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清談湯一介的儒家思想當今儒者何以安身立命？

劉明清談湯一介的儒家思想當今儒者何以安身立命？

湯一介

編者按：湯一介先生系學界公認的當代鴻儒，他生前的道德文章堪稱學人楷模。但他對於儒家思想在當代中國的命運，似乎並不很樂觀，甚至是悲觀的。近日，知名出版人、大道行思（北京）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總經理劉明清撰文表示，他從湯一介新著【尋找溪水的源頭】一書中，讀到為自己找個安身立命處一文，深切感受到了湯先生對於儒家思想之於當代中國命運的憂慮。

湯先生說：當然，如果用儒家思想能夠做到救世救人是再好不過，可是今日之世界，今日之人心是否可以用儒家思想拯救呢？這點頗可懷疑。但是儒家思想是否已無用處？我想不是的，它仍有大用處。它的用處在於儒者可以用以自救，為自己找個安身立命處。

從湯先生的上述文字中，我想我們至少可以得出兩個結論：一是，湯先生雖然自己是儒家思想研究者與信奉者，但他並不相信儒家思想可以救世救人；二是，湯先生認為儒家思想有用處，可以為儒者，也就是信奉儒家思想的人提供安身立命的精神去處。

很顯然，湯先生的看法與今天一些新儒家朋友的看法有着涇渭不同。我們知道，今天有一些新儒家學者，也包括一些海外知名漢學家、新儒家代表人物，都將拯救中國世道人心、甚至收拾世界秩序的希望寄托在中國儒家思想文化的恢復與振興上面了。特別是在官方大力倡導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社會層面國學熱的背景之下，新儒家學者們於是倍受鼓舞，大有堯舜時代即將來臨之歡欣。

而湯先生卻是有着哲學家的理性與冷靜。他十分明確地指出，儒家思想根本無法左右社會的治亂、興衰；中國歷史上，理想的和諧社會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雖然非常遺憾，而它不僅是事實，且必然如此。

事實恰如先生所言，孔孟生活的時代同樣也是一個禮崩樂壞的時代，他們的思想與政治主張不僅不被當時各諸侯國統治者（君主）所接受，甚至受到社會庸眾的嘲笑。照湯先生文章說法，孔子是被人稱為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空想家，孟子是被人視為愚論的幻想家。也就是說，儒家思想從它誕生的那天起，就沒有發揮過救世救人的作用。

歷史上不能，今天恐怕也不能。

當然，我知道湯先生還是相信有可以救世救民思想資源的。我記得，早在上世紀80年代，先生就寫文章呼籲在中國施行民主與法制。我想，直到先生走到人生終點的時候，都應該沒有改變過他的初衷吧。

我回憶起，2013年12月21日，湯先生抱病參加我們為他舉辦的湯一介先生學術思想研討會暨【矚望新軸心時代】發佈會時，曾經滿懷深情地講道，他一生最好的時光都被時代荒廢了，他期盼一個學者研究沒有禁區、自由地研究問題、發表觀點的時候早日到來。毫無疑問，先生所期盼的那個時候，肯定與今天新儒家學者們所渴望的王道時代是不一樣的。

劉明清談湯一介的儒家思想當今儒者何以安身立命？

本文作者劉明清與湯一介（右）

現在，我們再討論一下湯先生的第二個結論。對於湯先生所認為的儒家思想可以為儒者提供安身立命處的看法，我個人只能表示一半的贊同。

湯先生作為一介鴻儒，他的底色無疑是一位具有中國傳統士大夫精神的儒者。儒家所倡導的修齊治平理想，儘管不現實，但卻是作為儒者的湯先生所嚮往的。湯先生講得很對，儒家思想，也就是只對儒者管用，只適宜儒者自救，只是為自己找個安身立命處。這便是我一半贊同湯先生看法的理由。

我的另一半不贊同。畢竟世界從來不是儒者的世界、天下也從來不是儒者的天下。在個人看來，無論歷史上，還是今天，儒者都只是社會中極少數優秀分子（精英），且不說普羅大眾，單說那些執掌權力的人，絕大部分都可能是嘴上的儒家、骨子裏迷信王霸之術的法家兼陰謀家（按照思想家顧準的說法就是陽儒陰法）。當然，湯先生是完全清楚中國這一套黑暗傳統政治邏輯的。只不過，先生太紳士、畢竟是書生，他也許不願意將事情說破罷了。

之所以講我的另一半不贊同，是因為我對於單靠儒家思想，是不是能夠為生民立命，哪怕是為儒者找個安身立命處，都其實是將信將疑的，甚至疑多於信。

上面，我實際已經談到，湯先生除了有儒者的底色之外，其實從不缺少對於西方自由民主思想的欣賞與嚮往。就連日常生活當中，他都是喜歡聽西方交響樂而不是中國民樂。因此，我就竊想，在湯先生的安身立命處，除了孔、孟、老、莊之外，或還應當有蘇格拉底、柏拉圖、亞裏斯多德，甚至尼采、韋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