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聯合早報
● 張雲
縱橫天下
日本首相野田佳彥於4月29日至5月2日訪美，這是日本民主黨執政以後日本首相首次對美國的正式訪問，雙方發表的【聯合聲明】也是繼2006年小泉－布希發表【新世紀日美同盟】以來的首次最高級別共同文件。日本國內的主流輿論將此次訪問看成是日美同盟強化的表現，而把中國因素作爲同盟加強的主要原因。本文主要討論日美同盟如何得到『強化』及其對中、美、日三邊關係的影響。
日本民主黨執政後的日美同盟關係
2009年，日本民主黨擊敗自民黨首次執政，完全結束了日本政治的自民黨獨大的『55年體制』，在對美關係上民主黨第一任首相鳩山由紀夫提出了『對等的日美關係』，在普天間基地問題上鳩山上任後不久提出要重新談判，承諾將基地遷出沖繩。2010年4月，美國公開反對重新談判，鳩山開始承認自己的認識是錯誤，隨後閃電式地辭職。繼任的菅直人首相不再提及『對等日美關係』，隨後2010年中日漁船事件發生，2010年底日本發表了新的【防衛計劃大綱】，正式放棄了戰後日本『基盤防衛力』的構想，提出『動態防衛力』的概念，並將防衛重點從北部向西南，從本土向周邊島嶼轉移，防衛對象明確定位北朝鮮和中國，顯示出積極配合美國的姿態，2011年3月的東日本大震災美軍的救援行動爲雙邊提升提供了機會。
第三任民主黨首相野田佳彥（出生於自衛隊軍官的家庭）去年9月執政後不久通過內閣決定對於武器出口放寬限制，並在今年4月同到訪的英國首相達成了首次防衛設備合作的協定，日本同美國以外的國家達成類似協定尚屬首次。去年夏威夷亞太經濟體峰會（APEC）前，野田還力排眾議決定參加泛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的談判。野田佳彥日前訪美的【聯合聲明】中則將日美同盟定位爲『亞太地區和平安全保障和安定的基礎』，並承諾『兩國旨在安全保障和防衛合作上進一步強化，日本構建動態防衛力，美國則推進對亞太重視的戰略。從民主黨的三任首相的對美外交和安全政策來看，日美關係似乎經歷了從最初的冷淡走向回暖的過程。
首先，日本民主黨認識到日美同盟關係爲基石是日本安全政策的唯一選擇。在政治取向上屬於中偏左的日本民主黨長期作爲在野黨對自民黨的對美政策和安全政策持批評態度。執政後，該黨主張政治家主導政策制定，廢除了次官會議，將長期以來主掌日本政策制定的官僚體系邊緣化。在安全政策上，離美傾向並沒有爲鳩山內閣帶來多少支持率，反而引起了不必要的擔憂，而日本目前的財政狀況也不可能允許日本大力發展自身的防衛力量，無論是政治上還是經濟上，離美都是不現實的。
第二，過去三年的地區形勢的變化讓日美同盟的需求得到加強。民主黨執政的三年時間裡，從日本的視角來看經歷了很多重大變化。中國在2010年超過日本成爲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而雙方在漁船問題上的不愉快讓日本感到了沮喪。俄羅斯在北方四島問題上態度強硬，日俄領土問題進展緩慢。朝鮮在2009年和2010年兩次發射飛彈（朝鮮稱爲衛星）讓日本感到了直接的安全擔憂。而韓國在電子技術等領域的趕超讓日本的技術優勢逐漸減少。日本感覺到自己已經不再是20年前一枝獨秀的亞洲唯一大國，這種失落感是催生日本要與美國強化盟國關係的動力。
日美同盟『強化』背後的日美博弈
日美同盟是一個不平等的同盟，處於弱勢的日本始終處於『同盟困境』之中，即可能被美國拋棄的恐懼和被捲入的擔心的困境。
從目前階段來看日本擔心被捲入主要體現在不願意支付過高的成本來維護同盟關係，包括財政和政治成本。日本政府債務高達GDP（國內生產總值）的225%，在發達國家中最爲嚴重。削減老年人福利、增加消費稅的討論日益升溫，人們對於未來經濟充滿不安。在這種情況下任何對於美國的慷慨都不那麼容易。日美在首腦會晤前達成的在日美軍問題的協定中再次確認了日本政府支付的金額不變，即維持2009年承諾的上限爲28億美元，日本政府還專門說明該費用還包括了在美國自治領進行自衛隊和美軍共同訓練費用，而且2009年協定中要日本政府負擔的美軍家屬住宅的建設費用等融資約33億美元也被取消，因此日本政府實際支付的金額是減少的。
該文件規定1萬9000名海軍陸戰隊士兵及其家屬遷至關島被解讀爲減少對於沖繩的負擔，畢竟沖繩的20%的土地爲美國軍事基地，日本的66個美軍基地，3萬5000美軍士兵有半數在沖繩。文件中還規定，兩國政府將關島作爲戰略據點進行發展，美軍的存在對於當地的影響的減少，尋求雙方動態的防衛力量新的努力。兩國政府對於在關島和北瑪麗亞娜群島的自衛隊和美軍共同使用的設施的訓練場的整備合作進行討論。這被認爲是日本尋求更加平等的日美關係的表現，因爲以前基地問題上美國是單方面使用日本的基地，現在日本也可以使用美國基地。另外，從1978年開始支付的『溫馨預算』（host nation support）也開始亮起紅燈。2010年，日本向美國支付了33億美元（包括基地的日程開支和關島建設費用）。2011年初，美國要求日本提高金額，日本防衛官員非常意外地公開予以駁回了。日本政府在努力向國民說服他們成功地保持了一個有效平等而又廉價的日美同盟。
