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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學] 統一與分裂 第一章 昔日的天下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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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舟 發表於 2011-7-21 11:05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來源: 文化中國
引言:當地圓學說在晚清傳播時,輿情大嘩。不少飽學宿儒發出共同的責難:『要是地 球真是圓的,生活在另一面的人難道都是倒立的嗎?』   

   雖然把『中國』確定為我們整個國家的名稱是到19世紀後期才出現的事情,但中國統 一的概念卻已經存在了三千多年。甚至在中原的統一國家形成之前,政治家和學者已經紛紛 推出了各自的統一藍圖。雖然當時還沒有一個君主真正能夠統治這片廣袤的土地,但『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頌歌卻在西周時就已經普遍流傳,並且被視為真理而接受。   

   不過,這首頌歌的作者(或許不止一個)大概不會想到,這種統一觀居然統治了中國二 千多年,並且到今天還沒有消除它的潛在影響。   

   一 九州的傳說和現實   

   在中國會面家的經典著作【尚書】中有一篇【禹貢】,一開始就寫道:『禹鋪土,隨山 刊木,奠高山、大川。』意思是說,在洪水橫流以後,大禹一面規劃治水,一面根據名山大 川的分佈重新劃定區域。接着列出的九個單位是:冀州、兗州、青州、徐州、揚州、荊州、 豫州、梁州、雍州,這就是九州。   

   在另一篇【舜典】中,又提到在堯、舜時,『肇十有二州』。『肇』是開始的意思。對 這句話,西漢的學者谷永和東漢初的學者班固解釋為:在堯的時候遭到洪水,全國被大水分 割為十二部分。但東漢末年的馬融的說法是:舜在大禹治水之後,從禹所劃分的九州中又分 出幽州、并州、和營州三個單位,因而總共有了十二個州。這一說法獲得後世多數學者的贊 同。   

   從未實行過的九州制   

   由於這些記載都出於儒家經典,又得到後世眾多學者的肯定,所以從西漢以來就成為不 可動搖的定論,幾乎沒有人表示懷疑。人們一般都認為,從大禹治水開始就有了九州這樣的 政區,以後又演變為十二州。直到現在,一些在敘述一個地方行政區域的歷史時,往往還要 從九州講起,似乎這是歷史事實。   

   由於全國就分為九州,所以九州又一直被當作全國、『天下』的代名詞。如南宋詩人陸 游【示兒】詩中的名句『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就是取這樣的用意;晚清詩 人龔自珍『九州生氣恃風雷』一句也是如此。   

   五四運動以後,學者們向儒家經典提出了挑戰。經過反覆的爭論和研究,歷史學界已經 把這傳統的九州說推翻了。原來,【禹貢】中的記載並不是歷史事實,九州也不是中國最早 的行政區劃。   

   【禹貢】雖然託名為大禹所作,其實卻是戰國後期人的作品。具體的證據很多,最主要 的理由是【禹貢】中所記的不少地理狀況都是戰國時的現象,有的地名和水名甚至要到戰國 後期才出現,如果真是大禹所作,他豈能未卜先知?而且在【尚書】各篇中,【禹貢】的語 言照理應比出現在它以後的【盤庚】(記錄商朝中期的君主盤庚遷都事)等篇難懂,事實恰 恰相反;這也只能說明【禹貢】問世的時間較晚。   

   【禹貢】所講的內容不符合歷史事實,至多只有傳說的價值。到目前為止的考古發掘和 研究的成果,還只能證實商朝的歷史。近年來在河南等地發現的一些文化址,一些學者認為 就是屬於夏朝。如果這一觀點得到進一步的證明和普遍的承認,那末夏朝的主要統治區應該 在今河南一帶,與文獻記載傳說中的夏都不超出今山西南部、山東西部和河南的範圍是一致 的。而【禹貢】所敘述的九州的範圍,北至燕山山脈和渤海灣,南至南嶺一帶,西至隴東高 原;至於具體涉及的理內容更廣;當然不可能是夏朝的事實。   

   現有的研究成果足以證明,不僅傳說中的大禹時代還不可能有什麼行政區劃,就是商朝 和更後的西周時代也還沒有出現行政區劃。既然【禹貢】是戰國後期的產物,那么九州制是 不是當時的制度呢?也不是。大家知道,到戰國後期,周天子的權力早已蕩然無存,而秦始 皇還沒有統一六國,七個主要的諸侯國各自為政,又有誰有這樣的權威能制定並且實行包括 各國的疆域在內的行政區劃呢?   

