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興傑：朝鮮行為的根源

  來源: 聯合早報

   
　　● 孫興傑
　　朝鮮放衛星，成為近期東北亞國際關係的焦點所在，美日韓都在緊鑼密鼓地佈置攔截計劃，在很多人眼中，這不過是朝鮮的又一次『訛詐』行為，就像天會下雨一樣見怪不怪。自朝鮮在90年代開始核計劃以來，包括中國在內的大國都一次又一次被朝鮮『調度』，甚至戲弄。現在已經到了一個反思朝鮮行為根源的時刻了，否則，朝鮮導演的一幕幕鬧劇還將繼續下去。
政治倫理？信念與責任的錯位
　　喬治・凱南在【蘇聯行為的根源】中揭示出蘇聯有一種植根於歷史深處的不安全感，所以蘇聯奉行以攻為守，以擴張換安全的戰略。同樣，也由於有一種源於地緣政治的不安全感，豐臣秀吉曾經兩度入侵朝鮮，近代以來，朝鮮更是大國爭奪的焦點。外敵入侵的歷史經驗已經凝結成為朝鮮自衛的潛意識。
　　僅僅如此，不足以解釋朝美協定墨跡未乾時，朝鮮就宣佈發射衛星。朝鮮官方的理由是迎接金日成百年誕辰，開啟朝鮮強盛大國之門，在外人看來，這種說辭很可笑，為了紀念已故的領導人的生日，而耗費數以萬計人民的口糧，這是典型的要大炮不要黃油的做法。單純從物質利益來考慮，無法理解朝鮮的種種非理性做法，需從國家倫理或心理的角度予以理解。
　　馬克斯・韋伯曾經提出兩種政治倫理：一種是基於激情的信念倫理，一種是基於結果的責任倫理。這兩種倫理之間存在着內在的深刻矛盾，但是一種均衡有序的政治應該是兩種倫理的合體。目前朝鮮的政治倫理還集中於信念倫理，或者說是絕對倫理，在這種政治倫理指引之下，任何政治行為都是不計後果的，比如說，朝鮮會在今年舉行諸多紀念金日成的活動，發射衛星就是其中標誌性的活動。對已故領袖的愛便是發射衛星的純潔而理所當然的理由，無論外人是否相信，至少朝鮮人相信。
　　信念倫理會激發政治的熱情與激情，甚至是戰爭的狂熱，而當激情消退之後，政治就歸於平庸和瑣碎，昔日的英雄就會成為政治市儈或者投機者。朝鮮以革命家金日成起家，革命動員或者革命想像一直是朝鮮政治合法性的來源，金正日已經成為朝鮮的政治符號，朝鮮的諸種行為就是在鞏固與強化這一政治符號。在經歷了兩次接班之後，朝鮮已經成功地將革命的信念轉變為對金氏家族的熱愛與想像。換句話說，金正日已經不僅僅是一個革命者，更是道德完滿的神，所以，朝鮮的意識形態動員與灌輸的內容已經從神化一個人變成神聖化一個家族。
　　然而，即便一個革命家，也需要追隨者，需要一架由人構成的機器，需要不斷提供物質和精神的獎賞。金正日的『先軍政治』是在獎勵軍隊，提振軍隊在國家政治中的地位，此外，還有一種外部威脅的想像，比如美帝，唯有迫近的外部威脅才能造成國內的團結，證明軍隊的重要性。外部威脅的想像何嘗不是對軍隊的一種獎勵呢？
　　韋伯有言：『情緒高昂的革命精神過後，隨之而來的便是因襲成規的日常瑣務。』從信念倫理向責任倫理的轉變是政治發展的必然邏輯，朝鮮則一直試圖阻擋這種政治倫理的轉換，最終也是作繭自縛。在神化領袖的同時也受到了神正論的質疑，在進行精明的外交算計的同時也被國內政治綁架。
　　從責任倫理而言，放射衛星是一件有弊無利的事情，但是從信念倫理而言，是沒有選擇的選擇。
權力資源的錯配
　　國家是一種權力的容器，而這個容器中暴力慢慢退隱幕後，用安東尼・吉登斯的話來說，就是實現了國家內部的綏靖，以致於壟斷暴力工具通常僅是統治者用以維持其『統治』的間接資源。國家是一種由軍事、政治、經濟和意識形態四種不同權力資源組合而成的網絡，權力資源的不同配置決定了國家的結構與功能。
　　如果把國家比作一個圖釘的話，經濟與意識形態這兩種彌散性的權力資源應該集中於釘帽的位置，而政治權力屬於中協調性的權力，應該處於釘軸；而軍事權力是一種即時性、強制性的權力處於釘針的位置。這樣的國家權力結構能夠保持均衡與穩定，比較成熟的國家權力結構大抵如此。
　　朝鮮國家中的權力面臨着錯配與畸變，經濟權力處於弱勢，而軍事與意識形態權力無序膨脹，政治協調功能萎縮。金正日執政期間，『先軍政治』使得軍人集團快速崛起，國防委員會取代勞動黨成為國家最高權力結構，政黨政治讓位於軍人政治。朝鮮核試驗、軍事演習等一些具有挑釁性的行為背後是軍人集團的膨脹，大量的資源被鎖定於軍事領域。
　　政治權力為意識形態動員所挾持，政治本是妥協、博弈的過程，『是件用力而緩慢穿透硬木板的工作』，並沒有對錯之分，而意識形態則以真理的名義實施壓制，消除異己聲音。
　　現代國家中市場網絡是一種基礎性、彌散性與滲透性的權力，是財富的組織、生產的過程，沒有市場體系的運轉，國家便失去了物質的基石。朝鮮之所以依賴於中國、美國的外部援助，根源在於市場的不發達，財富創造能力有限，而軍事機器膨脹汲取了過量的資源，造成國家財富的衰竭。如果沒有外部援助，朝鮮既有的權力網絡便難以為繼，以核武器來訛詐大國，換取食品、能源，是朝鮮國家權力資源錯配與畸變的必然結果。
　　唯有矯正朝鮮國家權力資源的錯配，才能從根本上改變朝鮮種種非理性行為，消除朝鮮『牽制』大國的動機，拆除東北亞地區安全危機的引信。
作者系日本亞太政經調研中心海外研究員
   

【聯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