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民而安,好士而榮

王若曰：『今商王為天下逋逃主，肆予東征，陳於商郊，受率其旅若林，會於牧野，罔有敵於我師，前徒倒戈，攻於後以北，血流漂杵。壹戎衣，天下大定。』_{一著戎服而滅紂，言與眾同心，動有成功也。}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_{封，益其土也。商容，賢人，紂所黜退。}散鹿台之財，發巨橋之粟，_{紂所積之府倉也，皆散發以賑貧民也。}大賚於四海，而萬姓悅服。_{施捨己責，救乏賙無，所謂周有大賚也。天下皆悅仁服德也。}

出自【群書治要】卷二【尚書】。

愛民而安,好士而榮

蔡沈【書集傳】：『若曰者，非盡當時之言，大意若此也。』若曰，不是盡述當時武王所說的話，只不過是陳述大意。肆，故。旅，孔安國傳：『旅，眾也。若林，言盛多。』罔，無。杵，『舂杵也，所以搗碎於物也』，用以搗碎於物的木杵。武王這樣說道：『如今商王受已成為天下逃亡罪人的主人，所以我興師東征，陳兵於商都郊外。受所率的軍隊密如叢林，與我會戰於牧野，卻沒有與我軍為敵的。前面的軍隊倒戈，攻擊後面的軍隊。商軍隨之敗北，流血之多可以浮起木杵。一著戎衣，便天下大定。』一著戎服而滅紂，言與眾同心，動有成功也。一穿上軍服便滅了商紂，說的是與眾人一心，一有舉動就會成功。

歷觀古今用兵的成敗，並不是在作戰時才決定，而是取決於平時政事的好壞和民心的向背。『君視民如傷』，為民盡心則能得到天下民心，從而使民為君盡心。反之，如果君主殘暴地傷害民眾，民眾也視君主為仇敵。【群書治要·文子】中說：『地廣民眾，不足以為強也；甲堅兵利，不足以恃勝也；高城深池，不足以為固也；嚴刑峻罰，不足以為威也。為存政者，無小必存；為亡政者，無大必亡。』土地廣闊，人口眾多，不足以成為強國；盔甲堅固，兵器銳利，不足以保持優勝；城牆高聳，護城河深，不足以牢不可破；刑法嚴苛，使用殺戮，不足以樹立威風。施行能夠使國家得以保全的善政，國家無論多小都必然會保存；施行使國家滅亡的惡政，國家無論多麼強大都必然會滅亡。

『千乘之國，行文德者王；萬乘之國，好用兵者亡。王兵先勝而後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此不明於兵道也。』擁有千乘兵車的中等國家，如果能施行仁德之政，也可以成就王業，可以王天下；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如果喜歡發動戰爭，也會導致滅亡。王者之兵是先得勝而後交戰，因為已經得到民心，得民心得天下；破敗之兵是先交戰而後求勝，可見後者不懂得用兵之道。

這兩段話點出政事和戰事之間的內在關係，即政事為本，戰事為末；政事在先，戰事在後。也就是說，政治辦得好，深得民心，這才是戰爭取勝的關鍵。所以王者之兵，在沒有開戰之前，其實已經有勝算的把握。【群書治要·政要論】中也說：『兵之要，在於修政；修政之要，在於得民心；得民心，在於利之；利之之要，在於仁以愛之、義以理之也。』用兵的關鍵在於修明政治；修明政治的關鍵在於得到民心；得到民心在於能利益人民；利益人民的關鍵在於以仁愛之心愛護、以義來治理。這說明仁義是用兵之本，用仁義之政得到民心，人民才會擁護，才能取得勝利。所以，唯有實行仁義之政的人才能取得戰爭的勝利。像中國共產黨，在艱苦卓絕的條件下能夠打敗裝備精良的日本人和國民黨，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取得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的勝利，最終取得天下。正是因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軍隊是仁義之師，是全心全意為人民的軍隊，所以得到廣大人民的衷心擁護和支持。

商紂王任用逃亡的罪人施行暴政，殘虐地對待人民，已是盡失民心。所以，武王伐紂也是為了除人之害，這就是仁；為了正人之亂，這是義。所以，面對武王的仁義之師，商紂王的軍隊前徒倒戈，攻擊後面的軍隊，自己內部首先打起來，因此商軍敗北，武王以少勝多，很快獲得勝利。勝利之後，武王做了什麼呢？

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封，益其土也。商容，賢人，紂所黜退。散鹿台之財，發巨橋之粟，紂所積之府倉也，皆散發以賑貧民也。大賚於四海，而萬姓悅服。施捨己責，救乏賙無，所謂周有大賚也。天下皆悅仁服德也。

箕子，根據宋世家記載：『箕子者，紂親戚也。』箕子是紂的太師，也是紂的親戚，能夠見微知著、睹始知終。紂王剛使用象牙筷時，箕子就預測到紂王必然會亡國，所以屢次進諫，但紂王不聽。箕子看到紂王荒淫無道，知道自己再去進諫也於事無補，於是裝作癲狂，淪為奴隸，但是紂王還是把箕子囚禁起來。對於這樣一位賢者，周武王首先把箕子釋放出來。

