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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史] 漢 書 [電子書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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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15:39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十九卷蕭何曹參傳

1 蕭何,沛人也。以文毋害為沛主吏掾。高祖為布衣時,數以吏事護高祖。高祖為亭長,常佑之。高祖以吏繇咸陽,吏皆送奉錢三,何獨以五。秦御史監郡者,與從事辨之。何乃給泗水卒史事,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征何,何固請,得毋行。

2 及高祖起為沛公,何嘗為丞督事。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臧之。沛公具知天下厄塞,戶口多少,彊弱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圖書也。

3 初,諸侯相與約,先入關破秦者王其地。沛公既先定秦,項羽後至,欲攻沛公,沛公謝之得解。羽遂屠燒咸陽,與范增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民皆居蜀。』乃曰:『蜀漢亦關中地也。』故立沛公為漢王,而三分關中地,王秦降將以距漢王。漢王怒,欲謀攻項羽。周勃、灌嬰、樊噲皆勸之,何諫之曰:『雖王漢中之惡,不猶愈於死乎?』漢王曰:『何為乃死也?』何曰:『今眾弗如,百戰百敗,不死何為?周書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語曰「天漢」,其稱甚美。夫能詘於一人之下,而信於萬乘之上者,湯武是也。臣願大王王漢中,養其民以致賢人,收用巴蜀,還定三秦,天下可圖也。』漢王曰:『善。』乃遂就國,以何為丞相。何進韓信,漢王以為大將軍,說漢王令引兵東定三秦。語在信傳。

4 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撫諭告,使給軍食。漢二年,漢王與諸侯擊楚,何守關中,侍太子,治櫟陽。為令約束,立宗廟、社稷、宮室、縣邑,輒奏,上可許以從事;即不及奏,輒以便宜施行,上來以聞。計戶轉漕給軍,漢王數失軍遁去,何常興關中卒,輒補缺。上以此剸屬任何關中事。

5 漢三年,與項羽相距京、索間,上數使使勞苦丞相。鮑生謂何曰:『今王暴衣露蓋,數勞苦君者,有疑君心。為君計,莫若遣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上益信君。』於是何從其計,漢王大說。

6 漢五年,已殺項羽,即皇帝位,論功行封,群臣爭功,歲余不決。上以何功最盛,先封為酇侯,食邑八千戶。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堅執兵,多者百餘戰,少者數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蕭何未有汗馬之勞,徒持文墨議論,不戰,顧居臣等上,何也?』上曰:『諸君知獵乎?』曰:『知之。』『知獵狗乎?』曰:『知之。』上曰:『夫獵,追殺獸者狗也,而發縱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走得獸耳,功狗也;至如蕭何,發縱指示,功人也。且諸君獨以身從我,多者三兩人;蕭何舉宗數十人皆隨我,功不可忘也!』群臣後皆莫敢言。

7 列侯畢已受封,奏位次,皆曰:『平陽侯曹參身被七十創,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上已橈功臣多封何,至位次未有以復難之,然心欲何第一。關內侯鄂千秋時為謁者,進曰:『群臣議皆誤。夫曹參雖有野戰略地之功,此特一時之事。夫上與楚相距五歲,失軍亡眾,跳身遁者數矣,然蕭何常從關中遣軍補其處。非上所詔令召,而數萬眾會上乏絕者數矣。夫漢與楚相守滎陽數年,軍無見糧,蕭何轉漕關中,給食不乏。陛下雖數亡山東,蕭何常全關中待陛下,此萬世功也。今雖無曹參等百數,何缺於漢?漢得之不必待以全。柰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萬世之功哉!蕭何當第一,曹參次之。』上曰:『善。』於是乃令何第一,賜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上曰:『吾聞進賢受上賞,蕭何功雖高,待鄂君乃得明。』於是因鄂千秋故所食關內侯邑二千戶,封為安平侯。是日,悉封何父母兄弟十餘人,皆食邑。乃益封何二千戶,『以嘗繇咸陽時何送我獨贏錢二也』。

8 陳豨反,上自將,至邯鄲。而韓信謀反關中。呂后用何計誅信。語在信傳。上已聞誅信,使使拜丞相為相國,益封五千戶,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為相國衛。諸君皆賀,召平獨吊。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長安城東,瓜美,故世謂『東陵瓜』,從召平始也。平謂何曰:『禍自此始矣。上暴露於外,而君守於內,非被矢石之難,而益君封置衛者,以今者淮陰新反於中,有疑君心。夫置衛衛君,非以寵君也。願君讓封勿受,悉以家私財佐軍。』何從其計,上說。

9 其秋,黥布反,上自將擊之,數使使問相國何為。曰:『

10 為上在軍,拊循勉百姓,悉所有佐軍,如陳豨時。』客又說何曰:『君滅族不久矣。夫君位為相國,功第一,不可復加。然君初入關,本得百姓心,十餘年矣。皆附君,尚復孳孳得民和。上所謂數問君,畏君傾動關中。今君胡不多買田地,賤貰貣以自污?上心必安。』於是何從其計,上乃大說。

11 上罷布軍歸,民道遮行,上書言相國彊賤買民田宅數千人。上至,何謁。上笑曰:『今相國乃利民!』民所上書皆以與何,曰:『君自謝民。』後何為民請曰:『長安地驥,上林中多空地,棄,願令民得入田,毋收稿為獸食。』上大怒曰:『相國多受賈人財物,為請吾苑!』乃下何廷尉,械繫之。數日,王衛尉侍,前問曰:『相國胡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聞李斯相秦皇帝,有善歸主,有惡自予。今相國多受賈豎金,為請吾苑,以自媚於民。故系治之。』王衛尉曰:『夫職事苟有便於民而請之,真宰相事也。陛下柰何乃疑相國受賈人錢乎!且陛下距楚數歲,陳豨、黥布反時,陛下自將往,當是時相國守關中,關中搖足則關西非陛下有也。相國不以此時為利,乃利賈人之金乎?且秦以不聞其過亡天下,夫李斯之分過,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淺也!』上不懌。是日,使使持節赦出何。何年老,素恭謹,徒跣入謝。上曰:『相國休矣!相國為民請吾苑不許,我不過為桀紂主,而相國為賢相。吾故系相國,欲令百姓聞吾過。』

12 高祖崩,何事惠帝。何病,上親自臨視何疾,因問曰:『君即百歲後,誰可代君?』對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參何如?』何頓首曰:『帝得之矣。何死不恨矣!』

13 何買田宅必居窮辟處,為家不治垣屋。曰:『令後世賢,師吾儉;不賢,毋為勢家所奪。』

14 孝惠二年,何薨,諡曰文終侯。子祿嗣,薨,無子。高后乃封何夫人同為酇侯,小子延為筑陽侯。孝文元年,罷同,更封延為酇侯。薨,子遺嗣。薨,無子。文帝復以遺弟則嗣,有罪免。景帝二年,制詔御史:『故相國蕭何,高皇帝大功臣,所與為天下也。今其祀絕,朕甚憐之。其以武陽縣戶二千封何孫嘉為列侯。』嘉,則弟也。薨,子勝嗣,後有罪免。武帝元狩中,復下詔御史:『以酇戶二千四百封何曾孫慶為酇侯,布告天下,令明知朕報蕭相國德也。』慶,則子也。薨,子壽成嗣,坐為太常儀牲瘦免。宣帝時,詔丞相御史求問蕭相國後在者,得玄孫建世等十二人,復下詔以酇戶二千封建世為酇侯。傳子至孫獲,坐使奴殺人減死論。成帝時,復封何玄孫之子南讀長喜為酇侯。傳子至曾孫,王莽敗乃絕。

15 曹參,沛人也。秦時為獄掾,而蕭何為主吏,居縣為豪吏矣。高祖為沛公也,參以中涓從。擊胡陵、方與,攻秦監公軍,大破之。東下薛,擊泗水守軍薛郭西。復攻胡陵,取之。徙守方與。方與反為魏,擊之。豐反為魏,攻之。賜爵七大夫。北擊司馬欣軍碭東,取狐父、祁善置。又攻下邑以西,至虞,擊秦將章邯車騎。攻轅戚及亢父,先登。遷為五大夫。北救東阿,擊章邯軍,陷陳,追至濮陽。攻定陶,取臨濟。南救雍丘,擊李由軍,破之,殺李由,虜秦候一人。章邯破殺項梁也,沛公與項羽引兵而東。楚懷王以沛公為碭郡長,將碭郡兵。於是乃封參執帛,號曰建成君。遷為戚公,屬碭郡。

16 其後從攻東郡尉軍,破之成武南。擊王離軍成陽南,又攻槓里,大破之。追北,西至開封,擊趙賁軍,破之,圍趙賁開封城中。西擊秦將楊熊軍於曲遇,破之,虜秦司馬及御史各一人。遷為執珪。從西攻陽武,下轘轅、緱氏,絕河津。擊趙賁軍屍北,破之。從南攻犨,與南陽守齮戰陽城郭東,陷陳,取宛,虜齮,定南陽郡。從西攻武關、嶢關,取之。前攻秦軍藍田南,又夜擊其北軍,大破之,遂至咸陽,破秦。

17 項羽至,以沛公為漢王。漢王封參為建成侯。從至漢中,遷為將軍。從還定三秦,攻下辨、故道、雍、斄。擊章平軍於好畤南,破之,圍好畤,取壤鄉。擊三秦軍壤東及高櫟,破之。復圍章平,平出好畤走。因擊趙賁、內史保軍,破之。東取咸陽,更名曰新城。參將兵守景陵二十三日,三秦使章平等攻參,參出擊,大破之。賜食邑於寧秦。以將軍引兵圍章邯廢丘;以中尉從漢王出臨晉關。至河內,下脩武,度圍津,東擊龍且、項佗定陶,破之。東取碭、蕭、彭城。擊項籍軍,漢軍大敗走。參以中尉圍取雍丘。王武反於外黃,程處反於燕,往擊,盡破之。柱天侯反於衍氏,進破取衍氏。擊羽嬰於昆陽,追至葉。還攻武彊,因至滎陽。參自漢中為將軍中尉,從擊諸侯,及項王敗,還至滎陽。

18 漢二年,拜為假左丞相,入屯兵關中。月余,魏王豹反,以假丞相別與韓信東攻魏將孫速東張,大破之。因攻安邑,得魏將王襄。擊魏王於曲陽,追至東垣,生獲魏王豹。取平陽,得豹母妻子,盡定魏地,凡五十二縣。賜食邑平陽。因從韓信擊趙相國夏說軍於鄔東,大破之,斬夏說。韓信與故常山王張耳引兵下井陘,擊成安君陳余,而令參還圍趙別將戚公於鄔城中。戚公出走,追斬之。乃引兵詣漢王在所。韓信已破趙,為相國,東擊齊,參以左丞相屬焉。攻破齊歷下軍,遂取臨淄。還定濟北郡,收著、漯陰、平原、鬲、盧。已而從韓信擊龍且軍於上假密,大破之,斬龍且,虜亞將周蘭。定齊郡,凡得七十縣。得故齊王田廣相田光,其守相許章,及故將軍田既。韓信立為齊王,引兵東詣陳,與漢王共破項羽,而參留平齊未服者。

19 漢王即皇帝位,韓信徙為楚王。參歸相印焉。高祖以長子肥為齊王,而以參為相國。高祖六年,與諸侯剖符,賜參爵列侯,食邑平陽萬六百三十戶,世世勿絕。

20 參以齊相國擊陳豨將張春,破之。黥布反,參從悼惠王將車騎十二萬,與高祖會擊黥布軍,大破之。南至蘄,還定竹邑、相、蕭、留。

21 參功:凡下二國,縣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將軍六人,大莫囂、郡守、司馬、候、御史各一人。

22 孝惠元年,除諸侯相國法,更以參為齊丞相。參之相齊,齊七十城。天下初定,悼惠王富於春秋,參盡召長老諸先生,問所以安集百姓。而齊故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參未知所定。聞膠西有蓋公,善治黃老言,使人厚幣請之。既見蓋公,蓋公為言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推此類具言之。參於是避正堂,舍蓋公焉。其治要用黃老術,故相齊九年,齊國安集,大稱賢相。

23 蕭何薨,參聞之,告舍人趣治行,『吾且入相。』居無何,使者果召參。參去,屬其後相曰:『以齊獄市為寄,慎勿擾也。』後相曰:『治無大於此者乎?』參曰:『不然。夫獄市者,所以並容也,今君擾之,奸人安所容乎?吾是以先之。』

24 始參微時,與蕭何善,及為宰相,有隙。至何且死,所推賢唯參。參代何為相國,舉事無所變更,壹遵何之約束。擇郡國吏長大,訥於文辭,謹厚長者,即召除為丞相史。吏言文刻深,欲務聲名,輒斥去之。日夜飲酒。卿大夫以下吏及賓客見參不事事,來者皆欲有言。至者,參輒飲以醇酒,度之欲有言,復飲酒,醉而後去,終莫得開說,以為常。

25 相舍後園近吏舍,吏舍日飲歌呼。從吏患之,無如何,乃請參游後園。聞吏醉歌呼,從吏幸相國召按之。乃反取酒張坐飲,大歌呼與相和。

26 參見人之有細過,掩匿覆蓋之,府中無事。

27 參子窋為中大夫。惠帝怪相國不治事,以為『豈少朕與?』乃謂窋曰:『女歸,試私從容問乃父曰:「高帝新棄群臣,帝富於春秋,君為相國,日飲,無所請事,何以憂天下?」然無言吾告女也。』窋既洗沐歸,時間,自從其所諫參。參怒而笞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乃所當言也。』至朝時,帝讓參曰:『與窋胡治乎?乃者我使諫君也。』參免冠謝曰:『陛下自察聖武孰與高皇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參曰:『陛下觀參孰與蕭何賢?』上曰:『君似不及也。』參曰:『陛下言之是也。且高皇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具,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惠帝曰:『善。君休矣!』

28 參為相國三年,薨,諡曰懿侯。百姓歌之曰:『蕭何為法,講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靖,民以寧壹。』

29 窋嗣侯,高后時至御史大夫。傳國至曾孫襄,武帝時為將軍,擊匈奴,薨。子宗嗣,有罪,完為城旦。至哀帝時,乃封參玄孫之孫本始為平陽侯,二千戶,王莽時薨。子宏嗣,建武中先降河北,封平陽侯。至今八侯。

30 贊曰:蕭何、曹參皆起秦刀筆吏,當時錄錄未有奇節。漢興,依日月之末光,何以信謹守管籥,參與韓信俱征伐。天下既定,因民之疾秦法,順流與之更始,二人同心,遂安海內。淮陰、黥布等已滅,唯何、參擅功名,位冠群臣,聲施後世,為一代之宗臣,慶流曲裔,盛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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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卷張陳王周傳

1 張良字子房,其先韓人也。大父開地,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歲,秦滅韓。良年少,未宦事韓。韓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以五世相韓故。

2 良嘗學禮淮陽,東見倉海君,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遊,至博狼沙中,良與客狙擊秦皇帝,誤中副車。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賊急甚。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3 良嘗閒從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歐之。為其老,乃彊忍,下取履,因跪進。父以足受之,笑去。良殊大驚。父去里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期此。』良因怪之,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後五日蚤會。』五日,雞鳴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後五日復蚤來。』五日,良夜半往。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曰:『讀是則為王者師。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谷城山下黃石即我已。』遂去不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良因異之,常習誦。

4 居下邳,為任俠。項伯嘗殺人,從良匿。

5 後十年,陳涉等起,良亦聚少年百餘人。景駒自立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從之,行道遇沛公。沛公將數千人略地下邳,遂屬焉。沛公拜良為廄將。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喜,常用其策。良為它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從不去。

6 沛公之薛,見項梁,共立楚懷王。良乃說項梁曰:『君已立楚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可立為王,益樹黨。』項梁使良求韓成,立為韓王。以良為韓司徒,與韓王將千餘人西略韓地,得數城,秦輒復取之,往來為游兵潁川。

7 沛公之從雒陽南出轘轅,良引兵從沛公,下韓十餘城,擊楊熊軍。沛公乃令韓王成留守陽翟,與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關。沛公欲以二萬人擊秦嶢關下軍,良曰:『秦兵尚彊,未可輕。臣聞其將屠者子,賈豎易動以利。願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為五萬人具食,益張旗幟諸山上,為疑兵,令酈食其持重寶啖秦將。』秦將果欲連和俱西襲咸陽,沛公欲聽之。良曰:『此獨其將欲叛,士卒恐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解擊之。』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逐北至藍田,再戰,秦兵竟敗。遂至咸陽,秦王子嬰降沛公。

8 沛公入秦,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樊噲諫,沛公不聽。良曰:『夫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為天下除殘去賊,宜縞素為資。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藥苦口利於病」,願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

9 項羽至鴻門,欲擊沛公,項伯夜馳至沛公軍,私見良,欲與俱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今有事急,亡去不義。』乃具語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柰何?』良曰:『沛公誠欲背項王邪?』沛公曰:『鯫生說我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王也,故聽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卻項王乎?』沛公默然,曰:『

10 今為柰何?』良因要項伯見沛公。沛公與伯飲,為壽,結婚,令伯具言沛公不敢背項王,所以距關者,備它盜也。項羽後解,語在羽傳。

11 漢元年,沛公為漢王,王巴蜀,賜良金百溢,珠二斗,良具以獻項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請漢中地。項王許之。漢王之國,良送至褒中,遣良歸韓。良因說漢王燒絕棧道,示天下無還心,以固項王意。乃使良還。行,燒絕棧道。

12 良歸至韓,聞項羽以良從漢王故,不遣韓王成之國,與俱東,至彭城殺之。時漢王還定三秦,良乃遺項羽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復東。』又以齊反書遺羽,曰:『齊與趙欲並滅楚。』項羽以故北擊齊。

13 良乃間行歸漢。漢王以良為成信侯,從東擊楚。至彭城,漢王兵敗而還。至下邑,漢王下馬踞鞍而問曰:『吾欲捐關已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良曰:『九江王布,楚梟將,與項王有隙,彭越與齊王田榮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楚可破也。』漢王乃遣隨何說九江王布,而使人連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韓信特將北擊之,因舉燕、伐、齊、趙。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

14 良多病,未嘗特將兵,常為畫策臣,時時從。

15 漢三年,項羽急圍漢王於滎陽,漢王憂恐,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酈生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杞;武王誅紂,封其後宋。今秦無道,伐滅六國,無立錐之地。陛下誠復立六國後,此皆爭戴陛下德義,願為臣妾。德義已行,南面稱伯,楚必斂衽而朝。』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

16 酈生未行,良從外來謁漢王。漢王方食,曰:『客有為我計橈楚權者。』具以酈生計告良曰:『於子房何如?』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良曰:『臣請借前箸以籌之。昔湯武伐桀紂封其後者,度能制其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死命乎?其不可一矣。武王入殷,表商容閭,式箕子門,封比干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矣。發鉅橋之粟,散鹿台之財,以賜貧窮,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矣。殷事以畢,偃革為軒,倒載干戈,示不復用,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矣。休馬華山之陽,示無所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矣。息牛桃林之野,示天下不復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矣。且夫天下游士,左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者,但日夜望咫尺之地。今乃立六國後,唯無復立者,游士各歸事其主,從親戚,反故舊,陛下誰與取天下乎?其不可七矣。且楚唯毋彊,六國復橈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矣。誠用此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乃公事!』令趣銷印。

17 後韓信破齊欲自立為齊王,漢王怒。良說漢王,漢王使良授齊王信印。語在信傳。

18 五年冬,漢王追楚至陽夏南,戰不利,壁固陵,諸侯期不至。良說漢王,漢王用其計,諸侯皆至。語在高紀。

19 漢六年,封功臣。良未嘗有戰鬥功,高帝曰:『運籌策帷幄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擇齊三萬戶。』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良為留侯,與蕭何等俱封。

20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其餘日夜爭功而不決,未得行封。上居雒陽南宮,從復道望見諸將往往數人偶語。上曰:『此何語?』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安定,何故而反?』良曰:『陛下起布衣,與此屬取天下,今陛下已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親愛,而所誅者皆平生仇怨。今軍吏計功,天下不足以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又恐見疑過失及誅,故相聚而謀反耳。』上乃憂曰:『為將柰何?』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怨,數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功多,不忍。』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先封,則人人自堅矣。』於是上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且侯,我屬無患矣。』

21 劉敬說上都關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雒陽:『雒陽東有成皋,西有殽黽,背河鄉雒,其固亦足恃。』良曰:『雒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夫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劉敬說是也。』於是上即日駕,西都關中。

22 良從入關,性多疾,即道引不食谷,閉門不出歲余。

23 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爭,未能得堅決也。呂后恐,不知所為。或謂呂后曰:『留侯善畫計,上信用之。』呂后乃使建成侯呂澤劫良,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臥?』良曰:『始上數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愛欲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人何益!』呂澤彊要曰:『為我畫計。』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厲士,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毋愛金玉璧帛,令太子為書,卑辭安車,因使辨士固請,宜來。來,以為客,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一助也。』於是呂后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24 漢十一年,黥布反,上疾,欲使太子往擊之。四人相謂曰:『凡來者,將以存太子。太子將兵,事危矣。』乃說建成侯曰:『太子將兵,有功即位不益,無功則從此受禍。且太子所與俱諸將,皆與上定天下梟將也,今乃使太子將之,此無異使羊將狼,皆不肯為用,其無功必矣。臣聞「母愛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趙王常居前,上「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上」,明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請呂后承間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將,此屬莫肯為用,且布聞之,鼓行而西耳。上雖疾,彊載輜車,臥而護之,諸將不敢不盡力。上雖苦,彊為妻子計。」』於是呂澤夜見呂后。呂后承間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之,豎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於是上自將而東,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良疾,強起至曲郵,見上曰:『臣宜從,疾甚。楚人剽疾,願上慎毋與楚爭鋒。』因說上令太子為將軍監關中兵。上謂『子房雖疾,彊臥傅太子』。是時叔孫通已為太傅,良行少傅事。

25 漢十二年,上從破布歸,疾益甚,愈欲易太子。良諫不聽,因疾不視事。叔孫太傅稱說引古,以死爭太子。上陽許之,猶欲易之。及宴,置酒,太子侍。四人者從太子,年皆八十有餘,鬚眉皓白,衣冠甚偉。上怪,問曰:『何為者?』四人前對,各言其姓名。上乃驚曰:『吾求公,避逃我,今公何自從吾兒游乎?』四人曰:『陛下輕士善罵,臣等義不辱,故恐而亡匿。今聞太子仁孝,恭敬愛士,天下莫不延頸願為太子死者,故臣等來。』上曰:『煩公幸卒調護太子。』

