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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雪思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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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17 10:40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十回張永年反難楊修 龐士元議取西蜀

  卻說那進計於劉璋者,乃益州別駕,姓張,名松,字永年。其人生得額钁頭尖,鼻偃齒露,身短不滿五尺,言語有若銅鐘。劉璋問曰:「別駕有何高見,可解張魯之危?」松曰:「某聞許都曹操,掃蕩中原。呂布、二袁,皆為所滅;近又破馬超;天下無敵矣。主公可備進獻之物,松親往許都,說曹操興兵取漢中,以圖張魯。則魯拒敵不暇,何敢復窺蜀中耶?」劉璋大喜,收拾金珠錦綺,為進獻之物,遣張松為使。松乃暗畫西川地理圖本藏之,帶從人數騎,取路赴許都。早有人報入荊州。孔明便使人入許都打探消息。
  卻說張松到了許都館驛中住定,每日去相府伺候,求見曹操。原來曹操自破馬超回,傲睨得志,每日飲宴,無事少出,國政皆在相府商議。張松候了三日,方得通姓名。左右近侍先要賄賂,卻纔引入。操坐於堂上。松拜畢,操問曰:「汝主劉璋連年不進貢,何也?」松曰:「為路途艱難,賊寇竊發,不能通進。」操叱曰:「吾掃清中原,有何盜賊?」松曰:「南有孫權,北有張魯,西有劉備,至少者亦帶甲十餘萬,豈得為太平耶?」操先見張松人物猥瑣,五分不喜。又聞語言衝撞,遂拂袖而起,轉入後堂。左右責松曰:「汝為使命,何不知禮,一味衝撞?幸得丞相看汝遠來之面,不見罪責。汝可急速回去!」松笑曰:「吾川中無諂佞之人也。」忽而階下一人大喝曰:「汝川中不會諂佞,吾中原豈有諂佞者乎?」
  松觀其人,單眉細眼,貌白神清。問其姓名,乃太尉楊彪之子楊修,字德祖,現為丞相門下掌庫主簿。此人博學能言,見識過人。松知修是個舌辯之士,有心難之。修亦自恃其才,小覷天下之士。當時見張松言語譏諷,遂邀出外面書院中,分賓主而坐,謂松曰:「蜀道崎嶇,遠來勞苦。」松曰:「奉主之命,雖赴湯蹈火,弗敢辭也。」修問:「蜀中風土何如?」松曰:「蜀為西郡,古號益州。路有錦江之險,地連劍閣之雄。回環二百八程,縱橫三萬餘里。雞鳴犬吠相聞,市井閭閻不斷。田肥地茂,歲無水旱之憂;國富民豐,時有管弦之樂。所產之物,阜如山積。天下莫可及也!」修又問曰:「蜀中人物如何?」松曰:「文有相如之賦,武有伏波之才;醫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隱。九流三教,『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者,不可勝記,豈能盡數!」修又問曰:「方今劉季玉手下,如公者還有幾人?」松曰:「文武全才,智勇足備,忠義慷慨之士,動以百數。如松不才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記。」修曰:「公近居何職?」松曰:「濫充別駕之任,甚不稱職。敢問公為朝廷何官?」修曰:「見為丞相府主簿。」松曰:「久聞公世代簪纓,何不立於廟堂,輔佐天子,乃區區作相府門下一吏乎?」楊修聞言,滿面羞慚,強顏而答曰:「某雖居下寮,丞相委以軍政錢糧之重,早晚多蒙丞相教誨,極有開發,故就此職耳。」松笑曰:「松聞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達孫吳之機,專務強霸而居大位,安能有所教誨,以開發明公耶?」修曰:「公居邊隅,安知丞相大才乎?吾試令公觀之。」呼左右於篋中取書一卷,以示張松。松觀其題曰:「孟德新書。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共一十三篇,皆用兵之要法。松看畢,問曰:「公以此為何書耶?」修曰:「此是丞相酌古準今,倣孫子十三篇而作。公欺丞相無才,此堪以傳後世否?」松大笑曰:「此書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誦,何為『新書』?此是戰國時無名氏所作,曹丞相盜竊以為己能,止好瞞足下耳!」修曰:「丞相秘藏之書,雖已成帙,未傳於世。公言蜀中小兒暗誦如流,何相欺乎?」松曰:「公如不信,吾試誦之。」遂將孟德新書,從頭至尾,朗誦一遍,並無一字差錯。修大驚曰:「公過目不忘,真天下奇才也!」後人有詩曰:
    古怪形容異、清高體貌疏。語傾三峽水、目視十行書。
    膽量魁西蜀、文章貫太虛。百家并諸子,一覽更無餘。
  當下張松欲辭回。修曰:「公且暫居館舍,容某再稟丞相,令公面君。」松謝而退。
  修入見操曰:「適來丞相何慢張松乎?」操曰:「言語不遜,吾故慢之。」修曰:「丞相尚容一禰衡,何不納張松?」操曰:「禰衡文章,播於當今,吾故不忍殺之。松有何能?」修曰:「且無論其口似懸河,辯才無礙。適修以丞相所撰孟德新書示之,彼觀一遍,即能暗誦。如此博聞強記,世所罕有。松言此書乃戰國時無名氏所作,蜀中小兒,皆能熟記。」操曰:「莫非古人與我暗合否?」令扯碎其書燒之。修曰:「此人可使面君,教見天朝氣象。」操曰:「來日我於西教場點軍,汝可先引他來,使見我軍容之盛,教他回去傳說。吾即日下了江南,便來收川。」修領命。
  至次日,與張松同至西教場。操點虎衛雄兵五萬,布於教場中。果然盔甲鮮明,衣袍燦爛;金鼓震天,戈矛耀日;四方八面,各分隊伍;旌旗颺彩,人馬騰空。松斜目視之。良久,操喚松指而示曰:「汝川中曾見此英雄人物否?」松曰:「吾蜀中不曾見此兵革,但以仁義治人。」操變色視之。松全無懼意。楊修頻以目視松。操謂松曰:「吾視天下鼠輩猶草芥耳。大軍到處,戰無不勝,攻無不取。順吾者生,逆吾者死。汝知之乎?」松曰:「丞相驅兵到處,戰必勝,攻必取,松亦素知。昔日濮陽攻呂布之時,宛城戰張繡之日;赤壁遇周郎,華容逢關羽。割鬚棄袍於潼關,奪船避箭於渭水:此皆無敵於天下也!」操大怒曰:「豎儒怎敢揭吾短處!」喝令左右推出斬之。楊修諫曰:「松雖可斬,奈從蜀道而來入貢,若斬之,恐失遠人之意。」操怒氣未息。荀彧亦諫。操方免其死,令亂棒打出。
  松歸館舍,連夜出城,收拾回川。松自思曰:「吾本欲獻西川州縣與曹操,誰想如此慢人!我來時於劉璋之前,開了大口;今日怏怏空回,須被蜀中人所笑。吾聞荊州劉玄德仁義遠播久矣,不如逕由那條路回。試看此人如何,我自有主見。」於是乘馬引僕從望荊州界上而來。前至郢州界口,忽見一隊軍馬,約有五百餘騎,為首一員大將,輕妝軟扮,勒馬前問曰:「來者莫非張別駕乎?」松曰:「然也。」那將慌忙下馬,聲喏曰:「趙雲等候多時。」松下馬答禮曰:「莫非常山趙子龍乎?」雲曰:「然也。某奉主公劉玄德之命,為大夫遠涉路途,鞍馬馳驅,特命趙雲聊奉酒食。」言罷,軍士跪奉酒食,雲敬進之。松自思曰:「人言劉玄德寬仁愛客,今果如此。」遂與趙雲飲了數盃,上馬同行。來到荊州界首,是日天晚,前到館驛,見驛門外百餘人侍立,擊鼓相接。一將於馬前施禮曰:「奉兄長將令,為大夫遠涉風塵,令關某灑掃驛庭,以待歇宿。」松下馬與雲長、趙雲同入館舍,講禮敘坐。須臾,排上酒筵,二人慇懃相勸。飲至更闌,方始罷席,宿了一宵。
  次日早膳畢,上馬行不到三五里,只見一簇人馬到。乃是玄德引著伏龍、鳳雛,親自來接。遙見張松,早先下馬等候。松亦慌忙下馬相見。玄德曰:「久聞大夫高名,如雷灌耳。恨雲山迢遠,不得聽教。今聞回都,專此相接。倘蒙不棄,到荒州暫歇片時,以敘渴仰之思,實為萬幸!」松大喜,遂上馬並轡入城。至府堂上各各敘禮,分賓主依次而坐,設宴款待。飲酒間,玄德只說閒話,並不提起西川之事。松以言挑之曰:「今皇叔守荊州,還有幾郡?」孔明答曰:「荊州乃暫借東吳的,每每使人取討。今我主因是東吳女婿,故權且在此安身。」松曰:「東吳據六郡八十一州,民強國富,猶且不知足耶?」龐統曰:「吾主漢朝皇叔,反不能占據州郡;其他皆漢之蟊賊,卻都恃強侵占地土;惟智者不平焉。」玄德曰:「二公休言。吾有何德,敢多望乎?」松曰:「不然。明公乃漢室宗親,仁義充塞乎四海。休道占據州郡,便代正統而居帝位,亦非分外。」玄德拱手謝曰:「公言太過,備何敢當?」
  自此一連留張松飲宴三日,並不提起川中之事。松辭去,玄德於十里長亭,設宴送行。玄德舉酒酌松曰:「甚荷大夫不棄,留敘三日;今日相別,不知何時再得聽教。」言罷,潸然淚下。張松自思:「玄德如此寬仁愛士,安可捨之?不如說之,令取西川。」乃言曰:「松亦思朝暮趨侍,恨未有便耳。松觀荊州,東有孫權,常懷虎踞;北有曹操,每欲鯨吞;亦非可久戀之地也。」玄德曰:「故知如此,尚未有安跡之所。」松曰:「益州險塞,沃野千里,民殷國富;智能之士,久慕皇叔之德;若起荊、襄之眾,長驅西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玄德曰:「備安敢當此?劉益州亦帝室宗親,恩澤布蜀中久矣。他人豈可得而動搖乎?」松曰:「某非賣主求榮;今遇明公,不敢不披瀝肝膽。劉季玉雖有益州之地,稟性闇弱,不能任賢用能;加之張魯在北,時思侵犯,人心離散,思得明主。松此一行,專欲納款於操;何期逆賊恣逞奸雄,傲賢慢士,故特來見明公。明公先取西川為基,然後北圖漢中,收取中原,匡正天朝,名垂青史,功莫大焉。明公果有取西川之意,松願施犬馬之勞,以為內應。未知鈞意若何?」玄德曰:「深感君之厚意。奈劉季玉與備同宗,若攻之,恐天下唾罵。」松曰:「大丈夫處世,當努力建功立業,著鞭在先。今若不取,為他人所取,悔之晚矣。」玄德曰:「備聞蜀道崎嶇,千山萬水,車不能方軌,馬不能聯轡;雖欲取之,用何良策?」松於袖中取出一圖,遞與玄德曰:「松感明公盛德,敢獻此圖。但看此圖,便知蜀中道路矣。」玄德略展視之,上面盡寫著地理行程。遠近闊狹,山川險要,府庫錢糧,一一俱載明白。松曰:「明公可速圖之。松有心腹契友二人:法正、孟達。此二人必能相助。如二人到荊州時,可以心事共議。」玄德拱手謝曰:「青山不老,綠水長存。他日事成,必當厚報。」松曰:「松遇明主,不得不盡情相告,豈敢望報乎?」說罷作別。孔明命雲長等護送數十里方回。
  張松回益州,先見友人法正。正字孝直,古扶風郡人也,賢士法真之子。松見正,備說:「曹操輕賢傲士,只可同憂,不可同樂。吾已將益州許劉皇叔矣。專欲與兄共議。」法正曰:「吾料劉璋無能,已有心見劉皇叔久矣。此心相同,又何疑焉?」少頃,孟達至。達字子慶,與法正同鄉。達入,見正與松密語。達曰:「吾已知二公之意。將欲獻益州耶?」松曰:「是欲如此。兄試猜之,合獻與誰?」達曰:「非劉玄德不可。」三人撫掌大笑。法正謂松曰:「兄明日見劉璋,當若何?」松曰:「吾薦二公為使,可往荊州。」二人應允。
  次日,張松見劉璋。璋問:「幹事若何?」松曰:「操乃漢賊,欲篡天下,不可為言。彼已有取川之心。」璋曰:「似此如之奈何?」松曰:「松有一謀,使張魯、曹操必不敢輕犯西川。」璋曰:「何計?」松曰:「荊州劉皇叔,與主公同宗,仁慈寬厚,有長者風。赤壁鏖兵之後,操聞之而膽裂,何況張魯乎?主公何不遣使結好,使為外援?可以拒曹操、張魯矣。」璋曰:「吾亦有此心久矣。誰可為使?」松曰:「非法正、孟達不可往也。」璋即召二人入,修書一封,令法正為使,先通情好;次遣孟達領精兵五千,迎玄德入川為援。
  正商議間,一人自外突入,汗流滿面,大叫曰:「主公若聽張松之言,則四十一州郡,已屬他人矣!」松大驚,視其人,乃西閬中巴人,姓黃,名權,字公衡,現為劉璋府下主簿。璋問曰:「玄德與我同宗,吾故結之為援;汝何出此言?」權曰:「某素知劉備寬以待人,柔能克剛,英雄莫敵。遠得人心,近得民望。兼有諸葛亮、龐統之智謀,關、張、趙雲、黃忠、魏延為羽翼。若召到蜀中,以部曲待之,劉備安肯伏低做小?若以客禮待之,又一國不容二主。今聽臣言,則西蜀有泰山之安;不聽臣言,則主公有累卵之危矣。張松昨從荊州過,必與劉備同謀。可先斬張松,後絕劉備,則西川萬幸也。」璋曰:「曹操、張魯到來,何以拒之?」權曰:「不如閉境絕塞,深溝高壘,以待時清。」璋曰:「賊兵犯界,有燒眉之急;若待時清,則是慢計也。」遂不從其言,遣法正行。又一人阻曰:「不可!不可!」璋視之,乃帳前從事官王累也。累頓首言曰:「主公今聽張松之言,自取其禍。」璋曰:「不然。吾結好劉玄德,實欲拒張魯也。」累曰:「張魯犯界,乃癬疥之疾;劉備入川,乃心腹之大患。況劉備世之梟雄,先事曹操,便思謀害;後從孫權,便奪荊州。心術如此,安可同處?今若召來,西川休矣!」璋叱曰:「再休亂言!玄德是我同宗,他安肯奪我基業?」便教扶二人出。遂命法正便行。法正離益州,逕取荊州,來見玄德。參拜已畢,呈上書信。玄德拆封視之。書曰:    族弟劉璋,再拜致書於玄德宗兄將軍麾下:久伏電天,蜀道崎嶇,未及齎貢,甚切惶愧。璋聞「吉凶相救,患難相扶」。朋友尚然,況宗族乎?今張魯在北,旦夕興兵,侵犯璋界,甚不自安。專人謹奉尺書,上乞鈞聽。倘念同宗之情,全手足之義,即日興師剿滅狂寇,永為脣齒,自有重酬。書不盡言,耑候車騎。  
  玄德看畢大喜,設宴相待法正。酒過數巡,玄德屏退左右,密謂正曰:「久仰孝直英名,張別駕多談盛德。今獲聽教,甚慰平生。」法正謝曰:「蜀中小吏,何足道哉?蓋聞馬逢伯樂而嘶,人遇知己而死。張別駕昔日之言,將軍復有意乎?」玄德曰:「備一身寄客,未嘗不傷感而歎息。嘗思鷦鷯尚存一枝,狡兔猶藏三窟,何況人乎?蜀中豐餘之地,非不欲取。奈劉季玉係備同宗,不忍相圖。」法正曰:「益州天府之國,非治亂之主,不可居也。今劉季玉不能用賢,此業不久必屬他人。今日自付與將軍,不可錯失。豈不聞『逐兔先得』之語乎?將軍欲取,某當效死。」玄德拱手謝曰:「尚容商議。」
  當日席散,孔明親送法正歸館舍。玄德獨坐沈吟。龐統進曰:「事當決而不決者,愚人也。主公高明,何多疑耶?」玄德問曰:「以公之意,當復何如?」統曰:「荊州東有孫權,北有曹操,難以得志。益州戶口百萬,土廣財富,可資大業。今幸張松、法正為內助,此天賜也。何必疑哉?」玄德曰:「今與吾水火相敵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相反,事乃可成。若以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吾不忍也。」龐統笑曰:「主公之言,雖合天理,奈離亂之時,用兵爭強,固非一道;若拘執常理,寸步不可行矣。宜從權變。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湯武之道也。若事定之後,報之以義,封為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為他人取耳。主公幸熟思焉。」玄德乃恍然曰:「金石之言,當銘肺腑。」於是遂請孔明同議,起兵西行。孔明曰:「荊州重地,必須分兵守之。」玄德曰:「吾與龐士元、黃忠、魏延前往西川;軍師可與關雲長、張翼德、趙子龍守荊州。」孔明應允。於是孔明總守荊州;關公拒襄陽要路,當青泥隘口;張飛領四郡巡江;趙雲屯江陵,鎮公安。玄德令黃忠為前部,魏延為後軍,玄德自與劉封、關平在中軍,龐統為軍師,馬步兵五萬,起程西行。臨行時,忽廖化引一軍來降。玄德便教廖化輔佐雲長以拒曹操。
  是年冬月,引兵望西川進發。行不數程,孟達接著,拜見玄德,說劉益州令某領兵五千遠來迎接。玄德使人入益州,先報劉璋。璋便發書告報沿途州郡,供給錢糧。璋欲自出涪城親接玄德,即下令準備車乘帳幔,旌旗鎧甲,務要鮮明。主簿黃權入諫曰:「主公此去,必被劉備之害。某食祿多年,不忍主公中他人奸計。望三思之。」張松曰:「黃權此言,疏間宗族之義,滋長寇盜之威,實無益於主公。」璋乃叱權曰:「吾意已決,汝何逆吾!」權叩首流血,近前口啣璋衣而諫。璋大怒,扯衣而起。權不放,頓落門牙兩個。璋喝左右,推出黃權。權大哭而歸。
  璋欲行,一人叫曰:「主公不納黃公衡忠言,乃欲自就死地耶!」伏於階前而諫。璋視之,乃建寧愈元人也,姓李,名恢。叩首諫曰:「竊聞『君有諍臣,父有諍子』。黃公衡忠義之言,必當聽從。若容劉備入川,是猶迎虎於門也。」璋曰:「玄德是吾宗兄,安肯害吾?再言者必斬!」叱左右推出李恢。張松曰:「今蜀中文官各顧妻子,不復為主公效力;諸將恃功驕傲,各有外意;不得劉皇叔,則敵攻於外,民攻於內,必敗之道也。」璋曰:「公所謀深於吾有益。」次日,上馬出榆橋門。人報:「從事王累,自用繩索倒弔於城門之上,一手執諫章,一手仗劍,口稱如諫不從,自割斷其繩索,撞死於此地。」劉璋教取所執諫章觀之。其略曰:
    益州從事臣王累,泣血懇告:竊聞「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昔楚懷王不聽屈原之言,會盟於武關,為秦所困。今主公輕離大郡,欲迎劉備於涪城,恐有去路,而無回路矣。倘能斬張松於市,絕劉備之約,則蜀中老幼幸甚,主公之基業亦幸甚!
  劉璋觀畢,大怒曰:「吾與仁人相會,如親芝蘭,如何數侮於吾耶!」王累大叫一聲,自割斷其索,撞死於地。後人有詩歎曰:
    倒挂城門捧諫章,拚將一死報劉璋;黃權折齒終降備,矢節何如王累剛?
