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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史] 明代中後期流氓及流氓意識盛行 源於政治流氓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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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土伯呀 發表於 2007-7-5 14:12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來源: 書摘
一般說來,流氓是遊民階層的產物,隨着城市經濟的發展,流氓的隊伍會不斷擴大。這是因為,一方面,部分遊民進入城市,無正當職業,只能以歪門邪道餬口;另一方面,城居地主、權貴的增多,使某些爪牙、鷹犬之流,背後有了靠山。以明代而論,流氓鬧得凶的,是成化以後,嘉靖、萬曆時期,更是猖獗一時。這正與明代社會經濟的發展如影隨形:成化以後出現了一大批城鎮;嘉靖、萬曆時期,封建的都市經濟生活更日趨繁榮。流氓及流氓意識,給明代的政治、經濟、社會生活,打上了很深的烙印。  

明代的流氓,不僅成群結隊,人數眾多,並且有他們自己的組織。有的以所糾黨徒人數作為綽號名稱,如十三太保、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有的以手中的武器作為綽號,如棒椎、劈柴、槁子等。這些人『犯科扦罔,橫行市井』,『賭博酣,告訐大搶,閭左言之,六月寒心,城中有之,日暮塵起』。真是無所不為,為害一方。近代武俠小說中,經常描寫明清時的丐幫,這是有歷史依據的。以北京而論,時人曾謂『娼妓多於良家,乞丐多於商賈』,僅『五城坊司所轄不啻萬人』。這些乞丐,也是分成若干股,各有活動地盤。南方淮陽的丐幫,則宿於船中,四出活動。這些乞丐『大抵游手賭博之輩,不事生產』,其中的相當一部分人,幹着流氓勾當。萬曆初年,北京城內有個流氓團伙,『結義十弟兄,號稱十虎,橫行各城地方』,其中的一『虎』,叫牛二,與【水滸】中橫行街市的『沒毛大蟲』流氓牛二,同名同姓,耐人尋味。這個團伙的頭子叫韓朝臣,是錦衣衛的成員。在南方的杭州城內外,流氓『結黨聯群,內推一人為首』,顯然也是有組織的。萬曆年間,蘇州還出現了專門打人的流氓組織『打行』,又名『撞六市』,『分列某處某班,肆行強橫。』『一人有不逞,則呼類共為抨x,不殘傷人不已。』他們打人有特殊伎倆,或擊胸肋,或擊腰背、下腹,中傷各有期限,或三月死,或五月死,或十月死、一年死,『刻期不爽也』。其頭目,今天有史可考的,有綽號『一條龍』的胡龍、綽號『地扁蛇』的朱觀,『嗜槍如飴,走險若鶩』,『皆郡中(按: 指松江)打行班頭也』。在明末清初,天下大亂之際,『打行』更是趁亂而起,在江南胡作非為,『小者呼雞逐犬,大則借交報仇,自四鄉以至肘腋間皆是也』。

明代流氓的活動,五花八門,概言之,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打: 動輒無端拳腳相加,甚至使出悶棍,是流氓的家常便飯。如杭州的流氓,一遇到人命案件,就視為奇貨,或冒充死者親屬,或強作偽證,橫索事主酒食財物,『稍不厭足,公行毆辱,善良被其破家者,俱可指數』。又如明末蘇州有個叫陸孫九的人,其妻有文化,字也寫得很好,有次偶爾寫了一張招租房子的租票,貼在牆上,想不到被幾個流氓看見,立即撕下,滿嘴下流話。陸孫九憤而找這夥人算賬,竟被這些流氓『登門毀器,排闥肆毆。其妻憤甚,遂自縊死』。至於前述『打行』,更是赤裸裸地突出一個打字的流氓組織。
