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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十閑舫五美綢繆

桃花影作者:烟水散人发布:福哥

2018-4-21 19:37

詩曰:

春林花既發,蝶翅每相招;郎亦向花陰,回身抱妾腰。

其二

六月芰荷池,鴛鴦仍作侶;所以共郎眠,冰肌自無暑。

其三

郎憐明月影,勸妾勿悲秋;嫦娥不如爾,獨向廣寒愁。

其四

羅帳不知寒,薰爐香屢熱;欲比儂與郎,梅花清映雪。

右子夜四時歌

卻說玉卿帶領僕夫進京之後,吏部考選以為天下循吏第一,遂除江西巡按,知府趙公亦升了嶺南廉使,翁婿兩個依同一起出京,且把趙公按下不題。

單說玉卿既做了代天巡狩,思欲拿問貪官,鋤除土惡,遂令眾僕回家,只帶了楮貴、關哥扮做客人模樣,一路私行訪察。忽一晚行至南昌府界,雖有幾處飯店,俱已客商歇滿,有一賣豆腐的姓繆名奇,只有夫婦兩個,住在一條小巷,便著褚貴向前借宿。繆奇初時不肯,以後看見玉卿神清氣旺,一表非凡,便即招留進內,忙喚夫人整理夜飯,到得更余,褚貴、關哥俱已倒頭熟睡,玉卿掩上房門秉燭獨坐,忽地陰風凜凜,冷氣淒淒,吹得燭火半明半暗,那燭影之下,遙見一鬼,披髮赤身,且前且卻,玉卿厲聲問道:『汝是冤鬼麼?』鬼即跪下哭訴道:『小表姓韓名淵,乃是本地人氏。此去五裡之外,有一土豪刁鶴,謀財害命,把小人的屍骸埋在後園紫荊樹下,今遇著青天按臨,正是龍圖再世,乞劃惡伸冤,公侯萬代。』玉卿點頭許諾,鬼便歡喜拜謝而去。

次早起來,玉卿也不向褚貴說出,獨白一個扮做算命先生一直問到刁家門首,果見廳樓高煥,牛馬紛紜。細望片時,只見一人貂裘暖帽,緩步而出。原來就是刁鶴,見了玉卿,面生可疑,便喝問道:『你是何人,在我門前往來采望。』玉卿向前施禮道:『小子熟識五行,善談星命,不知老丈宅上要看貴造麼?』刁鶴欣然引入,過了門樓數層,又是一所高大廳房,便令玉卿坐下,說出一個八字,要求講看。玉卿只得信口胡謅,那刁鶴倒像是一個相面的,自上自下只把玉卿定睛細看,既而算畢,便欲起身,刁鶴一把留住道:『敢問先生貴居何處,尊性大號?』玉卿隨口答道:『小子西浙人氏,姓胡賤號伯生。』說罷又欲辭去。刁鶴再三款留道:『深喜先生方在妙年,就有這樣貴業,遍遊湖海,廣識英雄,使刁某不勝起敬,正欲從容請教,何必行色大急。』便指糜從者備具酒飯,看看飲到日西,刁鶴掀然大笑道:『細看先生豐度軒昂,吐辭文稚,據刁某看來,還不是九流中游手一輩。』玉卿不覺失口道:『小子原業儒書,偶談星命。』刁鶴低首沉吟,只是微微冷笑。時已傍晚,玉卿又欲謝別,刁鶴道:『向聞貴郡,園房精雅,今敝居亦有書室數間,要求先生賞鑒。』遂把玉卿委委曲曲引進一間書館,便大聲喚道:『快些點個茶來。』叫喚不應,慢慢的踱出外邊去了。