  劉璋將三萬人馬往涪城來。後軍裝載資糧錢帛一千餘輛,來接玄德。
  卻說玄德前軍已到塾沮。所到之處,一者是西川供給;二者是玄德號令嚴明,如有妄取百姓一物者斬:於是所到之處,秋毫無犯。百姓扶老攜幼,滿路瞻觀,焚香禮拜。玄德皆用好言安慰。
  卻說法正密謂龐統曰:「近張松有密書到此,言於涪城相會劉璋,便可圖之。機會切不可失。」統曰:「此意且勿言。待二劉相見,乘便圖之。若預走洩,於中有變。」法正乃秘而不言。涪城離成都三百六十里。璋已到,使人迎接玄德。兩軍皆屯於涪江之上。玄德入城,與劉璋相見,各敘兄弟之情。禮畢,揮淚訴告衷情。飲宴畢,各回寨中安歇。
  璋謂眾官曰:「可笑黃權王累等輩,不知宗兄之心,妄相猜疑。吾今日見之,真仁義之人也。吾得他為外援,又何慮曹操、張魯耶?非張松則失之矣。」乃脫所穿綠袍,並黃金五百兩,令人往成都賜與張松。時部下將佐劉王貴、冷苞、張任、鄧賢等一班文武官曰:「主公且休歡喜。劉備柔中有剛,其心未可測,還宜防之。」璋笑曰:「汝等皆多慮。吾兄豈有二心哉?」眾皆嗟歎而退。
  卻說玄德歸到寨中。龐統入見曰:「主公今日席上見劉季玉動靜乎?」玄德曰:「季玉真誠實人也。」統曰:「季玉雖善,其臣劉璝、張任等皆有不平之色,其間吉凶未可保也。以統之計,莫若來日設宴,請季玉赴席;於壁衣中埋伏刀斧手一百人,主公擲盃為號,就筵上殺之;一擁入成都,刀不出鞘,弓不上弦,可坐而定也。」玄德曰:「季玉是吾同宗,誠心待吾;更兼吾初到蜀中,恩信未立;若行此事,上天不容,下民亦怨。公此謀,雖霸者亦不為也。」統曰:「此非統之謀;是法孝直得張松密書,言事不宜遲,只在早晚當圖之。」言未已,法正入見曰:「某等非為自己,乃順天命也。」玄德曰:「劉季玉與吾同宗,不忍取之。」正曰:「明公差矣。若不如此,張魯與蜀有殺母之讎,必來攻取。明公遠涉山川,驅馳上馬,既到此地,進則有功,退則無益。若執狐疑之心,遷延日久,大為失計。且恐機謀一洩,反為他人所算。不若乘此天與人歸之時,出其不意,早立基業,實為上策。」龐統亦再三相勸。正是:人主幾番存厚道,才臣一意進權謀。
  未知玄德心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17 10:41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十一回趙雲截江奪阿斗 孫權遺書退老瞞

  卻說龐統、法正二人,勸玄德就席間殺劉璋,西川唾手可得。玄德曰:「吾初入蜀中,恩信未立,此事決不可行。」二人再三說之,玄德只是不從。次日,復與劉璋宴於城中,彼此細敘衷曲,情好甚密。酒至半酣,龐統與法正商議曰:「事已至此,由不得主公了。」便教魏延登堂舞劍,乘勢殺劉璋。延遂拔劍進曰:「筵間無以為樂,願舞劍為戲。」龐統便喚眾武士入,列於堂下,只待魏延下手。劉璋手下諸將,見魏延舞劍筵前,又見階下武士手按刀靶,直視堂上,從事張任亦掣劍舞曰:「舞劍必須有對,某願與魏將軍同舞。」二人對舞於筵前。魏延目視劉封,封亦拔劍助舞。於是劉璝、冷苞、鄧賢,各掣劍出曰:「我等當群舞,以助一笑。」玄德大驚,急掣左右所佩之劍,立於席上曰:「吾兄弟相逢痛飲,並無疑忌。又非『鴻門會』上,何用舞劍?不棄劍者立斬!」劉璋亦叱曰:「兄弟相聚,何必帶刀?」命侍衛者盡去佩劍。眾皆紛然下堂。玄德喚諸將士上堂,以酒賜之,曰:「吾弟兄同宗骨血,共議大事,並無二心。汝等勿疑。」諸將皆拜謝。劉璋執玄德之手而泣曰:「吾兄之恩,誓不敢忘!」二人歡飲至晚而散。玄德歸寨,責龐統曰:「公等奈何欲陷備於不義耶?今後斷勿為此。」統嗟歎而退。
  卻說劉璋歸寨,劉璝等曰:「主公見今日席上光景乎?不如早回,免生後患。」劉璋曰:「吾兄劉玄德,非比他人。」眾將曰:「雖玄德無此心,他手下人皆欲吞併西川,以圖富貴。」璋曰:「汝等無間吾兄弟之情。」遂不聽,日與玄德歡敘。忽報張魯整頓兵馬,將犯葭萌關。劉璋便請玄德往拒之。玄德慨然領諾,即日領本部兵望葭萌關去了。眾將勸劉璋令大將緊守各處關隘,以防玄德兵變。璋初時不從,後因眾將苦勸,乃令白水都督楊懷、高沛二人,守把涪水關。劉璋自回成都。玄德到葭萌關,嚴禁軍士,廣施恩惠,以收民心。
  早有細作報入東吳。吳侯孫權會文武商議。顧雍進曰:「劉備分兵遠涉山險而去,未易往還。何不差一軍先截川口,斷其歸路,後盡起東吳之兵,一鼓而下荊襄?此不可失之機會也。」權曰:「此計大妙!」正商議間,忽屏後一人大喝而出曰:「進此計者可斬之!欲害吾女之命耶?」眾驚視之,乃吳國太也。國太怒曰:「吾一生只有一女,嫁與劉備。今若動兵,吾女性命如何?」因叱孫權曰:「汝掌父兄之業,坐領八十一州,尚自不足,乃顧小利而不念骨肉!」孫權諾諾連聲,答曰:「老母之訓,豈敢有違!」遂叱退眾官。國太恨恨而入。孫權立於軒下,自思「此機會一失,荊襄何日可得?」正沈吟間,只見張昭入問曰:「主公有何憂疑?」孫權曰:「正思適間之事。」張昭曰:「此極易也。今差心腹將一人,只帶五百軍,潛入荊州,下一封密書與郡主,只說國太病危,欲見親女,取郡主星夜回東吳。玄德平生只有一子,就教帶來。那時玄德定把荊州來換阿斗。如其不然,一任動兵,更有何礙?」權曰:「此計大妙!吾有一人,姓周,名善,最有膽量。自幼穿房入戶,多隨吾兄。今可差他去。」昭曰:「切勿泄漏。只此便令起行。」
  於是密遣周善,將五百人,扮為商人,分作五船;更詐修國書,以備盤詰。船內暗藏兵器。周善領命,取荊州水路而來。船泊江邊,善自入荊州,令門吏報孫夫人。夫人命周善入。善呈上密書。夫人見說國太病危,灑淚動問。周善拜訴曰:「國太好生病重,旦夕只是思念夫人。倘去得遲,恐不能相見。就教夫人帶阿斗去見一面。」夫人曰:「皇叔引兵遠出,我今欲回,須使人知會軍師,方可以行。」周善曰:「若軍師回言道:『須報知皇叔,候了回命,方可下船,』如之奈何?」夫人曰:「若不辭而去,恐有阻擋。」周善曰:「大江之中,已準備下船隻。只今便請夫人上車出城。」孫夫人聽知母病危,如何不慌?便將七歲孩兒阿斗,載在車中;隨行帶三十餘人,各跨刀劍上馬離荊州城,便來江邊上船。府中人欲報時,孫夫人已到沙頭鎮,下在船中了。
  周善方欲開船,只聽得岸上有人大叫:「且休開船,容與夫人餞行!」視之,乃趙雲也。原來趙雲巡哨方回,聽得這個消息,吃了一驚,只帶四五騎旋風般沿江趕來。周善手執長戈,大喝曰:「汝何人,敢擋主母!」叱令軍士一齊開船,各將軍器出來,排列在船上。風順水急,船皆隨流而去。趙雲沿江趕叫:「任從夫人去。只有一句話拜稟。」周善不睬,只催船速進。趙雲沿江趕到十餘里,忽見江灘斜纜一隻漁船在那裏。趙雲棄馬執鎗,跳上漁船。只兩人駕船前來,望著夫人所坐大船追趕。周善教軍士放箭。趙雲以鎗撥之,箭皆紛紛落水。離大船懸隔丈餘,吳兵用鎗亂刺。趙雲棄鎗,在小船上,掣所佩青釭劍在手,分開鎗搠,望吳船湧身一跳,早登大船。吳兵盡皆驚倒。趙雲入艙中,見夫人抱阿斗於懷中,喝趙雲曰:「何故無禮!」雲插劍聲喏曰:「主母欲何往?何故不令軍師知會?」夫人曰:「我母親病在危篤,無暇報知。」雲曰:「主母探病,何故帶小主人去?」夫人曰:「阿斗是吾子,留在荊州,無人看覷。」雲曰:「主母差矣。主人一生,只有這點骨肉。小將在當陽長坂坡百萬軍中救出。今日夫人卻欲抱將去,是何道理?」夫人怒曰:「量汝只是帳下一武夫,安敢管我家事!」雲曰:「夫人要去便去,只留下小主人。」夫人喝曰:「汝半路輒入船中,必有反意!」雲曰:「若不留下小主人,縱然萬死,亦不敢放夫人去。」夫人喝侍婢向前揪捽,被趙雲推倒,就懷中奪了阿斗,抱出船頭上。欲要傍岸,又無幫手;欲要行兇,又恐礙於道理:進退不得。夫人喝侍婢奪阿斗,趙雲一手抱定阿斗,一手仗劍,人不敢近。周善在後艄挾住舵,只顧放船下水。風順水急,望中流而去。趙雲孤掌難鳴,只護得阿斗,安能移舟傍岸?
  正在危急,忽見下流頭港內一字兒使出十餘隻船來,船上麾旗擂鼓。趙雲自思:「今番中了東吳之計!」只見當頭船上一員大將,手執長矛,高聲大叫:「嫂嫂留下姪兒去!」原來張飛巡哨,聽得這個消息,急來油江夾口,正撞著吳船,急忙截住。當下張飛提劍跳上吳船。周善見張飛上船,提刀來迎,被張飛手起一劍砍倒,提頭擲於孫夫人前。夫人大驚曰:「叔叔何故無禮?」張飛曰:「嫂嫂不以俺哥哥為重,私自歸家,這便無禮!」夫人曰:「吾母病重,甚是危急。若等你哥哥回報,須誤了我事。若你不放我回去,我情願投江而死!」
  張飛與趙雲商議:「若逼死夫人,非為臣下之道。只護著阿斗過船去罷。」乃謂夫人曰:「俺哥哥大漢皇叔,也不辱沒嫂嫂。今日相別,若思哥哥恩義,早早回來。」說罷,抱了阿斗,自與趙雲回船,放孫夫人五隻船去了。後人有詩,讚子龍曰:
    昔年救主在當陽,今日飛身向大江。船上吳兵皆膽裂,子龍英勇世無雙!
又有詩,讚翼德曰:
    長阪橋邊怒氣騰,一聲虎嘯退曹兵。今朝江上扶危主,青史應傳萬載名。
  二人歡喜回船。行不數里,孔明引大隊船隻接來。見阿斗已奪回,大喜。三人並馬而歸。孔明自申文書往葭萌關,報知玄德。
  卻說孫夫人回吳,且說張飛、趙雲殺了周善,截江奪了阿斗。孫權大怒曰:「今吾妹已歸,與彼不親,殺周善之讎,如何不報!」喚集文武商議,起軍攻取荊州。正商議調兵,忽報曹操起軍四十萬來報赤壁之讎。孫權大驚,且按下荊州,商議拒敵曹操。人報長史張紘辭疾回家,今已病故,有哀書上呈。權拆視之,書中勸孫權遷居秣陵,言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氣,可速遷於此,以為萬世之業。孫權覽書大哭,謂眾官曰:「張子綱勸我遷居秣陵,吾如何不從?」即命遷治建業,築石頭城。呂蒙進曰:「曹操兵來,可於濡須水口築塢以拒之。」諸將皆曰:「上岸擊賊,跣足入船,何用築城?」蒙曰:「兵有利鈍,戰無必勝。如猝然遇敵,步騎相促,人尚不暇及水,何能入船乎?」權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子明之見甚遠。」便差軍數萬築濡須塢。曉夜拚工,刻期告竣。
  卻說曹操在許都威福日甚。長史董昭進曰:「自古以來,人臣未有如丞相之功者,雖周公、呂望,莫可及也。櫛風沐雨,三十餘年,掃蕩群凶,與百姓除害,使漢室復存,豈可與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九錫』以彰功德。」你道那「九錫」:一,車馬;二,衣服;三,樂縣;四,朱戶;五,納陛;六,虎賁;七,鈇鉞;八,弓矢;九,秬鬯圭瓚。侍中荀彧曰:「不可。丞相本興義兵,匡扶漢室,當秉忠貞之志,守謙退之節。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曹操聞言,勃然變色。董昭曰:「豈可以一人而阻眾望?」遂上表請尊操為魏公,加九錫。荀彧歎曰:「吾不想今日見此事!」操聞深恨之,以為不助己也。
  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興兵下江南,就命荀彧同行。彧已知操有殺己之心,託病止於壽春。忽曹操使人送飲食一盒至。盒上有操親筆封記。開盒視之,並無一物。彧會其意,遂服毒而亡。年五十歲。後人有詩歎曰:
    文若才華天下聞,可憐失足在權門。後人漫把留侯比,臨歿無顏見漢君。
其子荀惲,發哀書報曹操。操甚懊悔,命厚葬之,諡曰敬侯。
  且說曹操大軍至濡須,先差曹洪領三萬鐵甲馬軍,哨至江邊。回報云:「遙望沿江一帶,旗幡無數,不知兵聚何處。」操放心不下,自領兵前進,就濡須口排開軍陣。操領百餘人上山坡,遙望戰船,各分隊伍,依次排列。旗分五色,兵器鮮明。當中大船上青羅傘下,坐著孫權。左右文武,侍立兩旁。操以鞭指曰:「生子當如孫仲謀!若劉景升兒子,豚犬耳!」忽一聲響動,南船一齊飛奔過來。濡須塢內一彪軍出,衝動曹兵。曹操軍馬退後便走,止喝不住。忽有千百騎趕到山邊,為首馬上一人,碧眼紫髯。眾人認得正是孫權。權自引一隊馬軍來擊曹操。操大驚,急回馬時,東吳大將韓當、周泰,兩騎馬直衝將上來。操背後許褚縱馬舞刀,敵住二將,曹操得脫歸寨。許褚與二將戰三十合方回。操回寨,重賞許褚,責罵眾將:「臨敵先退,挫吾銳氣!後若如此,盡皆斬首!」是夜二更時分,忽寨外喊聲大震。操急上馬,見四下裏火起,卻被吳兵劫入大寨。殺至天明,曹兵退五十餘里下寨。操心中鬱悶,閒看兵書。程昱曰:「丞相既知兵法,豈不知『兵貴神速』乎?丞相起兵,遷延日久,故孫權得以準備。夾濡須水口為塢,難於攻擊。不若且退兵還許都,別作良圖。」操不應。
  程昱出。操伏几而臥,忽聞潮聲洶湧,如萬馬爭奔之狀。操急視之,見大江中推出一輪紅日,光華射目;仰望天上,又有兩輪太陽對照。忽見江心那輪紅日,直飛起來,墜於寨前山中,其聲如雷。猛然驚覺,原來在帳中做了一夢。帳前軍報道午時。曹操教備馬,引五十餘騎,逕奔出寨,至夢中所見落日山邊。正看之間,忽見一簇人馬,當先一人,金盔金甲。操視之,乃孫權也。權見操至,也不慌忙,在山上勒住馬,以鞭指操曰:「丞相坐鎮中原,富貴已極,何故貪心不足,又來侵我江南?」操答曰:「汝為臣下,不尊王室。吾奉天子詔,特來討汝!」孫權笑曰:「此言豈不羞乎?天下豈不知你挾天子,令諸侯?吾非不尊漢朝,正欲討汝以正國家耳。」操大怒,叱諸將上山捉孫權。忽一聲鼓響,山背後兩彪軍出:右邊韓當、周泰,左邊陳武、潘璋。四員將帶三千弓弩手亂射,矢如雨發。操急引眾將回走。背後四將趕來甚急。趕到半路,許褚引眾虎衛軍敵住,救回曹操。吳兵齊奏凱歌,回濡須去了。操還營自思:「孫權非等閒人物。紅日之應,久後必為帝王。」於是心中有退兵之意。又恐東吳恥笑,進退未決。兩邊又相拒了月餘,戰了數場,互相勝負。直至來年正月,春雨連綿,水港皆滿,軍士多在泥水之中,困苦異常。操心甚憂。當日正在寨中,與眾謀士商議。或勸操收兵;或云目今春煖,正好相持,不可退歸。操猶豫未定。忽報東吳有使齎書到。操啟視之。書略曰:
    孤與丞相,彼此皆漢朝臣宰。丞相不思報國安民,乃妄動干戈,殘虐生靈,豈仁人之所為哉?即日春水方生,公當速去。如其不然,復有赤壁之禍矣。公宜自思焉。書背後又批兩行云:「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看畢,大笑曰:「孫仲謀不欺我也。」重賞來使,遂下令班師,命廬江太守朱光,鎮守皖城,自引大軍回許昌。孫權亦收軍歸秣陵。權與眾將商議:「曹操雖然北去,劉備尚在葭萌關未還。何不引拒曹操之兵,以取荊州?」張昭獻計曰:「且未可動兵。某有一計,使劉備不能再還荊州。」正是:孟德雄兵方退北,仲謀壯志又圖南。不知張昭說出甚計來,且看下文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17 10:41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十二回取涪關楊高授首 攻雒城黃魏爭功

  卻說張昭獻計曰:「且休要動兵。若一興師,曹操必復至。不如修書二封:一封與劉璋,言劉備結連東吳,共取西川,使劉璋心疑而攻劉備;一封與張魯,教進兵向荊州來,著劉備首尾不能救應。我然後起兵取之,事可諧矣。」權從之,即發使二處去訖。
  且說玄德在葭萌關日久,甚得民心。忽接得孔明文書,知孫夫人已回東吳。又聞曹操興兵犯濡須,乃與龐統議曰:「曹操擊孫權,操勝必將取荊州,權勝亦必取荊州矣。為之奈何?」龐統曰:「主公勿憂。有孔明在彼,料想東吳不敢犯荊州。主公可馳書去劉璋處。只推曹操攻擊孫權,權求救於荊州。吾與孫權脣齒之邦,不容不相援。張魯自守之賊,決不敢來犯界。吾今欲勒兵回荊州,與孫權會同破曹操,奈兵少糧缺。望推同宗之誼,速發精兵三、四萬,行糧十萬斛相助。請勿有誤。若得軍馬錢糧,卻另作商議。」
  玄德從之,遣人往成都。來到關前,楊懷、高沛聞知此事,遂教高沛守關,楊懷同使者入成都,見劉璋呈上書信。劉璋看畢,問楊懷為何亦同來。楊懷曰:「專為此書而來。劉備自從入川,廣布恩德,以收民心,其意甚是不善。今求軍馬錢糧,切不可與。如若相助,是把薪助火也。」劉璋曰:「吾與玄德有兄弟之情,豈可不助?」一人出曰:「劉備梟雄,久留於蜀而不遣,是縱虎入室矣。今更助之軍馬錢糧,何異與虎添翼乎?」眾視其人,乃零陵烝陽人,姓劉,名巴,字子初。劉璋聞劉巴之言,猶豫未決。黃權又復苦諫。璋乃量撥老弱軍四千,米一萬斛,發書遣使報玄德。仍令楊懷、高沛緊守關隘。劉璋使者到葭萌關見玄德,呈上回書。玄德大怒曰:「吾為汝禦敵,費力勞心。汝今積財吝賞,何以使士卒效命乎?」遂扯毀回書,大罵而起。使者逃回成都。龐統曰:「主公只以仁義為重,今日毀書發怒,前情盡棄矣。」玄德曰:「如此,當若何?」龐統曰:「某有三條計策,請主公自擇而行。」
  玄德問那三條計。統曰:「只今便選精兵,晝夜兼道逕襲成都:此為上計。楊懷、高沛乃蜀中名將,各伏強兵拒守關隘;今主公佯以回荊州為名,二將聞知,必來相送;就送行處,擒而殺之,奪了關隘,先取涪城,然後卻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夜回荊州,徐圖進取:此為下計。若沈吟不去,將至大困,不可救矣。」玄德曰:「軍師上計太促,下計太緩;中計不疾不遲,可以行之。」
  於是發書致劉璋,只說曹操令部將樂進引兵至青泥鎮,眾將抵敵不住,吾當親往拒之,不及面會,特書相辭。書至成都,張松聽得說劉玄德欲回荊州,只道是真心,乃修書一封,欲令人送與玄德。卻值親兄廣漢太守張肅到,松急藏書於袖中,與肅相陪說話。肅見松神情恍惚,心中疑惑。松取酒與肅共飲。獻酬之間,忽落此書於地,被肅從人拾得。席散後,從人以書呈肅。肅開視之,書略曰:
    松昨進言於皇叔,並無虛謬,何乃遲遲不發?逆取順守,古人所貴。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欲棄此而回荊州乎?使松聞之,如有所失。書呈到日,疾速進兵。松當為內應,萬勿自誤!