搶: 在明代的江南,有『假人命,真搶擄』之謠。這是因為,一些流氓『平時見有頓老病之人』,藏之密室,然後找巨家富室,為了尋釁挑起爭端,將藏於密室者殺死,卻反誣是富家所為,打着索要人命、討還血債的幌子,糾集其黨『烏合游手無籍數百人,先至其家,打搶一空,然後鳴之公庭,善良受毒,已非一朝矣』。嘉靖中葉,北京城中的流氓,甚至趁俺答入寇、京師危急之際,妄圖大肆搶劫。史載: 『時京城諸惡少兇徒,往往群聚,言內外文武大臣家積金銀數百萬,虜即近城,我等放火搶諸大臣家。』
訛: 訛詐、耍無賴也。這是小股的、單個活動的流氓經常採用的伎倆。明人小說【西湖二集】卷20【巧妓佐夫成名】,描寫南宋故事,實際上反映的是明朝的現實,其中述及杭州的流氓: 『還有那飛天光棍,裝成圈套,坑陷人命,無惡不作,積攢金銀。』『飛天光棍』這四個字,便使人不難想見他們所干的勾當。再舉一個十分典型的例子: 有個流氓年終時,無錢過年,其妻急得團團轉,問他怎麼辦,流氓說,我自有辦法。剛好看到一位篦頭師傅從門前過,便喊他進門理髮,硬要這位師傅剃去眉毛,師傅照辦,才剃去一邊,流氓便大吵大嚷: 『從來篦頭有損人眉毛者乎?』這位師傅害怕見官,只好『以三百錢賠情』,流氓便用這筆錢籌辦年貨。其妻見他眉毛去一留一,覺得不順眼,說: 『我看你不如把眉毛都剃了,還好看些。』流氓置之一笑,說: 『你沒算計了,這一邊眉毛,留過元宵節!』更有甚者,有的流氓與其妻串通做成圈套,勾引別人上當,大肆訛詐,名曰『扎火囤』,又名『仙人跳』。
騙: 招搖撞騙、拐賣人口,是流氓的慣用手法。晚明有個流氓,自吹是包拯的後代,活了一百幾十歲,『曾見閻王,放還』,談話時,開口閉口說『我吃了王守仁狗骨頭的虧,可憾,可憾』,完全是活見鬼。還有人跑到一位名陳嗣初的太史家,自稱是宋朝詩人林和靖的十世孫,這位太史請他讀林和靖的傳記,讀至『終身不娶,無子』,此人頓時語塞。太史大笑,口佔一絕以贈云: 『和靖先生不娶妻,如何後代有孫兒。想君別是閒花草,未必孤山梅樹枝。』這真是絕妙的諷刺。據明朝人豫章醉月子選輯的【雅俗同觀】記述: 有賣驅蚊符者,一人買歸貼之,而蚊毫不減,往咎賣者,賣者云: 『定是貼不得法。』問貼於何處,曰: 『須貼帳子裏。』這真是個辛辣的笑話。而賣驅蚊符,這不過是小騙術而已。明末松江有位姓張的鄉紳,平素好俠,有個流氓便投其所好,某日找上門去,腰間佩劍,一副俠客模樣,手裏提着『一囊,血淋淋下滴』,煞有介事地對這位姓張的說: 『你的大仇我已經報了,囊中就是他的頭。』張某欣喜若狂,當場借給他十萬緡。可是,此人走後,張某解囊一看,囊中不過是一個豬頭而已,此人也就再無蹤影。無怪乎時人沈鳳峯聞而嘆曰: 『自【易水】之歌止,而海內無俠士千年矣,即有亦雞鳴狗盜之徒!』應當看到,這種披着俠的外衣的騙子,是很容易迷惑人的。前述的淮陽丐幫,騙拐幼女,罪惡累累。這夥人『善騙術,果餅內置藥,幼兒女食之,啞不能言,即抱入舟,浮舟他去,人不得其蹤跡。幼女長大,美者淫之,賣棄得高價。其丑者或瞎其目,或斷其手腳指,教以求丐話行乞焉。乞所得不如數,痛責甚慘』。如此喪盡天良的行徑,令人髮指。