玉卿獨坐移時,看見天色漸暗,心中著急,將欲不別而行,那知門已反鎖,暗暗叫苦,如坐針氈。俄而月到窗上,步出看時,原來卻是一所絕大園子,四顧旁徨,十分危急,忽見樹林底下,一人悄悄而來,玉卿只道是刁鶴遣來謀害他的,嚇得魂不附體。那人將近,低聲喚道:『郎君莫非是華亭魏相公,為何陷入在此?』玉卿向前一看,亦大驚道:『汝是蘭英否?』兩個對面細認,按不住淚如雨下,蘭英道:『將謂與君永無相見之日了,誰想今夜又得會面,但不知為著何事遠來此?』玉卿便把私行訪察,就細說一遍。蘭英驚喜道:『原來相公已中進士,做到按院了,怎麼不自保重,誤投羅網。』玉卿慌忙詰問,蘭英道:『賤妾自與非雲姐姐一同赴水,不料遇著一塊浮木,再推不開,因此半沉半浮,一直流到寶帶橋邊,此時天已黎明,恰值刁鶴浙江返棹,遂把妾身撈起,強逼為妻。那刁鶴雖有家私巨萬,做人貪惡異常,前月初三,有一本地客人,寅夜投宿,見他身邊有銀二百七十三兩,登時刺死,埋在紫荊樹下。今日下午,忽見進來,暗與院君商議,妾在壁邊竊聽,只聽得刁鶴說道:『察院既是松江,那算命的,剛剛又是松江口氣,看他語言動靜,十分無疑,若不早除,必貽後患。』只聞院君答說:『事不宜遲,今夜就該下手。』妾因松江二字,留在心上,不料潛步出來,竟與魏爺相遇。』玉卿連忙跪下道:『若得姐姐救了下官性命,誓不忘恩,富貴同享。』蘭英雙手扶起道:『魏爺不消害怕,園門鎖鑰,俱是妾身掌管,就此作速同行,遲則有變。』遂開鎖啟扉,乘著星月之光,一直奔到繆奇門首,時已更餘。褚貴、關哥就在門前等候,接入內邊。玉卿坐定,喚過繆奇吩咐道:『我乃本省按院,一路私行到此,為著第五位夫人,被此處土豪刁鶴,強劫為妾,今早到彼訪緝,反受牢籠,少不得即日按臨,首拿正法。只是夫人在此不得便,汝夫婦為我雇船一隻,小心送到松江,討了大夫人回書見我,定當重重賞賜。』便叫褚貴取出紋銀十兩,先作路費,驚得繆奇夫婦,戰戰兢兢,一齊叩頭謝罪。只有蘭英不悅道:『我家姐姐含淚投江,一點貞白之心,唯天可表,今日肉尚未寒,老爺便又另娶一位,真好薄幸也。』玉卿笑道:『別後事情,一言難盡,卿若到家,便知明白。』

俄而東方已亮,繆奇夫婦收拾完備,將欲起身,玉卿又問道:『當日丘慕南送至吳江,為何分散?』蘭英道:『那日慕南停船上岸,忽被數人捆住,只聞我被棍捕尤繼章解往吳縣之語。』玉卿便把尤繼章三字,寫在襯衣襟上,等得蘭英下船,玉卿亦便單馬赴任。那些書吏門子,尚在路上迎接,嚇得道府廳縣,手忙腳亂,揮汗趨迎。玉卿已進入察院了。

次日登堂,便著司隸,把那刁鶴即時拿解,玉卿厲聲喝問道:『汝可認得本院麼?』那刁鶴只管磕頭道:『小人罪在不赦,惟求早死一刻,就是憲台老爺的天恩無盡了。』玉卿拍案大怒道:『我已訪汝罪案,真個罄竹難書,還有二月初三半夜時,那件心事,汝亦記得麼?』刁鶴膽碎心驚,不能答辯一句,便掣簽重責四十,著在理刑押到後園紫荊樹下,掘屍定罪。自此遠近驚服,頓有神明之號。那些貪官污吏,莫不望風解綬。不上半載,真個豪強斂跡,闔境肅清,到得巡曆既完,捐俸百金賞了繆奇夫婦。