  張肅見了,大驚曰:「吾弟作滅門之事,不可不首。」連夜將書見劉璋,具言弟張松與劉備同謀,欲獻西川。劉璋大怒曰:「吾平日未嘗薄待他,何故欲謀反!」遂下令捉張松全家,盡斬於市。後人有詩歎曰:
    一覽無遣自古稀,誰知書信洩天機?未觀玄德興王業,先向成都血染衣。
  劉璋既斬張松,聚集文武商議曰:「劉備欲奪吾基業,當如之何?」黃權曰:「事不宜遲。即便差人告報各處關隘,添兵守把,不許放荊州一人一騎入關。」璋從其言,星夜馳檄各關去訖。
  卻說玄德提兵回涪城,先令人報上涪水關,請楊懷、高沛出關相別。楊、高二將聞報,商議曰:「玄德此回若何?」高沛曰:「玄德合死。我等各藏利刃在身,就送行處刺之,以絕吾主之患。」楊懷曰:「此計大妙。」二人只帶隨行二百人,出關送行,其餘並留在關上。玄德大軍盡發。前至涪水之上,龐統在馬上謂玄德曰:「楊懷、高沛若欣然而來,可提防之;若彼不來,便起兵逕取其關,不可遲緩。」正說間,忽起一陣旋風,把馬前帥字旗吹倒。玄德問龐統曰:「此何兆也?」統曰:「此驚報也。楊懷、高沛二人必有行刺之意,宜善防之。」玄德乃身披重鎧,自佩寶劍防備。人報楊、高二將前來送行。玄德令軍馬歇定。龐統分付魏延、黃忠:「但關上來的軍士,不問多少馬步軍兵,一個也休放回。」二將得令而去。
  卻說楊懷、高沛二人身邊各藏利刃,帶二百軍兵,牽羊送酒,直至軍前。見並無準備,心中暗喜,以為中計。入至帳下,見玄德正與龐統坐於帳中。二將聲喏曰:「聞皇叔遠回,特具薄酒相送。」遂進酒勸玄德。玄德曰:「二將軍守關不易,當先飲此盃。」二將飲酒畢,玄德曰:「吾有密事與二將軍商議,閒人退避。」遂將帶來二百人盡趕出中軍。玄德叱曰:「左右與吾捉下二賊!」帳後劉封、關平應聲而出。楊、高二人急待爭鬥,劉封、關平各捉住一人。玄德喝曰:「吾與汝主是同宗兄弟,汝二人何故同謀,離間親情?」龐統叱左右搜其身畔,果然各搜出利刃一口。統便喝斬二人。玄德猶豫未決。統曰:「二人本意欲殺吾主,罪不容誅。」遂叱刀斧手斬楊懷、高沛於帳前。黃忠、魏延早將二百從人,先自捉下,不曾走了一個。玄德喚入,各賜酒壓驚。玄德曰:「楊懷、高沛離間吾兄弟,又藏利刃行刺,故行誅戮。你等無罪,不必驚疑。」眾皆拜謝。龐統曰:「吾今即用汝等引路,帶吾軍取關。各有重賞。」眾皆應允。是夜二百人先行,大軍隨後。前軍至關下叫曰:「二將軍有急事回,可速開關。」城上聽得是自家軍,即時開關。大軍一擁而入,兵不血刃,得了涪關。蜀軍皆降。玄德各加重賞,遂即分兵前後守把。次日勞軍,設宴於公廳。玄德酒酣,顧龐統曰:「今日之會,可謂樂乎?」龐統曰:「伐人之國而以為樂,非仁者之兵也。」玄德曰:「吾聞昔日武王伐紂,作樂象功,此亦非仁者之兵歟?汝言何不合道理?可速退!」龐統大笑而起。左右亦扶玄德入後堂。睡至半夜,酒醒。左右以逐龐統之言,告知玄德。玄德大悔;次早穿衣升堂,請龐統謝罪曰:「昨日酒醉,言語觸忤,幸勿挂懷。」龐統談笑自若。玄德曰:「昨日之言,惟吾有失。」龐統曰:「君臣俱失,何獨主公?」玄德亦大笑,其樂如初。
  卻說劉璋聞玄德殺了楊、高二將,襲了涪關,大驚曰:「不料今日果有此事!」遂聚文武,問退兵之策。黃權曰:「可連夜遣兵屯雒縣,塞住咽喉之路。劉備雖有精兵猛將,不能過也。」璋遂令劉璝、冷苞、張任、鄧賢點五萬大軍,星夜往守雒縣,以拒劉備。
  四將行兵之次,劉璝曰:「吾聞錦屏山中有一異人,道號『紫虛上人』,知人生死貴賤。吾輩今日行軍,正從錦屏山過。何不試往問之?」張任曰:「大丈夫行兵拒敵,豈可問於山野之人乎?」璝曰:「不然。聖人云:『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吾等問於高明之人,當趨吉避凶。」於是四人引五六十騎至山下,問徑樵夫。樵夫指高山絕頂上,便是上人所居。四人上山至庵前,見一道童出迎。問了姓名,引入庵中。只見紫虛上人,坐於蒲墩之上。四人下拜,求問前程之事。紫虛上人曰:「貧道乃山野廢人,豈知休咎?」劉璝再三拜問,紫虛遂命道童取紙筆,寫下八句言語,付與劉璝。其文曰:
    左龍右鳳,飛入西川。雛鳳墜地,臥龍升天。一得一失,天數當然。見機而作,勿喪九泉。
  劉璝又問曰:「我四人氣數如何?」紫虛上人曰:「定數難逃,何必再問?」璝又請問時,上人目合眉垂,恰似睡著的一般,並不答應。四人下山。劉璝曰:「仙人之言,不可不信。」張任曰:「此狂叟也,聽之何益?」遂上馬前行。既至雒縣,分調人馬,守把各處隘口。劉璝曰:「雒城乃成都之保障,失此則成都難保。吾四人公議,著二人守城,二人去雒縣前面,依山傍險,紮下兩個寨子,勿使敵兵臨城。」冷苞、鄧賢曰:「某願往結寨。」劉璝大喜,分兵二萬,與冷、鄧二人,離城六十里下寨。劉璝、張任守護雒城。
  卻說玄德既得涪水關,與龐統商議進取雒城。人報劉璋撥四將前來,即日冷苞、鄧賢領二萬軍離城六十里,紮下兩個大寨。玄德聚眾將問曰:「誰敢建頭功,去取二將寨柵?」老將黃忠應聲出曰:「老夫願往。」玄德曰:「老將軍率本部人馬,前至雒城,如取得冷苞、鄧賢營寨,必有重賞。」
  黃忠大喜,即領本部兵馬,謝了要行。忽帳下一人出曰:「老將軍年紀高大,如何去得?小將不才願往。」玄德視之,乃是魏延。黃忠曰:「我已領了將令,你如何敢攙越?」魏延曰:「老者不以筋骨為能。吾聞冷苞、鄧賢乃蜀中名將,血氣方剛。恐老將軍擒他不得,豈不誤了主公大事?因此願相替,本是好意。」黃忠大怒曰:「汝說吾老,敢與我比試武藝麼?」魏延曰:「就主公之前,當面比試。贏得的便去,何如?」黃忠遂趨步下階,便叫小校將刀來。玄德急止之曰:「不可。吾今提兵取川,全仗汝二人之力。今兩虎相鬥,必有一傷。須誤了我大事。吾與你二人解勸,休得爭論。」龐統曰:「汝二人不必相爭。即今冷苞、鄧賢下了兩個營寨。今汝二人自領本部軍馬,各打一寨。如先奪得者,便為頭功。」於是分定黃忠打冷苞寨,魏延打鄧賢寨。二人各領命去了。龐統曰:「此二人去,恐於路中相爭。主公可自引軍為後應。」玄德留龐統守城,自與劉封、關平引五千軍隨後進發。
  卻說黃忠歸寨,傳令來日四更造飯,五更結束,平明進兵,取左邊山谷而進。魏延卻暗使人探聽黃忠甚時起兵。探事人回報:「來日四更造飯,五更起兵。」魏延暗喜,分付軍士二更造飯,三更起兵,平明要到鄧賢寨邊。軍士得令,都飽餐一頓,馬摘鈴,人啣枚,捲旗束甲,暗地去劫寨。三更前後,離寨前進。到半路,魏延馬上尋思:「只去打鄧賢寨,不顯能處;不如先去打冷苞寨,卻將得勝兵打鄧賢寨。兩處功勞,都是我的。」就馬上傳令,教軍士都投左邊山路裏去。天色微明,離冷苞寨不遠,教軍士少歇,排搠金鼓旗幡,鎗刀器械。
  早有伏路小軍飛報入寨,冷苞早已準備了。一聲炮響,三軍上馬,殺將出來。魏延縱馬提刀,與冷苞接戰。二將交馬,戰到三十合,川兵分兩路來襲漢軍。漢軍走了半夜,人馬力乏,抵擋不住,退後便走。魏延聽得背後陣腳亂,撇了冷苞,撥馬回走。川兵隨後趕來,漢軍大亂。走不到五里,山背後鼓聲震地,鄧賢引一彪軍從山谷裏截出來,大叫:「魏延快下馬受降!」魏延策馬飛奔,那馬忽失前蹄,雙足跪地,將魏延掀將下來。鄧賢馬奔到,挺鎗來刺魏延。鎗未到處,弓弦響,鄧賢倒撞下馬。後面冷苞方欲來救,一員大將,從山坡上躍馬而來,厲聲大叫:「老將黃忠在此!」舞刀直取冷苞。冷苞抵敵不住,望後便走。黃忠乘勢追趕,川兵大亂。
  黃忠一枝軍救了魏延,殺了鄧賢,直趕到寨前。冷苞回馬與黃忠再戰。不到十餘合,後面軍馬擁將上來,冷苞只得棄了左寨,引敗軍來投右寨。只見寨中旗幟全別,冷苞大驚。兜住馬看時,當頭一員大將,金甲錦袍,乃是劉玄德。左邊劉封,右邊關平,大喝道:「寨子吾已奪下,汝欲何往?」原來玄德引兵從後接應,便乘勢奪了鄧賢寨子。冷苞兩頭無路,取山僻小徑,要回雒城。行不到十里,狹路伏兵忽起,搭鉤齊舉,把冷苞活捉了。原來卻是魏延自知罪犯,無可解釋,收拾後軍,令蜀兵引路,伏在這裏,等個正著,用索縛了冷苞,解投玄德寨來。
  卻說玄德立起免死旗,但川兵倒戈卸甲者,並不許殺害,如傷者償命;又謂眾降兵曰:「汝川人皆有父母妻子,願降者充軍,不願降者放回。」於是歡聲動地。黃忠安下寨腳,逕來見玄德,說魏延違了軍令,可斬之。玄德急召魏延,魏延解冷苞至。玄德曰:「延雖有罪,此功可贖。」令魏延謝黃忠救命之恩,今後毋得相爭。魏延頓首伏罪。玄德重賞黃忠。使人押冷苞到帳下,玄德去其縛,賜酒壓驚,問曰:「汝肯降否?」冷苞曰:「既蒙免死,如何不降?劉璝、張任與某為生死之交;若肯放某回去,當即招二人來降,就獻雒城。」玄德大喜,便賜衣服鞍馬,令回雒城。魏延曰:「此人不可放回。若脫身一去,不復來矣。」玄德曰:「吾以仁義待人,人不負我。」
  卻說冷苞得回雒城,見劉璝、張任,不說捉去放回,只說:「被我殺了十餘人,奪得馬匹逃回。」劉璝忙遣人往成都求救。劉璋聽知折了鄧賢,大驚,慌忙聚眾商議。長子劉循進曰:「兒願領兵前去守雒城。」璋曰:「既吾兒肯去,當遣誰人為輔?」一人出曰:「某願往。」璋視之,乃舅氏吳懿也。璋曰:「得尊舅去最好。誰可為副將?」吳懿保吳蘭、雷同二人為副將,點二萬軍馬來到雒城。劉璝、張任接著,具言前事。吳懿曰:「兵臨城下,難以拒敵;汝等有何高見?」冷苞曰:「此間一帶,正靠涪江,江水大急;前面寨占山腳,其形最低。某乞五千軍,各帶鍬鋤前去,決涪江之水,可盡淹死劉備之兵也。」吳懿從其計,即令冷苞前往決水,吳蘭、雷同引兵接應。冷苞領命,自去準備決水器械。
  卻說玄德令黃忠、魏延各守一寨,自回涪城,與軍師龐統商議。細作報說:「東吳孫權遣人結好東川張魯,將欲來攻葭萌關。」玄德驚曰:「若葭萌關有失,截斷後路,吾進退不得,當如之何?」龐統謂孟達曰:「公乃蜀中人,多知地理,去守葭萌關,何如?」達曰:「某保一人與某同去守關,萬無一失。」玄德問何人。達曰:「此人曾在荊州劉表部下為中郎將,乃南郡枝江人。姓霍,名峻,字仲邈。」玄德大喜,即時遣孟達、霍峻守葭萌關去了。
  龐統退歸館舍,門吏忽報:「有客特來相訪。」統出迎接,見其人身長八尺,形貌甚偉;頭髮截短,披於頸上;衣服不甚齊整。統問曰:「先生何人也?」其人不答,逕登堂仰臥床上。統甚疑之。再三請問。其人曰:「且稍停,吾當與汝說知天下大事。」統聞之愈疑,命左右進酒食。其人起而便食,並無謙遜;飲食甚多,食罷又睡。統疑惑不定,使人請法正視之,恐是細作。法正慌忙到來。統出迎接,謂正曰:「有一人如此如此。」法正曰:「莫非彭永言乎?」陞階視之。其人躍起曰:「孝直別來無恙?」正是:只為川人逢舊識,遂令涪水息洪流。畢竟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17 10:42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十三回諸葛亮痛哭龐統 張翼德義釋嚴顏

  卻說法正與那人相見,各撫掌而笑。龐統問之。正曰:「此公乃廣漢人,姓彭,名羕,字永言,蜀中豪傑也。因直言觸忤劉璋,被璋髡鉗為徒隸,因此短髮。」統乃以賓禮待之,問羕從何而來。羕曰:「吾特來救汝數萬人性命。見劉將軍方可說。」法正忙報玄德。玄德親自謁見,請問其故。羕曰:「將軍有多少軍馬在前寨?」玄德實告:「有黃忠、魏延在彼。」羕曰:「為將之道,豈可不知地理乎?前寨緊靠涪江,若決動江水,前後以兵塞之,一人無可逃也。」玄德大悟。彭羕曰:「罡星在西方,太白臨於此地,當有不吉之事,切宜慎之。」玄德即拜彭羕為幕賓,使人密報魏延、黃忠,教朝暮用心巡警,以防決水。黃忠、魏延商議:「二人各輪一日;如遇敵軍來到,互相通報。」
  卻說冷苞見當夜風雨大作,引了五千軍,逕循江邊而進,安排決江,只聽得後面喊聲亂起。冷苞知有準備,急急回軍。後面魏延引軍趕來,川兵自相踐踏。冷苞正奔走間,撞著魏延。交馬不數合,被魏延活捉去了。比及吳蘭、雷同來接應時,又被黃忠一軍殺退。魏延解冷苞到涪關。玄德責之曰:「吾以仁義相待,放汝回去,何敢背我!今次難饒!」將冷苞推出斬之,重賞魏延。玄德設宴管待彭羕。忽報荊州諸葛亮軍師,特遣馬良奉書至此。玄德召入問之。馬良禮畢曰:「荊州平安,不勞主公憂念。」遂呈上軍師書信。玄德拆書觀之。略云:
    亮夜算太乙數,今年歲次癸亥,罡星在西方;又觀乾象,太白臨於雒城之分:主將帥身上多凶少吉。切宜謹慎。
  玄德看了書,便教馬良先回。玄德曰:「吾將回荊州,去論此事。」龐統暗思:「孔明怕我取了西川,成了功,故意將此書相阻耳。」乃對玄德曰:「統亦算太乙數,已知罡星在西,應主公合得西川,別不主凶事。統亦占天文,見太白臨於雒城,先斬蜀將冷苞,已應凶兆矣。主公不可疑心,可急進兵。」
  玄德見龐統再三催促,乃引軍前進。黃忠同魏延接入寨去。龐統問法正曰:「前至雒城,有多少路?」法正畫地作圖。玄德取張松所遺圖本對之,並無差錯。法正言:「山北有條大路,正取雒城東門;山南有條小路,卻取雒城西門。兩條路俱可進兵。」龐統謂玄德曰:「統令魏延為先鋒,取南小路而進;主公令黃忠作先鋒,從山北大路而進。並到雒城取齊。」玄德曰:「吾自幼熟於弓馬,多行小路。軍師可從大路去取東門,吾取西門。」龐統曰:「大路必有軍邀攔,主公引兵當之。統取小路。」玄德曰:「軍師不可。吾夜夢一神人,手執鐵棒擊吾右臂,覺來猶自臂痛。此行莫非不佳。」龐統曰:「壯士臨陣,不死帶傷,理之自然也。何故以夢寐之事疑心乎?」玄德曰:「吾所疑者,孔明之書也。軍師還守涪關,如何?」龐統大笑曰:「主公被孔明所惑矣。彼不欲令統獨成大功,故作此言以疑主公之心。心疑則致夢,何凶之有?統肝腦塗地,方稱本心。主公再勿多言。來早准行。」當日傳下號令,軍士五更造飯,平明上馬。黃忠、魏延領軍先行。玄德與龐統約定,忽坐下馬眼生前失,把龐統掀將下來。玄德跳下馬,自來籠住那馬。玄德曰:「軍師何故乘此劣馬?」龐統曰:「此馬乘久,不曾如此。」玄德曰:「臨陣眼生,誤人性命。吾所騎白馬,性極馴熟。軍師可騎,萬無一失。劣馬吾自乘之。」遂與龐統更換所騎之馬。龐統謝曰:「深感主公厚恩。雖萬死亦不能報也。」遂各上馬取路而進。玄德見龐統去了,心中甚覺不快,怏怏而行。
  卻說雒城中吳懿、劉璝聽知折了冷苞,遂與眾商議。張任曰:「城東南山僻有一條小路,最為要緊,某自引一軍守之。諸公緊守雒城,勿得有失。」忽報漢兵分兩路前來攻城。張任急引三千軍,先來抄小路埋伏。見魏延兵過,張任教儘放過去,休得驚動。後見龐統軍來,張任軍士,遙指軍中大將:「騎白馬者必是劉備。」張任大喜,傳令教如此如此。
  卻說龐統迤邐前進,抬頭見兩山逼窄,樹木叢雜;又值夏末秋初,枝葉茂盛。龐統心下甚疑,勒住馬問:「此處是何地名?」數內有新降軍士,指道:「此處地名落鳳坡。」龐統驚曰:「吾道號鳳雛,此處名落鳳坡,不利於吾。」令後軍疾退。只聽山坡前一聲炮響,箭如飛蝗,只望騎白馬者射來。可憐龐統竟死於亂箭之下。時年止三十六歲。後人有詩歎曰:
    古峴相連紫翠堆,士元有宅傍山隈。兒童慣識呼鳩曲、閭巷曾聞展驥才。
    預計三分平刻削,長軀萬里獨徘徊。誰知天狗流星墜,不使將軍衣錦回?
