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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雪思凝

文心雕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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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雪思凝 发表于 2009-12-21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七

情采第三十一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华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中,织辞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采名矣。
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发而为辞章,神理之数也。
《孝经》垂典,丧言不文;故知君子言,未尝质也。老子疾伪,故称‘美言不信’,而五千精妙,则非弃美矣。庄周云‘辩雕万物’,谓藻饰也。韩非云‘艳采辩说’,谓绮丽也。绮丽以艳说,藻饰以辩雕,文辞之变,于斯极矣。
研味《》、《老》,则知文质附乎性情;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乎淫侈。若择源于泾渭之流,按辔于邪正之路,亦可以驭文采矣。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盻倩生于淑姿;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
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何以明其然?葢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此为情而造文也;诸子之徒,心非郁陶,苟驰夸饰,鬻声钓世,此为文而造情也。故为情者要约而写真,为文者淫丽而烦滥。而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踈,逐文之篇愈盛。故有志深轩冕,而汎咏皋壤。心纒几务,而虚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 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实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实;况乎文章,述志为本。言与志反,文岂足征?
是以联辞结采,将欲明,采滥辞诡,则心理愈翳。固知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言隐荣华’,殆谓此也。是以‘衣锦褧衣’,恶文太章;贲象穷白,贵乎反本。夫能设以位理,拟地以置心,心定而后结音,理正而后摛藻,使文不灭质,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于红紫,乃可谓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
赞曰:言以文远,诚哉斯验。心术既形,英华乃赡。吴锦好渝,舜英徒艳。繁彩寡情,味之必厌。
 楼主| 雪思凝 发表于 2009-12-21 15:32 | 显示全部楼层
镕裁第三十二

  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立本有体,意或偏长;趋时无方,辞或繁杂。蹊要所司,职在镕裁,櫽括情理,矫揉文采也。规范本体谓之镕,翦韯浮词谓之裁。裁则芜秽不生,镕则纲领昭畅,譬绳墨之审分,斧斤之斵削矣。骈拇枝指,由侈于性;附赘悬肬,实侈于形。意两出,义之骈枝也;同辞重句,文之肬赘也。
  凡思绪初发,辞采苦杂,心非权衡,势必轻重。是以草创笔,先标三准: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举正于中,则酌事以取类;归余于终,则撮辞以举要。然后舒华布实,献节文,绳墨以外,美材既斵,故能首尾圆合,条贯始序。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
  故三准既定,次讨字句。句有可削,足见其踈;字不得减,乃知其密。精论要语,极略之体;游心窜句,极繁之体。谓繁与略,分所好。引而伸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思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辞殊而显。字删而意阙,则短乏而非核;辞敷而言重,则芜秽百非赡。
  昔谢艾、王济,西河文士,张以为‘艾繁而不可删,济略而不可益’。若三子者,可谓练镕裁而晓繁略矣。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葢崇友于耳。夫美锦制衣,修短有度,虽翫其采,不倍领袖,巧犹难繁,况在乎拙?而《文赋》以为‘榛楛勿翦,庸音足曲’,其识非不鉴,乃情苦繁也。夫百节成体,共资荣卫,万趣会文,不离辞情。若情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非夫镕裁,何以行之乎?
  赞曰:
篇章户牖,左右相瞰。辞如川流,溢则汎滥。
权衡损益,斟酌浓淡。芟繁翦秽,弛于负担。
 楼主| 雪思凝 发表于 2009-12-21 15:33 | 显示全部楼层
声律第三十三