   可見,九州制只是當時學者對未來統一國家的一種規劃,反映了他們一種政治理想。   

   秦始皇在全國推行了郡縣制,卻沒有在郡以上設立州。到了公元前二世末,也就是在 【禹貢】問世的一二百年以後的西漢元封五年(前106年),漢武帝將全國除首都附近的 七個郡級單位以外政區分屬於十三部,即豫州、兗州、青州、徐州、冀州、幽州、并州、涼 州、益州、荊州、揚州、交趾、朔方;每部設刺史一人,負責巡察境內的地方官和豪強地 主;稱為十三刺史部, 簡稱十三部或十三州。但那時的州還是一種監察區,而且這十一個 以州命名的單位中沒有【禹貢】九州中的梁州和雍州,增加了涼州、益州、并州和幽州。在 公元1世紀後的東漢,州才成為最高一級的行政區域。朔方併入了并州,加上管轄首都一帶 的司隸校尉部,總數仍為十三。由於交趾改稱交州,以州命名的單位就有了十二個,也不是 九個。東漢末年曹操曾想按九州來重劃政區,卻沒有成功;從此再也沒有人作過這樣的嘗 試。從這一角度來講,九州從來沒有成為中國的現實。   

   胎死腹中的五服制   

   在【禹貢】中還記載了一種『五服』制: 五百裏甸服,五百裏侯服,五百裏綏服,五 百裏要服,五百裏荒服。   

   根據這樣一種國家模式,在王居住的京城往外,第一等是甸服(以農業為主的直接統治 區),第二等是侯服(諸侯統治區),第三等是綏服(必須加以綏撫的地區),第四等是要 服(邊遠地區),第五等是荒服(蠻荒地區)。   

   如果說,九州制因為是以名山大川為主要界限,所以還能使人相信為實際行政區域的 話,五服制這樣四四方方二千五百裏的劃分就難以自圓其說了。連宋代的儒家學者蔡沈在給 【尚書】作注釋時也不得不指出:『堯的都城在冀州,冀州的北界在今河北北部和內蒙古南 部,恐怕不會有二千五百裏。即使算到這麼遠,也都是沙漠不毛之地了。而東南最富庶的地 區反而被列入要服和荒服(離冀州一千五百至二千五百裏),根據地勢來考察,簡直弄不明 白是怎麼回事!』   

   但是五服制中有一點卻反映了這樣一個事實:在生產力低下、運輸相當困難的情況下, 王(天子)對臣民的貢品的徵收不得不隨距離的遠近而改變。例如在天子直屬區『五百裏甸 服』的範圍內就規定了五種不同的納貢標準:一百裏內割下來的作物連穗帶稈起交,二百裏 內只交谷穗,三百裏內交穀子,四百裏內交粗米,五百裏內交精米。實際實行的制度雖不可 能如此刻板,但運輸能力顯然是必須考慮的因素。   

   九州制是對未來的設想,五服制卻是對過去的理想化。因為在西周和以前雖然採用類似 的分等級統治體制,卻並沒有把每一等級固定為五百裏,實際上也不存在這樣的可能。所以 五服制雖見於【禹貢】,卻從來沒有哪一個君主或政治家有意實行過,只能胎死腹中。   

   大九州說   

   正因為九州制僅僅是一種理想,所以在【禹貢】問世以後,還出現了另外幾種九州的方 案,如【周禮】(也是託名周朝制度的著作)中的【職方】、【爾雅】中的【釋地】和【呂 氏春秋】中的【有始覽】都提出了自己的九州規劃,各州名稱與【禹貢】不盡相同,劃分的 範圍也有所差異。   

   戰國時齊國學者鄒衍又提出了他的大九州學說,大意是這樣的(今譯): 儒家所謂的 中國,不過只有天下的八十一分之一。中國的名稱叫赤縣神州,內部有九個州,就是大禹劃 定的,但這還不能算是真正的州。在中國之外像赤縣神州這樣的單位共有九個,這才是九 州。在九州的周圍有大海包圍,人類和動物都無法來往。這樣的九州合起來又是一個州,像 這樣的單位也有九個,在它們的周圍有更大的海洋包圍着,這就到了天地的邊緣。   