26 四人為壽已畢,趨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視曰:『我欲易之,彼四人為之輔,羽翼已成,難動矣。呂氏真乃主矣。』戚夫人泣涕,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翼以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又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歌數闋,戚夫人歔欷流涕,上起去,罷酒。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27 良從上擊代,出奇計下馬邑,及立蕭相國,所與從容言天下事甚眾,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着。良乃稱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彊秦,天下震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乃學道,欲輕舉。高帝崩,呂后德良,乃彊食之,曰:『人生一世,如白駒之過隙,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彊聽食。後六歲薨。諡曰文成侯。

28 良始所見下邳圯上老父與書者,後十三歲從高帝過濟北,果得谷城山下黃石,取而寶祠之。及良死,並葬黃石。每上冢伏臘祠黃石。

29 子不疑嗣侯。孝文三年坐不敬,國除。

30 陳平,陽武戶牖鄉人也。少時家貧,好讀書,治黃帝、老子之術。有田三十畝,與兄伯居。伯常耕田,縱平使遊學。平為人長大美色,人或謂平:『貧何食而肥若是?』其嫂疾平之不親家生產,曰:『亦食糠核耳。有叔如此,不如無有!』伯聞之,逐其婦棄之。

31 及平長,可取婦,富人莫與者,貧者平亦愧之。久之,戶牖富人張負有女孫,五嫁夫輒死,人莫敢取,平欲得之。邑中有大喪,平家貧侍喪,以先往後罷為助。張負既見之喪所,獨視偉平,平亦以故後去。負隨平至其家,家乃負郭窮巷,以席為門,然門外多長者車轍。張負歸,謂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孫予陳平。』仲曰:『平貧不事事,一縣中盡笑其所為,獨柰何予之女?』負曰:『固有美如陳平長貧者乎?』卒與女。為平貧,乃假貸幣以聘,予酒肉之資以內婦。負戒其孫曰:『毋以貧故,事人不謹。事兄伯如事乃父,事嫂如事乃母。』平既取張氏女,資用益饒,游道日廣。

32 里中社,平為宰,分肉甚均。里父老曰:『善,陳孺子之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

33 陳涉起王,使周市略地,立魏咎為魏王,與秦軍相攻於臨濟。平已前謝兄伯,從少年往事魏王咎,為太僕。說魏王,王不聽。人或讒之,平亡去。

34 項羽略地至河上,平往歸之,從入破秦,賜爵卿。項羽之東王彭城也,漢王還定三秦而東。殷王反楚,項羽乃以平為信武君,將魏王客在楚者往擊,殷降而還。項王使項悍拜平為都尉,賜金二十溢。居無何,漢攻下殷。項王怒,將誅定殷者。平懼誅,乃封其金與印,使使歸項王,而平身間行杖劍亡。度河,船人見其美丈夫,獨行,疑其亡將,要下當有寶器金玉,目之,欲殺平。平心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船人知其無有,乃止。

35 平遂至脩武降漢,因魏無知求見漢王,漢王召入。是時,萬石君石奮為中涓,受平謁。平等十人俱進,賜食。王曰:『罷,就舍矣。』平曰:『臣為事來,所言不可以過今日。』於是漢王與語而說之,問曰:『子居楚何官?』平曰:『為都尉。』是日拜平為都尉,使參乘,典護軍。諸將盡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高下,而即與共載,使監護長者!』漢王聞之,愈益幸平,遂與東伐項王。至彭城,為楚所敗,引師而還。收散兵至滎陽,以平為亞將,屬韓王信,軍廣武。

36 絳、灌等或讒平曰:『平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聞平居家時盜其嫂;事魏王不容,亡而歸楚;歸楚不中,又亡歸漢。今大王尊官之,令護軍。臣聞平使諸將,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平,反覆亂臣也,願王察之。』漢王疑之,以讓無知,問曰:『有之乎?』無知曰:『有。』漢王曰:『

37 公言其賢人何也?』對曰:『臣之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已之行,而無益於勝敗之數,陛下何暇用之乎?今楚漢相距,臣進奇謀之士,顧其計誠足以利國家耳。盜嫂受金又安足疑乎?』漢王召平而問曰:『吾聞先生事魏不遂,事楚而去,今又從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說,故去事項王。項王不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臣居楚聞漢王之能用人,故歸大王。裸身來,不受金無以為資。誠臣計劃有可采者,願大王用之;使無可用者,大王所賜金具在,請封輸官,得請骸骨。』漢王乃謝,厚賜,拜以為護軍中尉,盡護諸將。諸將乃不敢復言。

38 其後,楚急擊,絕漢甬道,圍漢王於滎陽城。漢王患之,請割滎陽以西和。項王弗聽。漢王謂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平曰:『項王為人,恭敬愛人,士之廉節好禮者多歸之。至於行功賞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嫚而少禮,士之廉節者不來;然大王能饒人以爵邑,士之頑頓耆利無恥者亦多歸漢。誠各去兩短,集兩長,天下指麾即定矣。然大王資侮人,不能得廉節之士。顧楚有可亂者,彼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鍾離眛、龍且、周殷之屬,不過數人耳。大王能出捐數萬斤金,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王為人意忌信讒,必內相誅。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漢王以為然,乃出黃金四萬斤予平,恣所為,不問出入。

39 平既多以金縱反間於楚軍,宣言諸將鍾離眛等為項王將,功多矣,然終不得列地而王,欲與漢為一,以滅項氏,分王其地。項王果疑之,使使至漢。漢為太牢之具,舉進,見楚使,即陽驚曰:『

40 以為亞父使,乃項王使也!』復持去,以惡草具進楚使。使歸,具以報項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欲急擊下滎陽城,項王不信,不肯聽亞父。亞父聞項王疑之,乃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乞骸骨歸!』歸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

41 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滎陽東門,楚因擊之。平乃與漢王從城西門出去。遂入關,收聚兵而復東。

42 明年,淮陰侯信破齊,自立為假齊王,使使言之漢王。漢王怒而罵,平躡漢王。漢王寤,乃厚遇齊使,使張良往立信為齊王。於是封平以戶牖鄉。用其計策,卒滅楚。

43 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韓信反。高帝問諸將,諸將曰:『亟發兵坑豎子耳。』高帝默然。以問平,平固辭謝,曰:『諸將云何?』上具告之。平曰:『人之上書言信反,人有聞知者乎?』曰:『未有。』曰:『信知之乎?』曰:『弗知。』平曰:『陛下兵精孰與楚?』上曰:『不能過也。』平曰:『陛下將用兵有能敵韓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將弗及,而舉兵擊之,是趣之戰也,竊為陛下危之。』上曰:『為之柰何?』平曰:『古者天子巡狩,會諸侯。南方有雲夢,陛下弟出偽游雲夢,會諸侯於陳。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遊,其勢必郊迎謁。而陛下因禽之,特一力士之事耳。』高帝以為然,乃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南遊雲夢』。上因隨以行。行至陳,楚王信果郊迎道中。高帝豫具武士,見信,即執縛之。語在信傳。

44 遂會諸侯於陳。還至雒陽,與功臣剖符定封,封平為戶牖侯,世世勿絕。平辭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計謀,戰勝克敵,非功而何?』平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上曰:『若子可謂不背本矣!』乃復賞魏無知。

45 其明年,平從擊韓王信於代。至平城,為匈奴圍,七日不得食。高帝用平奇計,使單于閼氏解,圍以得開。高帝既出,其計秘,世莫得聞。高帝南過曲逆,上其城,望室屋甚大,曰:『壯哉縣!吾行天下,獨見雒陽與是耳。』顧問御史:『曲逆戶口幾何?』對曰:『始秦時三萬餘戶,間者兵數起,多亡匿,今見五千餘戶。』於是召御史,更封平為曲逆侯,盡食之,除前所食戶牖。

46 平自初從,至天下定後,常以護軍中尉從擊臧荼、陳豨、黥布。凡六出奇計,輒益邑封。奇計或頗秘,世莫得聞也。

47 高帝從擊布軍還,病創,徐行至長安。燕王盧綰反,上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擊之。既行,人有短惡噲者。高帝怒曰:『噲見吾病,乃幾我死也!』用平計,召絳侯周勃受詔床下,曰:『平乘馳傳載勃代噲將,平至軍中即斬噲頭!』二人既受詔,馳傳未至軍,行計曰:『樊噲,帝之故人,功多,又呂后女弟呂須夫,有親且貴,帝以忿怒故欲斬之,即恐後悔。寧囚而致上,令上自誅之。』未至軍,為壇,以節召樊噲。噲受詔,即反接,載檻車詣長安,而令周勃代將兵定燕。

48 平行聞高帝崩,平恐呂后及呂須怒,乃馳傳先去。逢使者詔平與灌嬰屯於滎陽。平受詔,立復馳至宮,哭殊悲,因奏事喪前。呂后哀之,曰:『君出休矣!』平畏讒之就,因固請之,得宿衛中。太后乃以為郎中令,日傅教帝。是後呂須讒乃不得行。樊噲至,即赦復爵邑。

49 惠帝六年,相國曹參薨,安國侯王陵為右丞相,平為左丞相。

50 王陵,沛人也。始為縣豪,高祖微時兄事陵。及高祖起沛,入咸陽,陵亦聚黨數千人,居南陽,不肯從沛公。及漢王之還擊項籍,陵乃以兵屬漢。項羽取陵母置軍中,陵使至,則東鄉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願為老妾語陵,善事漢王。漢王長者,毋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劍而死。項王怒,亨陵母。陵卒從漢王定天下。以善雍齒,雍齒,高祖之仇,陵又本無從漢之意,以故後封陵,為安國侯。

51 陵為人少文任氣,好直言。為右丞相二歲,惠帝崩。高后欲立諸呂為王,問陵。陵曰:『高皇帝刑白馬而盟曰:「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非約也。』太后不說。問丞相平及絳侯周勃等,皆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欲王昆弟諸呂,無所不可。』太后喜。罷朝,陵讓平、勃曰:『始與高帝唼血而盟,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呂氏,諸君縱慾阿意背約,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平曰:『於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後,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之。於是呂太后欲廢陵,乃陽遷陵為帝太傅,實奪之相權。陵怒,謝病免,杜門竟不朝請,十年而薨。

52 陵之免,呂太后徙平為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食其亦沛人也。漢王之敗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呂后為質,食其以舍人侍呂后。其後從破項籍為侯,幸於呂太后。及為相,不治,監宮中,如郎中令,公卿百官皆因決事。

53 呂須常以平前為高帝謀執樊噲,數讒平曰:『為丞相不治事,日飲醇酒,戲婦人。』平聞,日益甚。呂太后聞之,私喜。面質呂須於平前,曰:『鄙語曰「兒婦人口不可用」,顧君與我何如耳,無畏呂須之譖。』

54 呂太后多立諸呂為王,平偽聽之。及呂太后崩,平與太尉勃合謀,卒誅諸呂,立文帝,平本謀也。審食其免相,文帝立,舉以為相。

55 太尉勃親以兵誅呂氏,功多;平欲讓勃位,乃謝病。文帝初立,怪平病,問之。平曰:『高帝時,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願以相讓勃。』於是乃以太尉勃為右丞相,位第一;平徙為左丞相,位第二。賜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戶。

56 居頃之,上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勃謝不知。問『天下錢穀一歲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汗出洽背,愧不能對。上亦問左丞相平。平曰:『各有主者。』上曰:『主者為誰乎?』平曰:『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問錢穀,責治粟內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何事也?』平謝曰:『主臣!陛下不知其駑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填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上稱善。勃大慚,出而讓平曰:『君獨不素教我乎!』平笑曰:『君居其位,獨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問長安盜賊數,又欲彊對邪?』於是絳侯自知其能弗如平遠矣。居頃之,勃謝病請免相,而平顓為丞相。

57 孝文二年,平薨,諡曰獻侯。傳子至曾孫何,坐略人妻棄主。王陵亦至玄孫,坐酎金國除。辟陽侯食其免後三歲而為淮南王所殺,文帝令其子平嗣侯。淄川王反,辟陽近淄川,平降之,國除。

58 始平曰:『我多陰謀,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廢,亦已矣,終不能復起,以吾多陰禍也。』其後曾孫陳掌以衛氏親戚貴,願得續封,然終不得也。

59 周勃,沛人。其先卷人也,徙沛。勃以織薄曲為生,常以吹簫給喪事,材官引強。

60 高祖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從攻胡陵,下方與。方與反,與戰,卻敵。攻豐。擊秦軍碭東。還軍留及蕭。復攻碭,破之。下下邑,先登。賜爵五大夫。攻蘭、虞,取之。擊章邯車騎殿。略定魏地。攻轅戚、東嬢,以往至栗,取之。攻齧桑,先登。擊秦軍阿下,破之。追至濮陽,下蘄城。攻都關、定陶,襲取宛朐,得單父令。夜襲取臨濟,攻壽張,以前至卷,破李由雍丘下。攻開封,先至城下為多。後章邯破項梁,沛公與項羽引兵東如碭。自初起沛還至碭,一歲二月。楚懷王封沛公號武安侯,為碭郡長。沛公拜勃為襄賁令。從沛公定魏地,攻東郡尉於成武,破之。攻長社,先登。攻潁陽、緱氏,絕河津。擊趙賁軍屍北。南攻南陽守齮,破武關、嶢關。攻秦軍於藍田。至咸陽,滅秦。

61 項羽至,以沛公為漢王。漢王賜勃爵為威武侯。從入漢中,拜為將軍。還定三秦,賜食邑懷德。攻槐里、好畤,最。北擊趙賁、內史保於咸陽,最。北救漆。擊章平、姚卬軍。西定汧還下郿、頻陽。圍章邯廢丘,破之。西擊益已軍,破之。攻上邽。東守嶢關。擊項籍。攻曲遇,最。還守敖倉,追籍。籍已死,因東定楚地泗水、東海郡,凡得二十二縣。還守雒陽、櫟陽,賜與潁陰侯共食鍾離。以將軍從高祖擊燕王臧荼,破之易下。所將卒當馳道為多。賜爵列侯,剖符世世不絕。食絳八千二百八十戶。

62 以將軍從高帝擊韓王信於代,降下霍人。以前至武泉,擊胡騎,破之武泉北。轉攻韓信軍銅鞮,破之。還,降太原六城。擊韓信胡騎晉陽下,破之,下晉陽。後擊韓信軍於硰石,破之,追北八十里。還攻樓煩三城,因擊胡騎平城下,所將卒當馳道為多。勃遷為太尉。

63 陳豨,屠馬邑。所將卒斬豨將軍乘馬降。轉擊韓信、陳豨、趙利軍於樓煩,破之。得豨將宋最、雁門守圂。因轉攻得雲中守遫、丞相箕肄、將軍博。定雁門郡十七縣,雲中郡十二縣。因復擊豨靈丘,破之,斬豨丞相程縱、將軍陳武、都尉高肄。定代郡九縣。

64 燕王盧綰反,勃以相國代樊噲將,擊下薊,得綰大將抵、丞相偃、守陘、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渾都。破綰軍上蘭,後擊綰軍沮陽。追至長城,定上谷十二縣,右北平十六縣,遼東二十九縣,漁陽二十二縣。最從高帝得相國一人,丞相二人,將軍、二千石各三人;別破軍二,下城三,定郡五,縣七十九,得丞相、大將各一人。

65 勃為人木強敦厚,高帝以為可屬大事。勃不好文學,每召諸生說士,東鄉坐責之:『趣為我語。』其椎少文如此。

66 勃既定燕而歸,高帝已崩矣,以列侯事惠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為太尉。十年,高后崩。呂祿以趙王為漢上將軍,呂產以呂王為相國,秉權,欲危劉氏。勃與丞相平、朱虛侯章共誅諸呂。語在高后紀。

67 於是陰謀乃為『少帝及濟川、淮陽、恆山王皆非惠帝子,呂太后以計詐名它人子,殺其母,養之後宮,令孝惠子之,立以為後,用彊呂氏。今已滅諸呂,少帝即長用事,吾屬類無矣,不如視諸侯賢者立之。』遂迎立代王,是為孝文皇帝。

68 東牟侯興居,朱虛侯章弟也,曰:『誅諸呂,臣無功,請得除宮。』乃與太僕汝陰滕公入宮。滕公前謂少帝曰:『足下非劉氏,不當立。』乃顧麾左右執戟,皆仆兵罷。有數人不肯去,官者令張釋諭告,亦去。滕公召乘輿車載少帝出。少帝曰:『欲持我安之乎?』滕公曰:『就舍少府。』乃奉天子法駕,迎皇帝代邸,報曰:『宮謹除。』皇帝入未央宮,有謁者十人持戟衛端門,曰:『天子在也,足下何為者?』不得入。太尉往喻,乃引兵去,皇帝遂入。是夜,有司分部誅濟川、淮陽、常山王及少帝於邸。

69 文帝即位,以勃為右丞相,賜金五千斤,邑萬戶。居十餘月,人或說勃曰:『君既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以厭之,則禍及身矣。』勃懼,亦自危,乃謝請歸相印。上許之。歲余,陳丞相平卒,上復用勃為丞相。十餘月,上曰:『前日吾詔列侯就國,或頗未能行,丞相朕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乃免相就國。

70 歲余,每河東守尉行縣至絳,絳侯勃自畏恐誅,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見。其後人有上書告勃欲反,下廷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辭。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與獄吏,獄吏乃書牘背示之,曰『以公主為證』。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勝之尚之,故獄吏教引為證。初,勃之益封,盡以予薄昭。及系急,薄昭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為無反事。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絳侯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文帝既見勃獄辭,乃謝曰:『吏方驗而出之。』於是使使持節赦勃,復爵邑。勃既出,曰:『吾嘗將百萬軍,安知獄吏之貴也!』

71 勃復就國,孝文十一年薨,諡曰武侯。子勝之嗣,尚公主不相中,坐殺人,死,國絕。一年,弟亞夫復為侯。

72 亞夫為河內守時,許負相之:『君後三歲而侯。侯八歲,為將相,持國秉,貴重矣,於人臣無二。後九年而餓死。』亞夫笑曰:『臣之兄以代父侯矣,有如卒,子當代,我何說侯乎?然既已貴如負言,又何說餓死?指視我。』負指其口曰:『從理入口,此餓死法也。』居三歲,兄絳侯勝之有罪,文帝擇勃子賢者,皆推亞夫,乃封為條侯。

73 文帝后六年,匈奴大入邊。以宗正劉禮為將軍軍霸上,祝茲侯徐厲為將軍軍棘門,以河內守亞夫為將軍軍細柳,以備胡。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出入送迎。已而之細柳軍,軍士吏被甲,銳兵刃,彀弓弩,持滿。天子先驅至,不得入。先驅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軍中聞將軍之令,不聞天子之詔。』有頃,上至,又不得入。於是上使使持節詔將軍曰:『吾欲勞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壁門士請車騎曰:『將軍約,軍中不得驅馳。』於是天子乃按轡徐行。至中營,將軍亞夫揖,曰:『介冑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天子為動,改容式車。使人稱謝:『皇帝敬勞將軍。』成禮而去。既出軍門,群臣皆驚。文帝曰:『嗟乎,此真將軍矣!鄉者霸上、棘門如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月余,三軍皆罷。乃拜亞夫為中尉。

74 文帝且崩時,戒太子曰:『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文帝崩,亞夫為車騎將軍。

75 孝景帝三年,吳楚反。亞夫以中尉為太尉,東擊吳楚。因自請上曰:『楚兵剽輕,難與爭鋒。願以梁委之,絕其食道,乃可制也。』上許之。

76 亞夫既發,至霸上,趙涉遮說亞夫曰:『將軍東誅吳楚,勝則宗廟安,不勝則天下危,能用臣之言乎?』亞夫下車,禮而問之。涉曰:『吳王素富,懷輯死士久矣。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間人於殽黽厄驥之間。且兵事上神密,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走藍田,出武關,抵雒陽,間不過差一二日,直入武庫,擊鳴鼓。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計。至雒陽,使吏搜殽黽間,果得吳伏兵。乃請涉為護軍。

77 亞夫至,會兵滎陽。吳方攻梁,梁急,請救。亞夫引兵東北走昌邑,深壁而守。梁王使使請亞夫,亞夫守便宜,不往。梁上書言景帝,景帝詔使救梁。亞夫不奉詔,堅壁不出,而使輕騎兵弓高侯等絕吳楚兵後食道。吳楚兵乏糧,飢,欲退,數挑戰,終不出。夜,軍中驚,內相攻擊擾亂,至於帳下。亞夫堅臥不起。頃之,復定。吳奔壁東南陬,亞夫使備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吳楚既餓,乃引而去。亞夫出精兵追擊,大破吳王濞。吳王濞棄其軍,與壯士數千人亡走,保於江南丹徒。漢兵因乘勝,遂盡虜之,降其縣,購吳王千金。月余,越人斬吳王頭以告。凡相守攻三月,而吳楚破平。於是諸將乃以太尉計謀為是。由此梁孝王與亞夫有隙。

78 歸,復置太尉官。五歲,遷為丞相,景帝甚重之。上廢栗太子,亞夫固爭之,不待。上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與太后言亞夫之短。

79 竇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上讓曰:『始南皮及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竇太后曰:『人生各以時行耳。竇長君在時,竟不得封侯,死後,乃其子彭祖顧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上曰:『請得與丞相計之。』亞夫曰:『高帝約「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約,天下共擊之」。今信雖皇后兄,無功,侯之,非約也。』上默然而沮。

80 其後匈奴王徐盧等五人降漢,上欲侯之以勸後。亞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即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乎?』上曰:『丞相議不可用。』乃悉封徐盧等為列侯。亞夫因謝病免相。

81 頃之,上居禁中,召亞夫賜食。獨置大胾,無切肉,又不置箸。亞夫心不平,顧謂尚席取箸。上視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亞夫免冠謝上。上曰:『起。』亞夫因趨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82 居無何,亞夫子為父買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與錢。庸知其盜買縣官器,怨而上變告子,事連污亞夫。書既聞,上下吏。吏簿責亞夫,亞夫不對。上罵之曰:『吾不用也。』召詣廷尉。廷尉責問曰:『君侯欲反何?』亞夫曰:『臣所買器,乃葬器也,何謂反乎?』吏曰:『君縱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亞夫,亞夫欲自殺,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歐血而死。國絕。

