為了保持政權存續,開始奉行妥協龜縮政策。張元干和胡銓(字邦衡)都是極力主張抗金、收復失土的官僚文士,因此,被秦檜當局所壓制。宋高宗紹興八年十一月,胡銓上書反對宋金和議,請斬秦檜等三人以謝天下,朝野震動。旋即被謫監廣州鹽倉,改福州簽判,紹興十二年,再謫編管新州(今廣東新興),張元干作此詞送行,並因此得罪下獄。

在這種背景下,詞人心中自然是悲憤交加。悲憤交加而不扭捏,於是變成雄渾激盪的氣魄。所以,詞的精細的解釋與釋義反而不重要,詞的字句組成的音節本身足夠讓人感慨。加上張元干選用了【賀新郎】這種長調,使得音節無限伸展,長短句折衝樽俎,使漢字的音節與意象相互交融、來回激盪。

比如上闋『底事崑崙傾砥柱,九地黃河亂注?』崑崙上古神山,也能一朝崩壞。黃河波濤如怒,因此決堤橫流。人在其間,比之螻蟻草芥尚不如。景觀的巨大與人類的渺小,環境的動盪與居家的安寧,形成懸殊的對比。可究竟為什麼,竟到如此境地。一個反問,寫出一片亂象。

這句詞意象還不止如此,【紅樓夢】化用【淮南子】有天傾西北,地陷東南之說。回到此詞,南宋即處東南,崑崙則在西北,而地陷即陸沉,陸沉則水涌,才能黃河亂注九地。所以,若將其置入古人想像之世界觀中,其指向更為明晰。天傾趙氏西北天水(北宋政權崩潰),因此華夏陸沉,地陷南宋偏安東南,導致黃河金兵決堤南下,淹亡九地(九州)。

緊接着『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雖百思終不得其解,得其解而無法求證,能求證又於事何補?是什麼樣的天意能夠高到,不要家國、不要黎民、不要廉恥,詞人難問,實在是無法問、開不了口問、問之尷尬。但老友同志因此離別,人情離析卻是實實在在的眼前事,故而悲從胸底而起,可前路又未知,無法過早表露於形色。此刻,真是苦悶到了極點。

宋金對峙形勢

宋金對峙形勢
宋金對峙形勢圖

趙九妹屈膝求和

下闋『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兒曹即爾曹,你們、汝等之意。又是一個反問,肯,願意、許。怎麼會願意跟你們這些人攪裹不清?胡銓君一別,『疏星淡月,斷雲微度』,不知到了萬裏江山的何處。眼前沒有可語者,書信傳遞無音訊。即便這樣,格老子我張元干聽着【金縷曲】大口喝酒,也不肯與你們這些鼠輩攪和在一起。

全詞音節最美處,如串珠斷線,淅瀝而下,兩個反問一問天意,一問自身。問天意,如何崑崙傾頹、黃河亂注?然而杳無回應。問自身,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所以,弦歌不輟,以明心跡。

最後看一首南宋陳人傑的詞。

沁園春·丁酉歲感事

誰使神州,百年陸沉,青氈未還。悵晨星殘月,北州豪傑,西風斜日,東帝江山。劉表坐談,深源輕進,機會失之彈指間。傷心事,是年年冰合,在在風寒。

說和說戰都難。算未必江沱堪宴安。嘆封侯心在,鱣鯨失水,平戎策就,虎豹當關。渠自無謀,事猶可做,更剔殘燈抽劍看。麒麟閣,豈中興人物,不畫儒冠。

陳人傑是南宋詞壇最短命之詞人,中國藝術界早慧而短命者最令人惋惜。初唐四傑之首的王勃,26歲而亡。詩鬼李賀,27歲病亡。這個陳人傑也是青年俊彥,可惜短命而死,也是26歲。北宋還有一個天才畫家王希孟,19歲就死了,幸好留下【千裏江山圖】當『趙佶工作室博士後研究站』的畢業設計,否則真是遺憾。

陳人傑還有一個特點,傳世的作品只有一種詞牌即【沁園春】,因此,可以推測他生前的創作就是專攻這一長調。【沁園春】算是中國人最熟悉的詞牌,用以豪放長調也最為合適,當然婉約入調則見嫵媚。說理不難,說好則難。說成了無度鋪陳、故作誇耀,那與喊口號差不多。所以,最後看詞人水平,主要是對於全詞的掌控度。

這首詞的背景是丁酉歲感事,丁酉年是1237年,三年前,金國在蒙古與南宋聯手夾攻下,在端平元年(1234年)滅國。對於蒙古,金朝只不過是它長期攻伐中又一個戰利品。而對於宋,則一雪了靖康之恥。雖然在宋蒙滅金之前,宋蒙之間已經爆發了多線戰爭,金國的覆亡意味着蒙古掃清了劍指南宋的最後障礙。但對於宋而言,如果選擇聯金抗蒙,為自己保留緩衝地帶,而不報靖康之恥,則終將為後人所不齒。彼時金國已是強弩之末,因此策略底定,滅金雪恥的同時,儘可能獲取資源,以資周旋。

在此背景下,金國的覆亡,正是南宋恢復中原的大好時機。端平元年六月十二日,宋軍收復南京應天府。七月初五,宋軍收復東京汴梁,此時距靖康元年,汴京失守已過去108年。七月二十七日,宋軍收復西京洛陽府。至此,河南三京盡數收復。旋即蒙古指南宋毀盟,全面對宋開戰,失地又收而復失,端平入洛遽成水月鏡花。

但知此背景,詞中若干詞義便迎刃可解,『百年陸沉』的百年,即汴京失而復得的百年。『劉表坐談,深源輕進,機會失之彈指間』,說的即是端平入洛的戰略處置失當,宋廷內部黨爭不息,葬送大好機會。故折騰了一圈依舊是『青氈未還』,依舊是『年年冰合,在在風寒』。

端平入洛失敗後,蒙古對宋全面開戰,宋理宗信心全然喪失,加之天災人禍不斷,局勢從冒進而攻,迅速變為龜縮退守,大好時機大好局勢轉瞬即逝,這不由不讓年輕的書生千感萬嘆。

端平入洛進軍路線

端平入洛進軍路線
端平入洛進軍路線

說和說戰都難。算未必江沱堪宴安。』國策取捨,客觀制約,說和說戰都難,這是實際情況。但難歸難,局勢未必因為你難就不惡化。組織無方、決策失當,因此扯皮爭執,遂敗國事。連君主都怕擔責,而不視朝政。黨爭愈烈,國禍愈熾。更可惡者,『諸君傅粉塗脂,問南北戰爭都不知』,此句出自陳氏另一首【沁園春】,可知宋廷廟堂風氣。

在這個情況下,詞人報國無門,只能空嘆。好在年輕人氣血方剛,不致於頹喪,『渠自無謀,事猶可做』。總是有事可做,總是做事有功。在自我激勵之下,『更剔殘燈抽劍看』,此句甚警。燭光將滅,必有剔燈之人。陳人傑視自己為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之既倒之人,同時,將悲壯付之,以抽劍為視死如歸的決心。

辛棄疾有名句『醉裏挑燈看劍』可與此句對看,辛氏剛硬過之,陳氏悲壯過之。山河破碎風飄絮,更剔殘燈抽劍看。

文/悼紅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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