不日進朝覆命,恰值閩縣李公,奉指拿問,扭解到京,玉卿亦聞這件消息,連夜草疏,代為申辯,辭意剴切,閣部以為徇私不准,本該一體究罪,姑念續著錢塘,宜以本職閑住。玉卿得旨,略不以去官為念,輕車峭帆,一路直到蘇州,著人遍訪尤繼章,乃吳縣捕役,登時進拜中尊,備說丘慕南冤誣系獄。中尊再三謝罪,立刻就把慕南釋放。原來尤繼章,曉得慕南一生豪俠,不肯讓人,唯恐縛虎不殺,反受其害,所以絕其音信,將欲置之死地。幸而獄中,遇著一個死囚,叫做蔣狗兒,曾受慕南恩惠,虧他一力周旋,又把錢米相濟,因此在獄數年,安然無恙。當日出得獄門,玉卿已在縣前立候,便令燒湯洗澡,改換中服。相見之際,悲喜交集,玉卿細述別後之事,慕南備說獄中之愁。是日挑燈細話,直至天明。玉卿便著關哥向前,笑對慕南道:『弟自前歲公車北上,偶在天津客寓,買得此童,彼時就有奉贈之意,不謂遲留數載,直至今日,方能會面。細思金銀器玩,兄家自有,惟此一物,足以報兄之德矣。幸乞笑收,弗為推卻。』慕南便把關哥細看,只見眼凝秋水,臉帶桃花,欣然大喜,倒身下拜道:『晚生去家迢遠,一信難通,本謂斃在囹圄,豈意魏爺恩救,今又受此非常厚贈,其是情逾骨肉,自慚綿力,欲報無能,惟有至家,當以小姬馳送。』玉卿鼓掌大笑,便令放船虎丘,飲酒賦詩,宴歡竟日。俱已離家歲久,次早曲唱陽關,臨別之時,關哥謝了又謝,合淚而去。

玉卿至家,又添了一個蘭英,齊頭一妻四妾,俱是豔妝出迎。當夜置酒接風,廣陳水陸,玉卿、非雲,並肩上坐,了音、小玉坐在東首,婉娘、蘭英坐在西首,猜枚行令,賭色叫牌,言笑戲謔,無不備至。既而飲到更餘,玉卿已在醉鄉,莞然笑道:『今夜之飲,可謂盡暢極娛,意欲把那鴛鴦繡被與夫人輩,同上合歡床,作一人間未有之樂,不識可乎?』四姬俱掩口而笑,非雲正色道:『只怕合歡床上,無福消受。今夜妾自獨睡,讓君與有福的,同做那被底鴛鴦可也。』玉卿一把扯了非雲羅袖,立起身道:『竟醉矣!竟醉矣!語言顛倒,幸乞夫人見恕。』遂攜手進房,笑歸羅帳。

原來非雲喜清幽,寡言笑,雖不吃醋撚酸,然做人持重正氣,並無輕佻惰褻之容,就是錦帳歡娛,亦惟淡然而已。若是四姬,便是說也有、笑也有、立一會、坐一會,有時彈一曲琴兒,有時投機矢壺兒,到得雲雨之際,撒嬌撒癡,叫喚肉麻,恣情極蕩,所以玉卿每憚非雲之嚴,而愛四姬之趣。自罷職歸來,絕口不言朝事,因以後邊隙地甚多,使喚匠工構造書室。又登山鑿池,遍栽花木,近池起屋二間,其形式與畫船楓樹,所以置一匾額,叫做『十閑舫』,每日不巾不履,焚香宴坐,因自稱『十閒居士』。