先是東南有童謠云:
    一鳳並一龍,相將到蜀中。纔到半路裏,鳳死落坡東。風送雨,雨送風,隆漢興時蜀道通,蜀道通時只有龍。
  當日張任射死龐統,漢軍擁塞,進退不得,死者大半。前軍飛報魏延。魏延忙勒兵欲回,奈山路逼窄,廝殺不得。又被張任截斷歸路,在高阜處,用強弓硬弩射來,魏延心慌。有新降蜀兵曰:「不如殺奔雒城下,取大路而進。」延從其言,當先開路,殺奔雒城來。塵埃起處,前面一軍殺至,乃雒城守將吳蘭、雷同也;後面張任引兵追來。前後夾攻,把魏延圍在垓心。魏延死戰不能得脫。但見吳蘭、雷同後軍自亂,二將急回馬去救。魏延乘勢趕去,當先一將,舞刀拍馬,大叫:「文長,吾特來救汝!」視之,乃老將黃忠也。兩下夾攻,殺敗吳、雷二將,直衝至雒城之下。劉璝引兵殺出,卻得玄德在後當住接應。黃忠、魏延翻身便回。玄德軍馬比及奔到寨中,張任軍馬又從小路裏截出。劉璝、吳蘭、雷同當先趕來。玄德守不住二寨,且戰且走,奔回涪關。蜀兵得勝,迤邐追趕。玄德人困馬乏,那裏有心廝殺,且只顧奔走。將近涪關,張任一軍追趕至緊。幸得左邊劉封,右邊關平,二將引三萬生力兵截出,殺追張任;還趕二十里,奪回戰馬極多。
  玄德一行軍馬,再入涪關,問龐統消息。有落鳳坡逃得性命的軍士,報說:「軍師連人帶馬,被亂箭射死於坡前。」玄德聞言,望西痛哭不已,遙為招魂設祭。諸將皆哭。黃忠曰:「今番折了龐統軍師,張任必然來攻打涪關,如之奈何?不若差人往荊州,請諸葛亮軍師來商議收川之計。」正說之間,人報張任引軍直臨城下搦戰。黃忠、魏延皆要出戰。玄德曰:「銳氣新挫,宜堅守以待軍師來到。」黃忠、魏延領命,只緊守城池。玄德寫一封書,教關平分付:「你與我往荊州請軍師去。」關平領了書,星夜往荊州來。玄德自守涪關,並不出戰。
  卻說孔明在荊州,時當七夕佳節,大會眾官夜宴,共說收川之事。只見正西上一星,其大如斗,從天墜下,流光四散。孔明失驚,擲盃於地,掩面哭曰:「哀哉!痛哉!」眾官慌問其故。孔明曰:「吾前者算今年罡星在西方,不利於軍師;天狗犯於吾軍,太白臨於雒城,已拜書主公,教謹防之。誰想今夕西方星墜,龐士元命必休矣!」言罷,大哭曰:「今吾主喪一臂矣!」眾官皆驚,未信其言。孔明曰:「數日之內,必有消息。」是夕酒不盡歡而散。
  數日之後,孔明與雲長等正坐間,人報關平到。眾官皆驚。關平入,呈上玄德書信。孔明視之,內言:「本年七月初七日,龐軍師被張任在落鳳坡前箭射身故。」孔明大哭,眾官無不垂淚。孔明曰:「既主公在涪關,進退兩難之際,亮不得不去。」雲長曰:「軍師去,誰人保守荊州?荊州乃重地,干係非輕。」孔明曰:「主公書中雖不明寫其人,吾已知其意了。」乃將玄德書與眾官看曰:「主公書中,把荊州託在吾身上,教我自量才委用。雖然如此,今交關平齎書前來,其意欲雲長公當此重任。雲長想桃園結義之情,可竭力保守此地。責任非輕,公宜勉之。」雲長更不推辭,慨然領諾。孔明設宴,交割印綬。雲長雙手來接。孔明擎著印曰:「這干係都在將軍身上。」雲長曰:「大丈夫既領重任,除死方休。」孔明見雲長說個「死」字,心中不悅;欲待不與,其言已出。孔明曰:「倘曹操引兵來到,當如之何?」雲長曰:「以力拒之。」孔明又曰:「倘曹操、孫權,齊起兵來,如之奈何?」雲長曰:「分兵拒之。」孔明曰:「若如此,荊州危矣。吾有八個字,將軍牢記,可保守荊州。」雲長問那八個字。孔明曰:「北拒曹操,東和孫權。」雲長曰:「軍師之言,當銘肺腑。」
  孔明遂與了印綬,令文官馬良、伊籍、向朗、糜竺,武將糜芳、廖化、關平、周倉,一班兒輔佐雲長,同守荊州。一面親自統兵入川。先撥精兵一萬,教張飛部領,取大路殺奔巴州、雒城之西,先到者為頭功。又撥一枝兵,教趙雲為先鋒,泝江而上,會於雒城。孔明隨後引簡雍、蔣琬等起行。那蔣琬字公琰,零陵湘鄉人也;乃荊襄名士,現為書記。
  當日孔明引兵一萬五千,與張飛同日起行。張飛臨行時,孔明囑付曰:「西川豪傑甚多,不可輕敵。於路戒約三軍,勿得擄掠百姓,以失民心。所到之處,並宜存恤,勿得恣逞鞭撻士卒。望將軍早會雒城,不可有誤。」
  張飛欣然領諾,上馬而去,迤邐前行。所到之處,但降者秋毫無犯,逕取漢川路。前至巴郡,細作回報:「巴郡太守嚴顏,乃蜀中名將;年紀雖高,精力未衰;善開硬弓,使大刀;有萬夫不當之勇;據住城郭,不豎降旗。」張飛教離城十里下寨,差人入城去:「說與老匹夫,早早來降,饒你滿城百姓性命!若不歸順,即踏平城郭,老幼不留!」
  卻說嚴顏在巴郡,聞劉璋差法正請玄德入川,拊心而歎曰:「此所謂獨坐窮山,引虎自衛者也!」後聞玄德據住涪關,大怒,屢欲提兵往戰,又恐這條路上有兵來。當日聞知張飛兵到,便點起本部五六千人馬,準備迎敵。或獻計曰:「張飛在當陽長坂,一聲喝退曹兵百萬之眾。曹操亦聞風而避之,不可輕敵。今只宜深溝高壘,堅守不出。彼軍無糧,不過一月,自然退去。更兼張飛性如烈火,專要鞭撻士卒;如不與戰,必怒;怒則必以暴厲之氣,待其軍士;軍心一變,乘勢擊之,張飛可擒也。」嚴顏從其言,教軍士盡數上城守護。忽見一個軍士,大叫:「開門!」嚴顏教放入問之。那軍士告說是張將軍差來的,把張飛言語依直便說。嚴顏大怒,罵:「匹夫怎敢無禮!吾嚴將軍豈降賊者乎!借你口說與張飛!」喚武士把軍士割下耳鼻,卻放回寨。
  軍人回見張飛,哭告嚴顏如此毀罵。張飛大怒,咬牙睜目,披挂上馬,引數百騎來巴郡城下搦戰。城上眾軍百般痛罵。張飛性急,幾番殺到弔橋,要過護城河,又被亂箭射回。到晚全無一個人出,張飛忍一肚氣還寨。次日早晨,又引軍去搦戰。那嚴顏在城敵樓上,一箭射中張飛頭盔。飛指而恨曰:「吾拏住你這老匹夫,親自食你肉!」到晚又空回。第三日,張飛引了軍,沿城去罵。原來那座城子是個山城,周圍都是亂山。張飛自乘馬登山,下視城中,見軍士盡皆披挂,分列隊伍,伏在城中,只是不出;又見民夫來來往往,搬磚運石,相助守城。張飛教馬軍下馬,步軍皆坐,引他出敵,並無動靜。又罵了一日,依舊空回。張飛在寨中,自思:「終日叫罵,彼只不出,如之奈何?」猛然思得一計,教眾軍不要前去搦戰,都結束了在寨中等候;卻只教三五十個軍士,直去城下叫罵,引嚴顏軍出來,便與廝殺。張飛磨拳擦掌,只等敵軍來。小軍連罵了三日,全然不出。張飛眉頭一皺,又生一計,傳令教軍士四散砍打柴草,尋覓路徑,不來搦戰。嚴顏在城中,連日不見張飛動靜,心中疑惑,著十數個小軍,扮作張飛砍柴的軍,潛地出城,雜在軍內,入山中探聽。
  當日諸軍回寨。張飛坐在寨中,頓足大罵:「嚴顏老匹夫枉氣殺我!」只見帳前三四個人說道:「將軍不須心焦。這幾日打探得一條小路,可以偷過巴郡。」張飛故意大叫曰:「既有這個去處,何不早來說?」眾應曰:「這幾日卻纔哨探得出。」張飛曰:「事不宜遲,只今二更造飯,趁三更明月,拔寨都起,人啣枚,馬去鈴,悄悄而行。我自前面開路,汝等依次而行。」傳了令便滿寨告報。
  探細小軍,聽得這個消息,盡回城中來,報與嚴顏。顏大喜曰:「我算定這匹夫忍耐不得!你偷小路過去,須是糧草輜重在後;我截住後路,你如何得過?好無謀匹夫,中我之計!」即時傳令,教軍士準備赴敵:「今夜二更也造飯,三更出城,伏於樹木叢雜去處。只等張飛過咽喉小路去了,車仗來時,只聽鼓響,一齊殺出。」傳了號令,看看近夜,嚴顏全軍盡皆飽食,披挂停當,悄悄出城,四散伏住,只聽鼓響;嚴顏自引十數裨將,下馬伏於林中。約三更後,遙望見張飛親自在前,橫矛縱馬,悄悄引軍前進。去不得三四里,背後車仗人馬,陸續進發。嚴顏看得分曉,一齊擂鼓,四下伏兵盡起。正來搶奪車仗,背後一聲鑼響,一彪軍掩到,大喝:「老賊休走!我等的你恰好!」嚴顏猛回頭看時,為首一員大將,豹頭環眼,燕頷虎鬚,使丈八矛,騎深烏馬,乃是張飛。四下裏鑼聲大震,眾軍殺來。嚴顏見了張飛,舉手無措,交馬戰不十合,張飛賣個破綻;嚴顏一刀砍來,張飛閃過,撞將入去,扯住嚴顏勒甲絛,生擒過來,擲於地下;眾軍向前,用索綁縛住了。原來先過去的是假張飛。料道嚴顏擊鼓為號,張飛卻教鳴金為號;金響諸軍齊到,川兵大半棄甲倒戈而降。
  張飛殺到巴郡城下,後軍已自入城。張飛叫休殺百姓,出榜安民。群刀手把嚴顏推至。張飛坐於廳上,嚴顏不肯跪下。飛怒目咬牙大叱曰:「大將到此,為何不降,而敢拒敵?」嚴顏全無懼色,回叱飛曰:「汝等無義,侵我州郡!但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飛大怒,喝左右斬來。嚴顏喝曰:「賊匹夫!砍頭便砍,何怒也?」張飛見嚴顏聲音雄壯,面不改色,乃回嗔作喜,下階叱退左右,親解其縛,取衣衣之,扶在正中高坐,低頭便拜曰:「適來言語冒瀆,幸勿見責。吾素知老將軍乃豪傑之士也。」嚴顏感其恩義,乃降。後人有詩讚嚴顏曰:
    白髮居西蜀、清名震大邦。忠心如皎日、浩氣捲長江。
    寧可斷頭死,安能屈膝降?巴州年老將,天下更無雙!
又有讚張飛詩曰:
    生獲嚴顏勇絕倫,惟憑義氣服軍民。至今廟貌留巴蜀,社酒雞豚日日春。
  張飛請問入川之計。嚴顏曰:「敗軍之將,荷蒙厚恩,無以為報,願施犬馬之勞。不須張弓隻箭,逕取成都。」正是:只因一將傾心後,致使連城唾手降。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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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孔明定計捉張任 楊阜借兵破馬超

  卻說張飛問計於嚴顏。顏曰:「從此取雒城,凡守禦關隘,都是老夫所管;官軍皆出於掌握之中。今感將軍之恩,無可以報,老夫當為前部,所到之處,盡喚出拜降。」張飛稱謝不已。於是嚴顏為前部,張飛領軍隨後。凡到之處,盡是嚴顏所管,都喚出投降。有遲疑未決者,顏曰:「我尚且投降,何況汝乎?」自是望風歸順,並不曾廝殺一場。
  卻說孔明已將起程日期申報玄德,教都會聚雒城。玄德與眾官商議:「今孔明、翼德分兩路取川,會於雒城,同入成都。水陸舟車,已於七月二十日起程,此時將及待到。今我等便可進兵。」黃忠曰:「張任每日來搦戰,見城中不出,彼軍懈怠,不做準備,今日夜間分兵劫寨,勝如白晝廝殺。」玄德從之,教黃忠引兵取左,魏延引兵取右。玄德取中路。當夜二更,三路軍馬齊發。張任果然不做準備。漢軍擁入大寨,放起火來,烈焰騰空。蜀兵奔走,連夜直趕到雒城,城中兵接應入去。玄德還中路下寨;次日,引兵直到雒城,圍住攻打。張任按兵不出。攻到第四日,玄德自提一軍攻打西門,令黃忠、魏延在東門攻打,留南門北門放軍兵行走。原來南門一帶都是山路,北門有涪水,因此不圍。張任望見玄德在西門,騎馬往來,指揮打城,從辰至未,人馬漸漸力乏。張任教吳蘭、雷同二將引兵出北門,轉東門,敵黃忠、魏延;自己卻引軍出南門,轉西門,單迎玄德。城內盡撥民兵上城,擂鼓助喊。
  卻說玄德見紅日平西,教後軍先退。軍士方回身,城上一片聲喊起,南門內軍馬突出。張任逕來軍中捉玄德。玄德軍中大亂。黃忠、魏延又被吳蘭、雷同敵住。兩下不能相顧。玄德敵不住張任,撥馬往山僻小路而走。張任從背後追來,看看趕上。玄德獨自一人一馬,張任引數騎趕來。玄德正望前儘力加鞭而行,忽山路一軍衝出。玄德馬上叫苦曰:「前有伏兵,後有追兵,天亡我也!」只見來軍當頭一員大將,乃是張飛。原來張飛與嚴顏正從那條路上來,望見塵埃起,知與川兵交戰。張飛當先而來,正撞著張任,便就交馬。戰到十餘合,背後嚴顏引兵大進。張任火速回身。張飛直趕到城下。張任退入城,拽起弔橋。
  張飛回見玄德曰:「軍師泝江而來,尚且未到,反被我奪了頭功。」玄德曰:「山路險阻,如何無軍阻擋,長驅大進,先到於此?」張飛曰:「於路關隘四十五處,皆出老將嚴顏之功;因此一路並不曾費分毫之力。」遂把義釋嚴顏之事,從頭說了一遍,引嚴顏見玄德。玄德謝曰:「若非老將軍,吾弟安能到此?」即脫身上黃金鎖子甲以賜之。嚴顏拜謝。正待安排宴飲,忽聞哨馬回報:「黃忠、魏延和川將吳蘭、雷同交鋒,城中吳懿、劉璝又引兵助戰,兩下夾攻,我軍抵敵不住,魏、黃二將敗陣投東去了。」張飛聽得,便請玄德分兵兩路,殺去救援。於是張飛在左,玄德在右,殺奔前來。吳懿、劉璝見後面喊聲起,慌退入城中。吳蘭、雷同只顧引兵追趕黃忠、魏延,卻被玄德、張飛截住歸路。黃忠、魏延,又回馬轉攻。吳蘭、雷同料敵不住,只得將本部軍馬前來投降。玄德准其降,收兵近城下寨。
  卻說張任失了二將,心中憂慮。吳懿、劉璝曰:「兵勢甚危,不決一死戰,如何得退兵?一面差人去成都見主公告急,一面用計敵之。」張任曰:「吾來日領一軍搦戰,詐敗,引轉城北;城內再以一軍衝出,截斷其中,可獲勝也。」吳懿曰:「劉將軍相輔公子守城,我引兵衝出助戰。」約會已定。次日,張任引數千人馬,搖旗吶喊,出城搦戰。張飛上馬出迎,更不打話,與張任交鋒。戰不十餘合,張任詐敗,遶城而走。張飛儘力追之。吳懿一軍截住,張任引軍復回,把張飛圍在垓心,進退不得。正沒奈何,只見一隊軍從江邊殺出。當先一員大將,挺鎗躍馬,與吳懿交鋒;只一合,生擒吳懿,戰退敵軍,救出張飛。視之,乃趙雲也。飛問:「軍師何在?」雲曰:「軍師已至。想此時已與主公相見了也。」二人擒吳懿回寨。張任自退入東門去了。
  張飛、趙雲回寨中,見孔明、簡雍、蔣琬已在帳中。飛下馬來參軍師。孔明驚問曰:「如何得先到?」玄德具述義釋嚴顏之事。孔明賀曰:「張將軍能用謀,皆主公之洪福也。」趙雲解吳懿見玄德。玄德曰:「汝降否?」吳懿曰:「我既被捉,如何不降?」玄德大喜,親解其縛。孔明問:「城中有幾人守城?」吳懿曰:「有劉季玉之子劉循,輔將劉璝、張任。劉璝不打緊,張任乃蜀郡人,極有膽略,不可輕敵。」孔明曰:「先捉張任,然後取雒城。」問:「城東這座橋名為何橋?」吳懿曰:「金雁橋。」孔明遂乘馬至橋邊,遶河看了一遍,回到寨中,喚黃忠、魏延聽令曰:「離金雁橋南五六里,兩岸都是蘆葦蒹葭,可以埋伏。魏延引一千鎗手伏於左,單戮馬上將;黃忠引一千刀手伏於右,單砍坐下馬。殺散彼軍,張任必投山東小路而來。張翼德引一千軍伏在那裏,就彼處擒之。」又喚趙雲伏於金雁橋北:「待我引張任過橋,你便將橋拆斷,卻勒兵於橋北,遙為之勢,使張任不敢望北走,退投南去,卻好中計。」調遣已定,軍師自去誘敵。
  卻說劉璋差卓膺、張翼二將,前至雒城助戰。張任教張翼與劉璝守城,自與卓膺為前後二隊,任為前隊,膺為後隊,出城退敵。孔明引一隊不整不齊軍,過金雁橋來,與張任對陣。孔明乘四輪車,綸巾羽扇而出,兩邊百餘騎簇捧,遙指張任曰:「曹操以百萬之眾,聞吾之名,望風而逃;今汝何人,敢不投降!」張任看見孔明軍伍不齊,在馬上冷笑曰:「人說諸葛亮用兵如神,原來有名無實!」把鎗一招,大小軍校齊殺過來。孔明棄了四輪車,上馬退走過橋。張任從背後趕來。過了金雁橋,見玄德軍在左,嚴顏軍在右,衝殺將來。張任知是計,急回軍時,橋已拆斷了;欲投北去,只見趙雲一軍隔岸排開,遂不敢投北,逕往南遶河而走。走不到五七里,早到蘆葦叢雜處。魏延一軍從蘆中忽起,都用長鎗亂戳。黃忠一軍伏在蘆葦裏,用長刀只剁馬蹄。馬軍盡倒,皆被執縛。步軍那裏敢來?張任引數十騎望山路而走,正撞著張飛。張任方欲退走,張飛大喝一聲,眾軍齊上,將張任活捉了。原來卓膺見張任中計,已投趙雲軍前降了,一發都到大寨。玄德賞了卓膺。張飛解張任至。孔明亦坐於帳中。玄德謂張任曰:「蜀中諸將,望風而降,汝何不早投降?」張任睜目怒叫曰:「忠臣豈肯事二主乎?」玄德曰:「汝不識天時耳。降即免死。」任曰:「今日便降,久後也不降!可速殺我!」玄德不忍殺之。張任厲聲高罵。孔明命斬之以全其名。後人有詩讚曰:
    烈士豈甘從二主?張君忠勇死猶生。高明正似天邊月,夜夜流光照雒城。
玄德感歎不已,令收其屍首,葬於金雁橋側,以表其忠。
  次日,令嚴顏、吳懿等一班蜀中降將為前部,直至雒城,大叫:「早開門受降,免一城生靈受苦!」劉璝在城上大罵。嚴顏方待取箭射之,忽見城上一將,拔劍砍翻劉璝,開門投降。玄德軍馬入雒城,劉循開西門走脫,投成都去了。玄德出榜安民。殺劉璝者,乃武陽人張翼也。玄德得了雒城,重賞諸將。孔明曰:「雒城已破,成都只在目前;唯恐外州郡不寧。可令張翼、吳懿引趙雲撫外水、定江、犍為等處所屬州郡,令嚴顏、卓膺引張飛撫巴西、德陽所屬州郡;就委官按治平靖,即勒兵回成都取齊。」張飛、趙雲領命,各自引兵去了。孔明問:「前去有何處關隘?」蜀中降將曰:「止綿竹有重兵守禦;若得綿竹,成都唾手可得。」孔明便商議進兵。法正曰:「雒城既破,蜀中危矣。主公欲以仁義服眾,且勿進兵。某作一書上劉璋,陳說利害,璋自然降矣。」孔明曰:「孝直之言最善。」便令寫書遣人逕往成都。
  卻說劉循逃回見父,說雒城已陷,劉璋慌聚眾官商議。從事鄭度獻策曰:「今劉備雖攻地奪城,然兵不甚多,士眾未附,野穀是資,軍無輜重。不如盡驅巴西梓潼民,過涪水以西。其倉廩野穀,盡皆燒除,深溝高壘,靜以待之。彼至請戰,勿許。久無所資,不過百日,彼兵自走。我乘虛擊之,備可擒也。」劉璋曰:「不然。吾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備敵也。此言非保全之計。」正議間,人報法正有書至。劉璋喚入。呈上書。璋拆開視之。其略曰:
    前蒙遣差結好荊州,不意主公左右不得其人,以致如此。今荊州眷念舊情,不忘族誼。主公若能幡然歸順,量不薄待。望三思裁示。
  劉璋大怒,扯毀其書,大罵:「法正賣主求榮,忘恩背義之賊!」逐其使者出城。即時遣妻弟費觀,提兵前去,守把綿竹。費觀舉保南陽人姓李,名嚴,字正方,一同領兵。當下費觀、李嚴點三萬軍來守綿竹。益州太守董和,字幼宰,南郡枝江人也,上書於劉璋,請往漢中借兵。璋曰:「張魯與吾世讎,安肯相救?」和曰:「雖然與我有讎,劉備軍在雒城,勢在危急,脣亡則齒寒,若以利害說之,必然肯從。」璋乃修書遣使前赴漢中。