83 一歲,上乃更封絳侯勃它子堅為平曲侯,續絳侯後。傳子建德,為太子太傅,坐酎金免官。後有罪,國除。

84 亞夫果餓死。死後,上乃封王信為蓋侯。至平帝元始二年,繼絕世,復封勃玄孫之子恭為絳侯,千戶。

85 贊曰:聞張良之智勇,以為其貌魁梧奇偉,反若婦人女子。故孔子稱『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學者多疑於鬼神,如良受書老父,亦異矣。高祖數離困厄,良常有力,豈可謂非天乎!陳平之志,見於社下,傾側擾攘楚、魏之間,卒歸於漢,而為謀臣。及呂后時,事多故矣,平竟自免,以智終。王陵廷爭,杜門自絕,亦各其志也。周勃為布衣時,鄙朴庸人,至登輔佐,匡國家難,誅諸呂,立孝文,為漢伊周,何其盛也!始呂后問宰相,高祖曰:『陳平智有餘,王陵少戇,可以佐之;安劉氏者必勃也。』又問其次,云『過此以後,非乃所及』。終皆如言,聖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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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15:42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一卷樊酈滕灌傅靳周傳

1 樊噲,沛人也,以屠狗為事。後與高祖俱隱於芒碭山澤間。

2 陳勝初起,蕭何、曹參使噲求迎高祖,立為沛公。噲以舍人從攻胡陵、方與,還守豐,擊泗水監豐下,破之。復東定沛,破泗水守薛西。與司馬鏞戰碭東,卻敵,斬首十五級,賜爵國大夫。常從,沛公擊章邯軍濮陽,攻城先登,斬首二十三級,賜爵列大夫。從攻陽城,先登。下戶牖,破李由軍,斬首十六級,賜上聞爵。後攻圉都尉、東郡守尉於成武,卻敵,斬首十四級,捕虜十六人,賜爵五大夫。從攻秦軍,出亳南。河間守軍於槓里,破之。擊破趙賁軍開封北,以卻敵先登,斬候一人,首六十八級,捕虜二十六人,賜爵卿。從攻破揚熊於曲遇。攻宛陵,先登,斬首八級,捕虜四十四人,賜爵封號賢成君。從攻長社、轘轅,絕河津,東攻秦軍屍鄉,南攻秦軍於犨。破南陽守齮於陽城。東攻宛城,先登。西至酈,以卻敵,斬首十四級,捕虜四十四人,賜重封。攻武關,至霸上,斬都尉一人,首十級,捕虜百四十六人,降卒二千九百人。

3 項羽在戲下,欲攻沛公。沛公從百餘騎因項伯面見項羽,謝無有閉關事。項羽既饗軍土,中酒,亞父謀欲殺沛公,令項莊拔劍舞坐中,欲擊沛公,項伯常屏蔽之。時獨沛公與張良得入坐,樊噲居營外,聞事急,乃持盾入。初入營,營衛止噲,噲直撞入,立帳下。項羽目之,問為誰。張良曰:『沛公參乘樊噲也。』項羽曰:『壯士。』賜之卮酒彘肩。噲既飲酒,拔劍切肉食之。項羽曰:『能復飲乎?』噲曰:『臣死且不辭,豈特卮酒乎!且沛公先入定咸陽,暴師霸上,以待大王。大王今日至,聽小人之言,與沛公有隙,臣恐天下解心疑大王也。』項羽默然。沛公如廁,麾噲去。既出,沛公留車騎,獨騎馬,噲等四人步從,從山下走歸霸上軍,而使張良謝項羽。羽亦因遂已,無誅沛公之心。是日微樊噲奔入營譙讓項羽,沛公幾殆。

4 後數日,項羽入屠咸陽,立沛公為漢王。漢王賜噲爵為列侯,號臨武侯。遷為郎中,從入漢中。

5 還定三秦,別擊西丞白水北,擁輕車騎雍南,破之。從攻雍、燾城,先登。擊章平軍好畤,攻城,先登陷陣,斬縣令丞各一人,首十一級,虜二十人,遷為郎中騎將。從擊秦車騎壤東,卻敵,遷為將軍。攻趙賁,下郿、槐里、柳中、咸陽;灌廢丘,最。至櫟陽,賜食邑杜之樊鄉。從攻項籍,屠煮棗,擊破王武、程處軍於外黃。攻鄒、魯、瑕丘、薛。項羽敗漢王於彭城,盡復取魯、梁地。噲還至滎陽,益食平陰二千戶,以將軍守廣武一歲。項羽引東,從高祖擊項籍,下陽夏,虜楚周將軍卒四千人。圍項籍陳,大破之。屠胡陵。

6 項籍死,漢王即皇帝位,以噲有功,益食邑八百戶。其秋,燕王臧荼反,噲從攻虜荼,定燕地。楚王韓信反,噲從至陳,取信,定楚。更賜爵列侯,與剖符,世世勿絕,食舞陽,號為舞陽侯,除前所食。以將軍從攻反者韓王信於代。自霍人以往至雲中,與絳侯等共定之,益食千五百戶。因擊陳狶與曼丘臣軍,戰襄國,破柏人,先登,降之定清河、常山凡二十七縣,殘東垣,遷為左丞相。破得綦母印、尹潘軍於無終、廣昌。破豨別將胡人王黃軍代南,因擊韓信軍參合。軍所將卒斬韓信,擊豨胡騎橫谷,斬將軍趙既,虜代丞相馮梁、守孫奮、大將王黃、將軍大將一人、太僕解福等十人。與諸將共定代鄉邑七十三。後燕王盧綰反,噲以相國擊綰,破其丞相抵薊南,定燕縣十八,鄉邑五十一。益食千三百戶,定食舞陽五千四百戶。從,斬首百七十六級,虜二百八十七人。別,破軍七,下城五,定郡六,縣五十二,得丞相一人,將軍十三人,二千石以下至三百石十二人。

7 噲以呂后弟呂須為婦,生子伉,故其比諸將最親。先黥布反時,高帝嘗病,惡見人,臥禁中,詔戶者無得入群臣。群臣絳、灌等莫敢入。十餘日,噲乃排闥直入,大臣隨之。上獨枕一宦者臥。噲等見上流涕曰:『始陛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見臣等計事,顧獨與一宦者絕乎?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高帝笑而起。

8 其後盧綰反,高帝使噲以相國擊燕。是時高帝病甚,人有惡噲黨於呂氏,即上一日宮車晏駕,則噲欲以兵盡誅戚氏、趙王如意之屬。高帝大怒,乃使陳平載絳侯代將,而即軍中斬噲。陳平畏呂后,執噲詣長安。至則高帝已崩,呂后釋噲,得復爵邑。

9 孝惠六年,噲薨,諡曰武侯,子伉嗣。而伉母呂須亦為臨光侯,噲高后時用事顓權,大臣盡畏之。高后崩,大臣誅呂須等,因誅伉,舞陽侯中絕數月。孝文帝立,乃復封噲庶子市人為侯,復故邑。薨,諡曰荒侯。子佗廣嗣。六歲,其舍人上書言:『荒侯巿人病不能為人,令其夫人與其弟亂而生佗廣,佗廣實非荒侯子。』下吏,免。平帝元始二年,繼絕世,封噲玄孫之子章為舞陽侯,邑千戶。

10 酈商,高陽人也。陳勝起,商聚少年得數千人。沛公略地六月余,商以所將四千人屬沛公於岐。從攻長社,先登,賜爵封信成君。從攻緱氏,絕河津,破秦軍雒陽東。從下宛、穰,定十七縣。別將攻旬關,西定漢中。

11 沛公為漢王,賜商爵信成君,以將軍為隴西都尉。別定北地郡,破章邯別將於烏氏、栒邑、泥陽,賜食邑武城六千戶。從擊項籍軍,與鍾離眛戰,受梁相國印,益食四千戶。從擊項羽二歲,攻胡陵。

12 漢王即帝位,燕王臧荼反,商以將軍從擊荼,戰龍脫,先登陷陣,破荼軍易下,卻敵,遷為右丞相,賜爵列侯,與剖符,世世勿絕,食邑涿郡五千戶。別定上谷,因攻代,受趙相國印。與絳侯等定代郡、雁門,得代丞相程縱、守相郭同、將軍以下至六百石十九人。還,以將軍將太上皇衛一歲。十月,以右丞相擊陳豨,殘東垣。又從擊黥布,攻其前垣,陷兩陳,得以破布軍,更封為曲周侯,食邑五千一百戶,除前所食。凡別破軍三,降定郡六,縣七十三,得丞相、守相、大將軍各一人,小將軍二人,二千石以下至六百石十九人。

13 商事孝惠帝、呂后。呂后崩,商疾不治事。其子寄,子況,與呂祿善。及高后崩,大臣欲誅諸呂,呂祿為將軍,軍於北軍,太尉勃不得入北軍,於是乃使人劫商,令其子寄紿呂祿。呂祿信之,與出遊,而太尉勃乃得入據北軍,遂以誅諸呂。商是歲薨,諡曰景侯。子寄嗣。天下稱酈況賣友。

14 孝景時,吳、楚、齊、趙反,上以寄為將軍,圍趙城,七月不能下。欒布自平齊來,乃滅趙。孝景中二年,寄欲取平原君姊為夫人,景帝怒,下寄吏,免。上乃封商它子堅為繆侯,奉商後。傳至玄孫終根,武帝時為太常,坐巫蠱誅,國除。元始中,賜高祖時功臣自酈商以下子孫爵乎關內侯,食邑凡百餘人。

15 夏侯嬰,沛人也。為沛廄司御,每送使客,還過泗上亭,與高祖語,未嘗不移日也。嬰已而試補縣吏,與高祖相愛。高祖戲而傷嬰,人有告高祖。高祖時為亭長,重坐傷人,告故不傷嬰,嬰證之。移獄覆,嬰坐高祖系歲余,掠笞數百,終脫高祖。

16 高祖之初與徒屬欲攻沛也,嬰時以縣令史為高祖使。上降沛一日,高祖為沛公,賜爵七大夫,以嬰為太僕,常奉車。從攻胡陵,嬰與蕭何降泗水監平,平以胡陵降,賜嬰爵五大夫。從擊秦軍碭東,攻濟陽,下戶牖,破李由軍雍丘,以兵車趣攻戰疾,破之,賜爵執帛。從擊章邯軍東阿、濮陽下,以兵車趣攻戰疾,破之,賜爵執圭。從擊趙賁軍開封,楊熊軍曲遇。嬰從捕虜六十八人,降卒八百五十人,得印一匱。又擊秦軍雒陽東,以兵車趣攻戰疾,賜爵封,轉為滕令。因奉車從攻定南陽,戰於藍田、芷陽,至霸上。沛公為漢王,賜嬰爵列侯,號昭平侯,復為太僕,從入蜀漢。

17 還定三秦,從擊項籍。至彭城,項羽大破漢軍。漢王不利,馳去。見孝惠、魯元,載之。漢王急,馬罷,虜在後,常蹳兩兒棄之,嬰常收載行,面雍樹馳。漢王怒,欲斬嬰者十餘,卒得脫,而致孝惠、魯元於豐。

18 漢王既至滎陽,收散兵,復振,賜嬰食邑沂陽。擊項籍下邑,追至陳,卒定楚。至魯,益食茲氏。

19 漢王即帝位,燕王臧荼反,嬰從擊荼。明年,從至陳,取楚王信。更食汝陰,剖符,世世勿絕。從擊代,至武泉、雲中,益食千戶。因從擊韓信軍胡騎晉陽旁,大破之。追北至平城,為胡所圍,七日不得通。高帝使使厚遺閼氏,冒頓乃開其圍一角。高帝出欲馳,嬰固徐行,弩皆持滿外鄉,卒以得脫。益食嬰細陽千戶。從擊胡騎句注北,大破之。擊胡騎平城南,三陷陳,功為多,閼所奪邑五百戶。從擊陳豨、黥布軍,陷陳卻敵,益千戶,定食汝陰六千九百戶,除前所食。

20 嬰自上初起沛,常為太僕從,竟高祖崩。以太僕事惠帝。惠帝及高后德嬰之脫孝惠、魯元於下邑間也,乃賜嬰北第第一,曰『

21 近我』,以尊異之。惠帝崩,以太僕事高后。高后崩,代王之來,嬰以太僕與東牟侯入清宮,廢少帝,以天子法駕迎代王代邸,與大臣共立文帝,復為太僕。八歲薨,諡曰文侯。傳至曾孫頗,尚平陽公主,坐與父御婢奸,自殺,國除。

22 初嬰為滕令奉車,故號滕公。及曾孫頗尚主,主隨外家姓,號孫公主,故滕公子孫更為孫氏。

23 灌嬰,睢陽販繒者也。高祖為沛公,略地至雍丘,章邯殺項梁,而沛公還軍於碭,嬰以中涓從,擊破東郡尉於成武及秦軍於槓里,疾斗,賜爵七大夫。又從攻秦軍亳南、開封、曲遇,戰疾力,賜爵執帛,號宣陵君。從攻陽武以西至雒陽,破秦軍屍北。北絕河津,南破南陽守齮陽城東,遂定南陽郡。西入武關,戰於藍田,疾力,至霸上,賜爵執圭,號昌文君。

24 沛公為漢王,拜嬰為郎中,從入漢中,十月,拜為中謁者。從還定三秦,下櫟陽,降塞王。還圍章邯廢丘,未拔。從東出臨晉關,擊降殷王,定其地。擊項羽將龍且、魏相項佗軍定陶南,疾戰,破之。賜嬰爵列侯,號昌文侯,食杜平鄉。

25 復以中謁者從降下碭,以北至彭城。項羽擊破漢王,漢王遁而西,嬰從還,軍於雍丘。王武、魏公申徒反,從擊破之。攻下外黃,西收軍於滎陽。楚騎來眾,漢王乃擇軍中可為騎將者,皆推故秦騎士重泉人李必、駱甲習騎兵,今為校尉,可為騎將。漢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軍不信臣,臣願得大王左右善騎者傅之。』嬰雖少,然數力戰,乃拜嬰為中大夫,令李必、駱甲為左右校尉,將郎中騎兵擊楚騎於滎陽東,大破之。受詔別擊楚軍後,絕其饟道,起陽武至襄邑。擊項羽之將項冠於魯下,破之,所將卒斬右司馬、騎將各一人。擊破柘公王武軍燕西,所將卒斬樓煩將五人,連尹一人。擊王武別將桓嬰白馬下,破之,所將卒斬都尉一人。以騎度河南,送漢王到雒陽,從北迎相國韓信軍於邯鄲。還至敖倉,嬰遷為御史大夫。

26 三年,以列侯食邑杜平鄉。受詔將郎中騎兵東屬相國韓信,擊破齊軍於歷下,所將卒虜單騎將軍華毋傷及將吏四十六人。降下臨淄,得相田光。追齊相田橫至嬴、博,擊破其騎,所將卒斬騎將一人,生得騎將四人。攻下嬴、博,破齊將軍田吸於千乘,斬之。東從韓信攻龍且、留公於假密,卒斬龍且,生得右司馬、連尹各一人,樓煩將十人,身生得亞將周蘭。

27 齊地已定,韓信自立為齊王,使嬰別將擊楚將公杲於魯北,破之。轉南,破薛郡長,身虜騎將入。攻博陽,前至下相以東南僮、取慮、徐。度淮,盡降其城邑,至廣陵。項羽使項聲、薛公、郯公復定淮北,嬰度淮擊破項聲、郯公下邳,斬薛公,下下邳、壽春。擊破楚騎平陽,遂降彭城。虜柱國項佗,降留、薛、沛、酇、蕭、相。攻苦、譙,復得亞將。與漢王會頤鄉。從擊項籍軍陳下,破之。所將卒斬樓煩將二人,虜將八人。賜益食邑二千五百戶。

28 項籍敗垓下去也,嬰以御史大夫將車騎別追項籍至東城,破之。所將卒五人共斬項籍,皆賜爵列侯。降左右司馬各一人,卒萬二千人,盡得其軍將吏。下東城、歷陽。度江,破吳郡長吳下,得吳守,遂定吳、豫章、會稽郡。還定淮北,凡五十二縣。

29 漢王即帝位,賜益嬰邑三千戶。以車騎將軍從擊燕王荼。明年,從至陳,取楚王信。還,剖符,世世勿絕,食潁陰二千五百戶。

30 從擊漢王信於代,至馬邑,別降樓煩以北六縣,斬代左將,破胡騎將於武泉北。復從擊信胡騎晉陽下,所將卒斬胡白題將一人。又受詔並將燕、趙、齊、梁、楚車騎,擊破胡騎於硰石。至平城,為胡所困。

31 從擊陳豨,別攻豨丞相侯敞軍曲逆下,破之,卒斬敞及特將五人。降曲逆、盧奴、上曲陽、安國、安平。攻下東垣。

32 黥布反,以車騎將軍先出,攻布別將於相,破之,斬亞將樓煩將三人。又進擊破布上柱國及大司馬軍。又進破布別將肥銖。嬰身生得左司馬一人,所將卒斬其小將十人,追北至淮上。益食邑二千五百戶。布已破,高帝歸,定令嬰食潁陰五千戶,除前所食邑。凡從所得二千石二人,別破軍十六,降城四十六,定國一,郡二,縣五十二,得將軍二人,柱國、相各一人,二千石十人。

33 嬰自破布歸,高帝崩,以列侯事惠帝及呂后。呂后崩,呂祿等欲為亂。齊哀王聞之,舉兵西,呂祿等以嬰為大將軍往擊之。嬰至滎陽,乃與絳侯等謀,因屯兵滎陽,風齊王以誅呂氏事,齊兵止不前。絳侯等既誅諸呂,齊王罷兵歸。嬰自滎陽還,與絳侯、陳平共立文帝。於是益封嬰三千戶,賜金千斤,為太尉。

34 三歲,絳侯勃免相,嬰為丞相,罷太尉官。是歲,匈奴大入北地,上令丞相嬰將騎八萬五千擊匈奴。匈奴去,濟北王反,詔罷嬰兵。後歲余,以丞相薨,諡曰懿侯。傳至孫疆,有罪,絕。武帝復封嬰孫賢為臨汝侯,奉嬰後,後有罪,國除。

35 傅寬,以魏五大夫騎將從,為舍人,起橫陽。從攻安陽、槓里,趙賁軍於開封,及擊楊熊曲遇、陽武,斬首十二級,賜爵卿。從至霸上。沛公為漢王,賜寬封號共德君。從入漢中,為右騎將。定三秦,賜食邑雕陰。從擊項籍,待懷,賜爵通德侯。從擊項冠、周蘭、龍且,所將卒斬騎將一人敖下,益食邑。

36 屬淮陰,擊破齊歷下軍,擊田解。屬相國參,殘博,益食邑。因定齊地,剖符世世勿絕,封陽陵侯,二千六百戶,除前所食。為齊右丞相,備齊。五歲為齊相國。

37 四月,擊陳豨,屬太尉勃,以相國代丞相噲擊豨。一月,徙為代相國,將屯。二歲,為丞相,將屯。孝惠五年薨,諡曰景侯。傳至曾孫偃,謀反,誅,國除。

38 靳歙,以中涓從,起宛朐。攻濟陽。破李由軍。擊秦軍開封東,斬騎千人將一人,首五十七級,捕虜七十三人,賜爵封臨平君。又戰藍田北,斬車司馬二人,騎長一人,首二十八級,捕虜五十七人。至霸上。沛公為漢王,賜歙爵建武侯,遷騎都尉。

39 從定三秦。別西擊章平軍於隴西,破之,定隴西六縣,所將卒斬車司馬、候各四人,騎長十二人。從東擊楚,至彭城。漢軍敗還,保雍丘,擊反者王武等。略梁地,別西擊邢說軍菑南,破之,身得說都尉二人,司馬、候十二人,降吏卒四千六百八十人。破楚軍滎陽東。食邑四千二百戶。

40 別之河內,擊趙賁軍朝歌,破之,所將卒得騎將二人,車馬二百五十匹。從攻安陽以東,至棘蒲,下十縣。別攻破趙軍,得其將司馬二人,候四人,降吏卒二千四百人。從降下邯鄲。別下平陽,身斬守相,所將卒斬兵守郡一人,降鄴。從攻朝歌、邯鄲,又別擊破趙郡,降邯鄲郡六縣。還軍敖倉,破項籍軍成皋南,擊絕楚饟道,起滎陽至襄邑。破項冠魯下。略地東至觴、郯、下邳,南至蘄、竹邑。擊項悍濟陽下。還擊項籍軍陳下,破之。別定江陵,降柱國、大司馬以下八人,身得江陵王,致雒陽,因定南郡。從至陳,取楚王信,剖符世世勿絕,定食四千六百戶,為信武侯。

41 以騎都尉擊代,攻韓信平城下,還軍東垣。有功,遷為車騎將軍,並將梁、趙、齊、燕、楚車騎,別擊陳豨丞相敞,破之,因降曲逆。從擊黥布有功,益封,定食邑五千三百戶。凡斬首九十級,虜百四十二人,別破軍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國各一,縣二十三,得王、柱國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石三十九人。

42 高后五年,薨,諡曰肅侯。子亭嗣,有罪,國除。

43 周惞,沛人也。以舍人從高祖起沛。至霸上,西入蜀漢,還定三秦,常為參乘,賜食邑池陽。從東擊項羽滎陽,絕甬道,從出度平陰,遇韓信軍襄國,戰有利不利,終亡離上心。上以惞為信武侯,食邑三千三百戶。

44 上欲自擊陳豨,惞泣曰:『始秦攻破天下,未曾自行,今上常自行,是亡人可使者乎?』上以為『愛我』,賜入殿門不趨。

45 十二年,更封惞為糨城侯,孝文五年薨,諡曰貞侯。子昌嗣,有罪,國除。景帝復封惞子應為鄲侯,薨,諡曰康侯。子仲居嗣,坐為太常有罪,國除。

46 贊曰:仲尼稱『犁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言士不繫於世類也。語曰『雖有茲基,不如逢時』,信矣!樊噲、夏侯嬰、灌嬰之徒,方其鼓刀仆御販繒之時,豈自知附驥之尾,勤功帝籍,慶流子孫哉?當孝文時,天下以酈寄為賣友。夫賣友者,謂見利而忘義也。若寄父為功臣而又執劫,雖摧呂祿,以安社稷,誼存君親,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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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卷張周趙任申屠傳

1 張蒼,陽武人也,好書律歷。秦時為御史,主柱下方書。有罪,亡歸。及沛公略地過陽武,蒼以客從攻南陽。蒼當斬,解衣伏質,身長大,肥白如瓠,時王陵見而怪其美士,乃言沛公,赦勿斬。遂西入武關,至咸陽。

