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家如何養活自己莊子失業後做了這些事

一、漆園吏

莊子大約生於公元前369年，活了八十四歲，白髮蒼顏歸於塵土。孔子晚年操勞，享年七十三歲。也許老子活得更長久，暮年騎牛出函谷關，留下【道德經】五千樣，然後飄飄然不知所終。傳說老子活了一百歲。這三個人大大影響了中華民族，也都長壽。

莊周早年做宋國蒙地（河南商丘）的漆園小吏。當時漆器流行，漆樹是搖錢樹，漆園由官方派員管理。漆園吏這樣的肥缺，怎麼會落到莊周的頭上呢？我猜想是因爲他讀書多又能說會道。上級認爲莊周是個管理人才，管理就要講紀律，而莊周素不喜歡講紀律。割漆的工人消極怠工，他懶得去管，只躺在吊床上曬太陽，伸腳丫，撓頭皮。上級來檢查工作，他虛與委蛇，編故事搪塞領導。

哲學家如何養活自己莊子失業後做了這些事

後世常以漆園吏代稱莊子

城裡的體面人，莊周概不深交，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換言之，漆園不是他的交際平台，不構成利益鏈條，他不把別人、更不把自己處理成人脈資源。蒙城的官吏們一致認爲：莊周是個怪物。舉例來說，漆器和玉器、銅器是可以交換的，只消打巴結領導通渠道，可是怪物莊周對這些擺在明處的好事置若罔聞、視而不見。

莊周的辯友惠施常到漆園來，找他辯論各種各樣的問題。官吏們偷聽，奈何聽不懂。太陽下山了，工人下班了，莊子與惠施還在激辯，點燃公家的蠟燭夜辯。

有一次，這位漆園吏想出了新問題，一拍腦門，載欣載奔，直奔十里外的惠施家，把本職工作忘到爪哇國去了。上級忍無可忍，現場開會宣布莊周是一個傲吏，立即開除。漆園吏的肥缺，當天就給了講紀律、善巴結的吮癰舔痣者。

莊周的腦袋懵了。被開除的那天正值春暖花開，哲學家心裡鬱悶，盯著一隻輕盈的蝴蝶，盯了半天，他發現自己的肉身沉重：說話的嘴巴原來要吃飯。如今失業了，咋吃飯？全家人如何填飽肚子？

這一路上，莊周心裡堵得慌。回頭再看空中翩飛的蝴蝶，他覺得有些異樣。回家時，他還想著蝴蝶的輕盈，發現自己的肉身不那麼沉重了。

嗬，這是咋回事兒？我與物能互相轉換麼？心境能改變處境麼？莊周做不成曬太陽、拿俸祿的漆園吏了，失業丟了飯碗，受了刺激，腦袋自然比平時轉得更快。

莊周抬頭想、低頭想，一頭撞在自家的門框上。

偉大的思想家回家了，耷拉著腦袋瓜。妻子田氏柳眉倒豎，宣稱要絕食，兒女們不知所措。左鄰右舍奔走相告，傳播新聞爲了維持一家生計，莊周學著編草鞋，大半天已然練就技術，三天不眠，精於此道。他能用穀草麥草野草編很多東西，草美人、草仲虺、草蟲子、草戒指、草玩具等等。

漆園吏的肥差丟了，莊周先生搖身一變，成了編鞋匠。妻子先是埋怨他，繼而躲在門後觀察他，慢慢地笑臉表揚他，誇他熬夜幹活，誇他雙手雙腳靈巧，誇他終於懂得了生活，從此務實不務虛。

家裡清靜了，莊子繼續想那些玄奧的問題，手上的活兒慢了下來。然而田氏大老遠地跳將過來，數落他，他也就加緊幹活。夫妻以這種民間常見的方式形成默契。莊子能言善辯，卻從來不跟妻子吵架。

莊子家住窮人扎堆的蒙城陋巷，穿草鞋的人多，穿布鞋的人少。以莊子的編織技術，草鞋應當供不應求。可是隨著他的思想越來越豐富，產品的數量就下降，米缸空了，他才加班加點。逢了連日陰雨，窮人們惜鞋打赤腳，草鞋不好賣，莊子家裡就斷頓了。斷頓也有辦法，莊子打鳥釣魚的本領不一般，他的桑木彈弓浸過三次桐油，光滑而漂亮。他在五十步之外穿葉射鳥，鄉里小兒呼爲神射，摸一摸他的神弓便愜意良久。