  卻說馬超自兵敗入羌,二載有餘,結好羌兵,攻取隴西州郡。所到之處,盡皆歸降;惟冀州攻打不下。刺史韋康,累遣人求救於夏侯淵。淵不得曹操言語,未敢動兵。韋康見救兵不來,與眾商議:「不如投降馬超。」參軍楊阜哭諫曰:「超等叛君之徒,豈可降之?」康曰:「事勢至此,不降何待?」阜苦諫不從。韋康大開城門,投降馬超。超大怒曰:「汝今事急請降,非真心也!」將韋康等四十餘人盡斬之,不留一人。有人言:「楊阜勸韋康休降,可斬之。」超曰:「此人守義,不可斬也。」復用楊阜為參軍。阜荐梁寬、趙衢二人,超盡用為軍官。楊阜告馬超曰:阜妻死於臨洮,乞告兩個月假,歸葬其妻,便回,馬超從之。
  楊阜過歷城,來見撫彝將軍姜敘。敘與阜是姑表兄弟。敘之母是阜之姑,時年已八十二。當日楊阜入姜敘內宅,拜見其姑,哭告曰:「阜守城不能保,主亡不能死,愧無面目見姑。馬超叛君,妄殺郡守,一州士民,無不恨之。今吾兄坐據歷城,竟無討賊之心,此豈人臣之理乎?」言罷,淚流出血。敘母聞言,喚姜敘入,責之曰:「韋使君遇害,亦爾之罪也。」又謂阜曰:「汝既降人,且食其祿,何故又興心討之?」阜曰:「吾從賊者,欲留殘生,與主報冤也。」敘曰:「馬超英勇,急難圖之。」阜曰:「有勇無謀,易圖也。吾已暗約下梁寬、趙衢。兄若肯興兵,二人必為內應。」敘母曰:「汝不早圖,更待何時?誰不有死?死於忠義,死得其所也。勿以我為念。汝若不聽義山之言,吾當先死,以絕汝念。」
  敘乃與統兵校尉尹奉、趙昂商議。原來趙昂之子趙月,見隨馬超為裨將。趙昂當日應允,歸見其妻王氏曰:「吾今日與姜敘、楊阜、尹奉一處商議,欲報韋康之讎。想吾子趙月見隨馬超,今若興兵,超必先殺吾子,奈何?」其妻厲聲曰:「雪君父之大恥,雖喪身亦不惜,何況一子乎?君若顧子而不行,吾當先死矣。」趙昂乃決。次日一同起兵。姜敘、楊阜屯歷城,尹奉、趙昂屯祁山。王氏乃盡將首飾資帛,親自往祁山軍中,賞勞軍士,以勵其眾。
  馬超聞姜敘、楊阜會合尹奉、趙昂舉事,大怒,即將趙月斬之;令龐德、馬岱盡起軍馬,殺奔歷城來。姜敘、楊阜引兵出。兩陣圓處,楊阜、姜敘衣白袍而出,大罵曰:「叛君無義之賊!」馬超大怒,衝將過來,兩軍混戰。姜敘、楊阜如何抵得馬超,大敗而走。馬超驅兵趕來。背後喊聲起處,尹奉、趙昂殺來。超急回時,兩下夾攻,首尾不能相顧。正鬥間,斜刺裏大隊軍馬殺來。原來是夏侯淵得了曹操軍令,正領軍來破馬超。超如何當得三路軍馬,大敗奔回,走了一夜,比及平明,到得冀城叫門時,城上亂箭射下。梁寬、趙衢立在城上,大罵馬超;將馬超妻楊氏從城上一刀砍了,撇下屍首來;又將馬超幼子三人,並至親十餘口,都從城上一刀一個,剁將下來。超氣噎塞胸,幾乎墜下馬來。背後夏侯淵引兵追趕。超見勢大,不敢戀戰,與龐德、馬岱殺開一條路走。前面又撞見姜敘、楊阜,殺了一陣;衝得過去,又撞著尹奉、趙昂,殺了一陣。零零落落,剩得五六十騎,連夜奔走。四更前後,走到歷城下,守門者只道姜敘兵回,大開門接入。超從城南門邊殺起,盡洗城中百姓。至姜敘宅,拏出老母。母全無懼色,指馬超而大罵。超大怒,自取劍殺之。尹奉、趙昂全家老幼,亦盡被馬超所殺。昂妻王氏因在軍中,得免於難。次日,夏侯淵大軍至,馬超棄城殺出,望西而逃。行不到二十里,前面一軍擺開,為首的是楊阜。超切齒而恨,拍馬挺鎗刺之。阜兄弟七人,一齊來助戰。馬岱、龐德敵住後軍。阜兄弟七人,皆被馬超殺死。阜身中五鎗,猶然死戰。後面夏侯淵大軍趕來,馬超遂走。只有龐德、馬岱五七騎後隨而去。夏侯淵自行安撫隴西諸州人民,令姜敘等各各分守,用車載楊阜赴許都,見曹操。操封阜為關內侯。阜辭曰:「阜無捍難之功,又無死難之節,於法當誅,何顏受職?」操嘉之,卒與之爵。
  卻說馬超與龐德、馬岱商議,逕往漢中投張魯。張魯大喜,以為得馬超,則西可以吞益州,東可以拒曹操,乃商議欲以女招超為婿。大將楊柏諫曰:「馬超妻子遭慘禍,皆超之貽害也。主公豈可以女與之?」魯從其言,遂罷招婿之議。或以楊柏之言,告知馬超。超大怒,有殺楊柏之意。楊柏知之,與兄楊松商議,亦有圖馬超之心。正值劉璋遣使求救於張魯,魯不從。忽報劉璋又遣黃權到。權先來見楊松,說:「東西兩川,實為脣齒;西川若破,東川亦難保矣。今若肯相救,當以二十州相酬。」松大喜,即引黃權來見張魯,說脣齒利害,更以二十州相謝。魯喜其利,從之。巴西閻圃諫曰:「劉璋與主公世讎,今事急求救,詐許割地,不可從也。」忽階下一人進曰:「某雖不才,願乞一旅之師,生擒劉備。務要割地以還。」正是:方看真主來西蜀,又見精兵出漢中。未知其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17 10:43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十五回馬超大戰葭萌關 劉備自領益州牧

  卻說閻圃正勸張魯勿助劉璋,只見馬超挺身出曰:「超感主公之恩,無可上報。願領一軍攻取葭萌關,生擒劉備。務要劉璋割二十州奉還主公。」張魯大喜,先遣黃權從小路而回,隨即點兵二萬與馬超。此時龐德臥病不能行,留於漢中。張魯令楊柏監軍。超與弟馬岱選日起程。
  卻說玄德軍馬在雒城。法正所差下書人回報說:「鄭度勸劉璋盡燒野穀,並各處倉廩,率巴西之民,避於涪水西,深溝高壘而不戰。」玄德、孔明聞之,皆大驚曰:「若用此言,吾勢危矣!」法正笑曰:「主公勿憂;此計雖毒,劉璋必不能用也。」不一日,人傳劉璋不肯遷動百姓,不從鄭度之言。玄德聞之,方始寬心。孔明曰:「可速進兵取綿竹;如得此處,成都易取矣。」遂遣黃忠、魏延領兵前進。費觀聽知玄德兵來,差李嚴出迎。嚴領三千兵出,各布陣完。黃忠出馬,與李嚴戰四五十合,不分勝負。孔明在帳中教鳴金收軍。黃忠回陣,問曰:「正待要擒李嚴,軍師何故收兵?」孔明曰:「吾已見李嚴武藝,不可力取。來日再戰,汝可詐敗,引入山峪,出奇兵以勝之。」黃忠領計。次日,李嚴再引兵來,黃忠又出戰,不十合詐敗,引兵便走。李嚴趕來,迤邐趕入山峪,猛然省悟。急待回時,前面魏延引兵擺開。孔明自在山頂,喚曰:「公如不降,兩下已伏強弩,欲與吾龐士元報讎矣。」李嚴慌下馬卸甲投降。軍士不曾傷害一人。孔明引李嚴見玄德。玄德待之甚厚。嚴曰:「費觀雖是劉益州親戚,與某甚密,當往說之。」玄德即命李嚴回城招降費觀。嚴入綿竹城,對費觀讚玄德如此仁德;今若不降,必有大禍。觀從其言,開門投降。玄德遂入綿竹,商議分兵取成都。忽流星馬急報,言孟達、霍峻守葭萌關,今被東川張魯遣馬超與楊柏、馬岱領兵攻打甚急,救遲則關隘休矣。玄德大驚。孔明曰:「須是張、趙二將,方可與敵。」玄德曰:「子龍引兵在外未回。翼德已在此,可急遣之。」孔明曰:「主公且勿言,容亮激之。」
  卻說張飛聞馬超攻關,大叫而入曰:「辭了哥哥,便去戰馬超也!」孔明佯作不聞,對玄德曰:「今馬超侵犯關隘,無人可敵;除非往荊州取關雲長來,方可與敵。」張飛曰:「軍師何故小覷吾?吾曾獨拒曹操百萬之兵,豈愁馬超一匹夫乎?」孔明曰:「翼德拒水斷橋,此因曹操不知虛實耳。若知虛實,將軍豈得無事?今馬超之勇,天下皆知。渭水六戰,殺得曹操割鬚棄袍,幾乎喪命,非等閒之比。雲長且未必可勝。」飛曰:「我只今便去;如勝不得馬超,甘當軍令!」孔明曰:「既你肯寫文書,便為先鋒。請主公親自去一遭。留亮守綿竹。待子龍來,卻作商議。」魏延曰:「某亦願往。」孔明令魏延帶五百哨馬先行,張飛第二,玄德後隊,望葭萌關進發。魏延哨馬先到關下,正遇楊柏。魏延與楊柏交戰,不十合,楊柏敗走。魏延要奪張飛頭功,乘勢趕去,前面一軍擺開,為首乃是馬岱。魏延只道是馬超,舞刀躍馬迎之。與馬岱戰不十合,岱敗走。延趕去,被岱回身一箭,中了魏延左臂。延急回馬走。馬岱趕到關前,只見一將喊聲如雷,從關上飛奔至面前。原來是張飛初到關上,聽得關前廝殺,便來看時,正見魏延中箭,因驟馬下關,救了魏延。飛喝馬岱曰:「汝是何人?先通姓名,然後廝殺!」馬岱曰:「吾乃西涼馬岱是也。」張飛曰:「你原來不是馬超!快回去!非吾對手!只令馬超那廝自來!說道燕人張飛在此!」馬岱大怒曰:「汝焉敢小覷我!」挺鎗躍馬,直取張飛。戰不十合,馬岱敗走。張飛欲待追趕,關上一騎馬到來,叫:「兄弟且休趕!」飛回視之,原來是玄德到來。飛遂不趕,一同上關。玄德曰:「恐怕你性躁,故我隨後趕來到此。既然勝了馬岱,且歇一宵,來日戰馬超。」
  次日天明,關下鼓聲大震,馬超兵到。玄德在關上看時,門旗影裏,馬超縱騎提鎗而出;獅盔獸帶,銀甲白袍;一來結束非凡,二者人才出眾。玄德歎曰:「人言『錦馬超』,名不虛傳!」張飛便要下關。玄德急止之曰:「且休出戰。當先避其銳氣。」關下馬超單搦張飛出戰,關上張飛恨不得平吞馬超,三五番皆被玄德當住。看看午後,玄德望見馬超陣上人馬皆倦,遂選五百騎,跟著張飛,衝下關來。馬超見張飛軍到,把鎗望後一招,約退軍有一箭之地。張飛軍馬一齊紮住;關上軍馬,陸續下來。張飛挺鎗出馬,大呼:「認得燕人張翼德麼!」馬超曰:「吾家屢世公侯,豈識村野匹夫!」張飛大怒。兩馬齊出,二鎗並舉。約戰百餘合,不分勝負。玄德觀之,歎曰:「真虎將也!」恐張飛有失,急鳴金收軍。兩將各回。張飛回到陣中,略歇馬片時,不用頭盔,只裹包巾上馬,又出陣前搦馬超廝殺。超又出。兩個再戰。玄德恐張飛有失,自披挂下關,直至陣前;看張飛與馬超又鬥百餘合,兩個精神倍加,玄德教鳴金收軍。二將分開,各回本陣。是日天色已晚。玄德謂張飛曰:「馬超英勇,不可輕敵。且退上關。來日再戰。」張飛殺得性起,那裏肯休;大叫曰:「誓死不回!」玄德曰:「今日天晚,不可戰矣。」飛曰:「多點火把,安排夜戰!」馬超亦換了馬,再出陣前,大叫曰:「張飛!敢夜戰麼?」張飛性起,問玄德換了坐下馬,搶出陣來,叫曰:「我捉你不得,誓不上關!」超曰:「我勝你不得,誓不回寨!」兩軍吶喊,點起千百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兩將又向陣前鏖戰。到二十餘合,馬超撥回馬便走。張飛大叫曰:「走那裏去!」原來馬超見贏不得張飛,心生一計,詐敗佯輸,賺張飛趕來,暗掣銅鎚在手,扭回身覷著張飛便打將來。張飛見馬超走,心中也提防;比及銅鎚打來時,張飛一閃,從耳朵邊過去。張飛便勒回馬時,馬超卻又趕來。張飛帶住馬,拈弓搭箭,回射馬超;超卻閃過。兩將各自回陣。玄德自於陣前叫曰:「吾以仁義待人,不施譎詐。馬孟起,你收兵歇息,我不乘勢趕你。」馬超聞言,親自斷後,諸軍漸退。玄德亦收軍上關。
  次日,張飛又欲下關戰馬超。人報軍師來到。玄德接著孔明。孔明曰:「亮聞孟起世之虎將,若與翼德死戰,必有一傷;故令子龍、漢升守住綿竹,我星夜來此。可使條小計,令馬超歸降主公。」玄德曰:「吾見馬超英勇,甚愛之。如何可得?」孔明曰:「亮聞東川張魯,欲自立為『漢寧王』。手下謀士楊松,極貪賄賂。可差人從小路逕投漢中,先用金銀結好楊松,後進書與張魯云:『吾與劉璋爭西川,是與汝報讎。不可聽信離間之語。事定之後,保汝為漢寧王。』令其撤回馬超兵。待其來撤時,便可用計招降馬超矣。」玄德大喜,即時修書,差孫乾齎金珠從小路逕至漢中,先來見楊松,說知此事,送了金珠。松大喜,先引孫乾見張魯,陳言方便。魯曰:「玄德只是左將軍,如何保得我為漢寧王?」楊松曰:「他是大漢皇叔,正合保奏。」張魯大喜,便差人教馬超罷兵。孫乾只在楊松家聽回信。
  不一日,使者回報:「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張魯又遣人去喚,又不肯回。一連三次不至。楊松曰:「此人素無信行,不肯罷兵,其意必反。」遂使人流言云:「馬超意欲奪西川,自為蜀主,與父報讎,不肯臣於漢中。」張魯聞之,問計於楊松。松曰:「一面差人去說與馬超:『汝既欲成功,與汝一月限,要依我三件事。若依得,便有賞;否則必誅。一要取西川,二要劉璋首級,三要退荊州兵。三件事不成,可獻頭來。』一面教張衛點軍守把關隘,防馬超兵變。」魯從之,差人到馬超寨中,說這三件事。超大驚曰:「如何變得恁的!」乃與馬岱商議:「不如罷兵。」楊松又流言曰:「馬超回兵,必懷異心。」於是張衛分七路軍,堅守隘口,不放馬超兵入。超進退不得,無計可施。孔明謂玄德曰:「今馬超正在進退兩難之際,亮憑三寸不爛之舌,親往超寨,說馬超來降。」玄德曰:「先生乃吾之股肱心腹,倘有疏虞,如之奈何?」孔明堅意要去。玄德再三不肯放去。
  正躊躇間,忽報趙雲有書薦西川一人來降。玄德召入問之。其人乃建寧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字德昂。玄德曰:「向日聞公苦諫劉璋,今何故歸我?」恢曰:「吾聞:『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前諫劉益州者,以盡人臣之心;既不能用,知必敗矣。今將軍仁德布於蜀中,知事必成,故來歸耳。」玄德曰:「先生此來,必有益於劉備。」恢曰:「今聞馬超在進退兩難之際。恢昔在隴西,與彼有一面之交,願往說馬超歸降,若何?」孔明曰:「正欲得一人替我一往。願聞公之說詞。」李恢與孔明耳畔陳說如此如此。孔明大喜,即時遣行。
  恢行至超寨,先使人通名姓。馬超曰:「吾知李恢乃辯士,今必來說我。」先喚二十刀斧手伏於帳下,囑曰:「令汝砍,即砍為肉醬!」須臾,李恢昂然而入。馬超端坐帳中不動,叱李恢曰:「汝來為何?」恢曰:「特來作說客。」超曰:「吾匣中寶劍新磨。汝試言之。其言不通,便請試劍!」恢笑曰:「將軍之禍不遠矣!但恐新磨之劍,不能試吾之頭,將欲自試也!」超曰:「吾有何禍?」恢曰:「吾聞越之西子,善毀者不能閉其美;齊之無鹽,善美者不能掩其醜。『日中則昃,月滿則虧,』此天下之常理也。今將軍與曹操有殺父之讎,而隴西又有切齒之恨;前不能救劉璋而退荊州之兵,後不能制楊松而見張魯之面;目下四海難容,一身無主;若復有渭橋之敗,冀城之失,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超頓首謝曰:「公言極善;但超無路可行。」恢曰:「公既聽吾言,帳外何故伏刀斧手?」超大慚,盡叱退。恢曰:「劉皇叔禮賢下士,吾知其必成,故捨劉璋而歸之。公之尊人,昔年曾與皇叔約共討賊,公何不棄暗投明,以圖上報父讎,下立功名乎?」馬超大喜,即喚楊柏入,一劍斬之,將首級共恢一同上關來降玄德。玄德親自接入,待以上賓之禮。超頓首謝曰:「今遇明主,如撥雲霧而見青天!」時孫乾已回。玄德復命霍峻、孟達守關,便撤兵來取成都。趙雲、黃忠接入綿竹。人報蜀將劉晙、馬漢引軍到。趙雲曰:「某願往擒此二人!」言訖,上馬引軍出。玄德在城上管待馬超喫酒。未曾安席,子龍已斬二人之頭,獻於筵前。馬超亦驚,倍加敬重。超曰:「不須主公廝殺,超自喚出劉璋來降。如不肯降,超自與弟馬岱取成都,雙手奉獻。」玄德大喜。是日盡歡。
  卻說敗兵回到益州,報劉璋。璋大驚,閉門不出。人報城北馬超救兵到,劉璋方敢登城望之。見馬超、馬岱立於城下,大叫:「請劉季玉答話。」劉璋在城上問之。超在馬上以鞭指曰:「吾本領張魯兵來救益州,誰想張魯聽信楊松讒言,反欲害我。今已歸降劉皇叔。公可納土拜降,免致生靈受苦。如或執迷,吾先攻城矣!」劉璋驚得面如土色,氣倒於城上。眾官救醒。璋曰:「吾之不明,悔之何及!不若開門投降,以救滿城百姓。」董和曰:「城中兵尚有三萬餘人;錢帛糧草,可支一年;奈何便降?」劉璋曰:「吾父子在蜀二十餘年,無恩德加於百姓;攻戰三年,血肉捐於草野;皆我罪也。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眾人聞之,皆墮淚。忽一人進曰:「主公之言,正合天意。」視之,乃巴西西充國人也;姓譙,名周,字允南。此人素曉天文。璋問之。周曰:「某夜觀乾象,見群星聚於蜀郡;其大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況一載之前,小兒謠云:『若要吃新飯,須待先主來。』此乃預兆。不可逆天道。」黃權、劉巴聞言皆大怒,欲斬之。劉璋擋住。忽報蜀郡太守許靖,踰城出降矣。劉璋大哭歸府。
  次日,人報劉皇叔遣幕賓簡雍在城下喚門。璋令開門接入。雍坐車中,傲睨自若。忽一人掣劍大喝曰:「小輩得志,旁若無人!汝敢藐視吾蜀中人物耶!」雍慌下車迎之。此人乃廣漢綿竹人也;姓秦,名宓,字子敕。雍笑曰:「不識賢兄,幸勿見責。」遂同入見劉璋,具說玄德寬洪大度,並無相害之意。於是劉璋決計投降,厚待簡雍;次日,親齎印綬文籍,與簡雍同車出城投降。玄德出寨迎接,握手流涕曰:「非吾不行仁義,奈勢不得已也!」共入寨,交割印綬文籍,並馬入城。
  玄德入成都,百姓香花燈燭,迎門而接。玄德到公廳,陞堂坐定。郡內諸官,皆拜於堂下;惟黃權、劉巴,閉門不出。眾將忿怒,欲往殺之。玄德慌忙傳令曰:「如有害此二人者,滅其三族!」玄德親自登門,請二人出。二人感玄德恩禮,乃出。孔明請曰:「今西川平定,難容二主;可將劉璋送去荊州。」玄德曰:「吾方得蜀郡,未可令季玉遠去。」孔明曰:「劉璋失基業者,皆因太弱也。主公若以婦人之仁,臨事不決,恐此土難以長久。」玄德從之,設一大宴,請劉璋收拾財物,佩領振威將軍印綬,令將妻子良賤,盡赴南郡公安住歇,即日起行。
  玄德自領益州牧。其所降文武,盡皆重賞,定擬名爵。嚴顏為前將軍,法正為蜀郡太守,董和為掌軍中郎將,許靖為左將軍長史,龐義為營中司馬,劉巴為左將軍,黃權為右將軍。其餘吳懿、費觀、彭羕、卓膺、李嚴、吳蘭、雷同、李恢、張翼、秦宓、譙周、呂義、霍峻、鄧芝、楊洪、周群、費褘、費詩、孟達,文武投降官員,共六十餘人,並皆擢用。諸葛亮為軍師,關雲長為盪寇將軍漢壽亭侯,張飛為征遠將軍新亭侯,趙雲為鎮遠將軍,黃忠為征西將軍,魏延為揚武將軍,馬超為平西將軍。孫乾、簡雍、糜竺、糜芳、劉封、關平、周倉、廖化、馬良、馬謖、蔣琬、伊籍,及舊日荊襄一班文武官員,盡皆陞賞。遣使齎黃金五百斤,白銀一千斤,錢五千萬,蜀錦一千疋,賜與雲長。其餘官將,給賞有差。殺牛宰馬,大餉士卒,開倉賑濟百姓,軍民大悅。