   這種學說與其說是對外部世界的了解,還不如說是出於臆想和推理。比起那種中國就等 於天下,除了中國(實際上只是中原)之外就沒有文明社會的觀點來,大九州學說高明地承 認了還存在着不止一個同樣發達的人類社會。但恰恰在這一點上又作了實際上的自我否定: 由於各州之間都由無邊無際的大海阻隔,人民禽獸是無法來往的。所以這種存在只具有理論 和思辨上的意義,而不是對中國有影響的現實。   

   中原和華夏   

   無論是九州的設想,還是大九州的學說,出現在戰國後期都不是偶然的。   

   【禹貢】所描述的地理範圍已經相當廣大,涉及今天中國內地的絕大部分。要具備這樣 豐富的地理知識,活動範圍只限於黃河中下游的夏人、商人和西周人是辦不到的。而在戰國 後期,秦、楚、齊、燕、韓、趙、魏這七個主要諸侯國的疆域已經達到了這樣的範圍,在互 相的交流中,各國的學者就可能掌握這些地理知識。【禹貢】中還記錄了各地的農業生產條 件,如土壤的類型、土地的等級、水文狀況等;應納貢賦的等級和物產等;都是經濟發展達 到一定水準的反映。例如梁州的貢物中有鐵和鏤,鏤就是鋼。如果沒有冶金技術的進步,學 者的想像力再豐富,也不可能把這種品種載入著作中。   

   在七國的競爭中,儘管鹿死誰手還沒有最終明朗,但統一已是大勢所趨。秦國變得越國 越強大,在錯綜複雜的形勢中明顯處於主導地位。一些有遠見的知識分子紛紛投向秦國,並 為秦國戰勝其他六國,完成統一事業出謀劃策,也為統一後的未來規劃藍圖。多數研究者認 為【禹貢】是秦國學者的作品,就考慮到這個因素。   

   在經過戰爭、吞併和融合之後,華夏族已經成為黃河流域乃至東亞大陸人數最多、經濟 文化最發達、實力最強的民族,佔據了當時地理條件最優越的地區。而非華夏民族則被迫遷 出了黃河流域,或者逐步融入了華夏族,或者接受了華夏文化並以華夏的一支自居。在蒙古 高原、青藏高原、長江流域及其以南和大陸附近的茫茫海洋上,還不存在在總體上能與之匹 敵的其他民族和政權,而對此範圍之外的情況,雖然人們不至於一無所知(例如穿越河西走 廊至中亞的陸上交通線和通向東南亞的海上交通線可能已經存在),但肯定相當有限。   

   然而隨着境外玉石、珠寶、香料等珍奇異物的流入和親歷者見聞的傳播,以中原為中心 的觀念不能不有所動搖。根據九州的理論,中原是文明的中心,九州是文明的範圍,但這些 珍異並不產在九州,而是來自『非我族類』的夷狄之邦;莫非那裏存在着比中原更高的文 明?國君、貴族和上層人士享用着來自境外的珍奇,卻從不承認會有文明程度超過自己的社 會,於是西方的崑崙山、西王母、瑤池和東方的海上神山一類神話便合適地彌補了這一漏洞 --原來在中國之外在確存在着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神靈世界。但這絲毫不會動搖中國的中 心地位,因為西王母儘管偉大,崑崙山儘管崇高,蓬萊儘管奇妙,卻都屬於神仙的體系,而 除了神仙之外,境外就只是一片早期愚昧落後的混沌世界。   

   可以認為:在戰國時期形成的統一觀,是以華夏族(漢族的前身)為主幹、以黃河中下 游平原地區為中心的,是一種封閉的觀念。   

   二 一廂情願的『天下』   

   經過秦朝的短期統一和隨後的幾次戰亂,空前規模的西漢帝國終於鞏固下來了。到公元 初,帝國的疆域西起巴爾喀什湖和帕米爾高原,東至朝鮮半島北部,北起陰山、遼河,南至 今越南中部,並在其中約上百萬平方公裏的領土止設置了一百零三個郡、國(一級政區)和 千五百多個縣、道、邑侯國(二級政區),直接統治着六千萬人口這一範圍比【禹貢】九州 要大得多。   