更需指出的是,流氓染指經濟領域,以及流氓意識對商品流通的侵蝕,導致種種欺騙、坑害顧客的行徑迭相發生。如: 用假銀。正德時餘姚人孫乙,『以假銀去寧波買牛一頭』,牛主拿了銀子去納官錢,被官府追究偽造銀兩之罪,『悔恨無及,因自縊死』。又如: 賣假藥。明代傑出的諷刺作家陳鐸,在【折桂令・生藥鋪】中寫道: 『助醫人門面開張,雜類鋪排,上品收藏。高價空青,值錢片腦,罕見牛黃。等盤上不依斤兩,紙包中那管炎涼。病至危亡,加倍還償。以假充真,有藥無方。』還有人曾作諷刺膏藥詩謂: 『還有一等好膏藥,名喚金絲萬應膏,其實有功勞: 好處貼腫了,腫處貼不消,三日不揭起,爛做一團糟。』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漫天要價,不着邊際,也是典型的欺詐行為。在蘇州,早在嘉靖時期,方志即記載: 『市井多機巧……始與交易,必先出其最廉者,久扣之,然後得其真,最下者視最【金瓶梅】插圖,流氓劉二在酒樓撒潑狀。上者為價相什百,而外飾殊不可辨。』再如: 賣假酒、攙水。明末江西竟有人聲稱挖出很多陶淵明當年埋下的酒,『香美不可言』。有的奸商,則往酒中攙水。明末有人曾作【行香子】一首,辛辣地嘲笑松江出的這種淡酒: 『這一壺約重三斤。君還不信,把秤來秤,倒有一斤泥,一斤水,一斤瓶。』光祿寺在招待外賓時,也公然『酒多攙水,而淡薄無味……非惟結怨於外邦,其實有玷於中國』。在南方的名城杭州,『其俗喜作偽,以邀利目前,不顧身後』。早在宋代便風行種種搗鬼術,『如酒攙灰,雞塞沙,鵝羊吹氣,魚肉貫水,織作刷油粉』,在明代,更是歪風愈熾,專以欺騙顧客為能事,以致當時民諺有謂: 『杭州風,一把蔥,花簇簇,裏頭空!』
【金瓶梅】插圖,劉二醉打王六兒。還應當指出,流氓意識滲透到文化領域的惡果,使一些人醉心於弄虛作假,只知道在錢眼裏翻跟斗。偽造文物、古董,十分突出。時人記載: 『近日山東、陝西、河南、金陵等處偽造鼎彝、壺觚、尊瓶之類,式皆古法,分寸不遺,而花紋款式悉從古器上翻模,亦不甚差。』明末的江南著名文人李日華更指出: 『自士大夫搜古以供嗜好,紈F子弟翕然成風,不吝金帛懸購,而猾賈市丁,任意穿鑿,鑿空凌虛,幾於說夢。昔人所謂李斯狗枷、相如犢鼻,直可笑也。』明中葉後,江南地區竟出現了專門偽造歷史、胡編家譜的『作家』。有個叫袁鉉的人,『績學多藏書』,但卻是個窮光蛋。為了發財,他在蘇州專門給人編族譜,『研究漢唐宋元以來顯者,為其所自出。凡富者家有一譜,其先莫不由侯王將相而來,歷代封諡誥敕、名人序文具在。初見之甚信,徐考之,乃多鉉贗作者』。這樣捏造歷史,實在是強姦歷史,在史料裏埋下無數釘子。明末,江南還出現了以招搖撞騙為啖飯之道的『神童』。當時,專門有人教兒童寫大字,背幾首詩,其他皆茫然不知,然後到處打着神童的旗號,所謂寫字作詩,出入官府,官兒們夸上幾句,就成了逢人便炫耀的資本,身價也就高了起來,以至『累月而至千金』。無怪乎明末思想家黃宗羲把這些神童列為晚明社會病態的七怪之一,痛斥上述教育法是『以教胡孫禽蟲之法,教其童子,使之作偽,將奚事而不偽』。

上述流氓的橫行,流氓意識的侵蝕,對社會的危害,是不容低估的。但是,對明朝社會危害更嚴重的,是明朝政治的流氓化。
清代著名史學家趙翼曾謂: 『蓋明祖一人,聖賢、豪傑、盜賊之性,實兼而有之者也。』其實,從更準確的意義上說,朱元璋是聖賢、豪傑、流氓之性兼而有之。朱元璋早在坐上大明帝國第一把交椅之前,就以曾拿儒生的帽子撒尿,登上大寶後即屠戮『功狗』,以頗有些流氓氣的漢高祖劉邦為效法的楷模。但僅就流氓氣而論,朱元璋比起劉邦來,實在是更勝一籌。