  益州既定,玄德欲將成都有名田宅,分賜諸官。趙雲諫曰:「益州人民,屢遭兵火,田宅皆空;今當歸還百姓,令安居復業,民心方定;不宜奪之為私賞也。」玄德大喜,從其言,使諸葛軍師定擬治國條例。刑法頗重。法正曰:「昔高祖約法三章,黎民皆感其德。願軍師寬刑省法,以慰民望。」孔明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用法暴虐,萬民皆怨,故高祖以寬仁得之。今劉璋闇弱,德政不舉,威刑不肅;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殘;順之以恩,恩竭則慢。所以致弊,實由於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恩榮並濟,上下有節,為治之道,於斯著矣。」法正拜服。自此軍民安靖。四十一州地面,分兵鎮撫,並皆平定。法正為蜀郡太守,凡平日一餐之德,睚眥之怨,無不報復。或告孔明曰:「孝直太橫,宜稍斥之。」孔明曰:「昔主公困守荊州,北畏曹操,東憚孫權,賴孝直為之輔翼,遂翻然翱翔,不可復制。今奈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行其意耶?」因竟不問。法正聞之,亦自斂戢。
  一日,玄德正與孔明閒敘,忽報雲長遣關平來謝所賜金帛。玄德召入。平拜罷,呈上書信曰:「父親知馬超武藝過人,要入川來與之比試高低。教就稟伯父此事。」玄德大驚曰:「若雲長入蜀,與孟起比試,勢不兩立。」孔明曰:「無妨。亮自作書回之。」玄德只恐雲長性急,便教孔明寫了書,發付關平星夜回荊州。平回至荊州,雲長問曰:「我欲與馬孟起比試,汝曾說否?」平答曰:「軍師有書在此。」雲長拆開視之。其書曰:
    亮聞將軍欲與孟起分別高下。以亮度之,孟起雖雄烈過人,亦乃黥布、彭越之徒耳;當與翼德並驅爭先,猶未及美髯公之絕倫超群也。今公受任守荊州,不為不重;倘一入川,若荊州有失,罪莫大焉。惟冀明照。
  雲長看畢,自綽其髯笑曰:「孔明知我心也。」將書遍示賓客,遂無入川之意。
  卻說東吳孫權,知玄德併吞西川,將劉璋逐於公安,遂召張昭、顧雍商議曰:「當初劉備借我荊州時,說取了西川,便還荊州。今已得巴蜀四十一州,須用取索漢上諸郡。如其不還,即動干戈。」張昭曰:「吳中方寧,不可動兵。昭有一計,使劉備將荊州雙手奉還主公。」正是:西蜀方開新日月,東吳又索舊山川。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17 10:4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十六回關雲長單刀赴會 伏皇后為國捐生

  卻說孫權要索荊州。張昭獻計曰:「劉備所倚重者,諸葛亮耳。其兄諸葛瑾今仕於吳,何不將瑾老小執下,使瑾入川告其弟,令勸劉備交割荊州?『如其不還,必累及我老小。』亮念同胞之情,必然應允。」權曰:「諸葛瑾乃誠實君子,安忍拘其老小?」昭曰:「明教知是計策,自然放心。」權從之,即召諸葛瑾老小虛監在府;一面修書,打發諸葛瑾往西川去。不數日,到了成都,先使人報知玄德。玄德問孔明曰:「令兄此來為何?」孔明曰:「來索荊州耳。」玄德曰:「何以答之?」孔明曰:「只須如此如此。」
  計會已定。孔明出郭接瑾。不到私宅。逕入賓館;參拜畢,瑾放聲大哭。亮曰:「兄長有事,但說。何故發哀?」瑾曰:「吾一家老小休矣!」亮曰:「莫非為不還荊州乎?因弟之故,執下兄長老小,弟心何安?兄休憂慮,弟自有計還荊州便了。」瑾大喜,即同孔明入見玄德,呈上孫權書。玄德看了,怒曰:「孫權既以妹嫁我,卻乘我不在荊州,竟將妹子潛地取去,情理難容!我正要大起川兵,殺下江南,報我之恨,卻還想來索荊州乎!」孔明哭拜於地,曰:「吳侯執下亮兄長老小,倘若不還,吾兄將全家被戮。兄死,亮豈能獨生?望主公看亮之面,將荊州還了東吳,全亮兄弟之情!」玄德再三不肯,孔明只是哭求。玄德徐徐曰:「既如此,看軍師面,分荊州一半還之;將長沙、零陵、桂陽三郡與他。」亮曰:「既蒙見允,便可寫書與雲長令交割三郡。」玄德曰:「子瑜到彼,須用善言求吾弟。吾弟性如烈火,吾尚懼之。切宜仔細。」
  瑾求了書,辭了玄德,別了孔明,登途逕到荊州。雲長請入中堂,賓主相敘。瑾出玄德書曰:「皇叔許先以三郡還東吳,望將軍即日交割,令瑾好回見吳主。」雲長變色曰:「吾與吾兄桃園結義,誓共匡扶漢室。荊州本大漢疆土,豈得妄以尺寸與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雖吾兄有書來,我卻只不還。」瑾曰:「今吳侯執下瑾老小,若不得荊州,必將被誅。望將軍憐之!」雲長曰:「此是吳侯譎計,如何瞞得我過!」瑾曰:「將軍何太無面目?」雲長執劍在手曰:「休再言!此劍上並無面目!」關平告曰:「軍師面上不好看,望父親息怒。」雲長曰:「不看軍師面上,教你回不得東吳!」
  瑾滿面羞慚,急辭下船,再往西川見孔明。孔明已自出巡去了。瑾只得再見玄德,哭告雲長欲殺之事。玄德曰:「吾弟性急,極難與言。子瑜可暫回,容吾取了東川、漢中諸郡,調雲長往守之,那時方得交付荊州。」瑾不得已,只得回東吳見孫權,具言前事。孫權大怒曰:「子瑜此去,反覆奔走,莫非皆是諸葛亮之計?」瑾曰:「非也;吾弟亦哭告玄德,方許將三郡先還,又無奈雲長恃頑不肯。」孫權曰:「既劉備有先還三郡之言,便可差官前去長沙、零陵、桂陽三郡赴任,且看如何。」瑾曰:「主公所言極是。」權乃令瑾取回老小,一面差官往三郡赴任。不一日,三郡差去官吏,盡被逐回,告孫權曰:「關雲長不肯相容,連夜趕逐回吳。遲後者便要殺。」孫權大怒,差人召魯肅責之曰:「子敬昔為劉備作保,借吾荊州;今劉備已得西川,不肯歸還,子敬豈得坐視?」肅曰:「肅已思得一計,正欲告主公。」權問何計。肅曰:「今屯兵於陸口,使人請關雲長赴會。若雲長肯來,以善言說之。如其不從,伏下刀斧手殺之;如彼不肯來,隨即進兵,與決勝負,奪取荊州便了。」孫權曰:「正合吾意。可即行之。」闞澤進曰:「不可。關雲長乃世之虎將,非等閒可及。恐事不諧,反遭其害。」孫權怒曰:「若如此,荊州何日可得!」便命魯肅速行此計。肅乃辭孫權,至陸口,召呂蒙、甘寧商議;設宴於陸口寨外臨江亭上,修下請書,選帳下能言快語一人為使,登舟渡江。江口關平問了,遂引使人入荊州,叩見雲長,具道魯肅相邀赴會之意,呈上請書。雲長看書畢,謂來人曰:「既子敬相請,我明日便來赴會。汝可先回。」
  使者辭去。關平曰:「魯肅相邀,必無好意;父親何故許之?」雲長笑曰:「吾豈不知耶?此是諸葛瑾回報孫權,說吾不肯還三郡,故令魯肅屯兵陸口,邀我赴會,便索荊州。吾若不往,道吾怯矣。吾來日獨駕小舟,只用親隨十餘人,單刀赴會,看魯肅如何近我。」平諫曰:「父親奈何以萬金之軀,親蹈虎狼之穴?恐非所以重伯父之寄託也。」雲長曰:「吾於千鎗萬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際,匹馬縱橫,如入無人之境;豈憂江東群鼠乎?」馬良亦諫曰:「魯肅雖有長者之風,但今事急,不容不生異心。將軍不可輕往。」雲長曰:「昔戰國時趙人藺相如,無縛雞之力,於澠池會上,覷秦國君臣如無物;況吾曾學萬人敵者乎?既已許諾,不可失信。」良曰:「縱將軍去,亦當有準備。」雲長曰:「只教吾兒選快船十隻,藏善水軍五百,於江上等候。看吾認旗起處,便過江來。」平領命自去準備。
  卻說使者回報魯肅,說雲長慨然應允,來日準到。肅與呂蒙商議:「此來若何?」蒙曰:「彼帶軍馬來,某與甘寧各人領一軍伏於岸側,放炮為號,準備廝殺;如無軍來,只於庭後伏刀斧手五十人,就筵間殺之。」計會已定。次日肅令人於岸口遙望。辰時後,見江面上一隻船來,梢公水手只數人,一面紅旗,風中招颭,顯出一個大「關」字來。船漸近岸,見雲長青巾綠袍,坐於船上;旁邊周倉捧著大刀;八九個關西大漢,各跨腰刀一口。魯肅驚疑,接入亭內。敘禮畢,入席飲酒,舉盃相勸,不敢仰視。雲長談笑自若。
  酒至半酣,肅曰:「有一言訴與君侯,幸垂聽焉。昔日令兄皇叔,使肅於吾主之前,保借荊州暫住,約於取西川之後歸還。今西川已得,而荊州未還,得毋失信乎?」雲長曰:「此國家之事,筵間不必論之。」肅曰:「吾主只區區江東之地,而肯以荊州相借者,為念君侯等兵敗遠來,無以為資故也。今已得益州,則荊州自應見還;乃皇叔但肯先割三郡,而君侯又不從,恐於理上說不去。」雲長曰:「烏林之役,左將軍親冒矢石,戮力破敵,豈得徒勞而無尺土相資?今足下復來索地耶?」肅曰:「不然。君侯始與皇叔同敗於長坂,計窮力竭,將欲遠竄,吾主矜愍皇叔身無處所,不愛土地,使有所託足,以圖後功;而皇叔愆德隳好,已得西川,又占荊州,貪而背義,恐為天下所恥笑。惟君侯察之。」雲長曰:「此皆吾兄之事,非某所宜與也。」肅曰:「某聞君侯與皇叔桃園結義,誓同生死。皇叔即君侯也,何得推托乎?」雲長未及回答,周倉在階下厲聲曰:「天下土地,惟有德者居之。豈獨是汝東吳當有耶?」雲長變色而起,奪周倉所捧大刀,立於庭中,目視周倉而叱曰:「此國家之事,汝何敢多言!可速去!」倉會意,先到岸口,把紅旗一招。關平船如箭發,奔過江東來。雲長右手提刀,左手挽住魯肅手,佯推醉曰:「公今請吾赴宴,莫提起荊州之事。吾今已醉,恐傷故舊之情。他日令人請公到荊州赴會,另作商議。」魯肅魂不附體,被雲長扯至江邊。呂蒙、甘寧,各引本部軍欲出;見雲長手提大刀,親握魯肅,恐肅被傷,遂不敢動。雲長到船邊,卻纔放手,早立於船首,與魯肅作別。肅如痴似呆,看關公船已乘風而去。後人有詩讚關公曰:
    藐視吳臣若小兒,單刀赴會敢平欺?當年一段英雄氣,尤勝相如在澠池。
  雲長自回荊州。魯肅與呂蒙共議:「此計又不成,如之奈何?」蒙曰:「可申報主公,起兵與雲長決戰。」肅即時使人申報孫權。權聞之大怒,商議起傾國之兵,來取荊州。忽報曹操又起三十萬大軍來也。權大驚,且教魯肅休惹荊州之兵,移兵向合淝、濡須,以拒曹操。
  卻說操將欲起程南征,參軍傅幹,字彥材,上書諫操。書略曰:
    幹聞用武則先威,用文則先德;威德相濟,而後王業成。往者天下大亂,明公用武攘之,十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吳與蜀耳。吳有長江之險,蜀有崇山之阻,難以威戰。愚以為且宜增修文德,按甲寢兵,息軍養士,待時而動。今若舉數十萬之眾,頓長江之濱,倘賊憑險深藏,使我士馬不得逞其能,奇變無所用其權,則天威屈矣。惟明公詳察焉。
  曹操覽畢,遂罷南征,興設學校,延禮文士。於是侍中王粲、杜襲、衛凱、和洽四人,議欲尊曹操為魏王。中書令荀攸曰:「不可。丞相官至魏公,榮加九錫,位已極矣;今又進陞王位,於理不可。」曹操聞之,怒曰:「此人欲效荀彧耶!」荀攸知之,憂憤成疾,臥病十數日而卒,亡年五十八歲。操厚葬之,遂罷魏王事。
  一日,曹操帶劍入宮,獻帝正與伏后共坐。伏后見操來,慌忙起身。帝見曹操,戰慄不已。操曰:「孫權、劉備各霸一方,不尊朝廷,當如之何?」帝曰:「盡在魏公裁處。」操怒曰:「陛下出此言,外人聞之,只道吾欺君也。」帝曰:「君若肯相輔則幸甚;不爾,願垂恩相捨。」操聞言,怒目視帝,恨恨而出。左右或奏帝曰:「近聞魏公欲自立為王,不久必將篡位。」帝與伏后大哭。后曰:「妾父伏完常有殺操之心,妾今當修書一封,密與父圖之。」帝曰:「昔董承為事不密,反遭大禍;今又恐洩漏,朕與汝皆休矣!」后曰:「旦夕如坐針氈,似此為人,不如早亡!妾看宦官中之忠義可託者,莫如穆順。當令寄此書。」乃即召穆順入屏後,退去左右近侍。帝后大哭,告順曰:「操賊欲為魏王,早晚必行篡奪之事。朕欲令后父伏完,密圖此賊,而左右之人,俱賊心腹,無可託者。欲汝將皇后密書,寄與伏完。量汝忠義,必不負朕。」順泣曰:「臣感陛下大恩,敢不以死報?臣即請行。」后乃修書付順。順藏書於髮中,潛出禁宮,逕至伏完宅,將書呈上。完見是伏后親筆,乃謂穆順曰:「操賊心腹甚眾,不可遽圖。除非江東孫權,西川劉備,二處起兵於外,操必自往。此時卻求在朝忠義之臣,一同謀之。內外夾攻,庶可有濟。」順曰:「皇丈可作書覆帝后,求密詔,暗遣人往吳、蜀二處,令約會起兵,討賊救主。」伏完即取紙寫書付順。順乃藏於頭髻內,辭完回宮。
  原來早有人報知曹操。操先於宮門等候。穆順回遇曹操,操問:「那裏去來?」順答曰:「皇后有病,命求醫去。」操曰:「召得醫人何在?」順曰:「還未召至。」操喝左右,遍搜身上,並無夾帶,放行。忽然風吹落其帽。操又喚回,取帽視之,遍觀無物,還帽令戴。穆順雙手倒戴其帽。操心疑,令左右搜其頭髮中,搜出伏完書來。操看書中言語,欲結連孫、劉為外應。操大怒,執下穆順於密室問之,順不肯招。操連夜點起甲兵三千,圍住伏完私宅,老幼並皆拏下;搜出伏后親筆之書,隨將伏氏三族盡下獄。平明,使御林將軍郄慮持節入宮,先收皇后璽綬。
  是日帝在外殿,見郄慮引三百甲兵直入。帝問曰:「有何事?」慮曰:「奉魏公命收皇后璽。」帝知事洩,心膽皆碎。慮至後宮,伏后方起。慮便喚管璽綬人索取玉璽而出。伏后情知事發,便於殿後椒房內夾壁中藏躲。少頃,尚書令華歆引五百甲兵入到後殿,問宮人:「伏后何在?」宮人皆推不知。歆教甲兵打開朱戶,尋覓不見;料在壁中,便喝甲士破壁搜尋。歆親自動手揪后頭髻拖出。后曰:「望免我一命!」歆叱曰:「汝自見魏公訴去!」后披髮跣足,二甲士推擁而出。原來華歆素有文名,向與邴原、管寧相友善。時人稱三人為一龍:華歆為龍頭,邴原為龍腹,管寧為龍尾。一日,寧與歆共種園蔬,鋤地見金。寧揮鋤不顧;歆拾而視之,然後擲下。又一日,寧與歆同坐觀書,聞戶外傳呼之聲,有貴人乘軒而過。寧端坐不動,歆棄書往觀。寧自此鄙歆之為人,遂割席分坐,不復與之為友。後來管寧避居遼東,常帶白帽,坐臥一樓,足不履地,終身不肯仕魏;而歆乃先事孫權,後事曹操,至此乃有收捕伏皇后一事。後人有詩歎華歆曰:
    華歆當日逞兇謀,破壁生將母后收。助虐一朝添虎翼,罵名千載笑龍頭。
  又有詩讚管寧曰:
    遼東傳有管寧樓,人去樓空名獨留。笑殺子愉貪富貴,豈如白帽自風流?
  且說華歆將伏后擁至外殿。帝望見后,乃下殿抱后而哭。歆曰:「魏公有命,可速行!」后哭謂帝曰:「不能復相活耶!」帝曰:「我命亦不知在何時也!」甲士擁后而去,帝搥胸大慟。見郄慮在側,帝曰:「郄公,天下寧有是事耶!」哭倒在地。郄慮令左右扶帝入宮。華歆拏伏后見操。操罵曰:「吾以誠心待汝等,汝等反欲害我耶!吾不殺汝,汝必殺我!」喝左右亂棒打死。隨即入宮,將伏后所生二子,皆鴆殺之。當晚將伏完、穆順等宗族二百餘口,皆斬於市。朝野之人,無不驚駭。時建安十九年十一月也。後人有詩歎曰:
    曹瞞兇殘世所無,伏完忠義欲何如?可憐帝后分離處,不及民間婦與夫。
  獻帝自從壞了伏后,連日不食。操入曰:「陛下無憂。臣無異心。臣女已與陛下為貴人,大賢大孝,宜居正宮。」獻帝安敢不從;於建安二十年正月朔,就慶賀正旦之節,冊立曹操女曹貴人為正宮皇后。群下莫敢有言。
  此時曹操威勢日甚,會大臣商議收吳滅蜀之事。賈詡曰:「須召夏侯惇、曹仁二人回,商議此事。」操即時發使,星夜喚回。夏侯惇未至,曹仁先到,連夜便入府中見操。操方被酒而臥,許褚仗劍立於堂門之內。曹仁欲入,被許褚當住。曹仁大怒曰:「吾乃曹氏宗族,汝何敢阻擋耶?」許褚曰:「將軍雖親,乃外藩鎮守之官;許褚雖疏,現充內侍。主公醉臥堂上,不敢放入。」曹操聞之,歎曰:「許褚真忠臣也!」不數日,夏侯惇亦至,共議征伐。惇曰:「吳、蜀急未可攻,宜先取漢中張魯,以得勝之兵取蜀,可一鼓而下也。」曹操曰:「正合吾意。」遂起兵西征。正是:方逞兇謀欺弱主,又驅勁卒掃偏邦。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17 10:4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十七回曹操平定漢中地 張遼威震逍遙津

  卻說曹操興師西征,分兵三隊:前部先鋒夏侯淵、張郃;操自領諸將居中;後部曹仁、夏侯惇,押運糧草。早有細作報入漢中來。張魯與弟張衛,商議退敵之策。衛曰:「漢中最險,無如陽平關。可於關之左右,依山傍林,下十餘個寨柵,迎敵曹兵。兄在漢寧,多撥糧草應付。」張魯依言,遣大將楊昂、楊任,與其弟即日起程。軍馬到陽平關,下寨已定。夏侯淵、張郃前軍隨到;聞陽平關已有準備,離關一十五里下寨。是夜軍士疲困,各自歇息。忽寨後一把火起,楊昂、楊任兩路兵殺來劫寨。夏侯淵、張郃急上得馬,四下裏大兵擁入,曹兵大敗,退見曹操。操怒曰:「汝二人行軍許多年,豈不知『兵若遠行疲困,可防劫寨』?如何不作準備?」欲斬二人,以明軍法。眾官告免。
  操次日自引兵為前隊;見山勢險惡,林木叢雜,不知路徑,恐有伏兵,即引軍回寨,謂許褚、徐晃二將曰:「吾若知此處如此險惡,必不起兵。」許褚曰:「兵已至此,主公不可憚勞。」次日操上馬,只帶許褚、徐晃二人,來看張衛寨柵。三匹馬轉過山坡,早望見張衛寨柵。操揚鞭遙指,謂二將曰:「如此堅固,急切難下!」言未已,背後一聲喊起,箭如雨發。楊昂、楊任分兩路殺來。操大驚。許褚大呼曰:「吾當敵賊!徐公明善保主公!」說罷,提刀縱馬向前,力敵二將。楊昂、楊任,不能當許褚之勇,回馬退去,其餘不敢向前。徐晃保著曹操奔過山坡,前面又一軍到;看時,卻是夏侯淵、張郃二將,聽得喊聲,故引軍殺來接應。於是殺退楊昂、楊任,救得曹操回寨。操重賞四將。自此兩邊相拒,五十餘日,只不交戰。曹操傳令退軍。賈詡曰:「賊勢未見強弱,主公何故自退耶?」操曰:「吾料賊兵每日提備,急難取勝。吾以退軍為名,使賊懈而無備,然後分輕騎抄襲其後,必勝賊矣。」賈詡曰:「丞相神機,不可測也。」於是令夏侯淵、張郃分兵兩路,各引輕騎三千,取小路抄陽平關後。曹操一面引大軍拔寨盡起。楊昂聽得曹兵退,請楊任商議,欲乘勢擊之。楊任曰:「操詭計極多,未知真實,不可追趕。」楊昂曰:「公不往,吾當自去。」楊任苦諫不從。楊昂盡提五寨軍馬前進,只留些少軍士守寨。是日大霧迷漫,對面不相見。楊昂軍至半路,不能行,且權紮住。