草鞋積壓在草房，妻子挨家挨戶去推銷。莊子腳底抹油溜進山去，十天半月不回家，彈弓打來肥鳥烤了吃，住山洞，睡樹洞，夜裡對著浩瀚的星空想老子，批孔子，想出些結果，就仰天長嘯。

莊子臨河垂釣，斜風細雨不須歸。他真是獨釣寒江雪，自編的斗笠蓑衣，裹成個雪人，白茫茫，思邈邈，情悄悄。海德格爾曾說：一切思考都會伴隨著情緒。

莊子上山下河想了個飽，老婆孩子的肚皮餓癟了。

沒辦法，餓就餓吧。聽老婆數落吧。莊周煉就一種功夫：不想聽的話，他聽不見。陋巷的日子歪歪扭扭、吵吵嚷嚷地過著，而他的思索漸入佳境。莊子編草鞋至少三十年，時有停頓，從未中斷，他看得見妻子臉上的菜色。

中國的文化先賢，很難找到一個完全不顧家的人，而西方不難尋。

有一天，莊子家土牆上的缺口處，閃過一匹白馬，於是他想到時間的流逝，百年只在須臾間，猶如白馬過隙。又一天，莊子喝得半醉，靠著油漆斑駁的庭柱打盹兒，醉眼朦朧，再度注視蝴蝶翩飛，直感到自身無限輕盈，恍兮惚兮。他靈魂出竅，宛如一縷青煙，追蝴蝶去了。青煙與蝴蝶，在三月的艷陽下互相繚繞，於是，一個嶄新的念頭仿佛凌空擲下，比柴米油鹽更要緊：到底是莊生夢蝶呢，還是蝶夢莊生呢？

人類的一個新境界誕生了：物我兩忘。

莊子爲這個奇妙的發現興奮得手舞足蹈。破院子裡飛來大群的蝴蝶，碰他逗他惹他，飛入他濃密的黑髮，祝賀他。

陋巷的鄰居們相顧曰：漆園吏瘋了！編鞋匠完蛋了！

惠施聞訊趕來。一看莊子的奇形怪狀，便知情形不妙此人又悟道了。

惠施問：莊周，你那扁腦袋又想出啥了？

莊周微微一笑：得意忘言。

陶潛詩云：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莊子編草鞋想問題，無中生有，以虛無統攝實有，在不的領域縱橫馳騁，奇思妙想迭出，凝固在至今仍然常用的一些語詞中，籠罩著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中國人兩千多年來簡潔的自然觀、生命觀，龐大的審美體系，更多受惠於莊子而不是孔子。

老子云：道法自然。莊子以曲徑通幽的方式，創造性地延伸了這條康莊大道。

物物，而不物於物。莊子此言，深得老子思想的精髓，直指現代生活無處不在的異化。人要駕馭物質，而不是相反，被物質掌控、擺布。如果與自然背道而馳，欺天攻地成常態，壞環境，毀生態，人類文明斷斷難以爲繼。

思想所到之處，生活撲面而來。

不要得魚忘筌，不要急功近利，不要因小失大，不要畫地爲牢，不要作繭自縛，不要邯鄲學步，不要窮奢極欲，不要做坎井之蛙，不要吮癰舔痣，不要一微塵里斗精神要學庖丁解牛，同時把握事物的局部和整體，遊刃有餘。爲政者要懂一點無用之用，無爲而爲。要做那隻享受輕盈的、充滿可能性的蝴蝶，從美麗中來，到美麗中去。以審美觀照生活、創造生活，最大限度減少生存的板結與固化。