  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者也。声宫商,肇自血气,先王因之,以制乐歌。故知器写入声,声非器者也。故言语者,文章神明枢机,吐纳律吕,唇吻而已。古之教歌,先揆以法,使疾呼中宫,徐呼中征。夫商征响高,宫羽声下;抗喉矫舌之差,攒唇激齿之异,廉肉相准,皎然可分。今操琴不调,必知改张,文乖张,而不识所调。响在彼弦,乃得克谐,声萌我心,更失和律,其故何哉?良由内难为聪也。故外听之易,弦以手定,内听之难,声与心纷,可以数求,难以辞逐。
凡声有飞沉,响有双叠,双声隔字而每舛,叠韵杂句而必睽;沉则响发而断,飞则声飏不还,并辘轳交往,逆鳞相比迂其际会,则往蹇来连其为疾病,亦文家之吃也。夫吃文为患,生于好诡,逐新趣异,故喉唇糺纷;将欲解结,务在刚断。左碍而寻右,末滞而讨前,则声转于吻,玲玲如振玉;辞靡于耳,累累亲贯珠矣。是以声画妍媸,寄在吟咏,滋味流于字句。气力穷于和韵。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韵气一定,余声易遣;和体抑扬,故响难契。属笔易巧,选和至难,缀文难精,而作韵甚易,虽纎曲变,非可缕言,然振其大纲,不出滋论。
  若夫宫商大和,譬诸吹籥;翻回取均,颇似调瑟。瑟资移柱,故有时而乖贰;籥含定管,故无往而不壹。陈思潘岳,吹籥之调也;陆机左思,瑟柱之和也。槩举而推,可以类见。
  又诗人综韵,率多清切,楚辞辞楚,故讹韵寔繁。及张华论韵,谓士衡多楚,文赋亦称知楚不易,可谓䘖灵均之声余,失黄锺之正响也。凡切韵之动,势若转,讹音之作,甚于枘方,免乎枘方,则无大过矣,练才洞鉴,剖字钻响,识踈阔略,随音所遇,若长风之过籁,郭之吹竽耳。古之佩玉,左宫右征,以节其步,声不失序。音以律文,其可哉!
 赞曰:标情务远,比音则近。吹律胸臆,调钟唇吻。声得盐梅,响滑榆槿。割弃支离,宫商难隐。
 楼主| 雪思凝 发表于 2009-12-21 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章句第三十四

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故章者,明也;句者,局也。局言者,联字以分疆;明情者,总义以包体。区畛相异,而衢路交通矣。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为章,积章而成篇。篇之彪炳,章无疵也;章之明靡,句无玷也;句之清英,字不妄也。振本而末从,知一而万毕矣。
夫裁文匠笔,篇有大小;离章合句,调有缓急;随变适会,莫见定准。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章总一义,须意穷而成体。其控引情理,送迎际会,譬舞容回环,而有缀兆之位;歌声靡曼,而有抗坠之节也。
寻诗人拟喻,虽断章取义,然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萼相衔,首尾一体。若辞失其朋,则羁旅而无友,事乖其次,则飘寓而不安。是以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斯固情趣之指归,文笔之同致也。
若夫章句无常,而字有条数,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缓,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至于诗颂大体,以四言为正,唯《祈父》《肇禋》,以二言为句。寻二言肇于黄世,《竹弹》之谣是也;三言兴于虞时,《元首》之诗是也;四言广于夏年,《洛汭之歌》是也;五言见于周代,《行露》之章是也。六言七言,杂出《诗》、《骚》;两体之篇,成于西汉。情数运周,随时代用矣。
若乃改韵从调,所以节文辞气。贾谊、枚乘,两韵辄易;刘歆、桓谭,百句不迁;亦各有其志也。昔魏武论赋,嫌于积韵,而善于资代。陆云亦称‘四言转句,以四句为佳‘。观彼制韵,志同枚、贾。然两韵辄易,则声韵微躁;百句不迁,则唇吻告劳。妙才激扬,虽触思利贞,曷若折之中和,庶保无咎。
又诗人以‘兮‘字入于句限,《楚辞》用之,字出于句外。寻兮字承句,乃语助余声。舜咏《南风》,用之久矣,而魏武弗好,岂不以无益文义耶!至于‘夫惟盖故‘者,发端之首唱;‘之而于以‘者,乃札句之旧体;‘乎哉矣也‘者,亦送末之常科。据事似闲,在用实切。巧者回运,弥缝文体,将令数句之外,得一字之助矣。外字难谬,况章句欤。
赞曰︰断章有检,积句不恒。理资配主,辞忌失朋。
环情革调,宛转相腾。离合同异,以尽厥能。
 楼主| 雪思凝 发表于 2009-12-21 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丽辞第三十五