2 沛公立為漢王,入漢中,還定三秦。陳余擊走常山王張耳,耳歸漢,漢以蒼為常山守。從韓信擊趙,蒼得陳余。趙地已平,漢王以蒼為代相,備邊寇。已而徙為趙相,相趙王耳。耳卒,相其子敖。復徙相代。燕王臧荼反,蒼以代相從攻荼有功,六年封為北平侯,食邑千二百戶。

3 遷為計相,一月,更以列侯為主計四歲。是時蕭何為相國,而蒼乃自秦時為柱下御史,明習天下圖書計籍,又善用算律歷,故令蒼以列侯居相府,領主郡國上計者。黥布反,漢立皇子長為淮南王,而蒼相之。十四年,遷為御史大夫。

4 周昌者,沛人也。其從兄苛,秦時皆為泗水卒史。及高祖沛起,擊破泗水守監,於是苛、昌自卒史從沛公,沛公以昌為職志,苛為客。從入關破秦。沛公立為漢王,以苛為御史大夫,昌為中尉。

5 漢三年,楚圍漢王滎陽急,漢王出去,而使苛守滎陽城。楚破滎陽城,欲令苛將,苛罵曰:『若趣降漢王!不然,今為慮矣!』項羽怒,亨苛。漢王於是拜昌為御史大夫。常從擊破項籍。六年,與蕭、曹等俱封,為汾陰侯。苛子成以父死事,封為高景侯。

6 昌為人強力,敢直言,自蕭、曹等皆卑下之。昌嘗燕入奏事,高帝方擁戚姬,昌還走。高帝逐得,騎昌項,上問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紂之主也。』於是上笑之,然尤憚昌。及高帝欲廢太子,而立戚姬子如意為太子,大臣固爭莫能得,上以留侯策止。而昌庭爭之強,上問其說,昌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心知其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上欣然而笑,即罷。呂后側耳於東箱聽,見昌,為跪謝曰:『微君,太子幾廢。』

7 是歲,戚姬子如意為趙王,年十歲,高祖憂萬歲之後不全也。趙堯為符璽御史,趙人方與公謂御史大夫周昌曰:『君之史趙堯,年雖少,然奇士,君必異之,是且代君之位。』昌笑曰:『堯年少,刀筆吏耳,何至是乎!』居頃之,堯侍高祖,高祖獨心不樂,悲歌,群臣不知上所以然。堯進請間曰:『陛下所為不樂,非以趙王年少,而戚夫人與呂后有隙,備萬歲之後而趙王不能自全乎?』高祖曰:『我私憂之,不知所出。』堯曰:『陛下獨為趙王置貴彊相,及呂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憚者乃可。』高祖曰:『然。吾念之欲如是,而群臣誰可者?』堯曰:『御史大夫昌,其人堅忍伉直,自呂后、太子及大臣皆素嚴憚之。獨昌可。』高祖曰:『善。』於是召昌謂曰:『吾固欲煩公,公彊為我相趙。』昌泣曰:『臣初起從陛下,陛下獨奈何中道而棄之於諸侯乎?』高祖曰:『吾極知其左遷,然吾私憂趙,念非公無可者。公不得已強行!』於是徙御史大夫昌為趙相。

8 既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曰:『誰可以為御史大夫者?』孰視堯曰:『無以易堯。』遂拜堯為御史大夫。堯亦前有軍功食邑,及以御史大夫從擊陳豨有功,封為江邑侯。

9 高祖崩,太后使使召趙王,其相昌令王稱疾不行。使者三反,昌曰:『高帝屬臣趙王,王年少,竊聞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趙王並誅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疾,不能奉詔。』太后怒,乃使使召趙相。相至,謁太后,太后罵昌曰:『爾不知我之怨戚氏乎?而不遣趙王!』昌既被征,高后使使召趙王。王果來,至長安月余,見鴆殺。昌謝病不朝見,三歲而薨,諡曰悼侯。傳子至孫意,有罪,國除。景帝復封昌孫左車為安陽侯,有罪,國除。

10 初,趙堯既代周昌為御史大夫,高祖崩,事惠帝終世。高后元年,怨堯前定趙王如意之畫,乃抵堯罪,以廣阿侯任敖為御史大夫。

11 任敖,沛人也,少為獄吏。高祖嘗避吏,吏系呂后,遇之不謹。任敖素善高祖,怒,擊傷主呂后吏。及高祖初起,敖以客從為御史,守豐二歲。高祖立為漢王,東擊項羽,敖遷為上黨守。陳豨反,敖堅守,封為廣阿侯,食邑千八百戶。高后時為御史大夫,三歲免。孝文元年薨,諡曰懿侯。傳子至曾孫越人,坐為太常廟酒酸不敬,國除。

12 初任敖免,平陽侯曹窋代敖為御史大夫。高后崩,與大臣共誅諸呂。後坐事免,以淮南相張蒼為御史大夫。蒼與絳侯等尊立孝文皇帝,四年,代灌嬰為丞相。

13 漢興二十餘年,天下初定,公卿皆軍吏。蒼為計相時,緒正律歷。以高祖十月始至霸上,故因秦時本十月為歲首,不革。推五德之運,以為漢當水德之時,上黑如故。吹律調樂,入之音聲,及以比定律令。若百工,天下作程品。至於為丞相,卒就之。故漢家言律歷者本張蒼。蒼尤好書,無所不觀,無所不通,而尤邃律歷。

14 蒼德安國侯王陵,及貴,父事陵。陵死後,蒼為丞相,洗沐,常先朝陵夫人上食,然後敢歸家。

15 蒼為丞相十餘年,魯人公孫臣上書,陳終始五德傳,言漢土德時,其符黃龍見,當改正朔,易服色。事下蒼,蒼以為非是,罷之。其後黃龍見成紀,於是文帝召公孫臣以為博士,草立土德時歷制度,更元年。蒼由此自絀,謝病稱老。蒼任人為中候,大為奸利,上以為讓,蒼遂病免。孝景五年薨,諡曰文侯。傳子至孫類,有罪,國除。

16 初蒼父長不滿五尺,蒼長八尺余,蒼子復長八尺,及孫類長六尺余。蒼免相後,口中無齒,食乳,女子為乳母。妻妾以百數,嘗孕者不復幸。年百餘歲乃卒。著書十八篇,言陰陽律歷事。

17 申屠嘉,梁人也。以材官蹶張從高帝擊項籍,遷為隊率。從擊黥布,為都尉。孝惠時,為淮陽守。孝文元年,舉故以二千石從高祖者,悉以為關內侯,食邑二十四人,而嘉食邑五百戶。十六年,遷為御史大夫。張蒼免相,文帝以皇后弟竇廣國賢有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廣國。』久念不可,而高帝時大臣余見無可者,乃以御史大夫嘉為丞相,因故邑封為故安侯。

18 嘉為人廉直,門不受私謁。是時太中大夫鄧通方愛幸,賞賜累鉅萬。文帝常燕飲通家,其見寵如是。是時嘉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禮,嘉奏事畢,因言曰:『陛下幸愛群臣則富貴之,至於朝廷之禮,不可以不肅!』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罷朝坐府中,嘉為檄召通詣丞相府,不來,且斬通。通恐,入言上。上曰:『汝弟往,吾今使人召若。』通至詣丞相府,免冠,徒跣,頓首謝嘉。嘉坐自如,弗為禮,責曰:『夫朝廷者,高皇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戲殿上,大不敬,當斬。史今行斬之!』通頓首,首盡出血,不解。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節召通,而謝丞相:『此吾弄臣,君釋之。』鄧通既至,為上泣曰:『丞相幾殺臣。』

19 嘉為丞相五歲,文帝崩,孝景即位。二年,晁錯為內史,貴幸用事,諸法令多所請變更,議以適罰侵削諸侯。而丞相嘉自絀,所言不用,疾錯。錯為內史,門東出,不便,更穿一門,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廟堧垣也。嘉聞錯穿宗廟垣,為奏請誅錯。客有語錯,錯恐,夜入宮上謁,自歸上。至朝,嘉請誅內史錯。上曰:『錯所穿非真廟垣,乃外堧垣,故冗官居其中,且又我使為之,錯無罪。』罷朝,嘉謂長史曰:『吾悔不先斬錯乃請之,為錯所賣。』至舍,因歐血而死。諡曰節侯。傳子至孫臾,有罪,國除。

20 自嘉死後,開封侯陶青、桃侯劉舍及武帝時柏至侯許昌、平棘侯薛澤、武彊侯莊青翟、商陵侯趙周,皆以列侯繼踵,憒憒廉謹,為丞相備員而已,無所能發明功名著於世者。

21 贊曰:張蒼文好律歷,為漢名相,而專遵用秦之顓頊曆,何哉?周昌,木強人也。任敖以舊德用。申屠嘉可謂剛毅守節,然無術學,殆與蕭、曹、陳平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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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15:4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三卷酈陸朱劉叔孫傳

1 酈食其,陳留高陽人也。好讀書,家貧落魄,無衣食業。為里監門,然吏縣中賢豪不敢役,皆謂之狂生。

2 及陳勝、項梁等起,諸將徇地過高陽者數十人,食其聞其將皆握齱好荷禮自用,不能聽大度之言,食其乃自匿。後聞沛公略地陳留郊,沛公麾下騎士適食其里中子,沛公時時問邑中賢豪。騎士歸,食其見,謂曰:『吾聞沛公嫚易人,有大略,此真吾所願從游,莫為我先。若見沛公,謂曰「臣里中有酈生,年六十餘,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自謂我非狂。』騎士曰:『

3 沛公不喜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溺其中。與人言,常大罵。未可以儒生說也。』食其曰:『第言之。』騎士從容言食其所戒者。

4 沛公至高陽傳舍,使人召食其。食其至,入謁,沛公方踞床令兩女子洗,而見食其。食其入,即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欲率諸侯攻秦乎?』沛公罵曰:『豎儒!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諸侯相率攻秦,何謂助秦?』食其曰:『必欲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於是沛公輟洗,起衣,延食其上坐,謝之。食其因言六國從衡時。沛公喜,賜食其食,問曰:『計安出?』食其曰:『足下起瓦合之卒,收散亂之兵,不滿萬人,欲以徑入彊秦,此所謂探虎口者也。夫陳留,天下之沖,四通五達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積粟。臣知其令,今請使,令下足下。即不聽,足下舉兵攻之,臣為內應。』於是遣食其往,沛公引隨之,遂下陳留。號食其為廣野君。

5 食其言弟商,使將數千人從沛公西南略地。食其嘗為說客,馳使諸侯。

6 漢三年秋,項羽擊漢,拔滎陽,漢兵遁保鞏。楚人聞韓信破趙,彭越數反梁地,則分兵救之。韓信方東擊齊,漢王數困滎陽、成皋,計欲捐成皋以東,屯鞏、雒以距楚。食其因曰:『臣聞之,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夫敖倉,天下轉輸久矣,臣聞其下乃有臧粟甚多。楚人拔滎陽,不堅守敖倉,乃引而東,令適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資漢。方今楚易取而漢反卻,自奪便,臣竊以為過矣。且兩雄不俱立,楚漢久相持不決,百姓騷動,海內搖盪,農夫釋耒,紅女下機,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願足下急復進兵,收取滎陽,據敖庾之粟,塞成皋之險,杜太行之道,距飛狐之口,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歸矣。方今燕、趙已定,唯齊未下。今田廣據千里之齊,田間將二十萬之眾軍於歷城,諸田宗彊,負海岱,阻河濟,南近楚,齊人多變詐,足下雖遣數十萬師,未可以歲月破也。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使為漢而稱東藩。』上曰:『善。』

7 乃從其畫,復守敖倉,而使食其說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曰:『不知也。』曰:『知天下之所歸,則齊國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歸,即齊國未可保也。』齊王曰:『天下何歸?』食其曰:『天下歸漢。』齊王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漢王與項王戮力西面擊秦,約先入咸陽者王之,項王背約不與,而王之漢中。項王遷殺義帝,漢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出關而責義帝之負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則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材皆樂為之用。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方船而下。項王有背約之名,殺義帝之負;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為人刻印,玩而不能授;攻城得賂,積財而不能賞。天下畔之,賢材怨之,而莫為之用。故天下之士歸於漢王,可坐而策也。夫漢王發蜀漢,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援上黨之兵;下井陘,誅成安君;破北魏,舉三十二城:此黃帝之兵,非人之力,天之福也。今已據敖庾之粟,塞成皋之險,守白馬之津,杜太行之厄,距飛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王疾下漢王,齊國杜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漢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廣以為然,乃聽食其,罷歷下兵守戰備,與食其日縱酒。

8 韓信聞食其馮軾下齊七十餘城,乃夜度兵平原襲齊。齊王田廣聞漢兵至,以為食其賣己,乃亨食其,引兵走。

9 漢十二年,曲周侯酈商以丞相將兵擊黥布,有功。高祖舉功臣,思食其。食其子疥數將兵,上以其父故,封疥為高梁侯。後更食武陽,卒,子遂嗣。三世,侯平有罪,國除。

10 陸賈,楚人也。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名有口辯,居左右,常使諸侯。

11 時中國初定,尉佗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賈賜佗印為南越王。賈至,尉佗魋結箕踞見賈。賈因說佗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欲以區區之越與天子伉衡為敵國,禍且及身矣。夫秦失其正,諸侯豪桀並起,唯漢王先入關,據咸陽。項籍背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彊矣。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諸侯,遂誅項羽。五年之間,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聞君王王南越,而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強於此。漢誠聞之,掘燒君王先人家墓,夷種宗族,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即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

12 於是佗乃蹶然起坐,謝賈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因問賈曰:『我孰與蕭何、曹參、韓信賢?』賈曰:『王似賢也。』復問曰:『我孰與皇帝賢?』賈曰:『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彊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王之業,統天下,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人眾車輿,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眾不過數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譬如漢一郡,王何乃比於漢!』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遽不若漢?』乃大說賈,留與飲數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賜賈橐中裝直千金,它送亦千金。賈卒拜佗為南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高帝大說,拜賈為太中大夫。

13 賈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書!』賈曰:『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使秦以並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有慚色,謂賈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敗之國。』賈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稱其書曰新語。

14 孝惠時,呂太后用事,欲王諸呂,畏大臣及有口者。賈自度不能爭之,乃病免。以好畤田地善,往家焉。有五男,乃出所使越橐中裝,賣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為生產。賈常乘安車駟馬,從歌鼓瑟侍者十人,寶劍直百金,謂其子曰:『與女約:過女,女給人馬酒食極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寶劍車騎侍從者。一歲中以往來過它客,率不過再過,數擊鮮,毋久溷女為也。』

15 呂太后時,王諸呂,諸呂擅權,欲劫少主,危劉氏。右丞相陳平患之,力不能爭,恐禍及己。平嘗燕居深念。賈往,不請,直入坐,陳平方念,不見賈。賈曰:『何念深也?』平曰:『生揣我何念?』賈曰:『足下位為上相,食三萬戶侯,可謂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陳平曰:『然。為之奈何?』賈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則士豫附;士豫附,天下雖有變,則權不分。權不分,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絳侯與我戲,易吾言。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結?』為陳平畫呂氏數事。平用其計,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壽,厚具樂飲太尉,太尉亦報如之。兩人深相結,呂氏謀益壞。陳平乃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遺賈為食飲費。賈以此游漢廷公卿間,名聲籍甚。及誅呂氏,立孝文,賈頗有力。

16 孝文即位,欲使人之南越,丞相平乃言賈為太中大夫,往使尉佗,去黃屋稱制,令比諸侯,皆如意指。語在南越傳。陸生竟以壽終。

17 朱建,楚人也。故嘗為淮南王黥布相,有罪去,後復事布。布欲反時,問建,建諫止之。布不聽,聽梁父侯,遂反。漢既誅布,聞建諫之,高祖賜建號平原君,家徙長安。

18 為人辯有口,刻廉剛直,行不苟合,義不取容。辟陽侯行不正,得幸呂太后,欲知建,建不肯見。及建母死,貧未有以發喪,方假貣服具。陸賈素與建善,乃見辟陽侯,賀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陸生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其母故。今其母死,君誠厚送喪,則彼為君死矣。』辟陽侯乃奉百金裞,列侯貴人以辟陽侯故,往賻凡五百金。

19 久之,人或毀辟陽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太后慚,不可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辟陽侯困急,使人慾見建。建辭曰:『獄急,不敢見君。』建乃求見孝惠幸臣閎籍孺,說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今辟陽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辟陽侯誅,旦日太后含怒,亦誅君。君何不肉袒為辟陽侯言帝?帝聽君出辟陽侯,太后大驩。兩主俱幸君,君富貴益倍矣。』於是閎籍孺大恐,從其計,言帝,帝果出辟陽侯。辟陽侯之囚,欲見建,建不見,辟陽侯以為背之,大怒。及其成功出之,大驚。

20 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辟陽侯與諸呂至深,卒不誅。計劃所以全者,皆陸生、平原君之力也。

21 孝文時,淮南厲王殺辟陽侯,以黨諸呂故。孝文聞其客朱建為其策,使吏捕欲治。聞吏至門,建欲自殺。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自殺為?』建曰:『我死禍絕,不及乃身矣。』遂自剄。文帝聞而惜之,曰:『吾無殺建意也。』乃召其子,拜為中大夫。使匈奴,單于無禮,罵單于,遂死匈奴中。

22 婁敬,齊人也。漢五年,戍隴西,過雒陽,高帝在焉。敬脫挽輅,見齊人虞將軍曰:『臣願見上言便宜。』虞將軍欲與鮮衣,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不敢易衣。』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賜食。

23 已而問敬,敬說曰:『陛下都雒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之先自后稷,堯封之邰,積德絫善十餘世。公劉避桀居豳。大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馬棰去居岐,國人爭歸之。及文王為西伯,斷虞芮訟,始受命,呂望、伯夷自海濱來歸之。武王伐紂,不期而會孟津上八百諸侯,遂滅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焉,乃營成周都雒,以為此天下中,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鈞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務以德致人,不欲阻險,令後世驕奢以虐民也。及周之衰,分而為二,天下莫朝周,周不能制。非德薄,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徑往,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籍戰滎陽,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骸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不絕,傷夷者未起,而欲比隆成康之時,臣竊以為不侔矣。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斗,不扼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勝。今陛下入關而都,按秦之故,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24 高帝問群臣,群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秦二世則亡,不如都周。上疑未能決。及留侯明言入關便,即日駕西都關中。

25 於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婁敬,婁者劉也。』賜姓劉氏,拜為郎中,號曰奉春君。

26 漢七年,韓王信反,高帝自往擊。至晉陽,聞信與匈欲擊漢,上大怒,使人使匈奴。匈奴匿其壯士肥牛馬,徒見其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輩來,皆言匈奴易擊。上使劉敬復往使匈奴,還報曰:『兩國相擊,此宜夸矜見所長。今臣往,徒見羸胔老弱,此必欲見短,伏奇兵以爭利。愚以為匈奴不可擊也。』是時漢兵以逾句注,三十餘萬眾,兵已業行。上怒,罵敬曰:『齊虜!以舌得官,乃今妄言沮吾軍。』械繫敬廣武。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圍高帝白登,七日然後得解。高帝至廣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已斬先使十輩言可擊者矣。』乃封敬二千戶,為關內侯,號建信侯。

27 高帝罷平城歸,韓王信亡入胡。當是時,冒頓單于兵彊,控弦四十萬騎,數苦北邊。上患之,問敬。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於兵革,未可以武服也。冒頓殺父代立,妻群母,以力為威,未可以仁義說也。獨可以計久遠子孫為臣耳,然陛下恐不能為。』上曰:『誠可,何為不能!顧為奈何?』敬曰:『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單于,厚奉遺之,彼知漢女送厚,蠻夷必慕,以為閼氏,生子必為太子,代單于。何者?貪漢重幣。陛下以歲時漢所余彼所鮮數問遺,使辯士風諭以禮節。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外孫為單于。豈曾聞外孫敢與大父亢禮哉?可毋戰以漸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長公主,而今宗室及後宮詐稱公主,彼亦知不肯貴近,無益也。』高帝曰:『善。』欲遣長公主。呂后泣曰:『妾唯以一太子、一女,奈何棄之匈奴!』上竟不能遣長公主,而取家人子為公主,妻單于。使敬往結和親約。

28 敬從匈奴來,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樓煩王,去長安近者七百里,輕騎一日一夕可以至。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饒,可益實。夫諸侯初起時,非齊諸田,楚昭、屈、景莫與。今陛下雖都關中,實少人。北近胡寇,東有六國彊族,一日有變,陛下亦未得安枕而臥也。臣願陛下徙齊諸田,楚昭、屈、景,燕、趙、韓、魏後,及豪傑名家,且實關中。無事,可以備胡;諸侯有變,亦足率以東伐。此彊本弱末之術也。』上曰:『善。』乃使劉敬徙所言關中十餘萬口。

29 叔孫通,薛人也。秦時以文學征,待詔博士。數歲,陳勝起,二世召博士諸儒生問曰:『楚戍卒攻蘄入陳,於公何如?』博士諸生三十餘人前曰:『人臣無將,將則反,罪死無赦。願陛下急發兵擊之。』二世怒,作色。通前曰:『諸生言皆非。夫天下為一家,毀郡縣城,鑠其兵,視天下弗復用。且明主在上,法令具於下,吏人人奉職,四方輻輳,安有反者!此特群盜鼠竊狗盜,何足置齒牙間哉?郡守尉令捕誅,何足憂?』二世喜,盡問諸生,諸生或言反,或言盜。於是二世令御史按諸生言反者下吏,非所宜言。諸生言盜者皆罷之。乃賜通帛二十疋,衣一襲,拜為博士。通已出,反舍,諸生曰:『生何言之諛也?』通曰:『公不知,我幾不免虎口!』乃亡去之薛,薛已降楚矣。

30 及項梁之薛,通從之。敗定陶,從懷王。懷王為義帝,徙長沙,通留事項王。漢二年,漢王從五諸侯入彭城,通降漢王。

31 通儒服,漢王憎之,乃變其服,服短衣,楚制。漢王喜。

32 通之降漢,從弟子百餘人,然無所進,剸言諸故群盜壯士進之。弟子皆曰:『事先生數年,幸得從降漢,今不進臣等,剸言大猾,何也?』通乃謂曰:『漢王方蒙矢石爭天下,諸生寧能斗乎?故先言斬將搴旗之士。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漢王拜通為博士,號稷嗣君。

33 漢王已並天下,諸侯共尊為皇帝於定陶,通就其儀號。高帝悉去秦儀法,為簡易。群臣飲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上患之。通知上益饜之,說上曰:『夫儒者難與進取,可與守成。臣願征魯諸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高帝曰:『得無難乎?』通曰:『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禮者,因時世人情為之節文者也。故夏、殷、周禮所因損益可知者,謂不相復也。臣願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上曰:『可試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為之。』