   九州觀念的延續   

   漢人的足跡,根據明確的記載,已經達到了中亞、西亞,直至地中泫之濱以及日本、東 南亞、南亞,貿易交往的範圍就更大了。大一統的南圖早已成為現實,而且『九州』之外的 存在也已是盡人皆知的事實。來自西域的葡萄、苜蓿、雜技、音樂,不像珠玉玩好那樣只是 皇家的珍秘,異國的使者和商人在長安已不時可見。按照漢朝的兵役制度推測,絕大多數郡 國都有人參加征代匈奴、大宛的戰爭和在邊境的屯戍,也就是說各地都有人親身經歷『九 州』之外的境地。出使異域歸來的使臣的詳細報告和管轄西域各國的都護府的文書檔案,使 學者和史官能夠留下確切的記載。【史記】、【漢書】中有關西域的史料,即使用今天的眼 光看也還是比較翔實可靠的。   

   但是這一切並沒有削弱原來那種以中原為中心、華夏(漢族)為主幹的統一觀,反而還 有所加強。因為通過這些活動,人們已經確信,在中國之外再也不存在比中國更強大、富 饒、文明的國家了。其他國家的君主和人民如果不對中國稱臣納貢、接受賞賜,就只能自外 於華夏聲教,甘心為夷狄了。   

   東漢以後,西北以至中亞的民族大量內遷,東北民族也先後進入黃河流域,有的甚至成 了中原的主人。但在佔優勢的華夏文化面前,這些軍事上的征服者無不成了文化上的被征服 者。這些民族的首領也成了受命於天的『炎黃子孫』,甚至這些民族本身也漸漸融合在華夏 (漢族)之中了。   

   發達的文字和造紙、印刷技術使中原統治者對邊疆地區和外國的一廂情願的記載長期流 傳,而被記載的對象不是沒有文字就是史料早已散佚無存,所以二十四史中某國於某年某月 稱臣受封,某國於某年某月進貢來朝,某國於某年某月接受賞賜這類記載,在不少人的眼中 自然成了中華帝國聲威所及的象徵。   

   這就毫不奇怪,為什麼直到18世紀初,西方早已完成了地理大發現,歐洲列強已在海 上稱霸並將東方作為下一個目標是地,修【明史】的史官在評述利瑪竇的【萬國全圖】時還 認為『其說荒渺莫考』,只是由於『其國人充斥中土』,所以『其地固有之』;總算承認了 歐洲的存在。這就是說,要是沒有那麼多西洋人出現在中國的話,即使利瑪竇的世界地圖上 畫得再清楚,史官們也會視而不見的。   

   這也就毫不奇怪,為什麼直到19世紀後期,明明因敵不過洋人的堅船利炮,不得不簽 訂屈辱的條約,以滿足列強的貪慾,清朝的官方文件中卻還要厚着臉皮寫上:『大清國大皇 帝恩准該夷...』;儼然一副作為世界主人的天朝皇帝派頭。而精通儒家經典的大臣和學 者很自然地想到了春秋時『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的形勢,因而當務之急還是要明 辨『夷』『夏』;但這些人中的絕大多數至死也不知道這麼多的夷人是從哪裏來的,究竟要 幹什麼?一位關心時務、憂國憂民的大臣終於找到了對付夷人的絕妙辦法,他上書皇帝,建 議大清國的軍隊以長竹竿為武器;因為他經過仔細觀察,發現夷人走路時腿腳是直的,顯然 沒有關節,所以只要用長竹竿將他們撥倒在地就再也爬不起來,置之死地豈不易如反掌?   

   如果世上只有中文   

   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英國國王喬治三世派遣的使節馬戛爾尼(Georg e Macartney)來華,經過一系列的談判,雙方終於就他覲見乾隆的禮儀達成協 議,乾隆皇帝恩在熱河避暑山莊萬樹園內召見。如果是乾隆『特頒敕諭』,讓他傳達給英國 國王: 咨爾國王,遠在重洋,傾心向化,特遣使恭齎表章,...朕披閱表文,詞意肫 懇,具見爾國王恭順之誠,深為嘉許。...至爾國王表內,懇請派一爾國之人,住居天 朝,照管爾國買賣一節,此則與天朝體制不合,斷不可行。...若雲仰慕天朝,欲其觀習 教化,則天朝自有天朝禮法,與爾國各不相同;爾國所留之人,即能習學,爾國自有風俗制 度,亦斷不能效法中國。即學會,亦屬無用。天朝撫有四海,惟勵精圖治,辦理政務,奇珍 異寶,並無貴重。爾國王此次齎進各物,念其誠心遠獻,特諭該管衙門收納。其實天朝德威 遠被,萬國來王,種種貴重之物,梯航畢集,無所不有,爾之正使等所親見。然從不貴奇 巧,並無更需爾國制辦物件。   