  卻說夏侯淵一軍抄過山後,見重霧垂空,又聞人語馬嘶,恐有伏兵,急催人馬行動,大霧中誤走到楊昂寨前。守寨軍士,聽得馬蹄響,只道是楊昂兵回,開門納之。曹軍一擁而入,見是空寨,便就寨中放起火來。五寨軍士,盡皆棄寨而走。比及霧收,楊任領兵來救,與夏侯淵戰不數合,背後張郃兵到。楊任殺條大路,奔回南鄭。楊昂待要回時,已被夏侯淵、張郃兩個占了寨柵。背後曹操大隊軍馬趕來。兩下夾攻,四邊無路。楊昂欲突陣而出,正撞著張郃。兩個交手,被張郃殺死。敗兵回投陽平關,來見張衛。原來衛知二將敗走,諸營已失,半夜棄關,奔回去了。曹操遂得陽平關並諸寨。張衛、楊任回見張魯。衛言二將失了隘口,因此守關不住。張魯大怒,欲斬楊任。任曰:「某曾諫楊昂,休追操兵。他不肯聽信,故有此敗。任再乞一軍前去挑戰,必斬曹操。如不勝,甘當軍令。」張魯取了軍令狀。楊任上馬,引二萬軍離南鄭下寨。
  卻說曹操提軍將進,先令夏侯淵領五千軍,往南鄭路上哨探,正迎著楊任軍馬,兩軍擺開。任遣部將昌奇出馬,與淵交鋒;戰不三合,被淵一刀斬於馬下。楊任自挺鎗出馬,與淵戰三十餘合,不分勝負。淵佯敗而走,任從後追來;被淵用拖刀計,斬於馬下。軍士大敗而回。曹操知夏侯淵斬了楊任,即時進兵,直抵南鄭下寨。張魯慌聚文武商議。閻圃曰:「某保一人,可敵曹操手下諸將。」魯問是誰。圃曰:「南安龐德,前隨馬超投主公;後馬超往西川,龐德臥病不曾行。見今蒙主公恩養,何不令此人去?」
  張魯大喜,即召龐德至,厚加賞勞;點一萬軍馬,令龐德出。離城十餘里,與曹兵相對,龐德出馬搦戰。曹操在渭橋時,深知龐德之勇,乃囑諸將曰:「龐德乃西涼勇將,原屬馬超;今雖依張魯,未稱其心。吾欲得此人。汝等須皆與緩鬥,使其力乏,然後擒之。」張郃先出,戰了數合便退。夏侯淵也戰數合退了。徐晃又戰三五合也退了。臨後許褚戰五十餘合亦退。龐德力戰四將,並無懼怯。各將皆於操前誇龐德好武藝。曹操心中大喜,與眾將商議:「如何得此人投降?」賈詡曰:「某知張魯手下,有一謀士楊松。其人極貪賄賂。今可暗以金帛送之,使譖龐德於張魯,便可圖矣。」操曰:「何由得人入南鄭?」詡曰:「來日交鋒,詐敗佯輸,棄寨而走,使龐德據我寨,我卻於夤夜引兵劫寨;龐德必退入城,卻選一能言軍士,扮作彼軍,雜在陣中:便得入城。」操聽其計,選一精細軍士,重加賞賜,付與金掩心甲一付,令披在貼肉,外穿漢中軍士號衣,先於半路上等候。次日,先撥夏侯淵、張郃兩枝軍兵,遠去埋伏;卻教徐晃挑戰,不數合敗走。龐德招軍掩殺,曹兵盡退。龐德卻奪了曹操寨柵。見寨中糧草極多,大喜,即時申報張魯;一面在寨中設宴慶賀。當夜二更之後,忽然三路火起:正中是徐晃、許褚;左張郃;右夏侯淵。三路軍馬,齊來劫寨。龐德不及提備,只得上馬衝殺出來,望城而走。背後三路兵追來。龐德即喚開城門,領兵一擁而入。
  此時細作已雜到城中,逕投楊松府下謁見,具說:「魏公曹丞相久聞盛德,特使某送金甲為信。更有密書呈上。」松大喜,看了密書中言語,謂細作曰:「上覆魏公,但請放心。某自有良策奉報。」打發來人先回,便連夜入見張魯,說龐德受了曹操賄賂,賣此一陣。張魯大怒,喚龐德責罵,欲斬之。閻圃苦諫。張魯曰:「你來日出戰,不勝必斬!」龐德抱恨而退。次日,曹兵攻城,龐德引兵衝出。操令許褚交戰。褚詐敗,龐德趕來。操自乘馬於山坡上喚曰:「龐令名何不早降?」龐德尋思:「拏住曹操,抵一千員上將!」遂飛馬上坡。一聲喊起,天崩地塌,連人和馬,跌入陷坑內去;四壁鉤索一齊上前,活捉了龐德,押上坡來。曹操下馬,叱退軍士,親釋其縛,問龐德肯降否。龐德尋思張魯不仁,情願拜降。曹操親扶上馬,共回大寨,故意教城上望見。人報張魯,德與操並馬而行。魯益信楊松之言為實。
  次日,曹操三面豎立雲梯,飛炮攻打。張魯見其勢已極,與弟張衛商議。衛曰:「放火盡燒倉廩府庫,出奔南山,去守巴中可也。」楊松曰:「不如開門投降。」張魯猶豫不定。衛曰:「只是燒了便行。」張魯曰:「我向本欲歸命國家,而意未得達;今不得已而出奔,倉廩府庫,國家之有,不可廢也。」遂盡封鎖。是夜二更,張魯引全家老小,開南門殺出。曹操教休追趕,提兵入南鄭;見魯封閉府藏,心甚憐之,遂差人往巴中,勸使投降。張魯欲降,張衛不肯。楊松以密書報操,便教進兵,松為內應。操得書,親自引兵往巴中。張魯使弟衛領兵出敵,與許褚交鋒;被褚斬於馬下。敗軍回報張魯,魯欲堅守。楊松曰:「今若不出,坐而待斃矣。某守城,主公當親與決一死戰。」魯從之。閻圃諫魯休出。魯不聽,遂引軍出迎。未及交鋒,後軍已走。張魯急退,背後曹兵趕來。魯到城下,楊松閉門不開。張魯無路可走,操從後追至,大叫:「何不早降!」魯乃下馬投拜。操大喜;念其封倉庫之心,優禮相待,封魯為鎮南將軍。閻圃等皆封列侯。於是漢中皆平。曹操傳令各郡分設太守,置都尉,大賞士卒。惟有楊松賣主求榮,即命斬之於市曹示眾。後人有詩歎曰:
    妨賢賣主逞奇功,積得金銀總是空。家未榮華身受戮,令人千載笑楊松。
  曹操已得東川,主簿司馬懿進曰:「劉備以詐力取劉璋,蜀人尚未歸心。今主公已得漢中,益州震動。可速進兵攻之,勢必瓦解。知者貴於乘時,時不可失也。」曹操歎曰:「人苦不知足,既得隴,復望蜀耶?」劉曄曰:「司馬仲達之言是也。若少遲緩,諸葛亮明於治國而為相,關、張等勇冠三軍而為將。蜀民既定,據守關隘,不可犯矣。」操曰:「士卒遠涉勞苦,且宜存恤。」遂按兵不動。
  卻說西川百姓,聽知曹操已取東川,料必來取西川;一日之間,數遍驚恐。玄德請軍師商議。孔明曰:「亮有一計,曹操自退。」玄德問何計。孔明曰:「曹操分軍屯合淝,懼孫權也。今我若分江夏、長沙、桂陽三郡還吳,遣舌辯之士,陳說利害,令吳起兵襲合淝,牽動其勢,操必勒兵南向矣。」玄德問:「誰可為使?」伊籍曰:「某願往。」玄德大喜,遂作書具禮,令伊籍先到荊州,知會雲長,然後入吳。到秣陵,來見孫權,先通了姓名。權召籍入。籍見權禮畢,權問曰:「汝到此何為?」籍曰:「昨承諸葛子瑜取長沙等三郡,為軍師不在,有失交割,今傳書送還。所有荊州、南郡、零陵,本欲送還;被曹操襲取東川,使關將軍無容身之地。今合淝空虛,望君侯起兵攻之,使曹操撤兵回南。吾主若取了東川,即還荊州全土。」權曰:「汝且歸館舍,容吾商議。」伊籍退出,權問計於眾謀士。張昭曰:「此是劉備恐曹操取西川,故為此謀。雖然如此,可因操在漢中,乘勢取合淝,亦是上計。」權從之,發付伊籍回蜀去訖,便議起兵攻操:令魯肅收取長沙、江夏、桂陽三郡,屯兵於陸口;取呂蒙、甘寧回;又去餘杭取凌統回。
  不一日,呂蒙、甘寧先到。蒙獻策曰:「見今曹操令廬江太守朱光,屯兵於皖城,大開稻田,納穀於合淝,以充軍實。今可先取皖城,然後攻合淝。」權曰:「此計甚合吾意。」遂教呂蒙、甘寧為先鋒;蔣欽、潘璋為合後;權自引周泰、陳武、董襲、徐盛為中軍。時程普、黃蓋、韓當在各處鎮守,都未隨征。
  卻說軍馬渡江,取和州,逕到皖城。皖城太守朱光,使人往合淝求救;一面固守城池,堅壁不出。權自到城下看時,城上箭如雨發,射中孫權麾蓋。權回寨,問眾將曰:「如何取得皖城?」董襲曰:「可差軍士築起土山攻之。」徐盛曰:「可豎雲梯,造虹橋,下觀城中而攻之。」呂蒙曰:「此法皆費日月而成,合淝救軍一至,不可圖矣。今我軍初到,士氣方銳,正可乘此銳氣,奮力攻擊。來日平明進兵,午未時便當破城。」權從之。次日五更飯畢,三軍大進。城上矢石齊下。甘寧手執鐵練,冒矢石而上。朱光令弓弩手齊射,甘寧撥開箭林,一練打倒朱光。呂蒙親自擂鼓。士卒皆一擁而上,亂刀砍死朱光。餘眾多降,得了皖城,方纔辰時。張遼引軍至半路,哨馬回報皖城已失。遼即回兵歸合淝。
  孫權入皖城,凌統亦引軍到。權慰勞畢,大犒三軍,重賞呂蒙、甘寧諸將,設宴慶功。呂蒙遜甘寧上坐,盛稱其功勞。酒至半酣,凌統想起甘寧殺父之讎,又見呂蒙誇美之,心中大怒,瞪目直視;良久,忽拔左右所佩之劍,立於筵上曰:「筵前無樂,看吾舞劍。」甘寧知其意,推開席桌起身,兩手取兩枝戟挾定,縱步出曰:「看我筵前使戟。」呂蒙見二人各無好意,便一手挽牌,一手提刀,立於其中曰:「二公雖能,皆不如我巧也。」說罷,舞起刀牌,將二人分於兩下。早有人報知孫權。權慌跨馬,直至筵前。眾見權至,方各放下軍器。權曰:「吾常言二人休念舊讎,今日又何如此?」凌統哭拜於地。孫權再三勸止。至次日,起兵進取合淝,三軍盡發。
  張遼為失了皖城,回到合淝,心中愁悶。忽曹操差薛悌送木匣一個,上有操封,旁書云:「賊來乃發。」是日報說孫權自引十萬大軍,來攻合淝。張遼便開匣觀之。內書云:「若孫權至,張、李二將軍出戰,樂將軍守城。」張遼將教帖與李典、樂進觀之。樂進曰:「將軍之意若何?」張遼曰:「主公遠征在外,吳兵以為破我必矣。今可發兵出迎,奮力與戰,折其鋒銳,以安眾心,然後可守也。」李典素與張遼不睦,聞遼此言,默然不答。樂進見李典不語,便道:「賊眾我寡,難以迎敵,不如堅守。」張遼曰:「公等皆是私意,不顧公事。吾今自出迎敵,決一死戰。」便教左右備馬。李典慨然而起曰:「將軍如此,典豈敢以私憾而忘公事乎?願聽指揮。」張遼大喜曰:「既曼成肯相助,來日引一軍於逍遙津北埋伏;待吳兵殺過來,可先斷小師橋,吾與樂文謙擊之。」李典領命,自去點軍埋伏。」
  卻說孫權令呂蒙、甘寧為前隊,自與凌統居中。其餘諸將陸續進發,望合淝殺來。呂蒙、甘寧前隊兵進,正與樂進相迎。甘寧出馬與樂進交鋒,戰不數合,樂進詐敗而走。甘寧招呼呂蒙一齊引軍趕去。孫權在第二隊,聽得前軍得勝,催兵行至逍遙津北,忽聞連珠炮響,左邊張遼一軍殺來,右邊李典一軍殺來。孫權大驚,急令人喚呂蒙、甘寧回救時,張遼兵已到。凌統手下,止有三百餘騎,當不得曹軍勢如山倒。凌統大呼曰:「主公何不速渡小師橋?」言未畢,張遼引二千餘騎,當先殺至。凌統翻身死戰。孫權縱馬上橋,橋南已折丈餘,並無一片板。孫權驚得手足無措。牙將谷利大呼曰:「主公可約馬退後,再放馬向前,跳過橋去。」孫權收回馬來有三丈餘遠,然後縱轡加鞭,那馬一跳飛過橋南。後人有詩曰:
    的盧當日跳檀溪,又見吳侯敗合淝。退後著鞭馳駿騎,逍遙津上玉龍飛。
  孫權跳過橋南,徐盛、董襲駕舟相迎。凌統、谷利抵住張遼。甘寧、呂蒙引軍回救,卻被樂進從後追來,李典又截住廝殺,吳兵折了大半。凌統所領三百餘人,盡被殺死。統身中數鎗,殺到橋邊,橋已折斷,遶河而逃。孫權在舟中望見,急令董襲掉舟接之,乃得渡回。呂蒙、甘寧皆死命逃過河南。這一陣殺得江南人人害怕;聞張遼大名,小兒也不敢夜啼。眾將保護孫權回營。權乃重賞凌統、谷利,收軍回濡須,整頓船隻,商議水陸並進;一面差人回江南,再起人馬來助戰。
  卻說張遼聞孫權在濡須,將欲興兵進攻,恐合淝兵少難以抵敵,急令薛悌星夜往漢中,報知曹操,求請救兵。操同眾官議曰:「此時可收西川否?」劉曄曰:「今蜀中稍定,已有提備,不可擊也。不如撤兵去救合淝之急,就下江南。」操乃留夏侯淵守漢中定軍山隘口,留張郃守蒙頭巖等隘口。其餘軍兵拔寨都起,殺奔濡須塢來。正是:鐵騎甫能平隴右,旌旄又復指江南。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17 10:4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十八回甘寧百騎劫魏營 左慈擲盃戲曹操

  卻說孫權在濡須口收拾軍馬,忽報曹操自漢中領兵四十萬前來救合淝。孫權與謀士計議,先撥董襲、徐盛二人領五十隻大船,在濡須口埋伏;令陳武帶領人馬,往來江岸巡哨。張昭曰:「今曹操遠來,必須先挫其銳氣。」權乃問帳下曰:「曹操遠來,誰敢當先破敵,以挫其銳氣?」凌統出曰:「某願往。」權曰:「帶多少軍去?」統曰:「三千人足矣。」甘寧曰:「只須百騎,便可破敵,何必三千?」凌統大怒。兩個就在孫權面前爭競起來。權曰:「曹軍勢大,不可輕敵。」乃命凌統帶三千軍出濡須口去哨探,遇曹兵,便與交戰。凌統領命,引著三千人馬,離濡須塢。塵頭起處,曹兵早到。先鋒張遼與凌統交鋒,鬥五十合,不分勝負。孫權恐凌統有失,令呂蒙接應回營。
  甘寧見凌統回,即告權曰:「寧今夜只帶一百人馬去劫曹營;若折了一人一騎,也不算功。」孫權壯之,乃調撥帳下一百精銳馬兵付寧;又以酒五十瓶,羊肉五十斤,賞賜軍士。甘寧回到營中,教一百人皆列坐,先將銀碗斟酒,自吃兩碗,乃語百人曰:「今夜奉命劫寨,請諸公各滿飲一觴,努力向前。」眾人聞言,面面相覷。甘寧見眾人有難色,乃拔劍在手,怒叱曰:「我為上將,且不惜命;汝等何得遲疑!」眾人見甘寧作色,皆起拜曰:「願效死力。」甘寧將酒肉與百人共飲。食盡,約至二更時候,取白鵝翎一百根,插於盔上為號;都披甲上馬,飛奔曹操寨邊,拔開鹿角,大喊一聲,殺入寨中,逕奔中軍來殺曹操。原來中軍人馬,以車仗伏路,穿連圍得鐵桶相似,不能得進。甘寧只將百騎,左衝右突。曹兵驚慌,正不知敵兵多少,自相擾亂。那甘寧百騎,在營內縱橫馳驟,逢著便殺。各營鼓噪,舉火如星,喊聲大震。甘寧從寨之南門殺出,無人敢當。孫權令周泰引一支兵來接應。甘寧將百騎回到濡須。操兵恐有埋伏,不敢追襲。後人有詩讚甘寧曰:
    鼙鼓聲喧震地來,吳師到處鬼神哀。百翎直貫曹軍寨,盡說甘寧虎將才。
  甘寧引百騎到寨,不折一人一騎;至營門,令百人皆擊鼓吹笛,口稱:「萬歲!」歡聲大震。孫權自來迎接。甘寧下馬拜伏。權扶起,攜寧手曰:「將軍此去,足使老賊驚駭。非孤相捨,正欲觀卿膽耳。」即賜絹千疋,利刀百口。寧拜受訖,遂分賞百人。權語諸將曰:「孟德有張遼,孤有甘興霸,足以相敵也。」
  次日,張遼引兵搦戰。凌統見甘寧有功,奮然曰:「統願敵張遼。」權許之。統遂領兵五千,離濡須。權自引甘寧臨陣觀戰。對陣圓處,張遼出馬,左有李典,右有樂進。凌統縱馬提刀,出至陣前。張遼使樂進出迎。兩個鬥到五十合,未分勝敗。曹操聞知,親自策馬到門旗下來看,見二將酣鬥,乃令曹休暗放冷箭。曹休便閃在張遼背後,開弓一箭,正中凌統坐下馬。那馬直立起來,把凌統掀翻在地。樂進連忙持鎗來刺。鎗還未到,只聽得弓弦響處,一箭射中樂進面門,翻身落馬。兩軍齊出,各救一將回營,鳴金罷戰。凌統回寨中拜謝孫權。權曰:「放箭救你者,甘寧也。」凌統乃頓首拜寧曰:「不想公能如此垂恩!」自此與甘寧結為生死之交,再不為惡。
  且說曹操見樂進中箭,令自到帳中調治。次日,分兵五路來襲濡須;操自領中路;左一路張遼,二路李典;右一路徐晃,二路龐德。每路各帶一萬人馬,殺奔江邊來。時董襲、徐盛二將在船上,見五路軍馬來到,諸軍各有懼色。徐盛曰:「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何懼哉?」遂引猛士數百人,用小船渡過江邊,殺入李典軍中去了。董襲在船上,令眾軍擂鼓吶喊助威。忽然江上猛風大作,白浪掀天,波濤洶湧。軍士見大船將覆,爭下腳艦逃命。董襲仗劍大喝曰:「將受君命,在此防賊,怎敢棄船而去?」立斬下船軍士十餘人。須臾,風急船覆,董襲竟死於江口水中。徐盛在李典軍中,往來衝突。
  卻說陳武聽得江邊廝殺,引一軍來,正與龐德相遇,兩軍混戰。孫權在濡須塢中,聽得曹兵殺到江邊,親自與周泰引軍前來助戰。正見徐盛在李典軍中攪做一團廝殺,便麾軍殺入接應。卻被張遼、徐晃兩枝軍,把孫權困在垓心。曹操上高阜處看見孫權被圍,急令許褚縱馬持刀殺入軍中,把孫權軍衝作兩段,彼此不能相救。
  卻說周泰從軍中殺出,到江邊不見了孫權,勒回馬,從外又殺入陣中,問本部軍:「主公何在?」軍人以手指兵馬厚處,曰:「主公被圍甚急!」周泰挺身殺入,尋見孫權。泰曰:「主公可隨泰殺出。」於是泰在前,權在後,奮力衝突。泰到江邊,回顧又不見孫權,乃復翻身殺入圍中,又尋見孫權。權曰:「弓弩齊發,不能得出,如何?」泰曰:「主公在前,某在後,可以出圍。」孫權乃縱馬前行。周泰左右遮護,身被數鎗,箭透重鎧,救得孫權。到江邊,呂蒙引一枝水軍前來接應下船。權曰:「吾虧周泰三番衝殺,得脫重圍。但徐盛在垓心,如何得脫?」周泰曰:「吾再救去。」遂輪鎗復翻身殺入重圍之中,救出徐盛。二將各帶重傷。呂蒙教軍士亂箭射住岸上兵,救二將下船。
  卻說陳武與龐德大戰,後面又無應兵,被龐德趕到峪口,樹林叢密;陳武再欲回身交戰,被樹株抓住袍袖,不能迎敵,為龐德所殺。曹操見孫權走脫了,自策馬驅兵,趕到江邊對射。呂蒙箭盡。正慌間,忽對江一軍船到,為首一員大將,乃是孫策女婿陸遜,自引十萬兵到;一陣射退曹兵,乘勢登岸追殺曹兵,復奪戰馬數千匹,曹兵傷者,不計其數,大敗而回。於亂軍中尋見陳武屍首。
  孫權知陳武已亡,董襲又沈江而死,哀痛至切,令人入水中尋見董襲屍首,與陳武屍一齊厚葬之。又感周泰救護之功,設宴款之。權親自把盞,撫其背,淚流滿面,曰:「卿兩番相救,不惜性命,被鎗數十,膚如刻畫,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馬之重乎?卿乃孤之功臣,孤當與卿共榮辱同休戚也。」言罷,令周泰解衣與眾將視之。皮肉肌膚,如同刀剜,盤根遍體。孫權手指其痕,一一問之。周泰具言戰鬥被傷之狀。一處傷令喫一觥酒。是日周泰大醉。權以青羅傘賜之,令出入張蓋,以為顯耀。
  權在濡須,與操相拒月餘,不能取勝。張昭、顧雍上言:「曹操勢大,不可力取;若與久戰,大損士卒;不若求和安民為上。」孫權從其言,令步騭往曹營求和,許年納歲貢。操見江南急未可下,乃從之;令孫權先撤人馬,吾然後班師。步騭回覆,權只留蔣欽、周泰守濡須口,盡發大兵上船回秣陵。
  操留曹仁、張遼屯合淝,班師回許昌。文武眾官皆議立曹操為魏王。尚書崔琰力言不可。眾官曰:「汝獨不見荀文若乎?」琰大怒曰:「時乎!時乎!會當有變!任自為之!」有與琰不和者,告知操。操大怒,收琰下獄問之。琰虎目虯髯,只是大罵曹操欺君奸賊。廷尉白操,操令杖殺崔琰在獄中。後人有詩讚曰:
    清河崔琰,天性堅剛;虯髯虎目、鐵石心腸。
    奸邪辟易,聲節顯昂;忠於漢王,千古名揚!