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唐虞之世,辞未极文,而皋陶赞云︰‘罪疑惟轻,功疑惟重‘。益陈谟云︰‘满招损,谦受益。‘岂营丽辞,率然对尔。《易》之《文》、《系》,圣人之妙思也。序《乾》四德,则句句相衔;龙虎类感,则字字相俪;乾坤易简,则宛转相承;日月往来,则隔行悬合;虽句字或殊,而偶意一也。至于诗人偶章,大夫联辞,奇偶适变,不劳经营。自扬马张蔡,崇盛丽辞,如宋画吴冶,刻形镂法,丽句与深采并流,偶意共逸韵俱发。至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然契机者入巧,浮假者无功。
故丽辞之体,凡有四对︰言对为易,事对为难;反对为优,正对为劣。言对者,双比空辞者也;事对者,并举人验者也;反对者,理殊趣合者也;正对者,事异义同者也。长卿《上林赋》云:‘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此言对之类也。宋玉《神女赋》云︰‘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此事对之类也。仲宣《登楼》云︰‘钟仪幽而楚奏,庄舄显而越吟。‘此反对之类也。孟阳《七哀》云︰‘汉祖想枌榆,光武思白水。‘此正对之类也。凡偶辞胸臆,言对所以为易也;征人资学,事对所以为难也;幽显同志,反对所以为优也;并贵共心,正对所以为劣也。又以事对,各有反正,指类而求,万条自昭然矣。
张华诗称︰‘游雁比翼翔,归鸿知接翮。‘刘琨诗言:‘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若斯重出,即对句之骈枝也。
是以言对为美,贵在精巧;事对所先,务在允当。若两言相配,而优劣不均,是骥在左骖,驽为右服也。若夫事或孤立,莫与相偶,是夔之一足,□踔而行也。若气无奇类,文乏异采,碌碌丽辞,则昏睡耳目。必使理圆事密,联璧其章。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乃其贵耳。类此而思,理斯见也。
赞曰︰体植必两,辞动有配。左提右挈,精味兼载。
炳烁联华,镜静含态。玉润双流,如彼珩珮。
 楼主| 雪思凝 发表于 2009-12-21 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八

比兴第三十六

  诗文弘奥,包韫六义,毛公述传,独标兴体,岂不以风通而赋同,比显而兴隐哉!故比者,附也;兴者,起也。附理者切类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起情故兴体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比则畜愤以斥言,兴则环譬以记讽。盖随时之义不一,故诗人之志有二也。
  观夫兴之托谕,婉而成章,称名也小,取类也大。关雎有别,故后妃方德;尸鸠贞一,故夫人象义。义取其贞,无从于夷禽;德贵其别,不嫌于鸷鸟;明而未融,故发注而后见也。且何谓为比?盖写物以附意,飏言以切事者也。故金锡以喻明德,珪璋以譬秀民,螟蛉以类教诲,蜩螗以写号呼,澣衣以拟心忧,席卷以方志固,凡斯切象,皆比义也。至如麻衣如雪,两骖如舞,若斯之类,皆比类者也。楚襄信谗,而三闾忠烈,依诗制骚,讽兼比兴。炎汉虽盛,而辞人夸毗,诗刺道丧,故兴义销亡。于是赋颂先鸣,故比体云构,纷纭杂遝,信旧章矣。
  夫比之为义,取类不常: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宋玉高唐云:纤条悲鸣,声似竽籁,此比声之类也;枚乘菟园云:焱焱纷纷,若尘埃之间白云,此则比貌之类也;贾生鵩赋云:祸之与福,何异纠𬙊,此以物比理者也;王褎洞箫云:优柔温润,如慈父之畜子也,此以声比心者也;马融长笛云:繁缛络绎,范蔡之说也,此以响比辩者也;张衡南都云:起郑舞,茧曳绪,此以容比物者也。若斯之类,辞赋所先,日用乎比,月忘乎兴,习小而弃大,所以文谢于周人也。至于扬班之伦,曹刘以下,图状山川,影写云物,莫不纤综比义,以敷其华,惊听回视,资此效绩。又安仁萤赋云流金在沙,季鹰杂诗云青条若总翠,皆其义者也。故比类虽繁,以切至为贵,若刻鹄类鹜,则无所取焉。
  赞曰:诗人比兴,触物圆览。物虽胡越,合则肝胆。拟容取心,断辞必敢。攒杂咏歌,如川之涣。
 楼主| 雪思凝 发表于 2009-12-21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夸饰第三十七