   這篇奇文在今天看來固然荒唐,但在當時卻是乾隆帝引為自豪的紀錄:『英夷』不遠萬 裏來效忠,遣使納貢;儘管不識大體提出不合常規的要求,但經過『嚴加駁斥』,便恭順遵 奉了。因此不僅由史官載入國史,還命邊臣將這道敕諭抄錄,以便遵照妥辦。所幸乾隆早死 了幾十年,沒有親眼目睹以後英國國王用槍炮表示的『恭順』和愛新覺羅子孫用國土和主權 所作的一次次『賞賜』。   

   要是世界上沒有英文、法文、西班牙文、葡萄牙文等西方文字,或者發生了什麼天災將 這些文字記錄的史料全部毀滅了,必定會有一批史學家根據上面這道敕諭和【清實錄】、 【東華錄】等大清官方記載,考訂出18世紀末年英國向清朝『稱臣納貢』的事實,作為大 清帝國的聲威已經越過歐亞大陸和英吉利海峽的證據。並且還可以進一步推導出這樣的結 論:英國當時一定已內外交困,國勢衰弱,所以不得不尋求清朝的庇護,才不遠萬裏來歸順 輸誠。   

   這固然是近於兒戲的假設,但如果歷史上與中國的中原王朝發生過關係的國家和民族都 有自己的文字記載,又都保存到了今天,恐怕二十四史中的一些四夷傳、外國傳以及本紀、 列傳中的某些篇章就得重寫了,某些史學學引經據典得出的高論也難免不成為上面這樣的笑 話。   

   長城的價值   

   傳統的天下觀一方面把世界各國、各地都看作『王土』,但另一方面又把『天下』限制 在中原王朝疆域的範圍,甚至只限於中原王朝的中心地區。在這種矛盾認識的支配和影響 下,對僅僅作為部分中原王朝北方邊防的長城就作出了異乎尋常的高度評價。   

   今天的中國人不知道長城的大概絕少,但真正了解長城的卻並不多。   

   山海關有座孟姜女廟,據說孟姜女尋夫到此,哭倒了秦始皇築的長城。在北京北面的長 城又有不少古蹟同北宋的楊家將掛上了鈎。而東起山海關,西至嘉峪關的明長城往往被人糊 裏糊塗地加到秦始皇頭上;無數遊客會站在八達嶺上讚嘆這『二千年的奇蹟』。其實這些都 是民間世人、文人雅士和胡編課本的冬烘先生們開的玩笑。   

   因為實際上秦長城在山海關以北二三百裏,孟姜女在山海關不僅哭不倒長城,就連長城 的影子都不會看到。北宋末年以前的軍隊最遠只到達今天北京的南郊,像楊家將這樣的正規 軍絕對不可能越過遼國的南京幽州城而活動在它的北面。山海關至嘉峪關間的長城築於明 朝,與秦始皇毫不相干。八達嶺一段長城至多有五六百年的歷史,也不會找到二千多年前的 影子。   

   近年來,長城的價值又有了最現代化的標準,因為據說它是一位美國太空人在太空中唯 一能用肉眼見到的地球上的建築物。最近又有消息說這一報道有誤,事實並非如此。其實, 即使被太空人看到了,也不見得就抬高了長城的身價。因為今天的先輩上已不是什麼貫通萬 裏的建築了,很多地方已成斷垣殘壁,甚至已經杳無蹤影。殘留的長城中相當一部分只剩下 黃土堆積,與周圍的荒野並無明顯區別。而地球上比長城的形象明顯很多的建築物並不少, 何至於它們卻沒有進入這位太空人的眼帘?要真有這樣的事,就只能歸結於一系列偶然因 素:如這一段長城上空正好未被去霧遮蓋,光線正好適宜,太空人正好在觀察,他事先又知 道地球上有長城。只要缺少其中一項,恐怕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了。   