荷爾德林說：充滿勞績，但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

一切有效的思考都關乎人的生存，抵達生活世界，維繫生活之意蘊。

莊子盤腿坐地搓繩子，雙腿夾繩子，閉眼不差分毫，睜眼卻觀書，目光如電，司馬遷說他其學無所不窺。草鞋匠兼思想家看見有形之物，更洞察無形之氣。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莊子和老子一樣不能被窮盡。一種永在當下的思想會是什麼樣的思想呢？海德格爾的的父親是木匠，他自己也善擺弄釘子錘子鋸子，著名的托特瑙山上的小木屋，便是大師親手建造，那是一塊朝向全世界的思想高地。海氏洞察事物之幽微的在手性上手性，就是在釘錘間悟出的。

嵇康打鐵，爲何二十年打不夠？諸葛亮爲何躬耕南陽而抱膝長吟？蘇東坡爲何植樹、釀酒、種藥材、造房子、修水利一生不倦？維根斯坦爲什麼一夜間送掉天文數字的遺產，而甘願做學校里一名窮園丁？【南華經》裡面，有觸類旁通之答案。

末了，推薦陳鼓應先生所著【莊子今注今譯】。

哲學家如何養活自己莊子失業後做了這些事

二、逍遙遊

莊子的漫遊神遊，大約舉世無雙。歷史長河中幾乎沒人像莊子這麼善變，總能夠生活在別處。秦漢以降，群體漸成趨勢，所謂魏晉時期人的自覺或人的多元，遠不能代表大多數。唐宋亦然。元明清且不論。而莊子的意義在於，使固化的事物疏鬆，他的思想構成了追求秩序的孔孟之道的反向運動。

莊子有個寓言說，一個人很不喜歡自己的影子，於是拼命地跑，要甩掉影子，擺脫影子的糾纏。可是他跑得越快，影子跟他越緊。他轉彎，影子又跟他轉彎。他跑呀跑呀，累得不行了，停下來喘口氣，那影子也做出一副喘氣的樣子，分明是嘲笑他。他怒而再跑，拼命往前沖，終於把自己累死在了太陽底下。其實路邊就有樹蔭，這瘋跑的人去樹蔭下歇息，影子不就消失了麼。莊子講的這個荒誕故事，頗似卡夫卡的小說。

荒誕對應世事。卡夫卡是西方現代小說之父，他的主題：工業文明帶來的人的異化。他揭示了四重分裂：人與自然、人與他人、人與社會、人與自我的分裂。

人類自稱萬物之靈，也沒有別的物種來反駁，我們自近代以來就一直自說自話，在這個藍色星球上趾高氣揚，爲所欲爲。西方式的求意志的意志常態化，加速度消耗，大規模污染，掏空文化賦予人的潛能，把全面發展的人定位成消費者，釘死在技術主義和消費主義冰涼的柱子上。這種一根筋的狂奔，就像莊子筆下那個瘋跑的人。

世界之爲意志之表象，瘋跑者走火入魔，早已經看不見樹蔭。而當今世界受到資本邏輯之蠱惑，對靈性的軌跡、生活的多元、詩意的棲居，棄之如敝屣。百年狂奔，究竟要奔向何處呢？海德格爾說：絕望狂奔。

想想日常生活中，那些一根筋跑到死的人。許多官員奔仕途、爭官帽，累得精疲力竭，活得人格分裂，還像瘋子一般張牙舞爪，退休沒了帽子、失了印子，就像掉了魂兒，轉眼病歪歪。許多商人的眼睛，只能反射金銀的光，屏蔽了世界的五色斑斕，商戰之餘，除了燒錢無事可干，窮得只剩錢。

莊子講的那個神經質的瘋跑跑，對自己的腳印也是百般厭惡，決心以飛奔擺脫它，豈知自己逃得越快，地上腳印越多。莊子說他：不知處陰以息影，處靜以息跡，愚亦甚矣！

嚴格說來，包括莊子在內的任何人都會有遮蔽。社會各色人等，各有各的遮蔽，生存的敞開只是相對而言。但是，境界的差異巨大。可惜迄今爲止，人類未能作出有效的努力，庶幾像標示商品價格一樣，標示出精神境界的差異。

莊子內心無限豐富，生平並不複雜。他是宋國蒙邑人，大約在城鄉結合部做著漆園吏的營生，收入不菲，三十歲左右忽然失掉工作，回家編草鞋養家餬口，跟窮人扎堆，自己也成了窮人，有時候吃了上頓愁下頓。釣魚打鳥，擔水劈柴。草鞋、草帽、草蓆、草墊子他可是個出色的手藝人，但不收徒弟，不擴大經營規模，不理會妻子的嘮叨。