比干，【孔子家語】記載：『比干於紂，親則諸父，官則少師。』比干是紂的叔父，也是紂的少師。比干看到箕子進諫紂王不聽，箕子做了奴隸。比干說：『君主有罪過而不能用死直言規勸，百姓將受害，那些百姓有什麼罪呢？』於是，比干直言進諫紂王，結果被紂王殺死，剖視其心，驗證聖人的心是否有七竅。

式，孔穎達疏：『式者，車上之橫木，男子立乘，有所敬，則俯而憑式。遂以式為敬名。【說文】云：「閭，族居里門也。」武王過其閭而式之，言此內有賢人，式之禮賢也。』式是車上的橫木，男子站着乘車時，有所禮敬的時候就會俯身，用手扶着前面的橫木，伏軾致敬。【說文解字】解釋：『閭，族居里門也。』家族所居里巷的大門。古代的家族都在一起居住，里巷也有一個門，叫做門閭。周武王路過里巷的大門就伏軾致敬，說這裡有賢人居住，要伏軾，表示對賢人的禮敬。商容，賢人的姓名，被商紂王所貶退。

府倉，藏財的地方稱為府，藏粟的地方稱為倉。【新序】云：『鹿台其大三里，其高千尺，則容物多矣。』鹿台『大三里』 『高千尺』，說明是很大的府庫，能容納非常多的財寶。商紂王把從百姓搜刮的錢財藏在鹿台的府庫，武王派人把鹿台的財物都分給貧苦的百姓；把商紂王巨橋的糧倉打開，分給受飢的庶民。賚，賜。周有大賚，出自【論語·堯曰】：『周有大賚，善人是富。雖有周親，不如仁人。』施捨己責：己，讀作yǐ；責，讀作zhài，和『債』是古今字。『止逋責也』，廢止拖欠的債務，叫做『己責』。

釋放被囚禁的箕子，重修比干的墳墓，禮敬商容的門閭。封，益其土也。商容，賢人，紂所黜退。封，培土的意思。商容，賢人，被紂王貶黜斥退。散發鹿台貯積的財貨，發放巨橋屯聚的糧米。紂所積之府倉也，皆散發以賑貧民也。鹿台和巨橋是紂聚集財貨的倉庫，武王散發財糧賑濟貧苦的人民。廣泛賞賜於天下，因而天下心悅誠服。施捨己責，救乏賙無，所謂周有大賚也。天下皆悅仁服德也。大行施捨，廢止拖欠的債務，救助貧乏，周濟無助，所謂『周有大賚』說的就是這件事。天下人都為武王的仁德而心悅誠服。

『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說明武王非常尊敬賢人；『散鹿台之財，發巨橋之粟』，是愛民的表現。荀子說：『愛民而安，好士而榮』，周武王都做到了，並且廣泛賞賜天下，表明武王伐紂並不是貪圖商的財貨糧食，而確實是為了拯救民眾於水火之中，這是以實際行動彰顯其仁愛天下的存心，因而能使近者悅服，遠者歸附。

古人深刻地認識到尊賢的重要性。

古人深刻地認識到尊賢的重要性。【說苑】中講，沒有恆常安定的國家，也沒有恆常得以治理的百姓。如果得到賢德的人，國家就會安昌；失去賢德的人，國家就會危亡，自古至今無不如此。聖明的君王都知曉這個道理，所以特別禮敬賢人。

【群書治要·新序】中記載，魏文侯非常重視賢才，每次路過段干木所居住的巷子門口時，一定會站起身來，扶着車前的橫木向段干木致敬。僕人不解，問魏文侯原因。魏文侯說：『這不是段干木所居住的巷子嗎？段干木是一位賢德的人，我怎敢不對他伏軾致敬？段干木是因為有德行而榮光，我不過是因為土地廣闊而榮光。段干木富有的是德義，而我富有的不過是財富。土地不如德行，財富不如道義，我理應重用這個人。』所以，魏文侯給段干木百萬的厚祿，並且經常向段干木請教如何治理國家。魏國的人知道後都非常歡喜，為什麼非常歡喜？因為國君禮敬德才兼備的賢人，賢人為大眾所禮敬，而國君又禮敬賢人，所以民眾也會喜歡國君。

沒過多久，秦國想興兵攻打魏國。司馬唐且聽到此事後，勸諫秦國的君主說，段干木是一位賢德之士，而魏文侯對段干木禮遇有加，天下人沒有不知道這件事的，這時候不該攻打魏國。秦君覺得有道理，就按兵不動，不去攻打魏國了。

這就是禮敬賢者的效果。禮敬賢者能讓民心歡喜、歸附，萬眾一心，敵兵也會非常恐懼。所以，什麼是好的領導者、英明的領導者？一個重要的體現就是能識賢、任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