  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才非短长,理自难易耳。故自天地以降,豫入声貌,文辞所被,夸饰恒存。虽诗书雅言,风格训世,事必宜广,文亦过焉。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论狭则河不容舠,说多则子孙千亿,称少则民靡孑遗,襄陵举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论,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且夫鸮音之丑,岂有泮林而变好;荼味之苦,宁以周原而成饴;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大圣所录,以垂宪章。孟轲所云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也。
  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相如凭风,诡滥愈甚。故上林之馆,奔星与宛虹入轩;从禽之盛,飞廉与鹪鹩俱获。及扬雄甘泉,酌其余波,语瑰奇,则假珍于玉树,言峻极,则颠坠于鬼神。至东都之比目,西京之海若,验理则理无不验,穷饰则饰犹未穷矣。又子云羽猎,鞭宓妃以饟屈原;张衡羽猎,困玄冥于朔野。娈彼洛神,既非罔两;惟此水师,亦非魑魅;而虚用滥形,不其疏乎!此欲夸其威而饰其事义暌剌也。至如气貌山海,体势宫殿,嵯峨揭业,熠燿焜煌之状,光采炜炜而欲然,声貌岌岌其将动矣。莫不因夸以成状,沿饰而得奇也。于是后进之才,奖气挟声,轩翥而欲奋飞,腾掷而羞跼步,辞入炜烨,春藻不能程其艳;言在萎绝,寒谷未足成其凋;谈欢则字与笑并,论戚则声共泣偕,信可以发蕴而飞滞,披瞽而骇聋矣。
  然饰穷其要,则心声锋起,夸过其理,则名实两乖。若能酌诗书之旷旨,翦扬马之甚泰,使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亦可谓之懿也。
  赞曰:夸饰在用,文岂循检。言必鹏运,气靡鸿渐。倒海探珠,倾崑取琰。旷而不溢,奢而无玷。
 楼主| 雪思凝 发表于 2009-12-21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事类第三十八