34 於是通使征魯諸生三十餘人。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諛親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百年積德而後可興也。吾不忍為公所為。公所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毋污我!』通笑曰:『若真鄙儒,不知時變。』

35 遂與所征三十人西,及上左右為學者與其弟子百餘人為綿蕞野外。習之月余,通曰:『上可試觀。』上使行禮,曰:『吾能為此。』乃令群臣習肄,會十月。

36 漢七年,長樂宮成,諸侯群臣朝十月。儀:先平明,謁者治禮,引以次入殿門,廷中陳車騎戍卒衛官,設兵,張旗志。傳曰『趨』。殿下郎中俠陛,陛數百人。功臣列侯諸將軍軍吏以次陳西方,東鄉;文官丞相以下陳東方,西鄉。大行設九賓,臚句傳。於是皇帝輦出房,百官執戟傳警,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賀。自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肅敬。至禮畢,盡伏,置法酒。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壽。觴九行,謁者言『罷酒』。御史執法舉不如儀者輒引去。竟朝置酒,無敢讙嘩失禮者。於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拜通為奉常,賜金五百斤。

37 通因進曰:『諸弟子儒生隨臣久矣,與共為儀,願陛下官之。』高帝悉以為郎。通出,皆以五百金賜諸生。諸生乃喜曰:『叔孫生聖人,知當世務。』

38 九年,高帝徙通為太子太傅。十二年,高帝欲以趙王如意易太子,通諫曰:『昔者晉獻公以驪姬故,廢太子,立奚齊,晉國亂者數十年,為天下笑。秦以不早定扶蘇,胡亥詐立,自使滅祀,此陛下所親見。今太子仁孝,天下皆聞之;呂后與陛下共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廢適而立少,臣願先伏誅,以頸血污地。』高帝曰:『公罷矣,吾特戲耳。』通曰:『太子天下本,本壹搖天下震動,奈何以天下戲!』高帝曰:『吾聽公。』及上置酒,見留侯所招客從太子入見,上遂無易太子志矣。

39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謂通曰:『先帝園陵寢廟,群臣莫習。』徙通為奉常,定宗廟儀法。及稍定漢諸儀法,皆通所論著也。惠帝為東朝長樂宮,及間往,數蹕煩民,作復道,方築武庫南,通奏事,因請間,曰:『陛下何自築復道高帝寢,衣冠月出遊高廟?子孫奈何乘宗廟道以行哉!』惠帝懼,曰:『急壞之。』通曰:『人主無過舉。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願陛下為原廟渭北,衣冠月出遊之,益廣宗廟,大孝之本。』上乃詔有司立原廟。

40 惠帝常出遊離宮,通曰:『古者有春嘗協,方今櫻桃孰,可獻,願陛下出,因取櫻桃獻宗廟。』上許之。諸協獻由此興。

41 贊曰:高祖以征伐定天下,而縉紳之徒騁其知辯,並成大業。語曰『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信哉!劉敬脫挽輅而建金城之安,叔孫通舍枹鼓而立一王之儀,遇其時也。酈生自匿監門,待主然後出,猶不免鼎鑊。朱建始名廉直,既距辟陽,不終其節,亦以喪身。陸賈位止大夫,致仕諸呂,不受憂責,從容平、勃之間,附會將相以彊社稷,身名俱榮,其最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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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15:4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四淮南衡山濟北王傳

1 淮南厲王長,高帝少子也,其母故趙王張敖美人。高帝八年,從東垣過趙,趙王獻美人,厲王母也,幸,有身。趙王不敢內宮,為築外宮舍之。及貫高等謀反事覺,並逮治王,盡捕王母兄弟美人,系之河內。厲王母亦系,告吏曰:『日得幸上,有子。』吏以聞,上方怒趙,未及理厲王母,厲王母弟趙兼因辟陽侯言呂后,呂后妒,不肯白,辟陽侯不強爭。厲王母已生厲王,恚,。即自殺。吏奉厲王詣上,上悔,令呂后母之,而葬其母真定。真定,厲王母家縣也。

2 十一年,淮南王布反,上自將擊滅布,即立子長為淮南王。王早失母,常附呂后,孝惠、呂后時以故得幸無患,然常心怨辟陽侯,不敢發。及孝文初即位,自以為最親,驕蹇,數不奉法。上寬赦之。三年,入朝,甚橫。從上入苑獵,與上同輦,常謂上『大兄』。厲王有材力,力扛鼎,乃往請辟陽侯。辟陽侯出見之,即自袖金椎椎之,命從者刑之。馳詣闕下,肉袒而謝曰:『臣母不當坐趙時事,辟陽侯力能得之呂后,不爭,罪一也。趙王如意子母無罪,呂后殺之,辟陽侯不爭,罪二也。呂后王諸呂,欲以危劉氏,辟陽侯不爭,罪三也。臣謹為天下誅賊,報母之仇,伏闕下請罪。』文帝傷其志,為親故不治,赦之。

3 當是時,自薄太后及太子諸大臣皆憚厲王。厲王以此歸國益恣,不用漢法,出入警蹕,稱制,自作法令,數上書不遜順。文帝重自切責之。時帝舅薄昭為將軍,尊重,上令昭予厲王書諫數之,曰:

4 竊聞大王剛直而勇,慈惠而厚,貞信多斷,是天以聖人之資奉大王也甚盛,不可不察。今大王所行,不稱天資。皇帝初即位,易侯邑在淮南者,大王不肯。皇帝卒易之,使大王得三縣之實,甚厚。大王以未嘗與皇帝相見,求入朝見,未畢昆弟之歡,而殺列侯以自為名。皇帝不使吏與其間,赦大王,甚厚。漢法,二千石缺,輒言漢補,大王逐漢所置,而請自置相、二千石。皇帝骫天下正法而許大王,甚厚。大王欲屬國為布衣,守冢真定。皇帝不許,使大王毋失南面之尊,甚厚。大王宜日夜奉法度,修貢職,以稱皇帝之厚德,今乃輕言恣行,以負謗於天下,甚非計也。

5 夫大王以千里為宅居,以萬民為臣妾,此高皇帝之厚德也。高帝蒙霜露,沬風雨,赴矢石,野戰次城,身被創痍,以為子孫成萬世之業,艱難危苦甚矣。大王不思先帝之艱苦,日夜怵惕,修身正行,養犧牲,豐潔粢盛,奉祭祀,以無忘先帝之功德,而欲屬國為布衣,甚過。且夫貪讓國土之名,輕廢先帝之業,不可以言孝。父為之基,而不能守,不賢。不求守長陵,而求之真定,先母后父,不誼。數逆天子之令,不順。言節行以高兄,無禮。幸臣有罪,大者立斷,小者肉刑,不仁。貴布衣一劍之任,賤王侯之位,不知。不好學問大道,觸情妄行,不詳。此八者,危亡之路也,而大王行之。棄南面之位,奮諸、賁之勇,常出入危亡之路,臣之所見,高皇帝之神必不廟食於大王之手,明白。

6 昔者,周公誅管叔,放蔡叔,以安周;齊桓殺其弟,以反國;秦始皇殺兩弟,遷其母,以安秦;頃王亡代,高帝奪之國,以便事;濟北舉兵,皇帝誅之,以安漢。故周、齊行之於古,秦、漢用之於今,大王不察古今之所以安國便事,而欲以親戚之意望於太上,不可得也。亡之諸侯,遊宦事人,及舍匿者,論皆有法。其在王所,吏主者坐。今諸侯子為吏者,御史主;為軍吏者,中尉主;客出入殿門者,衛尉大行主;諸從蠻夷來歸誼及以亡名數自古者,內史縣令主。相欲委下吏,無與其禍,不可得也。王若不改,漢系大王邸,論相以下,為之奈何?夫墮父大業,退為布衣所哀,幸臣皆伏法而誅,為天下笑,以羞先帝之德,甚為大王不取也。

7 宜急改操易行,上書謝罪,曰:『臣不幸早失先帝,少孤,呂氏之世,未嘗忘死。陛下即位,臣怙恩德驕盈,行多不軌。追念罪過,恐懼,伏地待誅不敢起。』皇帝聞之必喜。大王昆弟歡欣於上,群臣皆得延壽於下;上下得宜,海內常安。願孰計而疾行之。行之有疑,禍如發矢,不可追已。

8 王得書不說。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與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謀,以輦車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閩越、匈奴。事覺,治之,乃使使召淮南王。

9 王至長安,丞相張蒼,典客馮敬行御史大夫事,與宗正、廷尉雜奏:『長廢先帝法,不聽天子詔,居處無度,為黃屋蓋儗天子,擅為法令,不用漢法。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為丞相,收聚漢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與居,為治家室,賜與財物爵祿田宅,爵或至關內侯,奉以二千石所當得。大夫但、士伍開章等七十人與棘蒲侯太子奇謀反,欲以危宗廟社稷,謀使閩越及匈奴發其兵。事覺,長安尉奇等往捕開章,長匿不予,與故中尉蕑忌謀,殺以閉口,為棺槨衣衾,葬之肥陵,謾吏曰「不知安在」。又陽聚土,樹表其上曰「開章死,葬此下」。及長身自賊殺無罪者一人;令吏論殺無罪者六人;為亡命棄市詐捕命者以除罪;擅罪人,無告劾系治城旦以上十四人;敗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舂以下五十八人;賜人爵關內侯以下九十四人。前日長病,陛下心憂之,使使者賜棗脯,長不肯見拜使者。南海民處廬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擊之。陛下遣使者齎帛五十匹,以賜吏卒勞苦者。長不欲受賜,謾曰「無勞苦者」。南海王織上書獻璧帛皇帝,忌擅燔其書,不以聞。吏請召治忌,長不遣,謾曰「忌病」。長所犯不軌,當棄市,臣請論如法。』

10 制曰:『朕不忍置法於王,其與列侯吏二千石議。』列侯吏二千石臣嬰等四十三人議,皆曰:『宜論如法。』制曰:『其赦長死罪,廢勿王。』有司奏:『請處蜀嚴道邛郵,遣其子、子母從居,縣為築蓋家室,皆日三食,給薪菜鹽炊食器席蓐。』制曰:『食長,給肉日五斤,酒二斗。令故美人材人得幸者十人從居。』於是盡誅所與謀者。乃遣長,載以輜車,令縣次傳。

11 爰盎諫曰:『上素驕淮南王,不為置嚴相傅,以故至此。且淮南王為人剛,今暴摧折之,臣恐其逢霧露病死,陛下有殺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令復之。』淮南王謂侍者曰:『誰謂乃公勇者?吾以驕不聞過,故至此。』乃不食而死。縣傳者不敢發車封。至雍,雍令發之,以死聞。上悲哭,謂爰盎曰:『吾不從公言,卒亡淮南王。』盎曰:『淮南王不可奈何,願陛下自寬。』上曰:『為之奈何?』曰:『獨斬丞相、御史以謝天下乃可。』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諸縣傳淮南王不發封饋侍者,皆棄市。乃以列侯葬淮南王於雍,置守冢三十家。

12 孝文八年,憐淮南王,王有子四人。年皆七八歲,乃封子安為阜陵侯,子勃為安陽侯,子賜為陽周侯,子良為東城侯。

13 十二年,民有作歌歌淮南王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上聞之曰:『昔堯舜放逐骨肉,周公殺管蔡,天下稱聖,不以私害公。天下豈以為我貪淮南地邪?』乃徙城陽王王淮南故地,而追尊諡淮南王為厲王,置園如諸侯儀。

14 十六年,上憐淮南王廢法不軌,自使失國早夭,乃徙淮南王喜復王故城陽,而立厲王三子王淮南故地,三分之:阜陵侯安為淮南王,安陽侯勃為衡山王,陽周侯賜為廬江王。東城侯良前薨,無後。

15 孝景三年,吳楚七國反,吳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發兵應之。其相曰:『王必欲應吳,臣願為將。』王乃屬之。相已將兵,因城守,不聽王而為漢。漢亦使曲城侯將兵救淮南,淮南以故得完。吳使者至廬江,廬江王不應,而往來使越;至衡山,衡山王堅守無二心。孝景四年,吳楚已破,衡山王朝,上以為貞信,乃勞苦之曰:『南方卑濕。』徙王王於濟北以褒之。及薨,遂賜諡為貞王。廬江王以邊越,數使使相交,徙為衡山王,王江北。

16 淮南王安為人好書,鼓琴,不喜弋獵狗馬馳騁,亦欲以行陰德拊循百姓,流名譽。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作為內書二十一篇,外書甚眾,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黃白之術,亦二十餘萬言。時武帝方好藝文,以安屬為諸父,辯博善為文辭,甚尊重之。每為報書及賜,常召司馬相如等視草乃遣。初,安入朝,獻所作內篇,新出,上愛秘之。使為離騷傳,旦受詔,日食時上。又獻頌德及長安都國頌。每宴見,談說得失及方技賦頌,昏莫然後罷。

17 安初入朝,雅善太尉武安侯,武安侯迎之霸上,與語曰:『方今上無太子,王親高皇帝孫,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宮車一日晏駕,非王尚誰立者!』淮南王大喜,厚遺武安侯寶賂。其群臣賓客,江淮間多輕薄,以厲王遷死感激安。建元六年,彗星見,淮南王心怪之。或說王曰:『先吳軍時,彗星出,長數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竟天,天下兵當大起。』王心以為上無太子,天下有變,諸侯並爭,愈益治攻戰具,積金錢賂遺郡國。游士妄作妖言阿諛王,王喜,多賜予之。

18 王有女陵,慧有口。王愛陵,多予金錢,為中詗長安,約結上左右。元朔二年,上賜淮南王几杖,不朝。後荼愛幸,生子遷為太子,取皇太后外孫修成君女為太子妃。王謀為反具,畏太子妃知而內泄事,乃與太子謀,令詐不愛,三月不同席。王陽怒太子,閉使與妃同內,終不近妃。妃求去,王乃上書謝歸之。後荼、太子遷及女陵擅國權,奪民田宅,妄致系人。

19 太子學用劍,自以為人莫及,聞郎中雷被巧,召與戲。被壹再辭讓,誤中太子。太子怒,被恐。此時有欲從軍者輒詣長安,被即願奮擊匈奴。太子數惡被,王使郎中令斥免,欲以禁後。元朔五年,被遂亡之長安,上書自明。事下廷尉、河南。河南治,逮淮南太子。王、王后計欲毋遣太子,遂發兵。計未定,猶與十餘日。會有詔即訊太子,淮南相怒壽春丞留太子逮不遣,劾不敬。王請相,相不聽。王使人上書告相,事下廷尉治。從跡連王,王使人候司。漢公卿請逮捕治王,王恐,欲發兵。太子遷謀曰:『漢使即逮王,令人衣衛士衣,持戟居王旁,有非是者,即刺殺之,臣亦使人刺殺淮南中尉,乃舉兵,未晚也。』是時上不許公卿,而遣漢中尉宏即訊驗王。王視漢中尉顏色和,問斥雷被事耳,自度無何,不發。中尉還,以聞。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雍閼求奮擊匈奴者雷被等,格明詔,當棄市。』詔不許。請廢勿王,上不許。請削五縣,可二縣。使中尉宏赦其罪,罰以削地。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王初聞公卿請誅之,未知得削地,聞漢使來,恐其捕之,乃與太子謀如前計。中尉至,即賀王,王以故不發。其後自傷曰:『吾行仁義見削地,寡人甚恥之。』為反謀益甚。諸使者道長安來,為妄言,言上無男,即喜;言漢廷治,有男,即怒,以為妄言,非也。

20 日夜與左吳等按輿地圖,部署兵所從入。王曰:『上無太子,宮車即晏駕,大臣必征膠東王,不即常山王,諸侯並爭,吾可以無備乎!且吾高帝孫,親行仁義,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萬世之後,吾寧能北面事豎子乎!』

21 王有孽子不害,最長,王不愛,後、太子皆不以為子兄數。不害子建,材高有氣,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時諸侯皆得分子弟為侯,淮南王有兩子,一子為太子,而建父不得為侯。陰結交,欲害太子,以其父代之。太子知之,數捕系笞建。建具知太子之欲謀殺漢中尉,即使所善壽春嚴正上書天子曰:『毒藥苦口利病,忠言逆耳利行。今淮南王孫建材能高,淮南王后荼、荼子遷常疾害建。建父不害無罪,擅數系,欲殺之。今建在,可征問,具知淮南王陰事。』書既聞,上以其事下廷尉、河南治。是歲元朔六年也。故辟陽侯孫審卿善丞相公孫弘,怨淮南厲王殺其大父,陰求淮南事而構之於弘。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計,深探其獄。河南治建,辭引太子及黨與。

22 初,王數以舉兵謀問伍被,被常諫之,以吳楚七國為效。王引陳勝、吳廣,被復言形勢不同,必敗亡。及建見治,王恐國陰事泄,欲發,復問被,被為言發兵權變。語在被傳。於是王銳欲發,乃令官奴入宮中,作皇帝璽,丞相、御史大夫、將軍、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印,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漢使節法冠。欲如伍被計,使人為得罪而西,事大將軍、丞相;一日發兵,即刺大將軍衛青,而說丞相弘下之,如發蒙耳。欲發國中兵,恐相、二千石不聽,王乃與伍被謀,為失火宮中,相、二千石救火,因殺之。又欲令人衣求盜衣,持羽檄從南方來,呼言曰『南越兵入』,欲因以發兵。乃使人之廬江、會稽為求盜,未決。

23 廷尉以建辭連太子遷聞,上遣廷尉監與淮南中尉逮捕太子。至,淮南王聞,與太子謀召相、二千石,欲殺而發兵。召相,相至;內史以出為解。中尉曰:『臣受詔使,不得見王。』王念獨殺相而內史、中尉不來,無益也,即罷相。計猶與未決。太子念所坐者謀殺漢中尉,所與謀殺者已死,以為口絕,乃謂王曰:『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無足與舉事者。王以非時發,恐無功,臣願會逮。』王亦愈欲休,即許太子。太子自刑,不殊。伍被自詣吏,具告與淮南王謀反。吏因捕太子、王后,圍王宮,盡捕王賓客在國中者,索得反具以聞。上下公卿治,所連引與淮南王謀反列侯、二千石、豪桀數千人,皆以罪輕重受誅。

24 衡山王賜,淮南王弟,當坐收。有司請逮捕衡山王,上曰:『諸侯各以其國為本,不當相坐。與諸侯王列侯議。』趙王彭祖、列侯讓等四十三人皆曰:『淮南王安大逆無道,謀反明白,當伏誅。』膠西王端議曰:『安廢法度,行邪辟,有詐偽心,以亂天下,營惑百姓,背畔宗廟,妄作妖言。春秋曰「臣毋將,將而誅。」安罪重於將,謀反形已定。臣端所見其書印圖及它逆亡道事驗明白,當伏法。論國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不能相教,皆當免,削爵為士伍,毋得官為吏。其非吏,它贖死金二斤八兩,以章安之罪,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復有邪僻背畔之意。』丞相弘、廷尉湯等以聞,上使宗正以符節治王。未至,安自刑殺。後、太子諸所與謀皆收夷。國除為九江郡。

25 衡山王賜,後乘舒生子三人,長男爽為太子,次女無采,少男孝。姬徐來生子男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淮南、衡山相責望禮節,間不相能。衡山王聞淮南王作為畔逆具,亦心結賓客以應之,恐為所並。

26 元光六年入朝,謁者衛慶有方術,欲上書事天子,王怒,故劾慶死罪,強榜服之。內史以為非是,卻其獄。王使人上書告內史,內史治,言王不直。又數侵奪人田,壞人冢以為田。有司請逮治衡山王,上不許,為置吏二百石以上。衡山王以此恚,與奚慈、張廣昌謀,求能為兵法候星氣者,日夜縱臾王謀反事。

27 後乘舒死,立徐來為後,厥姬俱幸。兩人相妒,厥姬乃惡徐來於太子,曰『徐來使婢蠱殺太子母。』太子心怨徐來。徐來兄至衡山,太子與飲,以刃刑傷之。後以此怨太子,數惡之於王。女弟無采嫁,棄歸,與客奸。太子數以數讓之,無采怒,不與太子通。後聞之,即善遇無采及孝。孝少失母,附後,後以計愛之,與共毀太子,王以故數系笞太子。元朔四年中,人有賊傷後假母者,王疑太子使人傷之,笞太子。後王病,太子時稱病不侍。孝、無采惡太子:『實不病,自言,有喜色。』王於是大怒,欲廢太子而立弟孝。後知王決廢太子,又欲並廢孝。後有侍者善舞,王幸之,後欲令與孝亂以污之,欲並廢二子而以己子廣代之。太子知之,念後數惡己無已時,欲與亂以止其口。後飲太子,太子前為壽,因據後股求與臥。後怒,以告王。王乃召,欲縛笞之。太子知王常欲廢己而立孝,乃謂王曰:『孝與王御者奸,無采與奴奸,王強食,請上書。』即背王去。王使人止之,莫能禁,王乃自追捕太子。太子妄惡言,王械繫宮中。

28 孝日益以親幸。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號曰將軍,今居外家,多給金錢,招致賓客。賓客來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計,皆將養勸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陳喜作輣車鍛矢,刻天子璽,將、相、軍吏印。王日夜求壯士如周丘等,數稱引吳楚反時計劃約束。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並其國,以為淮南已西,發兵定江淮間而有之,望如是。

29 元朔五年秋,當朝,六年,過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語,除前隙,約束反具。衡山王即上書謝病,上賜不朝。乃使人上書請廢太子爽,立孝為太子。爽聞,即使所善白嬴之長安上書,言衡山王與子謀逆,言孝作兵車鍛矢,與王御者奸。至長安未及上書,即吏捕嬴,以淮南事系。王聞之,恐其言國陰事,即上書告太子,以為不道。事下沛郡治。元狩元年冬,有司求捕與淮南王謀反者,得陳喜於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以為陳喜雅數與王計反,恐其發之,聞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太子使白嬴上書發其事,即先自告所與謀反者枚赫、陳喜等。廷尉治,事驗,請逮捕衡山王治。上曰:『勿捕。』遣中尉安、大行息即問王,王具以情實對。吏皆圍王宮守之。中尉、大行還,以聞。公卿請遣宗正、大行與沛郡雜治王。王聞,即自殺。孝先自告反,告除其罪。孝坐與王御婢奸,及後徐來坐蠱前後乘舒,及太子爽坐告王父不孝,皆棄市。諸坐與王謀反者皆誅。國除為郡。