莊子幹活走神，神遊八荒。尺方的牆內萬物紛呈。這是游的極致。

楚威王的使者攜重金來陋巷聘請他，他不去。爲何不去？去了就不再逍遙，被某種社會角色固定、霸占。陋巷深處，自有豐富的生活世界，百工雜處，菜農果農雲集，提籃小販奔走吆喝，生得奇形怪狀的殘疾人各具謀生的高招。莊子的寓言故事裡，畸人占的比例大，畸人遠比身體健全的人優秀，並且充滿了幽默感。

底層民眾，素心人多。莊子就是底層的一員，不同的是，他的思維高蹈於所有階層之上，宏觀微觀並進，游乎萬事萬物。他滑如泥鰍，從所有試圖捉住他的手指間滑出去。他飄忽不定。明天吃啥不知道，明天想啥更不知道連一根折成兩半的小木棍也能悟出真理：一尺之棰，日取其半，永無窮竭。

現代常用的成語故事，出自【莊子】一書的最多，超過【論語】【孟子】。

某一天，破牆頭飛來一隻蝴蝶，莊子盯上了，目光隨它的翅膀飛呀飛，停在葉脈上，翩翩掠過池塘。莊子盯了又盯，神思追去，靈魂出竅，無限地融入到對象當中去，恨不得化作輕盈的蝴蝶。

海德格爾說過：很可能，在自然背向技術的另一面，恰好潛藏著自然的本質。

筆者小時候有過這樣的體驗，盯著另一張臉使勁地想：怪了，我離他如此之近，爲什麼我不能變成他呢？爲此悶頭悶腦地想了很久，使勁盯過好幾張臉，大人的臉、小狗小貓的臉，費盡心思也盯不出一個所以然。不過，小學三年級的體驗，至今印象鮮明。一個人想要變成另外一個人，或者變成一棵樹、一隻鳥也許大多數童真未泯的孩子有過這種體驗。

中國傳統文化里，道德、風俗、審美，三位一體，融入了方方面面，覆蓋了日常生活。謹慎使用技術，防範商人的意志大面積調動貪慾。孔子和老莊從不同的方向規定了人之爲人，從出生到死亡，從個體到群體，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體系，生也蓬勃，死也隆重。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羅素來中國，他曾感慨：如果沒有西方列強的入侵，中國人會過得很寧靜。林語堂【吾國與吾民】列舉中國民間幾十種充滿想像力的玩法，他長居美國批判美國。這使我想起我們的孩提時代，正處於工業文明與農耕文明的接點，人造器物有限，初嘗工業產品的甜頭，電燈、電影、收音機、自行車、水果糖生活的局面尚能自主，動手的能力尚強，鬼點子層出不窮。兒童的日常遊戲與生命興奮度，十倍於今天可憐的孩子們。天上都是腳板印，天天玩到黑摸門，燃點低，興趣廣，永遠耍不夠，每個細胞都與自然裹成團，每一秒鐘都像是樹葉上的晶瑩剔透的露珠。屈指十餘年，三分之一的時間都交給戶外玩耍。

莊子式的逍遙，游於物，活得天寬地闊，我們在孩提時代是知道的，身體知道的事情比大腦更多。西方的對象化思維、計算型思維，破壞我們的自由，收縮我們豐富的、極具本土性的生活世界。

近代以來的西方大哲，幾乎都批判西方，斷然否定西方式的瘋狂擴張。想想馬克思【資本論】，想想斯賓格勒【西方的沒落】，想想卡夫卡和卓別林，想想愛因斯坦在廣島原子彈爆炸後的那張照片。想想羅素針對人類的兩種權能過度發出的警告。想想胡塞爾首創的、針對科技單一模式的生活世界現象學。想想著名的德國法蘭克福學派。想想還健在的哈貝馬斯、喬姆斯基、米蘭昆德拉