忽一日,外邊傳進,南京丘慕南特來拜望,玉卿令開了正門,鞠躬迎進。相見就問安已畢,玉卿道:『自在虎丘分袂,忽忽又經數月,江南渭北,豈無雲樹之思,只不知家事如何,尊夫人向來安否?』慕南笑道:『小姬隨後即至矣!』俄而肩輿已到,又有美婢僮僕二十餘人,以至箱籠什物累累搬進,玉卿駭然道:『豈是吾兄也要遷到敝郡住麼?』慕南道:『非也,小弟自遭縲曳數年,惟與累囚為伍,日有九生而幸獲餘生,若不及早回頭,跳出是非愛憎之關,只怕茫茫苦海,終有覆溺之歎矣!況受了魏爺大恩,無可補報,故特以小姬奉充箕帚,至於萬百千兩,醜婢粗童,在達人視之,一粒芥子耳。然以魏爺設有棄嫌,即以賜之尊使可也。』玉卿躊躇不安道:『然則吾兄行止若何?』慕南道:『小弟年近四旬,終難子嗣,又何必巴巴碌碌,替人空作牛馬。故以祖遺薄業,吩咐弟侄,今而後閑雲野鶴,到處為家,再不作紅塵虛夢了。』玉卿道:『仁兄主意已決,小弟不敢強阻,只要多留數月,然後聽君遠行。』慕南搖首道:『只怕不能遵命了,舟子已在江邊等候,今晚一晤,便作東西南北人矣!』玉卿忙令廚下置酒餞行。

是日大陳水陸,廣召賓客,雲間名妓數十,悉為延至,縱橫談笑,絲竹滿堂,既而日暮酒酣。慕南起身告別,玉卿賦詩為贈道:

此別須知後會遙,留君不住欲魂銷;

誰為喚醒英雄夢,試聽江頭萬里潮。

慕南臨行,玉卿問起關哥何在,答道:『留在金閶敝寓。』又問道:『尊夫人在內,可要一別否?』慕南揮手不應,決然而去。玉卿不勝嘆羨,送至門首,直待慕南去遠,然後回身進房,忙與花氏重新見禮。遠別數年,少不得細談衷曲,只為花氏年紀稍長,雖在後來,倒稱為第三位夫人。

過了兩日正值八月中秋,就在十閑舫內,開筵賞月,未至中午,非雲便與了音、小玉、婉娘、花氏、蘭英,俱是濃妝豔束,步出後園閑耍。那非雲髻上,插一隻碧玉簪兒,鬢邊略綴海棠數朵,上穿一領大紅銷金夾襖,外罩魚肚白的花縐紗衫,下著白紗褲子,嵌金線的鴛鴦繡羅裙。了音五個,俱是滿頭珠翠,身上桃紅羅襖,玄色衫兒,腳下盈盈羅襪,穿著大紅紗鳳頭繡履,都是一般樣的,三寸全蓮,娉婷嫋娜,後邊跟著俊婢數十,只聽得喧嘩笑語,趨到園中。玉卿立在梧桐樹下,含笑相接,進入軒內時,只見燒香的,下棋的,抹牌的,亂滾滾鬧做一團。到得日影過西,便把酒筵開設,真個野味鮮肴,備極八珍之美,遂一齊挨次坐定,慢慢的開懷歡飲。

不多時,只見一輪皓月推起遙空,玉卿把盞在手,不勝欣喜道:『我輩如此歡聚,只怕嫦娥見了,未免恨那廣寒孤零。』非雲笑道:『這也未必,只慮他高處清虛,倒要笑人塵情太重。』玉卿撫掌稱善,將至更闌,非雲因值二娘臥疾不敢久坐,先自進房陪侍去了。玉卿等得非雲進內,便與五姬,挨肩擦背,勾頭抱頸,百般戲謔,既而笑道:『今夜幸值夫人不在,又遇這般皎月,不若與五位賢卿,就在軒內做一個攪亂鴛鴦會,亦一風流事也。』花氏醉眼也斜,靠在玉卿身上道:『好則好,只怕不像意思。』婉娘道:『你我總是一體,這也何妨。』使喚侍婢取出衾枕,鋪在十閑舫一張大涼床上。正是:

群姬共赴巫山夢,不羨鴛鴦交頸眠。

畢竟玉卿摟著五姬,怎生取樂?且待下回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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