30 濟北貞王勃者,景帝四年徙。徙二年,因前王衡山,凡十四年薨。子式王胡嗣,五十四年薨。子寬嗣。十二年,寬坐與父式王后光、姬孝兒奸,悖人倫,又祠祭祝詛上,有司請誅。上遣大鴻臚利召王,王以刃自剄死。國除為北安縣,屬泰山郡。

31 贊曰:【詩】云『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信哉是言也!淮南、衡山親為骨肉,疆土千里,列在諸侯,不務遵蕃臣職,以丞輔天子,而剸懷邪辟之計,謀為畔逆,仍父子再亡國,各不終其身。此非獨王也,亦其俗薄,臣下漸靡使然。夫荊楚剽輕,好作亂,乃自古記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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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15:4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五卷蒯伍江息夫傳

1 蒯通,范陽人也,本與武帝同諱。楚漢初起,武臣略定趙地,號武信君。通說范陽令徐公曰:『臣,范陽百姓蒯通也,竊閔公之將死,故吊之。雖然,賀公得通而生也。』徐公再拜曰:『

2 何以吊之?』通曰:『足下為令十餘年矣,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甚眾。慈父孝子所以不敢事刃於公之腹者,畏秦法也。今天下大亂,秦政不施,然則慈父孝子將爭接刃於公之腹,以復其怨而成其功名。此通之所以吊者也。』曰:『何以賀得子而生也?』曰:『趙武信君不知通不肖,使人候問其死生,通且見武信君而說之,曰:「必將戰勝而後略地,攻得而後下城,臣竊以為殆矣。用臣之計,毋戰而略地,不攻而下城,傳檄而千里定,可乎?」彼將曰:「何謂也?」臣因對曰:「范陽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者也,怯而畏死,貪而好富貴,故欲以其城先下君。先下君而君不利,則邊地之城皆將相告曰『

3 范陽令先降而身死』,必將嬰城固守,皆為金城湯池,不可攻也。為君計者,莫若以黃屋朱輪迎范陽令,使馳騖於燕趙之郊,則邊城皆將相告曰『范陽令先下而身富貴』,必相率而降,猶如阪上走丸也。此臣所謂傳檄而千里定者也。」』徐公再拜,具車馬遣通。通遂以此說武臣。武臣以車百乘,騎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趙聞之,降者三十餘城,如通策焉。

4 後漢將韓信虜魏王,破趙、代,降燕,定三國,引兵將東擊齊。未度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說下齊,信欲止。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間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何以得無行!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舌,下齊七十餘城,將軍將數萬之眾,乃下趙五十餘城。為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從其計,遂度河。齊巳聽酈生,即留之縱酒,罷備漢守御。信因襲歷下軍,遂至臨菑。齊王以酈生為欺己而亨之,因敗走。信遂定齊地,自立為齊假王。漢方困於滎陽,遣張良即立信為齊王,以安固之。項王亦遣武涉說信,欲與連和。

5 蒯通知天下權在信,欲說信令背漢,乃先微感信曰:『仆嘗受相人之術,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而不安;相君之背,貴而不可言。』信曰:『何謂也?』通因請間,曰:『天下初作難也,俊雄豪桀建號壹呼,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雜襲,飄至風起。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今劉、項分爭,使人肝腦塗地,流離中野,不可勝數。漢王將數十萬眾,距鞏、雒,岨山河,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皋,還走宛、葉之間,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楚人起彭城,轉斗逐北,至滎陽,乘利席勝,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三年於此矣。銳氣挫於嶮塞,砕食盡於內藏,百姓罷極,無所歸命。以臣料之,非天下賢聖,其勢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之時,兩主縣命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願披心腹,墮肝膽,效愚忠,恐足下不能用也。方今為足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立,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眾,據彊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以制其後,因民之欲,西鄉為百姓請命,天下孰敢不聽!足下按齊國之故,有淮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齊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弗行,反受其殃。」願足下孰圖之。』

6 信曰:『漢遇我厚,吾豈可見利而背恩乎!』通曰:『始常山王、成安君故相與為刎頸之交,及爭張黶、陳釋之事,常山王奉頭鼠竄,以歸漢王。借兵東下,戰於鄗北,成安君死於泜水之南,頭足異處。此二人相與,天下之至驩也,而卒相滅亡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釋之事者,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足下,過矣。大夫種存亡越,伯句踐,立功名而身死。語曰:「野禽殫,走犬亨;敵國破,謀臣亡。」故以交友言之,則不過張王與成安君;以忠臣言之,則不過大夫種。此二者,宜足以觀矣。願足下深慮之。且臣聞之,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下井陘,誅成安君之罪,以令於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數十萬眾,遂斬龍且,西鄉以報,此所謂功無二於天下,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挾不賞之功,戴震主之威,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高天下之名,切為足下危之。』信曰:『生且休矣,吾將念之。』

7 數日,通復說曰:『聽者,事之候也;計者,存亡之機也。夫隨廝養之役者,失萬乘之權;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計誠知之,而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故猛虎之猶與,不如蜂蠆之致釀;孟賁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此言貴能行之也。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值而易失。「時乎時,不再來。」願足下無疑臣之計。』信猶與不忍背漢,又自以功多,漢不奪我齊,遂謝通。通說不聽,惶恐,乃陽狂為巫。

8 天下既定,後信以罪廢為淮陰侯,謀反被誅,臨死嘆曰:『悔不用蒯通之言,死於女子之手!』高帝曰:『是齊辯士蒯通。』乃詔齊召蒯通。通至,上欲亨之,曰:『若教韓信反,何也?』通曰:『狗各吠非其主。當彼時,臣獨知齊王韓信,非知陛下也。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天下匈匈,爭欲為陛下所為,顧力不能,可殫誅邪!』上乃赦之。

9 至齊悼惠王時,曹參為相,禮下賢人,請通為客。

10 初,齊王田榮怨項羽,謀舉兵畔之,劫齊士,不與者死。齊處士東郭先生、梁石君在劫中,強從。及田榮敗,二人丑之,相與入深山隱居。客謂通曰:『先生之於曹相國,拾遺舉過,顯賢進能,齊國莫若先生者。先生知梁石君、東郭先生世俗所不及,何不進之於相國乎?』通曰:『諾。臣之里婦,與里之諸母相善也。里婦夜亡肉,姑以為盜,怒而逐之。婦晨去,過所善諸母,語以事而謝之。里母曰:「女安行,我今令而家追女矣。」即束縕請火於亡肉家,曰:「昨暮夜,犬得肉,爭鬥相殺,請火治之。」亡肉家遽追呼其婦。故里母非談說之士也,束縕乞火非還婦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適可。臣請乞火於曹相國。』乃見相國曰:『婦人有夫死三日而嫁者,有幽居守寡不出門者,足下即欲求婦,何取?』曰:『取不嫁者。』通曰:『然則求臣亦猶是也,彼東郭先生、梁石君,齊之俊士也,隱居不嫁,未嘗卑節下意以求仕也。願足下使人禮之。』曹相國曰:『敬受命。』皆以為上賓。

11 通論戰國時說士權變,亦自序其說,凡八十一首,號曰雋永。

12 初,通善齊人安其生,安其生嘗干項羽,羽不能用其策。而項羽欲封此兩人,兩人卒不肯受。

13 伍被,楚人也。或言其先伍子胥後也。被以材能稱,為淮南中郎。是時淮南王安好術學,折節下士,招致英雋以百數,被為冠首。

14 久之,淮南王陰有邪謀,被數微諫。後王坐東宮,召被欲與計事,呼之曰:『將軍上。』被曰:『王安得亡國之言乎?昔子胥諫吳王,吳王不用,乃曰「臣今見麋鹿游姑蘇之台也。」今臣亦將見宮中生荊棘,露霑衣也。』於是王怒,系被父母,囚之三月。

15 王復召被曰:『將軍許寡人乎?』對曰:『不,臣將為大王畫計耳。臣聞聰者聽於無聲,明者見於未形,故聖人萬舉而萬全。文王壹動而功顯萬世,列為三王,所謂因天心以動作者也。』王曰:『方今漢庭治乎?亂乎?』被曰:『天下治。』王不說曰:『公何以言治也?』被對曰:『被竊觀朝廷,君臣父子夫婦長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舉錯遵古之道,風俗紀綱未有所缺。重裝富賈周流天下,道無不通,交易之道行。南越賓服,羌、僰貢獻,東甌入朝,廣長榆,開朔方,匈奴折傷。雖未及古太平時,然猶為治。』王怒,被謝死罪。

16 王又曰:『山東即有變,漢必使大將軍將而制山東,公以為大將軍何如人也?』被曰:『臣所善黃義,從大將軍擊匈奴,言大將軍遇士大夫以禮,與士卒有恩,眾皆樂為用。騎上下山如飛,材力絕人如此,數將習兵,未易當也。及謁者曹梁使長安來,言大將軍號令明,當敵勇,常為士卒先;須士卒休,乃舍;穿井得水,乃敢飲;軍罷,士卒已逾河,乃度。皇太后所賜金錢,盡以賞賜。雖古名將不過也。』王曰:『夫蓼太子知略不世出,非常人也,以為漢廷公卿列侯皆如沐猴而冠耳。』被曰:『獨先刺大將軍,乃可舉事。』

17 王復問被曰:『公以為吳舉兵非邪?』被曰:『非也。夫吳王賜號為劉氏祭酒,受几杖而不朝,王四郡之眾,地方數千里,采山銅以為錢,煮海水以為鹽,伐江陵之木以為船,國富民眾,行珍寶,賂諸侯,與七國合從,舉兵而西,破大梁,敗狐父,奔走而還,為越所禽,死於丹徒,頭足異處,身滅祀絕,為天下戮。夫以吳眾不能成功者,何也?誠逆天違眾而不見時也。』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且吳何知反?漢將一日過成皋者四十餘人。今我令緩先要成皋之口,周被下潁川兵塞轘轅、伊闕之道,陳定發南陽兵守武關。河南太守獨有雒陽耳,何足憂?然此北尚有臨晉關、河東、上黨與河內、趙國界者通谷數行。人言「絕成皋之道,天下不通」。據三川之險,招天下之兵,公以為何如?』被曰:『臣見其禍,未見其福也。』

18 後漢逮淮南王孫建,系治之。王恐陰事泄,謂被曰:『事至,吾欲遂發。天下勞苦有間矣,諸侯頗有失行,皆自疑,我舉兵西鄉,必有應者;無應,即還略衡山。勢不得不發。』被曰:『

19 略衡山以擊盧江,有尋陽之船,守下雉之城,結九江之浦,絕豫章之口,強弩臨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東保會稽,南通勁越,屈強江淮間,可以延歲月之壽耳,未見其福也。』王曰:『左吳、趙賢、朱驕如皆以為什八九成,公獨以為無福,何?』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眾者,皆前系詔獄,余無可用者。』王曰:『陳勝、吳廣無立錐之地,百人之聚,起於大澤,奮臂大呼,天下向應,西至於戲而兵百二十萬。今吾國雖小,勝兵可得二十萬,公何以言有禍無福?』被曰:『臣不敢避子胥之誅,願大王無為吳王之聽。往者秦為無道,殘賊天下,殺術士,燔詩書,滅聖跡,棄禮義,任刑法,轉海濱之粟,致於西河。當是之時,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饋,女子紡績不足於蓋形。遣蒙恬築長城,東西數千里。暴兵露師,常數十萬,死者不可勝數,殭屍滿野,流血千里。於是百姓力屈,欲為亂者十室而五。又使徐福入海求仙藥,多齎珍寶,童男女三千人,五種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大澤,止王不來。於是百姓悲痛愁思,欲為亂者十室而六。又使尉佗逾五嶺,攻百越,尉佗知中國勞極,止王南越。行者不還,往者莫返,於是百姓離心瓦解,欲為亂者十室而七。興萬乘之駕,作阿房之宮,收太半之賦,發閭左之戍。父不寧子,兄不安弟,政苛刑慘,民皆引領而望,傾耳而聽,悲號仰天,叩心怨上,欲為亂者,十室而八。客謂高皇帝曰:「時可矣。」高帝曰:「待之,聖人當起東南。」間不一歲,陳、吳大呼,劉、項並和,天下向應,所謂蹈瑕釁,因秦之亡時而動,百姓願之,若枯旱之望雨,故起於行陳之中,以成帝王之功。今大王見高祖得天下之易也,獨不觀近世之吳楚乎!當今陛下臨制天下,壹齊海內,氾愛蒸庶,布德施惠。口雖未言,聲疾雷震;令雖未出,化馳如神。心有所懷,威動千里;下之應上,猶景向也。而大將軍材能非直章邯、楊熊也。王以陳勝、吳廣論之,被以為過矣。且大王之兵眾不能什分吳楚之一,天下安寧又萬倍於秦時。願王用臣之計。臣聞箕子過故國而悲,作麥秀之歌,痛紂之不用王子比干之言也。故孟子曰,紂貴為天子,死曾不如匹夫。是紂先自絕久矣,非死之日天去之也。今臣亦竊悲大王棄千乘之君,將賜絕命之書,為群臣先,身死於東宮也。』被因流涕而起。

20 後王復召問被:『苟如公言,不可以徼幸邪?』被曰:『

21 必不得已,被有愚計。』王曰:『柰何?』被曰:『當今諸侯無異心,百姓無怨氣。朔方之郡土地廣美,民徙者不足以實其地。可為丞相、御史請書,徙郡國豪桀及耐罪以上,以赦令除,家產五十萬以上者,皆徙其家屬朔方之郡,益發甲卒,急其會日。又偽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詔獄書,逮諸侯太子及幸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即使辯士隨而說之,黨可以徼幸。』王曰:『此可也。雖然,吾以不至若此,專發而已。』後事發覺,被詣吏自告與淮南王謀反縱跡如此。天子以伍被雅辭多引漢美,欲勿誅。張湯進曰:『被首為王畫反計,罪無赦。』遂誅被。

22 江充字次倩,趙國邯鄲人也。充本名齊,有女弟善鼓琴歌舞,嫁之趙太子丹。齊得幸於敬肅王,為上客。

23 久之,太子疑齊以己陰私告王,與齊忤,使吏逐捕齊,不得,收系其父兄,按驗,皆棄市。齊遂絕跡亡,西入關,更名充。詣闕告太子丹與同產姊及王后宮奸亂,交通郡國豪猾,攻剽為奸,吏不能禁。書奏,天子怒,遣使者詔郡發吏卒圍趙王宮,收捕太子丹,移系魏郡詔獄,與廷尉雜治,法至死。

24 趙王彭祖,帝異母兄也,上書訟太子罪,言『充逋逃小臣,苟為奸訛,激怒聖朝,欲取必於萬乘以復私怨。後雖亨醢,計猶不悔。臣願選從趙國勇敢士,從軍擊匈奴,極盡死力,以贖丹罪。』上不許,竟敗趙太子。

25 初,充召見犬台宮,自請願以所常被服冠見上。上許之。充衣紗縠襌衣,曲裾後垂交輸,冠襌纚步搖冠,飛翮之纓。充為人魁岸,容貌甚壯。帝望見而異之,謂左右曰:『燕趙固多奇士。』既至前,問以當世政事,上說之。

26 充因自請,願使匈奴。詔問其狀,充對曰:『因變制宜,以敵為師,事不可豫圖。』上以充為謁者,使匈奴還,拜為直指繡衣使者,督三輔盜賊,禁察逾侈。貴戚近臣多奢僭,充皆舉劾,奏請沒入車馬,令身待北軍擊匈奴。奏可。充即移書光祿勛中黃門,逮名近臣侍中諸當詣北軍者,移劾門衛,禁止無令得出入宮殿。於是貴戚子弟惶恐,皆見上叩頭求哀,願得入錢贖罪。上許之,令各以秩次輸錢北軍,凡數千萬。上以充忠直,奉法不阿,所言中意。

27 充出,逢館陶長公主行馳道中。充呵問之,公主曰:『有太后詔。』充曰:『獨公主得行,車騎皆不得。』盡劾沒入官。

28 後充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聞之,使人謝充曰:『非愛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寬之!』充不聽,遂白奏。上曰:『

29 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

30 遷為水衡都尉,宗族知友多得其力者。久之,坐法免。

31 會陽陵朱安世告丞相公孫賀子太僕敬聲為巫蠱事,連及陽石、諸邑公主,賀父子皆坐誅。語在賀傳。後上幸甘泉,疾病,充見上年老,恐晏駕後為太子所誅,因是為奸,奏言上疾祟在巫蠱。於是上以充為使者治巫蠱。充將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蠱及夜祠,視鬼,染污令有處,輒收捕驗治,燒鐵鉗灼,強服之。民轉相誣以巫蠱,吏輒劾以大逆亡道,坐而死者前後數萬人。

32 是時,上春秋高,疑左右皆為蠱祝詛,有與亡,莫敢訟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言宮中有蠱氣,先治後宮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遂掘蠱於太子宮,得桐木人。太子懼,不能自明,收充,自臨斬之。罵曰:『趙虜!亂乃國王父子不足邪!乃復亂吾父子也!』太子繇是遂敗。語在戾園傳。後武帝知充有詐,夷充三族。

33 息夫躬字子微,河內河陽人也。少為博士弟子,受春秋,通覽記書。容貌壯麗,為眾所異。

34 哀帝初即位,皇后父特進孔鄉侯傅晏與躬同郡,相友善,躬繇是以為援,交遊日廣。先是,長安孫寵亦以遊說顯名,免汝南太守,與躬相結,俱上書,召待詔。是時哀帝被疾,始即位,而人有告中山孝王太后祝詛上,太后及弟宜鄉侯馮參皆自殺,其罪不明。是後無鹽危山有石自立,開道。躬與寵謀曰:『上亡繼嗣,體久不平,關東諸侯,心爭陰謀。今無鹽有大石自立,聞邪臣托往事,以為大山石立而先帝龍興。東平王雲以故與其後日夜祠祭祝詛上,欲求非望。而後舅伍宏反因方術以醫技得幸,出入禁門。霍顯之謀將行於杯杓,荊軻之變必起於帷幄。事勢若此,告之必成;發國奸,誅主仇,取封侯之計也。』躬、寵乃與中郎右師譚,共因中常侍宋弘上變事告焉。上惡之,下有司案驗,東平王雲、雲後謁及伍宏等皆坐誅。上擢寵為南陽太守,譚穎川都尉,弘、躬皆光祿大夫左曹給事中。是時侍中董賢愛幸,上欲侯之,遂下詔云:『躬、寵因賢以聞,封賢為高安侯,寵為方陽侯,躬為宜陵侯,食邑各千戶。賜譚爵關內侯,食邑。』丞相王嘉內疑東平獄事,爭不欲侯賢等,語在嘉傳。嘉固言董賢泰盛,寵、躬皆傾覆有佞邪材,恐必撓亂國家,不可任用。嘉以此得罪矣。

35 躬既親近,數進見言事,論議亡所避。眾畏其口,見之仄目。躬上疏歷詆公卿大臣,曰:『方今丞相王嘉健而蓄縮,不可用。御史大夫賈延墮弱不任職。左將軍公孫祿、司隸鮑宣皆外有直項之名,內實騃不曉政事。諸曹以下仆速不足數。卒有彊弩圍城,長戟指闕,陛下誰與備之?如使狂夫嘄謼於東崖,匈奴飲馬於渭水,邊竟雷動,四野風起,京師雖有武蜂精兵,未有能窺左足而先應者也。軍書交馳而輻湊,羽檄重跡而押至,小夫懦臣之徒憒眊不知所為。其有犬馬之決者,仰藥而伏刃,雖加夷滅之誅,何益禍敗之至哉!』

36 躬又言:『秦開鄭國渠以富國彊兵,今為京師,土地肥饒,可度地勢水泉,廣溉灌之利。』天子使躬持節領護三輔都水。躬立表,欲穿長安城,引漕注太倉下以省轉輸。議不可成,乃止。

37 董賢貴幸日盛,丁、傅害其寵,孔鄉侯晏與躬謀,欲求居位輔政。會單于當來朝,遣使言病,願朝明年。躬因是而上奏,以為『單于當以十一月入塞,後以病為解,疑有他變。烏孫兩昆彌弱,卑爰疐強盛,居彊煌之地,擁十萬之眾,東結單于,遣子往侍。如因素彊之威,循烏孫就屠之跡,舉兵南伐,並烏孫之勢也。烏孫並,則匈奴盛,而西域危矣。可令降胡詐為卑爰疐使者來上書曰:「所以遣子侍單于者,非親信之也,實畏之耳。唯天子哀,告單于歸臣侍子。願助戊己校尉保惡都奴之界。」因下其章諸將軍,令匈奴客聞焉。則是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者也。』

38 書奏,上引見躬,召公卿將軍大議。左將軍公孫祿以為『中國常以威信懷伏夷狄,躬欲逆詐造不信之謀,不可許。且匈奴賴先帝之德,保塞稱蕃。今單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賀,遣使自陳,不失臣子之禮。臣祿自保沒身不見匈奴為邊竟憂也。』躬掎祿曰:『臣為國家計幾先,謀將然,豫圖未形,為萬世慮。而左將軍公孫祿欲以其犬馬齒保目所見。臣與祿異議,未可同日語也。』上曰:『善。』乃罷群臣,獨與躬議。

39 因建言:『往年熒惑守心,太白高而芒光,又角星茀於河鼓,其法為有兵亂。是後訛言行詔籌,經歷郡國,天下騷動,恐必有非常之變。可遣大將軍行邊兵,敕武備,斬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因以厭應變異。』上然之,以問丞相。丞相嘉對曰:『臣聞動民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下民微細,猶不可詐,況於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見異,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覺悟反正,推誠行善。民心說而天意得矣。辯士見一端,或妄以意傅著星曆,虛造匈奴、烏孫、西羌之難,謀動干戈,設為權變,非應天之道也。守相有罪,車馳詣闕,交臂就死,恐懼如此,而談說者雲,動安之危,辯口快耳,其實未可從。夫議政者,苦其諂諛傾險辯慧深刻也。諂諛則主德毀,傾險則下怨恨,辯慧則破正道,深刻則傷恩惠。昔秦繆公不從百里奚、蹇叔之言,以敗其師,悔過自責,疾詿誤之臣,思黃髮之言,名垂於後世。唯陛下觀覽古戒,反覆參考,無以先入之語為主。』

40 上不聽,遂下詔曰:『間者災變不息,盜賊眾多,兵革之徵,或頗著見。未聞將軍惻然深以為意,簡練戎士,繕修干戈。器用盬惡,孰當督之!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將軍與中二千石舉明習兵法有大慮者各一人,將軍二人,詣公車。』就拜孔鄉侯傅晏為大司馬衛將軍,陽安侯丁明又為大司馬票騎將軍。