   如果這位太空人看到的不是長城,而是其他國家的什麼建築,長城的價值是不是就會降 低或被取消了呢?看來大可不必擔心。長城就是長城,它的價值客觀存在。   

   毫無疑問,長城是我國乃至人類建築史上的一項奇蹟。我們的先民在極其貧乏的物質條 件下,以最原始、最簡單的工具完成了如此浩大的工程,顯示了他們的智慧、力量和決心。 但是要把長城說成是中華民族共同的象徵,歌頌它在中國歷史上超過如何大的作用,就違背 了歷史事實。   

   從戰國時的秦國、趙國、燕國開始到明朝末年修築的長城,歷來就是中原農耕民族對付 北方游牧民族的手段。且不說長城沿線埋下了多少屍骨,耗費了多少財產,就是以軍事上的 作用而言,長城又何嘗達到了中原統治者當初的目的呢?實際上一旦中原王朝失去軍事實 力,長城就形同虛設。秦始皇死後匈奴就越過長城佔了河套地區,明朝末年清兵出入長城如 入無人之境,真正沿着長城作武力對峙的例子並不多見。   

   長城固然多少遏制了北方游牧民族對南方的入侵和破壞,但同時也限制了民族間的交流 和融合,固定了農牧業的界線。所以歷史上修築長城次數最多、工程量最大、質量最高的明 朝,正是對西北和北方最保守、最無作為的王朝。隨着長城的最終完成,明朝的勢力再也沒 有越出嘉峪關一步。相反,能夠把農業和牧業民族同時統一起來的政權就不需要、也絕不會 修築長城。到了清朝,長城內外歸於一統,殘留的長城開始還作為地區間的關卡,以後就被 完全廢棄了。這是中國歷史上極其重要的一頁。   

   秦朝人、漢朝人、明朝人的愛國主義自然只能以長城為界,因為長城外面就不是全心全 意的國了,而是另一個政權或民族的疆域了。但唐朝人、清朝人的愛國主義就絕不會受到長 城的限制,因為長城外邊同樣是他們的國。到了20世紀90年代的中國,在長城內外的各 族人民早已融合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豈能再用歷史上部分中原王朝狹隘的民族立場來認 識長城?豈能用它來象徵中華民族?   

   究竟是築起長城、守住長城對中國歷史貢獻大,還是將長城南北統一起來對中國歷史的 貢獻大,這是不言而喻的。但從漢朝以來把長城作為『天之所以限胡漢』(老天爺用來分隔 胡人和漢人)的界線,把『天下』限於長城之內;流風餘韻,是否還存在於某些現代中國人 的思想深處?這是值得我們考慮的。   

   炎黃子孫   

   據說炎帝和黃帝是我們共同的二位祖先,當然也是台灣、港澳以及世界上一切華人的共 同祖先。近年來,『炎黃子孫』的使用頻率越來越高,範圍越來越廣,由文人學者擴大到社 會各界並進入了政府要人的談話和官方文件,大有取代『中華民族』或『中國人民』二詞的 勢頭。這不能不引起稍有歷史常識的人的不安。   

   到目前為止,夏文化遺址雖然已見到發掘的報道,但還有待專家的鑑定和認可。比夏代 更早的黃帝炎帝時代更找不到任何物證。根據現有的歷史知識分析,黃帝、炎帝只是當時眾 多部落首領中的兩位,儘管他們是最強大的首領之一,但活動範圍和影響力還是有限的。一 般說來,不可能超過以後的夏和商。即使從文字記載看,我們也只能把他們看作傳說人物。 司馬遷寫【史記】時已經無法找到可靠的史料,只是採用了【春秋】、【國語】的成說。如 果沒有新的史料或物證發現,我們大概不可能比司馬遷更高明吧!   

   根據【史記】的記載,我們這兩位老祖宗原來是一對冤家。炎帝本是天子,但實力衰 退,統治不了諸侯;而黃帝卻文武並用,軟硬兼施,爭取到了諸侯的擁護。於是黃帝集中兵 力,並動用了豺狼虎豹,與炎帝打了三仗,將他擊敗。炎帝倒也很識時務,甘拜下風,作了 黃帝的屬臣,兩個部落也聯合了。以黃帝為首的炎黃聯合部落統治了黃河流域,繁衍了無數 炎黃子孫。   