日本擔心被拋棄的心理也體現得很明顯。日本雖然歡迎駐紮沖繩的美軍減少，不僅滿足當地的民意，而且也符合相對平等日美關係的希望，但是日本方面對於美軍的大量轉移也存有擔憂。日本認爲歐巴馬政府考慮到中國的核飛彈能力的增強，因而把過於集中的沖繩的海軍陸戰隊轉移到關島、菲律賓、澳大利亞等地，如果一旦發生戰事，沖繩很有可能首先被拋棄。爲了避免被拋棄，日本積極尋求自衛隊和美軍的聯合訓練。
據報導，日本自衛隊首次駐留美國領土進行演習和訓練開始進入商討，美國自治領北瑪麗亞娜群島島嶼可能作爲據點，如果實現將說明日美同盟進入了新的階段。美國撤出一部分的海軍陸戰隊，將其在西太平洋的重點從沖繩轉到關島，日本方面認爲有必要拉住美國，靠近美國的新中心有利於日本及時獲得信息和安心感，而該島嶼位於塞班島和關島之間正滿足上述需求。目前，日本自衛隊僅在非洲東部的吉布地有據點，主要是反海盜用的。美國似乎也看到了日本方面的擔憂，在沖繩美軍轉移中，司令部並沒有成爲遷移的對象。同時，日本還在考慮積極擴展同美國亞太盟國之間的安全合作，建立安全網絡來對日美同盟構成補充，特別是日美韓，日美澳，日美印和日美東協（東協）等安全保障和防衛合作，這就意味著傳統的中心與輪輻（hub and spoke）的雙邊安全框架可能會演變成『輪輻網絡』（a network among the spokes），一個例子是日本考慮作爲政府開發援助的一部分向菲律賓提供海岸巡邏船隻。
對於中美日三邊關係的影響
日美同盟的強化對於三邊關係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中國會如何解讀，是否會解讀爲對中國的包圍圈的建立，將成爲中國判斷周邊安全形勢和對日對美政策重要依據。這是一個開放性的問題，但重要的是如何不讓中國有那樣的判斷，則需要各方的共同努力。
首先，中國要認識到，日美同盟的加強，對中國而言，並非完全是負面的。相反的，可以減少中國的戰略計算，因此，中國需理性看待。正因爲有日美同盟，朝鮮發展核武器帶來的刺激，也沒有讓日本的鷹派們發展核武器的主張得以實現，正因爲有日美同盟，日本的國防開支可以控制在GDP的1%，正因爲有日美同盟，日本國內對於安全威脅的討論不會失控。
第二，中國要看到日本戰後的安全文化中『和平主義』仍然強大的一面，這個方面應當鼓勵，而不應當忽視。戰後日本60多年的和平發展的民眾基礎正是『和平主義』，自衛隊的名字本身就體現了這一點。而日本的軍事預算，按照瑞典斯德哥爾摩和平研究所的數據，1988年至今從未突破國GDP的1%，這說明日本沒有再軍備的野心。大部分的日本國民仍然堅信日本和平憲法對於戰爭放棄的第九條是日本的重要財富。這些都制約著日本採取更加激進的安全政策，過去中國對於日本軍國主義復活的擔心強調得相當多，對於日本和平主義的報導則相對很少，今後應當注意平衡，越是鼓勵日本國內的和平力量，對中國越有力。
第三，中國要看到日本已經經過了發展的高峰期，不大可能對中國構成重大的安全挑戰。中日經濟總量排名的變化意味著100多年來的日本強，中國弱的基本格局結束，中國人的民族自豪感提升，這客觀上也會降溫中國的對日民族主義。日本的最大安全威脅是國內經濟，而中國是日本最大的貿易夥伴，很難想像日本會做出挑戰中國的決定。
第四，從日本方面來看，日美加強同盟要特別注意不要利用所謂的地理優勢在『第一島鏈』配合美國圍堵中國。日本沖繩和西南島嶼都是中國通往太平洋的重要通道，如果日本方面在這些海上通道上對中國採取不友好的姿態，很容易加深中國對於包圍圈的想法，造成安全困境。近期野田政府的安全顧問長島昭久指出，日本將在保衛沖繩及其周邊島嶼付出更多的責任，這樣美國在本地區就有更多的自由，這樣的表態很容易造成中方的擔憂。
第五，從美國方面來看，美國應當努力擴充日美關係的內涵，擴展日美合作的範圍，而不應當局限於亞太安全。可能在美國看來，日本已經是昔日明星，可以合作的領域有限，此次野田訪問美國美方曾主張【聯合聲明】突出在亞太地區的安保合作，但是在日本的堅持下作爲附屬文書加入了能源、宇宙開發等領域的合作。如果日美關係僅僅建立在針對第三國的立腳點上的話，那麼這種同盟註定是不可持續的。
野田首相在同歐巴馬會晤的時候還提出了建立中美日三邊對話的機制，這是日本首相首次提出相關提議，值得三方考慮。但問題是首先日本方面要實現內政穩定，一年換一次首相的政府如何建立戰略互信關係。
作者是日本國立新大學副教授
首先，中國要認識到，日美同盟的加強，對中國而言，並非完全是負面的。相反的，可以減少中國的戰略計算，因此，中國需理性看待。正因爲有日美同盟，朝鮮發展核武器帶來的刺激，也沒有讓日本的鷹派們發展核武器的主張得以實現，正因爲有日美同盟，日本的國防開支可以控制在GDP的1%，正因爲有日美同盟，日本國內對於安全威脅的討論不會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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