不講信義,翻臉不認賬,心狠手辣,是所有流氓――特別是政治流氓的本性。屠殺、迫害當年打江山時與自己生死與共、赴湯蹈火的功臣宿將,是這種流氓本性的大暴露。劉邦殺功臣,主要殺了韓信、彭越,而朱元璋則先後製造胡惟庸、藍玉大獄,胡獄族誅至3萬餘人,藍獄誅至15000餘人,功臣幾乎一網打盡。這種史無前例的濫殺屠戮的行徑,正如趙翼所指出的那樣,『……明祖,藉諸功臣以取天下,及天下既定,即盡舉取天下之人而盡殺之,其殘忍實千古所未有。蓋雄猜好殺本其天性』。當年以曾向朱元璋建議『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而名重一時的老謀士朱升,早在朱元璋稱帝後的次年三月,『即老歸山』,要求重返林泉時,左丞相、韓國公李善長特地致書挽留,說什麼『先生文學德譽,聖君所知,實儒流之老成,國家之重望……豈宜高蹈丘園,獨善而已哉』,而這位力勸朱升不要退隱的李老元勛,自己的下場又如何呢?洪武二十三年(1390),朱元璋將李善長扯到胡惟庸案中,假託星變,需殺大臣應災,殺了他(當時已是77歲的老人!)和妻女弟侄家口70餘人。事後,著名才子解縉上書為李善長辯誣,駁得朱元璋無話可說,但被冤殺的善長一家,早已是『血污遊魂歸不得』了!
解縉像給知識分子掛黑牌,更是朱元璋的一大發明。事情的原委是: 元順帝有一頭大象,宴群臣時,能拜舞,堪稱善解人意。元亡後,朱元璋將此象運到南京,『設宴使象舞,象伏不起,殺之』。看起來,似乎是大象甘願給元朝殉葬,斯亦奇矣。朱元璋想起元朝舊臣、投降明朝後任翰林侍講學士的老知識分子危素,遂下令『作二木牌,一書「危不如象」一書「素不如象」,掛於危素左右肩』。這種污辱人格、令斯文掃地的醜惡行為,難道不是十足的流氓行徑嗎?
上行下效。朱元璋的某些子孫――也就是藩王,也是一副流氓、無賴的嘴臉。早在洪武初年,封在山西不久的晉王朱,即威逼民間子女入宮,不中意者打死,燒成灰,送出宮外;對宮女濫施酷刑,有的被割掉舌頭,有的被五花大綁,埋於雪中,活活凍死;將七至十歲的幼男閹割150多名,傷痕尚未痊癒,就令人運到府內,致使多名幼童死亡。崇禎末年,南昌寧藩的惡少,更『輒結凶黨數十人,各為群,白晝捉人子弟於市,或剝取人衣,或相牽訐訟破人產,行人不敢過其門巷,百姓相命曰鏖神』。顯然,這些人已完全墮落成有組織、有計劃為非作歹的流氓團伙。
明代政治流氓化的另一個重要表現,是動輒在堂堂金鑾殿裏以棍子毆打大臣,這就是所謂『廷杖』。誠然,廷杖前朝也曾出現,但明朝卻把這種污辱大臣人格的酷刑發展到登峯造極的地步,從朱元璋到朱由檢,被打得屁股血肉橫飛(有的人當場斃命)的大臣們的悽厲呼號聲不絕於耳,從正德時起,更規定大臣被廷杖時必須脫去衣服,有些大臣因此調治幾個月還起不了床,有的落下終身殘疾。就此而論,明朝可謂以廷杖始,也以廷杖終。
明代政治流氓化,導致了嚴重後果。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即為流氓政治化。如臭名昭著的宦官魏忠賢,年輕時本來就是肅寧縣吃喝嫖賭樣樣來、成天與一幫無賴鬼混的流氓,後來賭輸了大錢,還不起,走投無路,才自行閹割,進宮當了太監。但正是這樣的流氓無賴,卻在天啟年間掌握了國家大權,專權亂政,稱九千九百歲,激化了各種社會矛盾,加速了明王朝的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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