   但是從【史記】的記載看,當時也還有眾多的諸侯,他們顯然只是黃帝和炎帝的屬臣, 而不是家族。莫非這些諸侯都絕了後?或者他們都遷出了中國?否則中國今天總有相當一部 分人是他們的後代,而不是出自炎黃一系。   

   退一步說,即使早期的華夏族的成員都是炎黃的後代,史書上也還記錄了大量非華夏部 族。這些部族有的被華夏族打敗了,被強制吸收了,但並沒有被在肉體上消滅,同樣會生兒 育女。考古發掘成果已經證明,全國數千處新石器時代的文化遺址可以分成多種類型。近年 來在長江流域、燕山山脈、東北地區、四川盆地的考古發現進一步證明了中國早期文化的多 元性。直到春秋時期,中原還有不少非華夏的部族,更不用說在中原以外地區。這些部族只 有少數遷出了今天的中國,而大多數都逐漸融合在華夏族之中了。可以說,到秦始皇統一 時,華夏族已經是民族大融合的產物了,其中純粹的炎黃子孫恐怕已經是少數了。   

   華夏族及以後的漢族在同化其他民族的過程中雖然也少不了武力的強制,但卻有一種積 極的傳統,那就是並不過於重視血統關係。任何異族只要與漢族認同,接受漢族文化,就可 以成為漢族的一員,而並不考慮他們的血統及是否曾與漢族婚配,對於異族的傑出人物,一 旦能為漢族政權效勞,統治者同樣會委以重任,與任用漢族臣僚並無二致。所以雖然歷史上 漢族同其他民族的衝突和戰爭也相當頻繁,但在漢族內部卻從來沒有發生過清查血統一類的 運動。   

   流落在世界各地的猶太人大多受到歧視和迫害,但來到中國的猶太人卻長期過着和平生 活,得到漢人的平等對待,以至他們逐漸失去了保持本民族特徵的心態,終於在漢族中消失 了。這就是個很有力的例證。   

   從秦漢以來,由北方進入黃河流域的非華夏民族至少有匈奴、烏桓、鮮卑、羌、氐、 羯、突厥、高麗、回紇、契丹、党項、女真、蒙古、維吾爾、回、滿等,其中有的來自遙遠 的中亞和西亞。這些民族中,一部分又遷回了原地或遷到中國以外去了,但相當大一部分加 入了漢族,有的整個民族都已經消失在漢人之中了。在南方,隨着漢人的南遷,原來人數眾 多、種族繁雜的夷、蠻、越、巴、棘、僚、俚等等,有的已經完全消失,有的後裔的居住區 已大大縮小,原來他們的聚居區大多已成為漢人聚居區。南方的漢人事實上有相當大一部分 是他們的子孫。所以,在今天的十億漢人中,地道的炎黃子孫反而是『少數民族』。即使是 漢人,如果只認炎帝、黃帝這兩位老祖宗的話,也有點對不起自己的親祖宗了。   

   何況今天的中國擁有五十六個民族,非漢族的五十五個民族中,像俄羅斯、塔吉克、烏 茲別克等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同炎黃二帝拉上血統關係,難道他們也得稱為『炎黃子孫』嗎? 在台灣和東南一些海島的先民中有馬來人的成分,豈能濫用炎黃子孫的概念?   

   世界上大概不存在絕對純血統的民族;如果有,也必定會退化以至消亡。華夏族由世界 上最古老的民族之一發展到今天這樣一個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民族,並非只是依靠了祖先的偉 大或血統的優良,而是由於不斷大量吸收了其他民族,凝聚了各民族的精華。同樣,中華民 族的偉大力量來自組成她的各個民族,來自各民族自身的創造力和共同的凝聚力。   

   辛亥革命前後,革命黨的刊物和獨立各省一度使用黃帝紀年。這一方面是反對帝制的表 示,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狹隘的民族情緒。就像革命黨人一度提過的『驅逐韃虜』、『種族革 命』一類口號很快為『五族共和』的政綱所代替一樣,黃產紀年很快結束了它的歷史使命。   

   但幾千年形成的民族心理的變化,卻不像改變紀年那樣容易。中華民族共同的民族感情 的形成和鞏固也還需要時間。但如果我們從傳統的天下觀的束縛中解脫出來,不把漢族的觀 念和情感當作中國各民族的共性,在觀察歷史時不囿於傳統的中原王朝的範圍,那末對『炎 黃子孫』一類說法就能有科學的理性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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