41 是日,日有食之,董賢因此沮躬、晏之策。後數日,收晏衛將軍印綬,而丞相御史奏躬罪過。上繇是惡躬等,下詔曰:『南陽太守方陽侯寵,素亡廉聲,有酷惡之資,毒流百姓。左曹光祿大夫宜陵侯躬,虛造詐諼之策,欲以詿誤朝廷。皆交遊貴戚,趨權門,為名。其免躬、寵官,遣就國。』

42 躬歸國,未有第宅,寄居丘亭。奸人以為侯家富,常夜守之。躬邑人河內掾賈惠往過躬,教以祝盜方,以桑東南指枝為匕,畫北斗七星其上,躬夜自被發,立中庭,向北斗,持匕招指祝盜。人有上書言躬懷怨恨,非笑朝廷所進,侯星宿,視天子吉凶,與巫同祝詛。上遣侍御史、廷尉監逮躬,系雒陽詔獄。欲掠問,躬仰天大謼,因僵仆。吏就問,雲咽已絕,血從鼻耳出。食頃,死。黨友謀議相連下獄百餘人。躬母聖,坐祠灶祝詛上,大逆不道。聖棄市,妻充漢與家屬徙合浦。躬同族親屬素所厚者,皆免廢錮。哀帝崩,有司奏:『方陽侯寵及右師譚等,皆造作奸謀,罪及王者骨肉,雖蒙赦令,不宜處爵位,在中土。』皆免寵等,徙合浦郡。

43 初,躬待詔,數危言高論,自恐遭害,著絕命辭曰:『玄雲泱鬱,將安歸兮!鷹隼橫厲,鸞俳佪兮!矰若浮猋,動則機兮!藂棘薺薺,曷可棲兮!發忠忘身,自繞罔兮!冤頸折翼,庸得往兮!涕泣流兮萑蘭,心結愲兮傷肝。虹蜺曜兮日微,孽杳冥兮未開。痛入天兮鳴謼,冤際絕兮誰語!仰天光兮自列,招上帝兮我察。秋風為我吟,浮云為我陰。嗟若是兮欲何留,撫神龍兮髓其須。游曠迥兮反亡期,雄失據兮世我思。』後數年乃死,如其文。

44 贊曰:仲尼『惡利口之覆邦家』,蒯通一說而喪三侊,其得不亨者,幸也。伍被安於危國,身為謀主,忠不終而詐仇,誅夷不亦宜乎!書放四罪,詩歌青蠅,春秋以來,禍敗多矣。昔子翬謀桓而魯隱危,欒書構郤而晉厲弒。豎牛奔仲,叔孫卒;郈伯毀季,昭公逐;費忌納女,楚建走;宰嚭讒胥,夫差喪;李園進妹,春申斃;上官訴屈,懷王執;趙高敗斯,二世縊;伊戾坎盟,宋痤死;江充造蠱,太子殺;息夫作奸,東平誅:皆自小覆大,繇疏陷親,可不懼哉!可不懼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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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卷萬石衛直周張傳

1 萬石君石奮,其父趙人也。趙亡,徙溫。高祖東擊項籍,過河內,時奮年十五,為小吏,侍高祖。高祖與語,愛其恭敬,問曰:『若何有?』對曰;『有母,不幸失明。家貧。有姊,能鼓瑟。』高祖曰:『若能從我乎?』曰:『願盡力。』於是高祖召其姊為美人,以奮為中涓,受書謁。徙其家長安中戚里,以姊為美人故也。

2 奮積功勞,孝文時官至太中大夫。無文學,恭謹,舉無與比。東陽侯張相如為太子太傅,免。選可為傅者,皆推奮太子太傅。及孝景即位,以奮為九卿。迫近,憚之,徙奮為諸侯相。奮長子建,次甲,次乙,次慶,皆以馴行孝謹,官至二千石。於是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寵乃舉集其門。』凡號奮為萬石君。

3 孝景季年,萬石君以上大夫祿歸老於家,以歲時為朝臣。過宮門闕必下車趨,見路馬必軾焉。子孫謂小吏,來歸謁,萬石君必朝服見之,不名。子孫有過失,不誚讓,側,雖燕必冠,申申如也。僮僕訢訢如也,唯謹。上時賜食於家,必稽首俯伏而食,如在上前。其執喪,哀戚甚。子孫遵教,亦如之。萬石君家以孝謹聞乎郡國,雖齊魯諸儒質行,皆自以為不及也。

4 建元二年,郎中令王臧以文學獲罪皇太后。太后以為儒者文多質少,今萬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長子建為郎中令,少子慶為內史。

5 建老白首,萬石君尚無恙。每五日洗沐歸謁親,入子舍,竊問侍者,取親中煢廁牏,身自澣灑,復與侍者,不敢令萬石君知之,以為常。建奏事於上前,即有可言,屏人乃言極切;至廷見,如不能言者。上以是親而禮之。

6 萬石君徙居陵里。內史慶醉歸,入外門不下車。萬石君聞之,不食。慶恐,肉袒謝請罪,不許。舉宗及兄建肉袒,萬石君讓曰:『內史貴人,入閭里,里中長老皆走匿,而內史坐車中自如,固當!』乃謝罷慶。慶及諸子入里門,趨至家。

7 萬石君元朔五年卒,建哭泣哀思,杖乃能行。歲余,建亦死。諸子孫咸孝,然建最甚,甚於萬石君。

8 建為郎中令,奏事下,建讀之,驚恐曰:『書「馬」者與尾而五,今乃四,不足一,獲譴死矣!』其為謹慎,雖他皆如是。

9 慶為太僕,御出,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馬畢,舉手曰:『六馬。』慶於兄弟最為簡易矣,然猶如此。出為齊相,齊國慕其家行,不治而齊國大治,為立石相祠。

10 元狩元年,上立太子,選群臣可傅者,慶自沛守為太子太傅,七歲遷御史大夫。元鼎五年,丞相趙周坐酎金免,制詔御史:『萬石君先帝尊之,子孫至孝,其以御史大夫慶為丞相,封牧丘侯。』是時漢方南誅兩越,東擊朝鮮,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中國多事。天子巡狩海內,修古神祠,封禪,興禮樂。公家用少,桑弘羊等致利,王溫舒之屬峻法,兒寬等推文學,九卿更進用事,事不關決於慶,慶醇謹而已。在位九歲,無能有所匡言。嘗欲請治上近臣所忠、九卿咸宣,不能服,反受其過,贖罪。

11 元封四年,關東流民二百萬口,無名數者四十萬,公卿議欲請徙流民於邊以適之。上以為慶老謹,不能與其議,乃賜丞相告歸,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議為請者。慶慚不任職,上書曰:『臣幸得待罪丞相,疲駑無以輔治。城郭倉廩空虛,民多流亡,罪當伏斧質,上不忍致法。願歸丞相侯印,乞骸骨歸,避賢者路。』

12 上報曰:『間者,河水滔陸,泛濫十餘郡,堤防勤勞,弗能訊塞,朕甚憂之。是故巡方州,禮嵩岳,通八神,以合宣房。濟淮江,歷山濱海,問百年民所疾苦。惟吏多私,徵求無已,去者便,居者擾,故為流民法,以禁重賦。乃者封泰山,皇天嘉況,神物並見。朕方答氣應,未能承意,是以切比閭里,知吏奸邪。委任有司,然則官曠民愁,盜賊公行。往年覲明堂,赦殊死,無禁錮,咸自新,與更始。今流民愈多,計文不改,君不繩責長吏,而請以興徙四十萬口,搖盪百姓,孤兒幼年未滿十歲,無罪而坐率,朕失望焉。今君上書言倉庫城郭不充實,民多貧,盜賊眾,請入粟為庶人。夫懷知民貧而請益賦,動危之而辭位,欲安歸難乎?君其反室!』

13 慶素質,見詔報反室,自以為得許,欲上印綬。掾史以為見責甚深,而終以反室者,醜惡之辭也。或勸慶宜引決。慶甚懼,不知所出,遂復起視事。

14 慶為丞相,文深審謹,無他大略。後三歲余薨,諡曰恬侯。中子德,慶愛之。上以德嗣,後為太常,坐法免,國除。慶方為丞相時,諸子孫為小吏至二千石者十三人。及慶死後,稍以罪去,孝謹衰矣。

15 衛綰,代大陵人也,以戲車為郎,事文帝,功次遷中郎將,醇謹無它。孝景為太子時,召上左右飲,而綰稱病不行。文帝且崩時,屬孝景曰:『綰長者,善遇之。』及景帝立,歲余,不孰何綰,綰日以謹力。

16 景帝幸上林,詔中郎將參乘,還而問曰:『君知所以得驂乘乎?』綰曰:『臣代戲車士,幸得功次遷,待罪中郎將,不知也。』上問曰:『吾為太子時召君,君不肯來,何也?』對曰:『死罪,病。』上賜之劍,綰曰:『先帝賜臣劍凡六,不敢奉詔。』上曰:『劍,人之所施易,獨至今乎?』綰曰:『具在。』上使取六劍,劍常盛,未嘗服也。

17 郎官有譴,常蒙其罪,不與它將爭;有功,常讓它將。上以為廉,忠實無它腸,乃拜綰為河間王太傅。吳楚反,詔綰為將,將河間兵擊吳楚有功,拜為中尉。三歲,以軍功封綰為建陵侯。

18 明年,上廢太子,誅栗卿之屬。上以綰為長者,不忍,乃賜綰告歸,而使郅都治捕栗氏。既已,上立膠東王為太子,召綰拜為太子太傅,遷為御史大夫。五歲,代桃侯舍為丞相,朝奏事如職所奏。然自初宦以至相,終無可言。上以為敦厚可相少主,尊寵之,賞賜甚多。

19 為丞相三歲,景帝崩,武帝立。建元中,丞相以景帝病時諸官囚多坐不辜者,而君不任職,免之。後薨,諡曰哀侯。子信嗣,坐酎金,國除。

20 直不疑,南陽人也。為郎,事文帝。其同舍有告歸,誤持其同舍郎金去。已而同舍郎覺,亡意不疑,不疑謝有之,買金償。後告歸者至而歸金,亡金郎大慚,以此稱為長者。稍遷至中大夫。朝,廷見,人或毀不疑曰:『不疑狀貌甚美,然特毋柰其善盜嫂何也!』不疑聞,曰:『我乃無兄。』然終不自明也。

21 吳楚反時,不疑以二千石將擊之。景帝后元年,拜為御史大夫。天子修吳楚時功,封不疑為塞侯。武帝即位,與丞相綰俱以過免。

22 不疑學老子言。其所臨,為官如故,唯恐人之知其為吏跡也。不好立名,稱為長者。薨,諡曰信侯。傳子至孫彭祖,坐酎金,國除。

23 周仁,其先任城人也。以毉見。景帝為太子時,為舍人,積功遷至太中大夫。景帝初立,拜仁為郎中令。

24 仁為人陰重不泄。常衣弊補衣溺苧,期為不潔清,以是得幸,入臥內。於後宮秘戲,仁常在旁,終無所言。上時問人,仁曰:『上自察之。』然亦無所毀,如此。景帝再自幸其家。家徙陽陵。上所賜甚多,然終常讓,不敢受也。諸侯群臣賂遺,終無所受。武帝立,為先帝臣重之。仁乃病免,以二千石祿歸老,子孫咸至大官。

25 張驅字叔,高祖功臣安丘侯說少子也。驅孝文時以治刑名侍太子,然其人長者。景帝時尊重,常為九卿。至武帝元朔中,代韓安國為御史大夫。驅為吏,未嘗言按人,剸以誠長者處官。官屬以為長者,亦不敢大欺。上具獄事,有可卻,卻之;不可者,不得已,為涕泣,面而封之。其愛人如此。

26 老篤,請免,天子亦寵以上大夫祿,歸老於家。家陽陵。子孫咸至大官。

27 贊曰:仲尼有言『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其萬石君、建陵侯、塞侯、張叔之謂與?是以其教不肅而成,不嚴而治。至石建之澣衣,周仁為垢污,君子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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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卷文三王傳
1 孝文皇帝四男:竇皇后生孝景帝、梁孝王武,諸姬生代孝王參、梁懷王揖。

2 梁孝王武以孝文二年與太原王參、梁王揖同日立。武為代王,四年徙為淮陽王,十二年徙梁,自初王通曆已十一年矣。

3 孝王十四年,入朝。十七年,十八年,比年入朝,留。其明年,乃之國。二十一年,入朝。二十二年,文帝崩。二十四年,入朝。二十五年,復入朝。是時,上未置太子,與孝王宴飲,從容言曰:『千秋萬歲後傳於王。』王辭謝。雖知非至言,然心內喜。太后亦然。

4 其春,吳、楚、齊、趙七國反,先擊梁棘壁,殺數萬人。梁王城守睢陽,而使韓安國、張羽等為將軍以距吳、楚。吳、楚以梁為限,不敢過而西,與太尉亞夫等相距三月。吳、楚破,而梁所殺虜略與漢中分。

5 明年,漢立太子。梁最親,有功,又為大國,居天下膏腴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四十餘城,多大縣。孝王,太后少子,愛之,賞賜不可勝道。於是孝王築東苑,方三百餘里,廣睢陽城七十里,大治宮室,為復道,自宮連屬於平台三十餘里。得賜天子旌旗,從千乘萬騎,出稱警,入言舊,儗於天子。招延四方豪桀,自山東遊士莫不至:齊人羊勝、公孫詭、鄒陽之屬。公孫詭多奇邪計,初見日,王賜千金,官至中尉,號曰公孫將軍。多作兵弩弓數十萬,而府庫金錢且百鉅萬,珠玉寶器多於京師。

6 二十九年十月,孝王入朝。景帝使使持乘輿駟,迎梁王於關下。既朝,上疏,因留。以太后故,入則侍帝同輦,出則同車遊獵上林中。梁之侍中、郎、謁者著引籍出入天子殿門,與漢宦官亡異。

7 十一月,上廢栗太子,太后心欲以梁王為嗣。大臣及爰盎等有所關說於帝,太后議格,孝王不敢復言太后以嗣事。事秘,世莫知,乃辭歸國。

8 其夏,上立膠東王為太子。梁王怨爰盎及議臣,乃與羊勝、公孫詭之屬謀,陰使人刺殺爰盎及他議臣十餘人。賊未得也。於是天子意梁,逐賊,果梁使之。遣使冠蓋相望於道,覆案梁事。捕公孫詭、羊勝,皆匿王后宮。使者責二千石急,梁相軒丘豹及內史安國皆泣諫王,王乃令勝、詭皆自殺,出之。上由此怨望於梁王。梁王恐,乃使韓安國因長公主謝罪太后,然後得釋。

9 上怒稍解,因上書請朝。既至關,茅蘭說王,使乘布車,從兩騎入,匿於長公主園。漢使迎王,王已入關,車騎盡居外,外不知王處。太后泣曰:『帝殺吾子!』弟憂恐。於是梁王伏斧質,之闕下謝罪。然後太后、帝皆大喜,相與泣,復如故。悉召王從官入關。然帝益疏王,不與同車輦矣。

10 三十五年冬,復入朝。上疏欲留,上弗許。歸國,意忽忽不樂。北獵梁山,有獻牛,足上出背上,孝王惡之。六月中,病熱,六日薨。

11 孝王慈孝,每聞太后病,口不能食,常欲留長安侍太后。太后亦愛之。及聞孝王死,竇太后泣極哀,不食,曰:『帝果殺吾子!』帝哀懼,不知所為。與長公主計之,乃分梁為五國,盡立孝王男五人為王,女五人皆令食湯沐邑。奏之太后,太后乃說,為帝壹餐。

12 孝王未死時,財以鉅萬計,不可勝數。及死,藏府余黃金尚四十餘萬斤,他財物稱是。

13 代孝王參初立為太原王。四年,代王武徙為淮陽王,而參徙為代王,並得復太原,都晉陽如故。五年一朝,凡三朝。十七年薨,子共王登嗣。二十九年薨,子義嗣。元鼎中,漢廣關,以常山為阻,徙代王於清河,是為剛王。並前在代凡立四十年薨,子頃王湯嗣。二十四年薨,子年嗣。

14 地節中,冀州刺史林奏年為太子時與女弟則私通。及年立為王后,則懷年子,其婿使勿舉。則曰:『自來殺之。』婿怒曰:『

15 為王生子,自令王家養之。』則送兒頃太后所。相聞知,禁止則,令不得入宮。年使從季父往來送迎則,連年不絕。有司奏年淫亂,年坐廢為庶人,徙房陵,與湯沐邑百戶。立三年,國除。

16 元始二年,新都侯王莽興滅繼絕,白太皇太后,立年弟子如意為廣宗王,奉代孝王后。莽篡位,國絕。

17 梁懷王揖,文帝少子也。好詩書,帝愛之,異於他子。五年一朝,凡再入朝。因墮馬死,立十年薨。無子,國除。明年,梁孝王武徙王梁。

18 梁孝王子五人為王。太子買為梁共王,次子明為濟川王,彭離為濟東王,定為山陽王,不識為濟陰王,皆以孝景中六年同日立。

19 梁共王買立十年薨,子平王襄嗣。

20 濟川王明以垣邑侯立。七年,坐射殺其中尉,有司請誅,武帝弗忍,廢為庶人,徙房陵,國除。

21 濟東王彭離立二十九年。彭離驕悍,昏莫私與其奴亡命少年數十人行剽,殺人取財物以為好。所殺發覺者百餘人,國皆知之,莫敢夜行。所殺者子上書告言,有司請誅,武帝弗忍,廢為庶人,徙上庸,國除,為大河郡。

22 山陽哀王定立九年薨。亡子,國除。

23 濟陰哀王不識立一年薨。亡子,國除。

24 孝王支子四王,皆絕於身。

25 梁平王襄,母曰陳太后。共王母曰李太后。李太后,親平王之大母也。而平王之後曰任後,任後甚有寵於襄。

26 初,孝王有臏尊,直千金,戒後世善寶之,毋得以與人。任後聞而欲得之。李太后曰:『先王有命,毋得以尊與人。他物雖百鉅萬,猶自恣。』任後絕欲得之。王襄直使人開府取尊賜任後,又王及母陳太后事李太后多不順。有漢使者來,李太后欲自言,王使謁者中郎胡等遮止,閉門。李太后與爭門,措指,太后啼謼,不得見漢使者。李太后亦私與食官長及郎尹霸等奸亂,王與任後以此使人風止李太后。李太后亦已,後病薨。病時,任後未嘗請疾;薨,又不侍喪。

27 元朔中,睢陽人犴反,人辱其父,而與睢陽太守客俱出同車。犴反殺其仇車上,亡去。睢陽太守怒,以讓梁二千石。二千石以下求反急,執反親戚。反知國陰事,乃上變告梁王與大母爭尊狀。時相以下具知之,欲以傷梁長吏,書聞。天子下吏驗問,有之。公卿治,奏以為不孝,請誅王及太后。天子曰:『首惡失道,任後也。朕置相吏不逮,無以輔王,故陷不誼,不忍致法。』削梁王五縣,奪王太后湯沐成陽邑,梟任後首於市,中郎胡等皆伏誅。梁余尚有八城。

28 襄立四十年薨,子頃王無傷嗣。十一年薨,子敬王定國嗣。四十年薨,子夷王遂嗣。六年薨,子荒王嘉嗣。十五年薨,子立嗣。

29 鴻嘉中,太傅輔奏:『立一日至十一犯法,臣下愁苦,莫敢親近,不可諫止。願令王,非耕、祠,法駕毋得出宮,盡出馬置外苑,收兵杖藏私府,毋得以金錢財物假賜人。』事下丞相、御史,請許。奏可。後數復驅傷郎,夜私出宮。傅相連奏,坐削或千戶或五百戶,如是者數焉。

30 荒王女弟園子為立舅任寶妻,寶兄子昭為立後。數過寶飲食,報寶曰:『我好翁主,欲得之。』寶曰:『翁主,姑也,法重。』立曰:『何能為!』遂與園子奸。

31 積數歲,永始中,相禹奏立對外家怨望,有惡言。有司案驗,因發淫亂事,奏立禽獸行,請誅。太中大夫谷永上疏曰:『臣聞「禮,天子外屏,不欲見外」也。是故帝王之意,不窺人閨門之私,聽聞中冓之言。春秋為親者諱。【詩】云「戚戚兄弟,莫遠具爾」。今梁王年少,頗有狂病,始以惡言按驗,既亡事實,而發閨門之私,非本章所指。王辭又不服,猥強劾立,傅致難明之事,獨以偏辭成罪斷獄,亡益於治道。污衊宗室,以內亂之惡披布宣揚於天下,非所以為公族隱諱,增朝廷之榮華,昭聖德之風化也。臣愚以為王少,而父同產長,年齒不倫;梁國之富,足以厚聘美女,招致妖麗;父同產亦有恥辱之心。案事者乃驗問惡言,何故猥自發舒?以三者揆之,殆非人情,疑有所迫切,過誤失言,文吏躡尋,不得轉移。萌牙之時,加恩勿治,上也。既已案驗舉憲,宜及王辭不服,詔廷尉選上德通理之吏,更審考清問,著不然之效,定失誤之法,而反命於下吏,以廣公族附疏之德,為宗室刷污亂之恥,甚得治親之誼。』天子由是寢而不治。

32 居數歲,元延中,立復以公事怨相掾及睢陽丞,使奴殺之,殺奴以滅口。凡殺三人,傷五人,手驅郎吏二十餘人。上書不拜奏。謀篡死罪囚。有司請誅,上不忍,削立五縣。

33 哀帝建平中,立復殺人。天子遣廷尉賞、大鴻臚由持節即訊。至,移書傅、相、中尉曰:『王背策戒,悖暴妄行,連犯大辟,毒流吏民。比比蒙恩,不伏重誅,不思改過,復賊殺人。幸得蒙恩,丞相長史、大鴻臚丞即問。王陽病抵讕,置辭驕嫚,不首主令,與背畔亡異。丞相、御史請收王璽綬,送陳留獄。明詔加恩,復遣廷尉、大鴻臚雜問。今王當受詔置辭,恐復不首實對。書曰:「至於再三,有不用,我降爾命。」傅、相、中尉皆以輔正為職,「虎兕出於匣,龜玉毀於匱中,是誰之過也?」書到,明以誼曉王。敢復懷詐,罪過益深。傅、相以下,不能輔導,有正法。』

34 立惶恐,免冠對曰:『立少失父母,孤弱處深宮中,獨與宦者婢妾居,漸漬小國之俗,加以質性下愚,有不可移之姿。往者傅相亦不純以仁誼輔翼立,大臣皆尚苛刻,刺求微密。讒臣在其間,左右弄口,積使上下不和,更相臍伺。宮殿之里,毛氂過失,亡不暴陳。當伏重誅,以視海內,數蒙聖恩,得見貰赦。今立自知賊殺中郎曹將,冬月迫促,貪生畏死,即詐僵仆陽病,徼幸得逾於須臾。謹以實對,伏須重誅。』時冬月盡,其春大赦,不治。

35 元始中,立坐與平帝外家中山衛氏交通,新都侯王莽奏廢立為庶人,徙漢中。立自殺。二十七年,國除。後二歲,莽白太皇太后立孝王玄孫之曾孫沛郡卒史音為梁王,奉孝王后。莽篡,國絕。

36 贊曰:梁孝王雖以愛親故王膏腴之地,然會漢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殖其貨財,廣其宮室車服。然亦僭矣。怙親亡厭,牛禍告罰,卒用憂死,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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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竹客 發表於 2010-3-20 21:0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八卷賈誼傳

1 賈誼,雒陽人也,年十八,以能誦詩書屬文稱於郡中。河南守吳公聞其秀材,召置門下,甚幸愛。文帝初立,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故與李斯同邑,而嘗學事焉,征以為廷尉。廷尉乃言誼年少,頗通諸家之書。文帝召以為博士。

2 是諸,誼年二十餘,最為少。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未能言,誼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諸生於是以為能。文帝說之,超遷,歲中至太中大夫。

3 誼以為漢興二十餘年,天下和洽,宜當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興禮樂。乃草具其儀法,色上黃,數用五,為官名悉更,奏之。文帝謙讓未皇也。然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國,其說皆誼發之。於是天子議以誼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乃毀誼曰:『雒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於是天子後亦疏之,不用其議,以誼為長沙王太傅。

4 誼既以適去,意不自得,及度湘水,為賦以吊屈原。屈原,楚賢臣也,被讒放逐,作離騷賦,其終篇曰:『已矣!國亡人,莫我知也。』遂自投江而死。誼追傷之,因以自諭。其辭曰:

5 恭承嘉惠兮,俟罪長沙。仄聞屈原兮,自湛汨羅。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極兮,迺隕厥身。烏虖哀哉兮,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鴞翱翔。闒茸尊顯兮,讒諛得志;賢聖逆曳兮,方正倒植。謂隨、夷溷兮,謂跖、蹻廉;莫邪為鈍兮,鈆刀為銛。於嗟默默,生之亡故兮!斡棄周鼎,寶康瓠兮。騰駕罷牛,驂蹇驢兮;驥垂兩耳,服鹽車兮。章父薦屨,漸不可久兮;嗟若先生,獨離此咎兮!