  建安二十一年,夏五月,群臣表奏獻帝,頌魏公曹操功德,極天際地,伊周莫及,宜進爵為王。獻帝即令鐘繇草詔,冊立曹操為魏王。曹操假意上書三辭。詔三報不許,操乃拜命受魏王之爵,冕十二旒,乘金根車,駕六馬,用天子車服鑾儀,出警入蹕,於鄴郡蓋魏王宮,議立世子。操大妻丁夫人無出。妾劉氏生子曹昂,因征張繡時死於宛城。卞氏所生四子:長曰丕,次曰彰,三曰植,四曰熊。於是黜丁夫人,而立卞氏為魏王妃。第三子曹植,字子建,極聰明,舉筆成章,操欲立之為後嗣。長子曹丕,恐不得立,乃問計於中大夫賈詡。詡教如此如此。自是但凡操出征,諸子送行,曹植乃稱述功德,發言成章;惟曹丕辭父,只是流涕而拜,左右皆感傷。於是操疑植乖巧,誠心不及丕也。丕又使人買囑近侍,皆言丕之德。操欲立後嗣,躊躇不定,乃問賈詡曰:「孤欲立後嗣,當立誰?」賈詡不答。操問其故。詡曰:「正有所思,故不能即答耳。」操曰:「何所思?」詡對曰:「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也。」操大笑,遂立長子曹丕為王世子。
  冬十月,魏王宮成,差人往各處收取奇花異果,栽植後苑。有使者到吳地,見了孫權,傳魏王令旨,再往溫州取柑子。時孫權正尊讓魏王,便令人於本城選了大柑子四十餘擔,星夜送往鄴郡。至中途,挑擔役夫疲困,歇於山腳下,見一先生,眇一目,跛一足,頭戴白藤冠,身穿青懶衣,來與腳夫作禮,言曰:「你等挑擔勞苦,貧道都替你挑一肩何如?」眾人大喜。於是先生每擔各挑五里。但是先生挑過的擔兒都輕了。眾皆驚疑。先生臨去,與領柑子官說:「貧道乃魏王鄉中故人;姓左,名慈,字元放,道號『烏角先生』。如你到鄴郡,可說左慈申意。」遂拂袖而去。
  取柑人至鄴郡見操,呈上柑子。操親剖之,但只空殼,內並無肉。操大驚,問取柑人。取柑人以左慈之事對。操未肯信。門吏忽報:「有一先生,自稱左慈,求見大王。」操召入。取柑人曰:「此正途中所見之人。」操叱之曰:「汝以何妖術,攝吾佳果?」慈笑曰:「豈有此事?」取柑剖之,內皆有肉,其味甚甜。但操自剖者,皆空殼。操愈驚,乃賜左慈坐而問之。慈索酒肉,操令與之,飲酒五斗不醉,肉食全羊不飽。操問曰:「汝有何術,以至於此?」慈曰:「貧道於西川嘉陵峨嵋山中,學道三十年,忽聞石壁中有聲呼我之名;及視則又不見。如此者數日,忽有天雷震碎石壁,得天書三卷,名曰『遁甲天書』。上卷名『天遁』,中卷名『地遁』,下卷名『人遁』。天遁能騰雲跨風,飛升太虛;地遁能穿山透石;人遁能雲遊四海,藏形變身,飛劍擲刀,取人首級。大王位極人臣,何不退步,跟貧道往峨嵋山中修行?當以三卷天書相授。」操曰:「我亦久思急流勇退,奈朝廷未得其人耳。」慈笑曰:「益州劉玄德乃帝室之冑,何不讓此位與之?不然,貧道當飛劍取汝之頭也。」操大怒曰:「此正是劉備細作!」喝左右拏下。慈大笑不止。操令十數獄卒,捉下拷之。獄卒著力痛打,看左慈時,卻齁齁熟睡,全無痛楚。操怒,命取大枷,鐵釘釘了,鐵鎖鎖了,送入牢中監收,令人看守。只見枷鎖盡落,左慈臥於地上,並無傷損。連監禁七日,不與飲食。及看時,慈端坐於地上,面皮轉紅。獄卒報知曹操,操取出問之。慈曰:「我數十年不食,亦不妨;日食千羊,亦能盡。」操無可奈何。
  是日,諸官皆至王宮大宴。正行酒間,左慈足穿木履,立於筵前。眾官驚怪。左慈曰:「大王今日水陸俱備,大宴群臣,四方異物極多,內中欠少何物?貧道願取之。」操曰:「我要龍肝作羹,汝能取否?」慈曰:「有何難哉!」取墨筆於粉牆上畫一條龍,以袍袖一拂,龍腹自開。左慈於龍腹中提出龍肝一副,鮮血尚流。操不信,叱之曰:「汝先藏於袖中耳!」慈曰:「即今天寒,草木枯死;大王要甚好花,隨意所欲。」操曰:「吾只要牡丹花。」慈曰:「易耳。」令取大花盆放筵前,以水噀之。頃刻發出牡丹一株,開放雙花。眾官大驚,邀慈同坐而食。少刻,庖人進魚膾。慈曰:「膾必松江鱸魚者方美。」操曰:「千裏之隔,安能取之?」慈曰:「此亦何難取!」教把釣竿來,於堂下魚池中釣之。頃刻釣出數十尾大鱸魚,放在殿上。操曰:「吾池中原有此魚。」慈曰:「大王何相欺耶?天下鱸魚只兩腮,惟松江鱸魚有四腮,此可辨也。」眾官視之,果是四腮。慈曰:「烹松江鱸魚,須紫芽薑方可。」操曰:「汝亦能取之否?」慈曰:「易耳。」令取金盆一個,慈以衣覆之。須臾得紫芽薑滿盆,進上操前。操以手取之,忽盆內有書一本,題曰孟德新書。操取視之,一字不差。操大疑。慈取桌上玉盃,滿斟佳釀進操曰:「大王可飲此酒,壽有千年。」操曰:「汝可先飲。」慈遂拔冠上玉簪,於盃中一畫,將酒分為兩半;自飲一半,將一半奉操。操叱之。慈擲盃於空中,化成一白鳩,遶殿而飛。眾官仰面視之,左慈不知所往。左右忽報:「左慈出宮門去了。」操曰:「如此妖人,必當除之!否則必將為害。」遂命許褚引三百鐵甲軍追擒之。褚上馬引軍趕至城門,望見左慈穿木履在前,慢步而行。褚飛馬追之,卻只追不上。直趕到一山中,有牧羊小童,趕著一群羊而來,慈走入羊群內。褚取箭射之,慈即不見。褚盡殺群羊而回。牧羊小童守羊而哭。忽見羊頭在地上作人言,喚小童曰:「汝可將羊頭都湊在死羊腔子上。」小童大驚,掩面而走。忽聞有人在後呼曰:「不須驚走。還汝活羊。」小童回顧,見左慈已將地上死羊湊活,趕將來了。小童急欲問時,左慈已拂袖而去;其行如飛,倏忽不見。
  小童歸告主人,主人不敢隱諱,報知曹操。操畫影圖形,各處捉拏左慈。三日之內,城裏城外,所捉眇一目,跛一足,白藤冠,青懶衣,穿木履先生,都一般模樣者,有三四百個。鬨動街市。操令眾將,將豬羊血潑之,押送城南教場。曹操親自引甲兵五百人圍住,盡皆斬之。人人頸腔內各起一道青氣,飛到上天,聚成一處,化成一個左慈,向空招白鶴一隻騎坐,拍手大笑曰:「土鼠隨金虎,奸雄一旦休!」操令眾將以弓箭射之,忽然狂風大作,走石揚沙;所斬之屍,皆跳起來,手提其頭,奔上演武廳來打曹操。文官武將掩面驚倒,各不相顧。正是:奸雄權勢能傾國,道士仙機更異人。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樓主| 雪思凝 發表於 2010-2-17 10:4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十九回卜周易管輅知機 討漢賊五臣死節

  卻說當日曹操,見黑風中群屍皆起,驚倒於地。須臾風定,群屍皆不見。左右扶操回宮,驚而成疾。後人有詩讚左慈曰:
    飛步凌雲遍九州,獨憑遁甲自邀遊。等閒施設神仙術,點悟曹瞞不轉頭。
  曹操染病,服藥無愈。適太史丞許芝,自許昌來見操。操令芝卜易。芝曰:「大王曾聞神卜管輅否?」操曰:「頗聞其名,未知其術。汝可詳言之。」芝曰:「管輅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醜,好酒疏狂。其父曾為琅琊即丘長。輅自幼便喜仰視星辰,夜不肯寐。父母不能禁止。常云:『家雞野鵠,尚自知時,何況為人在世乎?』與鄰兒共戲,輒畫地為天文,分布日月星辰。及稍長,即深明周易,仰觀風角,數學通神,兼善相術。琅琊太守單子春聞其名,召輅相見。時有坐客百餘人,皆能言之士。輅謂子春曰:『輅年少膽氣未堅,先請美酒三升,飲而後言。』子春奇之,遂與酒三升。飲畢,輅問子春:『今欲與輅為對者,若府君四座之士耶?』子春曰:『吾自與卿旗鼓相當。』於是與輅講論易理。輅亹亹而談,言言精奧。子春反覆辯難,輅對答如流。從曉至暮,酒食不行。子春及眾賓客,無不歎服。於是天下號為『神童』。後有居民郭恩者,兄弟三人,皆得躄疾,請輅卜之。輅曰:『卦中有君家本墓中女鬼,非君伯母即叔母也。昔饑荒之年,謀數升米之利,推之落井,以大石壓破其頭,孤魂痛苦,自訴於天,故君兄弟有此報。不可禳也。』郭恩等涕泣伏罪。安平太守王基,知輅神卜,延輅至家。適信都令妻,常患頭風;其子又患心痛;因請輅卜之。輅曰:『此堂之西角有二死屍,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頭在壁內,腳在壁外。持矛者主刺頭,故頭痛;持弓箭者主刺胸腹,故心痛。』乃掘之。入地八尺,果有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木俱己朽爛。輅令徙骸骨去城外十里埋之,妻與子遂無恙。館陶令諸葛原,遷新興太守,輅往送行。客言輅能覆射。諸葛原不信,暗取燕卵、蜂窠、蜘蛛三物,分置三盒之中,令輅卜之。卦成,各寫四句於盒上。其一曰:『含氣須變,依乎宇堂;雌雄以形,羽翼舒張。此燕卵也。』其二曰:『家室倒懸,門戶眾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其三曰:『觳觫長足,吐絲成羅;尋網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滿座驚駭。鄉中有老婦失牛,求卜之。輅判曰:『北溪之濱,七人宰烹;急往追尋,皮肉尚存。』老婦果往尋之,七人於茅舍後煮食,皮肉猶存。婦告本郡太守劉邠,捕七人罪之,因問老婦曰:『汝何以知之?』婦告以管輅之神卜。劉邠不信,請輅至府,取印囊及山雞毛藏於盒中,令卜之。輅卜其一曰:『內方外圓,五色成文;含寶守信,出則有章。此印囊也。』其二曰:『巖巖有鳥,錦體朱衣;羽翼玄黃,鳴不失晨。此山雞毛也。』劉邠大驚,遂待為上賓。一日出郊閒行,見一少年耕於田中,輅立道旁觀之。良久,問曰:『少年高姓貴庚?』答曰:『姓趙,名顏。年十九歲矣。敢問先生為誰?』輅曰:『吾管輅也。吾見汝眉間有死氣,三日內必死。汝貌美,可惜無壽。』趙顏回家,急告其父。父聞之,趕上管輅,哭拜於地曰:『請歸救吾子!』輅曰:『此乃天命也,安可禳乎?』父告曰:『老夫止有此子,望乞垂救!』趙顏亦哭求。輅見其父子情切,乃謂趙顏曰:『汝可備淨酒一瓶,鹿脯一塊,來日齎往南山之中,大樹之下,看盤石上有二人弈棋。一人向南坐,穿白袍,其貌甚惡;一人向北坐,穿紅袍,其貌甚美。汝可乘其弈興濃時,將酒及鹿脯跪進之。待其飲食畢,汝乃哭拜求壽,必得益算矣。但切勿言是吾所教。』老人留輅在家。次日,趙顏攜酒脯盃盤入南山之中。約行五六里,果有二人於大松樹下盤石上著棋,全然不顧。趙顏跪進酒脯。二人貪著棋,不覺飲酒已盡。趙顏哭拜於地而求壽,二人大驚。穿紅袍者曰:『此必管子之言也。吾二人既受其私,必須憐之。』穿白袍者,乃於身邊取出簿籍檢看,謂趙顏曰:『汝今年十九歲,當死。吾今於「十」字上添一九字,汝壽可至九十九。回見管輅,教再休洩漏天機;不然,必致天譴。』穿紅者出筆添訖,一陣香風過處,二人化作二白鶴,沖天而去。趙顏歸問管輅。輅曰:『穿紅者,南斗也;穿白者,北斗也。』顏曰:『吾聞北斗九星,何止一人?』輅曰:『散而為九,合而為一也。北斗注死,南斗注生。今已添注壽算,子復何憂?』父子拜謝。自此管輅恐洩天機,更不輕為人卜。此人見在平原,大王欲知休咎,何不召之?」
  操大喜,即差人往平原召輅。輅至,參拜訖,操令卜之。輅答曰:「此幻術耳,何必為憂?」操心安,病乃漸可。操令卜天下之事。輅卜曰:「三八縱橫,黃豬遇虎;定軍之南,傷折一股。」又令卜傳祚修短之數。輅卜曰:「獅子宮中,以安神位,王道鼎新,子孫極貴。」操問其詳。輅曰:「茫茫天數,不可預知。待後自驗。」操欲封輅為太史。輅曰:「命薄相窮,不稱此職,不敢受也。」操問其故。答曰:「輅額無主骨,眼無守睛;鼻無梁柱,腳無天根;背無三甲,腹無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操曰:「汝相吾若何?」輅曰:「位極人臣,又何必相?」再三問之,輅但笑而不答。操令輅遍相文武官僚。輅曰:「皆治世之臣也。」操問休咎,皆不肯盡言。後人有詩讚管輅曰:
    平明神卜管公明,能算南辰北斗星。八卦幽微通鬼竅、六爻玄奧究天庭。
    預知相法應無壽、自覺心源極有靈。可惜當年奇異術,後人無復授遺經。
  操令卜東吳、西蜀二處。輅設卦云:「東吳主亡一大將,西蜀有兵犯界。」操不信。忽合淝報來:「東吳陸口守將魯肅身故。」操大驚,便差人往漢中探聽消息。不數日,飛報劉玄德遣張飛、馬超兵屯下辦取關。操大怒,便欲自領大兵再入漢中,令管輅卜之。輅曰:「大王未可妄動。來春許都必有火災。」操見輅言累驗,故不敢輕動,留居鄴郡,使曹洪領兵五萬,往助夏侯淵、張郃同守東川;又差夏侯惇領兵三萬,於許都來往巡警,以備不虞;又教長史王必總督御林軍馬。主簿司馬懿曰:「王必嗜酒性寬,恐不堪任此職。」操曰:「王必是孤披荊棘歷艱難時相隨之人,忠而且勤,心如鐵石,最足相當。」遂委王必領御林軍馬屯於許都東華門外。
  時有一人姓耿,名紀,字季行,洛陽人也;舊為丞相府掾,後遷侍中少府,與司直韋晃甚厚;見曹操進封王爵,出入用天子車服,心甚不平。時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耿紀與韋晃密議曰:「操賊奸惡日甚,將來必為篡逆之事。吾等為漢臣,豈可同惡相濟?」韋晃曰:「吾有心腹人,姓金,名禕,乃漢相金日磾之後,素有討操之心;更兼與王必甚厚。若得同謀,大事濟矣。」耿紀曰:「他既與王必交厚,豈肯與我等同謀乎?」韋晃曰:「且往說之,看是如何。」於是二人同至金禕宅中。禕接入後堂,坐定。晃曰:「德偉與王長史甚厚,吾三人特來告求。」禕曰:「所求何事?」晃曰:「吾聞魏王早晚受禪,將登大寶,公與王長史必高遷。望不相棄,曲賜提攜,感德非淺!」禕拂袖而起。適從者奉茶至,便將茶潑於地上。晃佯驚曰:「德偉故人,何薄情也?」禕曰:「吾與汝交厚,為汝等是漢朝臣宰之後;今不思報本,欲輔造反之人,吾有何面目與汝為友!」耿紀曰:「奈天數如此,不得不然耳!」禕大怒。耿紀、韋晃,見禕果有忠義之心,乃以實情相告曰:「吾等本欲討賊,來求足下。前言特相試耳。」禕曰:「吾累世漢臣,安能從賊?公等欲扶漢室,有何高見?」晃曰:「雖有報國之心,未有討賊之計。」禕曰:「吾欲裏應外合,殺了王必,奪其兵權,扶助鑾輿,更結劉皇叔為外援,操賊可滅矣。」二人聞之,撫掌稱善。
  禕曰:「吾有心腹二人,與操賊有殺父之讎,現居城外,可用為羽翼。」耿紀問是何人。禕曰:「太醫吉平之子:長名吉邈,字文然;次名吉穆,字思然。操昔日為董承衣帶詔事,曾殺其父。二子逃竄遠鄉,得免於難。今已潛歸許都。若使相助討賊,無有不從。」耿紀、韋晃大喜。金禕即使人密喚二吉。須臾,二人至。禕具言其事。二人感憤流淚,怨氣沖天,誓殺國賊。金禕曰:「正月十五日夜間,城中大張燈火,慶賞元宵。耿少府、韋司直,你二人各領家僮,投王必營前;只看營中火起,分兩路殺入;殺了王必,逕跟我入內,請天子登五鳳樓,召百官面諭討賊。吉文然兄弟於城外殺入,放火為號,各要揚聲,叫百姓誅殺國賊,截住城內救軍;待天子降詔,招安已定,便進兵殺投鄴郡擒曹操,即發使齎詔召劉皇叔。今日約定,至期二更舉事。勿似董承自取其禍。」五人對天說誓,歃血為盟,各自歸家,整頓軍馬器械,臨期而行。
  且說耿紀、韋晃二人各有家僮三四百,預備器械。吉邈兄弟,亦聚三百人口,只推圍獵,安排已定,金禕先期來見王必,言:「方今海宇稍安,魏王威震天下;今值元宵令節,不可不放燈火,以示太平氣象。」王必然其言,告諭城內居民,盡張燈結彩,慶賞佳節。至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霽,星月交輝。六街三市,競放花燈。真個金吾不禁,玉漏無催!王必與御林諸將,在營中飲宴。二更以後,忽聞營中吶喊,人報營後火起。王必慌忙出帳看時,只見火光亂滾;又聞喊殺連天,知是營中有變,急上馬出南門,正遇耿紀,一箭射中肩膊,幾乎墜馬,遂望西門而走。背後有軍趕來。王必著忙,棄馬步行。至金禕門首,慌叩其門。原來金禕一面使人於營中放火,一面親領家僮隨後助戰,只留婦女在家。時家中聞王必叩門之聲,只道金禕歸來。禕妻從隔門便問曰:「王必那廝殺了麼?」王必大驚,方悟金禕同謀,逕投曹休家報知金禕、耿紀等同謀反。休急披挂上馬,引千餘人在城中拒敵。城內四下火起,燒著五鳳樓,帝避於深宮。曹氏心腹爪牙,死據宮門。城中但聞人叫:「殺盡曹賊,以扶漢室!」
  原來夏侯惇奉曹操命,巡警許昌,領三萬軍,離城五裏屯紮;是夜遙望見城中火起,便領大軍前來,圍住許都,使一枝軍入城接應曹休。直混殺至天明。耿紀、韋晃等無人相助。人報金禕、二吉皆被殺死。耿紀、韋晃,奪路殺出城門,正遇夏侯惇大軍圍住,活捉去了。手下百餘人皆被殺。夏侯惇入城救滅遺火,盡收五人老小宗族,使人飛報曹操。操傳令教將耿、韋二人,及五家宗族老小,皆斬於市,並將在朝大小百官,盡行拏解鄴郡,聽候發落。夏侯惇押耿、韋二人至市曹。耿紀厲聲大叫曰:「曹阿瞞,吾生不能殺汝,死當作厲鬼以擊賊!」劊子以刀搠其口,流血滿地,大罵不絕而死。韋晃以面頰頓地曰:「可恨!可恨!」咬牙皆碎而死。後人有詩讚曰:
    耿紀精忠韋晃賢,各持空手欲扶天。誰知漢祚相將盡,恨滿心胸喪九泉?
  夏侯惇盡斬五家老小宗族,將百官解赴鄴郡。曹操於教場立紅旗於左,白旗於右,下令曰:「耿紀、韋晃等造反,放火焚許都,汝等亦有出救火者,亦有閉門不出者。如曾救火者,可立於紅旗下;如不曾救火者,可立於白旗下。」眾官自思救火者必無罪,於是多奔紅旗之下。三停內只有一停立於白旗之下。操教盡拏立於紅旗下者。眾官各言無罪。操曰:「汝當時之心,非是救火,實欲助賊耳。」盡命牽出漳河邊斬之,死者三百餘人。其立於白旗下者,盡皆賞賜,仍令還許都。時王必已被箭瘡發而死,操命厚葬之。令曹休總督御林軍馬,鍾繇為相國,華歆為御史大夫。遂定侯爵六等十八級,關西侯爵十七級,皆金印紫綬。又置關內外侯十六級,銀印龜組墨綬;五大夫十五級,銅印鐶組綬。定爵封官,朝廷又換一班人物。曹操方悟管輅火災之說,遂重賞輅。輅不受。
  卻說曹洪領兵到漢中,令張郃、夏侯淵各據險要。曹洪親自進兵拒敵。時張飛自與雷同守把巴西。馬超兵至下辦,令吳蘭為先鋒,領兵哨出,正與曹洪軍相遇,吳蘭欲退。牙將任夔曰:「賊兵初至,若不先挫其銳氣,何顏見孟起乎?」於是驟馬挺鎗搦曹洪戰。洪自提刀躍馬而出。交馬三合,斬夔於馬下,乘勢掩殺。吳蘭大敗,回見馬超。超責之曰:「汝不得吾令,何故輕敵致敗?」吳蘭曰:「任夔不聽吾言,故有此敗。」馬超曰:「可緊守隘口,勿與交鋒。」一面申報成都,聽候行止。曹洪見馬超連日不出,恐有詐謀,引軍退回南鄭。張郃來見曹洪,問曰:「將軍既已斬將,如何退兵?」洪曰:「吾見馬超不出,恐有別謀。且我在鄴郡,聞神卜管輅有言,當於此地折一員大將。吾疑此言,故不敢輕進。」張郃大笑曰:「將軍行兵半生,今奈何信卜者之言,而惑其心哉?郃雖不才,願以本部兵取巴西。若得巴西,蜀郡易耳。」洪曰:「巴西守將張飛,非比等閒,不可輕敵。」張郃曰:「人皆怕張飛,吾視之如小兒耳!此去必擒之!」洪曰:「倘有疏失,若何?」郃曰:「甘當軍令。」洪勒了文狀,張郃進兵。正是:自古驕兵多致敗,從來輕敵少成功。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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