莊子可能是沒落貴族，家裡有大量藏書。他涉獵廣泛，無所不窺。居家神遊，離家漫遊。活動的地域大約涉及今之河南、山東、河北、湖南、湖北。古代中國民風淳厚，十里不同俗，隔山不同音。靠著編草鞋的手藝，莊子八方遊走。六十歲以後，他長居小城陋巷，不再遠足。享年八十四歲，留下一部十萬字的【莊子】（部分篇目作者尚難考證），現存七萬字，書中講了近兩百個寓言故事。

哲學家的生平，一般說來不重要。海德格爾在課堂上講尼采，嚴格限於尼采的思想。莊子是一個沒有年齡的人，一輩子擁有綿延起伏、密度有異的心理時間，而不是水平線單向度、均勻流動的物理時間。莊子能夠回流，門前流水尚能西。他的生存也沒有朝向，似乎同時朝著四面八方，如此靈動，如此遊刃有餘。莊子便是解牛的庖丁，把握事物的整體與局部。莊子重如山，又輕得像一根燈草；莊子疾如風，又能站成一根木樁。他的身影忽而在深淵，忽而在雲端他留下生命的謎團，攏集了天地萬物的神秘。

萬物不能被技術窮盡。莊子意味著永恒生發。

莊子的出神之思也會對應權力，權力無處不在，春秋戰國尤甚。【道德經】：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莊子讓王】講，舜帝把天下讓給善卷，善卷以莊周的口吻說：余立於宇宙之中，冬衣皮毛，夏衣葛，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爲哉！舜帝的天下，如何比得了莊子的宇宙？

天下蒼生的福祉固然重要，以審美的目光洞察自然、以逍遙的姿態游於萬物同樣重要。何不從源頭上解決人世間的禍福循環？人慾洶洶，恰似頑疾，而審美觀照是一服良藥。莊子從來不消極，倒是非常積極。文明進程中的負能量有多大，莊子的意義就有多大。二者角力數千年，彼此相反而相成。

莊子驕傲地說：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聖人的正事在於悟道，文治武功，餘力爲之而已。道法自然，道的顯露乃是漫長的、漸進的過程。道因異化、因對立面的強大而趨顯。此曰倒逼。

莊子觀魚，樂游魚之所樂。莊子登山彈大鳥，忽然停弓，化身爲一飛沖天的鯤鵬。莊子閒坐陋室，冥思時光之飛逝，瞥見白駒過隙。莊子命名的蠻、觸兩個小國，位於蝸牛角上，長期惡鬥不息，伏屍數萬，一微塵里斗精神。莊子莊嚴地宣布：道在瓦片下，道在屎尿中孔子夢周公，莊生夢蝴蝶，前者追慕周禮三千，後者欲將樊籠打破。

當今世上，興奮點迅速推高，強刺激惡性循環，製造了暮氣沉沉的人，自我放縱的人，人格分裂的人，百無聊賴的人，炫富斗闊的人，不打牌就打瞌睡的人，不上網就上床的人，鬼頭鬼腦的人，居心叵測的人，瘋狂掃貨的人，沉迷投機的人，算計親朋的人，聚集起來釋放無聊的人所有這些人，都在莊子的視線之內。

莊子是各種動物和無數小蟲子的朋友，儘管他觀魚吃魚，愛鳥射鳥。齊物，齊生死，超然物外，一切順乎自然。莊子到處提倡無情，他幫新寡的婦人扇干亡夫的墳，讓寡婦儘快改嫁。無情有何妙處？無情方能游於萬事萬物，不沾，不滯，不執。天地之道在於四季循環，生死交替。彼蒼者天，不會爲鮮花的枯萎而傷心。

無論居家還是遠遊，莊周都能抵達游的本質。莊子逍遙，擊中了古今絕大多數人的不逍遙，所以他理當流芳千古。乘物以游心，得至美而游乎至樂，這是莊子所體驗的至美至樂。

隨著技術從各個方向對自然界大舉進攻，莊子命中注定與現代文明越裹越緊，有朝一日開出兩朵鮮艷的花來，堪稱普世智慧：一是審美主導生活；二是拾起與簡單事物打交道的能力。

末了，引用一句話。魯迅：我們雖然是孔子的掛牌門徒，卻是莊子的私淑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