  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昔文王繇易,剖判爻位,既济九三,远引高宗之伐,明夷六五,近书箕子之贞;斯略举人事,以征义者也。至若胤征羲和,陈政典之训;盘庚诰民,叙迟任之言;此全引成辞,以明理者也。然则明理引乎成辞,征义举乎人事,迺圣贤之鸿谟,经籍之通矩也。大畜之象,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亦有包于文矣。
  观夫屈宋属篇,号依诗人,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唯贾谊鵩赋,始用鹖冠之说;相如上林,撮引李斯之书;此万分之一会也。及扬雄百官箴,颇酌于诗书;刘歆遂初赋,历叙于纪传;渐渐综采矣。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
  夫姜桂同地,辛在本性,文章由学,能在天资。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有学饱而才馁,有才富而学贫。学贫者,迍邅于事义;才馁者,劬劳于辞情;此内外之殊分也。是以属意立文,心与笔谋,才为盟主,学为辅佐,主佐合德,文采必霸,才学褊狭,虽美少功。夫以子云之才,而自奏不学,及观书石室,乃成鸿采。表里相资,古今一也。故魏武称张子之文为拙,然学问肤浅,所见不博,专拾掇崔杜小文,所作不可悉难,难便不知所出,斯则寡闻之病也。夫经典沈深,载籍浩瀚,实群言之奧区,而才思之神皋也。扬班以下,莫不取资,任力耕耨,纵意渔猎,操刀能割,必列膏腴,是以将赡才力,务在博见,狐腋非一皮能温,鸡跖必数千而饱矣。是以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校练务精,捃理须核,众美辐辏,表里发挥。刘劭赵都赋云:公子之客,叱劲楚令歃盟;管库隶臣,呵强秦使鼓缶。用事如斯,可称理得而义要矣。故事得其要,虽小成绩,譬寸辖制轮,尺枢运关也。或微言美事,置于闲散,是缀金翠于足胫,靓粉黛于胸臆也。凡用旧合机,不啻自其口出,引事乖谬,虽千载而为瑕。
  陈思,群才之英也。报孔璋书云:葛天氏之乐,千人唱,万人和,听者因以蔑韶夏矣。此引事之实谬也。按葛天之歌,唱和三人而已。相如上林云:奏陶唐之舞,听葛天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唱和千万人,乃相如接人,然而滥侈葛天,推三成万者,信赋妄书,致斯谬也。陆机园葵诗云:庇足同一智,生理合异端。夫葵能卫足,事讥鲍庄,葛藟庇根,辞自乐豫;若譬葛为葵,则引事为谬;若谓庇胜卫,则改事失真;斯又不精之患。夫以子建明练,士衡沈密,而不免于谬。曹仁之谬高唐,又曷足以嘲哉!夫山木为良匠所度,经书为文士所择,木美而定于斧斤,事美而制于刀笔,研思之士,无惭匠石矣。
  赞曰:经籍深富,辞理遐亘。皓如江海,郁若崑邓。文梓共采,琼珠交赠。用人若己,古来无懵。
 楼主| 雪思凝 发表于 2009-12-21 15:48 | 显示全部楼层
练字第三十九

  夫文象列而结绳移,鸟迹明而书契作,斯乃言语之体貌,而文章之宅宇也。苍颉造之,鬼哭粟飞;黄帝用之,官治民察。先王声教,书必同文;𬨎轩之使,纪言殊俗,所以一字体,总异音。周礼保氏掌教六书。秦灭旧章,以吏为师,乃李斯删籀而秦篆兴,程邈造隶而古文废。汉初草律,明著厥法,太史学童,教试六体;又吏民上书,字谬辄劾;是以马字缺画,而石建惧死,虽云性慎,亦时重文也。至孝武之世,则相如撰篇。及宣成二帝,征集小学,张敞以正读传业,扬雄以奇字纂训,并贯练雅颂,总阅音义,鸿笔之徒,莫不洞晓。且多赋京苑,假借形声,是以前汉小学,率多玮字,非独制异,乃共晓难也。暨乎后汉,小学转疏,复文隐训,臧否大半。及魏代缀藻,则字有常检,追观汉作,翻成阻奥。故陈思称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岂直才悬,抑亦字隐。自晋来用字,率从简易,时并习易,人谁取难。今一字诡异,则群句震惊,三人弗识,则将成字妖矣。后世所同晓者,虽难斯易,时所共废,虽易斯难,趣舍之间,不可不察。
  夫尔雅者,孔徒之所纂,而诗书之襟带也;仓颉者,李斯之所辑,而鸟籀之遗体也;雅以渊源诂训,颉以苑囿奇文,异体相资,如左右肩股,该旧而知新,亦可以属文。若夫义训古今,兴废殊用,字形单复,妍媸异体,心既托声于言,言亦寄形于字,讽诵则绩在宫商,临文则能归字形矣。
  是以缀字属篇,必须练择:一避诡异,二省联边,三权重出,四调单复。诡异者,字体瓌怪者也。曹摅诗称岂不愿斯游,褊心恶 凶呶。两字诡异,大疵美篇,况乃过此,其可观乎!联边者,半字同文者也。状貌山川,古今咸用,施于常文,则龃龉元作鉏铦朱改为瑕,如不获免,可至三接,三接之外,其字林乎!重出者,同字相犯者也。诗骚适会,而近世忌同,若两字俱要,则宁在相犯。故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一字非少,相避为难也。单复者,字形肥瘠者也。瘠字累句,则纤疏而行劣;肥字积文,则黯黕而篇暗;善酌字者,参伍单复,磊落如珠矣。凡此四条,虽文不必有,而体例不无。若值而莫悟,则非精解。
  至于经典隐暧,方册纷纶,简蠹帛裂,三写易字,或以音讹,或以文变。子思弟子,于穆不祀者,音讹之异也,晋之史记,三豕渡河。文变之谬也。尚书大传有别风淮雨,帝王世纪云列风淫雨。别列淮淫,字似潜移。淫列义当而不奇,淮别理乖而新异。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固知爱奇之心,古今一也。史之阙文,圣人所慎,若依义弃奇,则可与正文字矣。
  赞曰:
篆隶相镕,苍雅品训。古今殊迹,妍媸异分。
字靡异流,文阻难运。声画昭精,墨采腾奋。
 楼主| 雪思凝 发表于 2009-12-21 15:50 | 显示全部楼层
隐秀第四十