6 誶曰:已矣!國其莫吾知兮,子獨壹鬱其誰語?鳳縹縹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遠去。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淵潛以自珍;偭蟂獺以隱處兮,夫豈從蝦與蛭螾?所貴聖之神德兮,遠濁世而自臧。使麒麟可系而羈兮,豈雲異夫犬羊?般紛紛其離此郵兮,亦夫子之故也!歷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鳳皇翔於千仞兮,覽德煇而下之;見細德之險微兮,遙增擊而去之。彼尋常之污瀆兮,豈容吞舟之魚!橫江湖之鱣鯨兮,固將制於螻螘。

7 誼為長沙傅三年,有服飛入誼舍,止於坐隅。服似鴞,不祥鳥也。誼既以適居長沙,長沙卑濕,誼自傷悼,以為壽不得長,乃為賦以自廣。其辭曰:

8 單閼之歲,四月孟夏,庚子日斜,服集余舍,止於坐隅,貌甚閒暇。異物來聶,私怪其故,發書占之,讖言其度。曰『野鳥入室,主人將去。』問於子服:『余去何之?吉虖告我,凶言其災。淹速之度,語余其期。』

9 服乃太息,舉首奮翼,口不能言,請對以意。萬物變化,固亡休息。斡流而遷,或推而還。形氣轉續,變化而嬗。沕穆亡間,胡可勝言!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憂喜聚門,吉凶同域。彼吳彊大,夫差以敗;粵棲會稽,句踐伯世。斯游遂成,卒被五刑;傅說胥靡,乃相武丁。夫禍之與福,何異糾纆!命不可說,孰知其極?水激則旱,矢激則遠。萬物回薄,震盪相轉。雲烝雨降,糾錯相紛。大鈞播物,坱圠無垠。天不可與慮,道不可與謀。遲速有命,烏識其時?

10 且夫天地為鑪,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合散消息,安有常則?千變萬化,未始有極。忽然為人,何足控揣;化為異物,又何足患!小智自私,賤彼貴我;達人大觀,物亡不可。貪夫徇財,列士徇名;夸者死權,品庶每生。怵迫之徒,或趨西東;大人不曲,意變齊同。愚士系俗,時若囚拘;至人遺物,獨與道俱。眾人惑惑,好惡積意;真人恬漠,獨與道息。釋智遺形,超然自喪;寥廓忽荒,與道翱翔。乘流則逝,得坎則止;縱軀委命,不私與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虖若深淵之靚,氾虖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保,養空而浮。德人無累,知命不憂。細故蒂芥,何足以疑!

11 後歲余,文帝思誼,征之。至,入見,上方受釐,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誼具道所以然之故。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罷,曰:『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乃拜誼為梁懷王太傅。懷王,上少子,愛,而好書,故令誼傅之,數問以得失。

12 是時,匈奴彊,侵邊。天下初定,制度疏闊。諸侯王僭儗,地過古制,淮南、濟北王皆為逆誅。誼數上疏陳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曰:

13 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傷道者,難遍以疏舉。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本末舛逆,首尾衡決,國制搶攘,非甚有紀,胡可謂治!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

14 夫射獵之娛,與安危之機孰急?使為治,勞智慮,苦身體,乏鍾鼓之樂,勿為可也。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民保首領,匈奴賓服,四荒鄉風,百姓素樸,獄訟衰息,大數既得,則天下順治,海內之氣清和咸理,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之美,垂於無窮。禮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以承祖廟,以奉六親,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經陳紀,輕重同得,後可以為萬世法程,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蒙業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也。其具可素陳於前,願幸無忽。臣謹稽之天地,驗之往古,按之當今之務,日夜念此至孰也,雖使禹舜復生,為陛下計,亡以易此。

15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虖!

16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舜不治。

17 黃帝曰:『日中必職,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為,已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虖!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貫高為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當是時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殽亂,高皇帝與諸公並起,非有仄室之勢以豫席之也。諸公幸者,乃為中涓,其次廑得舍人,材之不逮至遠也。高皇帝以明聖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德至渥也,然其後十年之間,反者九起。陛下之與諸公,非親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歲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有可諉者,曰疏,臣請試言其親者。假令悼惠王王齊,元王王楚,中子王趙,幽王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亡恙,當是時陛下即位,能為治虖?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諸王,雖名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亡不帝制而天子自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黃屋,漢法令非行也。雖行不軌如厲王者,令之不肯聽,召之安可致乎!幸而來至,法安可得加!動一親戚,天下圜視而起,陛下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適啟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陛下雖賢,誰與領此?故疏者必危,親者必亂,已然之效也。其異姓負彊而動者,漢已幸勝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襲是跡而動,既有徵矣,其勢盡又復然。殃禍之變,未知所移,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後世將如之何!

18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頓者,所排擊剝割,皆眾理解也。至於髖髀之所,非斤則斧。夫仁義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權勢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諸侯王皆眾髖髀也,釋斤斧之用,而欲嬰以芒刃,臣以為不缺則折。胡不用之淮南、濟北?勢不可也。

19 臣竊跡前事,大抵彊者先反。淮陰王楚最彊,則最先反;韓信倚胡,則又反;貫高因趙資,則又反;陳豨兵精,則又反;彭越用梁,則又反;黥布用淮南,則又反;盧綰最弱,最後反。長沙乃在二萬五千戶耳,功少而最完,勢疏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也,亦形勢然也。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以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為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也。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已。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令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雖在細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製,令齊、趙、楚各為若干國,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及燕、梁它國皆然。其分地眾而子孫少者,建以為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諸侯之地其削頗入漢者,為徙其侯國及封其子孫也,所以數償之:一寸之地,一人之眾,天子亡所利焉,誠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孫莫慮不王,下無倍畔之心,上無誅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貫高、利幾之謀不生,柴奇、開章之計不萌,細民鄉善,大臣致順,故天下咸知陛下之義。臥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當時大治,後世誦聖。壹動而五業附,陛下誰憚而久不為此?

20 天下之勢方病大拶。一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慮亡聊。失今不治,必為錮疾,後雖有扁鵲,不能為已。病非徒拶也,又苦跖盭。元王之子,帝之從弟也;今之王者,從弟之子也。惠王,親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親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權以偪天子,臣故曰非徒病拶也,又苦跖盭。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21 天下之勢方倒縣。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厲侵掠,至不敬也,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夷狄徵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貢,是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倒縣如此,莫之能解,猶為國有人乎?非亶倒縣而已,又類辟,且病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邊北邊之郡,雖有長爵不輕得復,五尺以上不輕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臥,將吏被介冑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醫能治之,而上不使,可為流涕者此也。

22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號為戎人諸侯,勢既卑辱,而禍不息,長此安窮!進謀者率以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竊料匈奴之眾不過漢一大縣,以天下之大困於一縣之眾,甚為執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試以臣為屬國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計,請必系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舉匈奴之眾唯上之令。今不獵猛敵而獵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翫細娛而不圖大患,非所以為安也。德可遠施,威可遠加,而直數百里外威令不信,可為流涕者此也。

23 今民賣僮者,為之繡衣絲履偏諸緣,內之閒中,是古天子後服,所以廟而不晏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紈之里,緁以偏諸,美者黼繡,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賈嘉會召客者以被牆。古者以奉一帝一後而節適,今庶人屋壁得為帝服,倡優下賤得為後飾,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皂綈,而富民牆屋被文繡;天子之後以緣其領,庶人鍵妾緣其履:此臣所謂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飢,不可得也。饑寒切於民之肌膚,欲其亡為奸邪,不可得也。國已屈矣,盜賊直須時耳,然而獻計者曰『毋動』,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進計者猶曰『毋為』,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24 商君遺禮義,棄仁恩,並心於進取,行之二歲,秦俗日敗。故秦人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借父耰鉏,慮有德色;母取箕嶹,立而誶語。抱哺其子,與公並倨;婦姑不相說,則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獸者亡幾耳。然並心而赴時,猶曰蹶六國,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終不知反廉愧之節,仁義之厚。信併兼之法,遂進取之業,天下大敗;眾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壯陵衰,其亂至矣。是以大賢起之,威震海內,德從天下。曩之為秦者,今轉而為漢矣。然其遺風餘俗,猶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競,而上亡制度,棄禮誼,捐廉恥,日甚,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逐利不耳,慮非顧行也,今其甚者殺父兄矣。盜者剟寢戶之簾,搴兩廟之器,白晝大都之中剽吏而奪之金。矯偽者出幾十萬石粟,賦六百餘萬錢,乘傳而行郡國,此其亡行義之先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之間,以為大故。至於俗流失,世壞敗,因恬而不知怪,慮不動於耳目,以為是適然耳。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鄉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俗吏之所務,在於刀筆筐篋,而不知大禮。陛下又不自憂,竊為陛下惜之。

25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禮,六親有紀,此非天之所為,人之所設也。夫人之所設,不為不立,不植則僵,不修則壞。筦子曰:『禮義廉恥,是謂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使筦子愚人也則可,筦子而少知治體,則是豈可不為寒心哉!秦滅四維而不張,故君臣乖亂,六親殃戮,奸人並起,萬民離叛,凡十三歲,社稷為虛。今四維猶未備也,故奸人幾幸,而眾心疑惑。豈如今定經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幾幸,而群臣眾信,上不疑惑!此業壹定,世世常安,而後有所持循矣。若夫經制不定,是猶度江河亡維楫,中流而遇風波,船必覆矣。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26夏為天子,十有餘世,而殷受之。殷為天子,二十餘世,而周受之。周為天子,三十餘世,而秦受之。秦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遠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長,而秦無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舉以禮,使士負之,有司齊肅端冕,見之南郊,見於天也。過闕則下,過廟則趨,孝子之道也。故自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者成王幼在繈抱之中,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保,保其身體;傅,傅之德意;師,道之教訓:此三公之職也。於是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師,是與太子宴者也。故乃孩提有識,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於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悌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於齊不能不齊言也;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於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擇其所耆,必先受業,乃得嘗之;擇其所樂,必先有習,乃得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習貫如自然。』及太子少長,知妃色,則入於學。學者,所學之官也。學禮曰:『帝入東學,上親而貴仁,則親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學,上齒而貴信,則長幼有差而民不誣矣;帝入西學,上賢而貴德,則聖智在位而功不遺矣;帝入北學,上貴而尊爵,則貴賤有等而下不隃矣;帝入太學,承師問道,退習而考於太傅,太傅罰其不則而匡其不及,則德智長而治道得矣。此五學者既成於上,則百姓黎民化輯於下矣。』及太子既冠成人,免於保傅之嚴,則有記過之史,徹膳之宰,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敢諫之鼓。瞽史誦詩,工誦箴諫,大夫進謀,士傳民語。習與智長,故切而不愧;化與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禮: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學,坐國老,執醬而親饋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鸞和,步中采齊,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於禽獸,見其生不食其死,聞其聲不食其肉,故遠庖廚,所以長恩,且明有仁也。

27 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以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貴辭讓也,所上者告訐也;固非貴禮義也,所上者刑罰也。使趙高傅胡亥而教之獄,所習者非斬劓人,則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諫者謂之誹謗,深計者謂之妖言,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豈惟胡亥之性惡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28 鄙諺曰:『不習為吏,視已成事。』又曰:『前車覆,後車誡。』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從者,是不法聖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絕者,其轍跡可見也;然而不避,是後車又將覆也。夫存亡之變,治亂之機,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縣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諭教與選左右。夫心未濫而先諭教,則化易成也;開於道術智誼之指,則教之力也。若其服習積貫,則左右而已。夫胡、粵之人,生而同聲,耆欲不異,及其長而成俗,累數譯而不能相通,行者雖死而不相為者,則教習然也。臣故曰選左右早諭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書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此時務也。

29 凡人之智,能見已然,不能見將然。夫禮者禁於將然之前,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後,是故法之所用易見,而禮之所為生難知也。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先王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耳,豈顧不用哉?然而曰禮雲禮雲者,貴絕惡於未萌,而起教於微眇,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毋訟乎!』為人主計者,莫如先審取捨;取捨之極定於內,而安危之萌應於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積漸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積,在其取捨。以禮義治之者,積禮義;以刑罰治之者,積刑罰。刑罰積而民怨背,禮義積而民和親。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異。或道之以德教,或藍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氣樂;藍之以法令者,法令極而民風哀。哀樂之感,禍福之應也。秦王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與湯武同,然而湯武廣大其德行,六七百歲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餘歲則大敗。此亡它故矣,湯武之定取捨審而秦王之定取捨不審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天下之情與器亡以異,在天子之所置之。湯武置天下於仁義禮樂,而德澤洽,禽獸草木廣裕,德被蠻貊四夷,累子孫數十世,此天下所共聞也。秦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罰,德澤亡一有,而怨毒盈於世,下憎惡之如仇讎,禍幾及身,子孫誅絕,此天下之所共見也。是非其明效大驗邪!人之言曰:『聽言之道,必以其事觀之,則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禮誼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罰,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觀之也?

30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故陛九級上,廉遠地,則堂高;陛亡級,廉近地,則堂卑。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故古者聖王制為等列,內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後有官師小吏,延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諺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諭也。鼠近於器,尚憚不投,恐傷其器,況於貴臣之近主乎!廉恥節禮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離主上不遠也。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蹴其芻者有罰;見君之几杖則起,遭君之乘車則下,入正門則趨;君之寵臣雖或有過,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為主上豫遠不敬也,所以體貌大臣而厲其節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貴,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禮之也,古天子之所謂伯父、伯舅也,而令與眾庶同黥劓髡刖笞傌棄巿之法,然則堂不亡陛虖?被戮辱者不泰迫虖?廉恥不行,大臣無乃握重權,大官而有徒隸亡恥之心虖?夫望夷之事,二世見當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習也。

31 臣聞之,履雖鮮不加於枕,冠雖敝不以苴履。夫嘗已在貴寵之位,天子改容而體貌之矣,吏民嘗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帝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滅之可也;若夫束縛之,系惞之,輸之司寇,編之徒官,司寇小吏詈罵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眾庶見也。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習天下也,非尊尊貴貴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嘗敬,眾庶之所嘗寵,死而死耳,賤人安宜得如此而頓辱之哉!

32 豫讓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滅之,移事智伯。及趙滅智伯,豫讓舗面吞炭,必報襄子,五起而不中。人問豫子,豫子曰:『中行眾人畜我,我故眾人事之;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故此一豫讓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節致忠,行出虖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如遇官徒,彼將官徒自為也。頑頓亡恥繞詬亡節,廉恥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見利則逝,見便則奪。主上有敗,則因而挻之矣;主上有患,則吾苟免而已,立而觀之耳;有便吾身者,則欺賣而利之耳。人主將何便於此?群下至眾,而主上至少也,所託財器職業者粹於群下也。俱亡恥,俱苟妄,則主上最病。故古者禮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厲寵臣之節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不謂不廉,曰『簠簋不飾』;坐污穢淫亂男女亡別者,不曰污穢,曰『帷薄不修』;坐罷軟不勝任者,不謂罷軟,曰『下官不職』。故貴大臣定有其罪矣,猶未斥然正以謼之也,尚遷就而為之諱也。故其在大譴大何之域者,聞譴何則白冠氂纓,盤水加劍,造請室而請罪耳,上不執縛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聞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頸盭而加也。其有大罪者,聞命則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過耳!吾遇子有禮矣。』遇之有禮,故群臣自塤;嬰以廉恥,故人矜節行。上設廉恥禮義以遇其臣,而臣不以節行報其上者,則非人類也。故化成俗定,則為人臣者主耳忘身,國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義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誠死宗廟,法度之臣誠死社稷,輔翼之臣誠死君上,守圄捍敵之臣誠死城郭封疆。故曰聖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彼且為我死,故吾得與之俱生;彼且為我亡,故吾得與之俱存;夫將為我危,故吾得與之皆安。顧行而忘利,守節而仗義,故可以托不御之權,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厲廉恥行禮誼之所致也,主上何喪焉!此之不為,而顧彼之久行,故曰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33 是時丞相絳侯周勃免就國,人有告勃謀反,逮系長安獄治,卒亡事,復爵邑,故賈誼以此譏上。上深納其言,養臣下有節。是後大臣有罪,皆自殺,不受刑。至武帝時,稍復入獄,自甯成始。

34 初,文帝以代王入即位,後分代為兩國,立皇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小子勝則梁王矣。後又徙代王武為淮陽王,而太原王參為代王,盡得故地。居數年,梁王勝死,亡子。誼復上疏曰:

35 陛下即不定製,如今之勢,不過一傳再傳,諸侯猶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強,漢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為蕃捍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陽、代二國耳。代北邊匈奴,與強敵為鄰。能自完則足矣。而淮陽之比大諸侯,勢如黑子之著面,適足以餌大國耳,不足以有所禁御。方今制在陛下,制國而令子適足以為餌,豈可謂工哉!人主之行異布衣。布衣者,飾小行,競小廉,以自托於鄉黨,人主唯天下安社稷固不耳。高皇帝瓜分天下以王功臣,反者如蝟毛而起,以為不可,故蔪去不義諸侯而虛其國。擇良日,立諸子雒陽上東門之外,畢以為王,而天下安。故大人者,不牽小行,以成大功。

36 今淮南地遠者或數千里,越兩諸侯,而縣屬於漢。其吏民繇役往來長安者,自悉而補,中道衣敝,錢用諸費稱此,其苦屬漢而欲得王至甚,逋逃而歸諸侯者已不少矣。其勢不可久。臣之愚計,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為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梁起於新郪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揵之江,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捍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陛下高枕,終亡山東之憂矣,此二世之利也。當今恬然,適遇諸侯之皆少,數歲之後,陛下且見之矣。夫秦日夜苦心勞力以除六國之禍,今陛下力制天下,頤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國之禍,難以言智。苟身亡事,畜亂宿禍,孰視而不定,萬年之後,傳之老母弱子,將使不寧,不可謂仁。臣聞聖主言問其臣而不自造事,故使人臣得畢其愚忠。唯陛下財幸!

37 文帝於是從誼計,乃徙淮陽王武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得大縣四十餘城;徙城陽王喜為淮陽王,撫其民。

38 時又封淮南厲王四子皆為列侯。誼知上必將復王之也,上疏諫曰:『竊恐陛下接王淮南諸子,曾不與如臣者孰計之也。淮南王之悖逆亡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遷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當?今奉尊罪人之子,適足以負謗於天下耳。此人少壯,豈能忘其父哉?白公勝所為父報仇者,大父與伯父、叔父也。白公為亂,非欲取國代主也,發憤快志,剡手以沖仇人之匈,固為俱靡而已。淮南雖小,黥布嘗用之矣,漢存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漢之資,於策不便。雖割而為四,四子一心也。予之眾,積之財,此非有子胥、白公報於廣都之中,即疑有剸諸、荊軻起於兩柱之間,所謂假賊兵為虎翼者也。願陛下少留計!』

39 梁王勝墜馬死,誼自傷為傅無狀,常哭泣,後歲余,亦死。賈生之死,年三十三矣。

40 後四歲,齊文王薨,亡子。文帝思賈生之言,乃分齊為六國,盡立悼惠王子六人為王;又遷淮南王喜於城陽,分淮南為三國,盡立厲王三子以王之。後十年,文帝崩,景帝立,三年而吳、楚、趙與四齊王合從舉兵,西鄉京師,梁王捍之,卒破七國。至武帝時,淮南厲王子為王者兩國亦反誅。

41 孝武初立,舉賈生之孫二人至郡守。賈嘉最好學,世其家。

42 贊曰:劉向稱『賈誼言三代與秦治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古之伊、管未能遠過也。使時見用,功化必盛。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追觀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風俗,誼之所陳略施行矣。及欲改定製度,以漢為土德,色上黃,數用五,及欲試屬國,施五餌三表以系單于,其術固以疏矣。誼以夭年早終,雖不至公卿,未為不遇也。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於世事者著於傳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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