夫心术之动远矣,文情之变深矣,源奥而派生,根盛而颖峻,是 以文之英蕤,有秀有隐。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 独拔者也。隐以复意为工,秀以卓绝为巧。斯乃旧章之懿绩,才情之 嘉会也。
夫隐之为体,义生文外,秘响旁通,伏采潜发,譬爻象之变互体 ,川渎之韫珠玉也。故互体变爻,而化成四象;珠玉潜水,而澜表方 圆。始正而末奇,内明而外润,使玩之者无穷,味之者不厌矣。
彼波起辞间,是谓之秀。纤手丽音,宛乎逸态,若远山之浮烟霭 ,娈女之靓容华。然烟霭天成,不劳于妆点;容华格定,无待于裁熔 ;深浅而各奇,秾纤而俱妙,若挥之则有余,而揽之则不足矣。
夫立意之士,务欲造奇,每驰心于玄默之表;工辞之人,必欲臻 美,恒匿思于佳丽之乡。呕心吐胆,不足语穷;锻岁炼年,奚能喻苦 ?故能藏颖词间,昏迷于庸目;露锋文外,惊绝乎妙心。使酝藉者蓄 隐而意愉,英锐者抱秀而心悦。譬诸裁云制霞,不让乎天工;斫卉刻 葩,有同乎神匠矣。若篇中乏隐,等宿儒之无学,或一叩而语穷,句 间鲜秀,如巨室之少珍,若百诘而色沮:斯并不足于才思,而亦有愧于文辞矣。
将欲征隐,聊可指篇︰古诗之离别,乐府之长城,词怨旨深,而复兼乎比兴。陈思之《黄雀》,公干之《青松》,格刚才劲,而并长于讽谕。叔夜之《赠行》,嗣宗之《咏怀》,境玄思澹,而独得乎优 闲。士衡之疏放,彭泽之豪逸,心密语澄,而俱适乎壮采。
如欲辨秀,亦惟摘句“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意凄而词婉 ,此匹妇之无聊也;“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志高而言壮,此 丈夫之不遂也;“东西安所之,徘徊以旁皇“,心孤而情惧,此闺房 之悲极也;“朔风动秋草,边马有归心“,气寒而事伤,此羁旅之怨曲也。
凡文集胜篇,不盈十一,篇章秀句,裁可百二。并思合而自逢, 非研虑之所课也。或有晦塞为深,虽奥非隐,雕削取巧,虽美非秀矣 。故自然会妙,譬卉木之耀英华;润色取美,譬缯帛之染朱绿。朱绿 染缯,深而繁鲜;英华曜树,浅而炜烨。隐篇所以照文苑,秀句所以 侈翰林,盖以此也。
赞曰︰
文隐深蔚,余味曲包。辞生互体,有似变爻。
言之秀矣,万虑一交。动心惊耳,逸响笙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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