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新華副刊 農事
待到門上紅紅的春聯開始褪色村頭陣陣的鑼鼓開始停歇四野啪啪的鞭炮開始沉寂的時候，我故鄉的鄉親們才興猶未盡地從年氣中走出來，把目光投向那轉眼間已經是一片青蔥的麥野。
這是我三四十年前的故鄉了。
當暖暖的太陽升了一竹竿子那麼高，上工的旗子早早地扯上了旗竿的頂端，老隊長的口哨也在村前村後吹了好幾遍的時候，隊裏的男男女女才三三兩兩地扛着把鐵鍬或者是墒鍬，懶懶散散地走在彎彎曲曲的上工的路上。
可干起活兒來，一個個又開始恢復了精神勁兒。
男勞力干的是力氣活，在沿河的田邊地頭挖個方方正正的塘子，好在日後罱泥窖花草在塘子裏發酵成泥渣，那泥渣，可是栽種水稻不可缺少的上等肥料呢！
挖泥塘子，需要力氣，更需要巧氣。單是一鍬一鍬挖出來的土，在塘子的邊沿一塊一塊地壘好，就不是件簡單的事兒。甩准，夯實，鏟齊，不留一絲的縫隙，塘子挖好了，下一半是平平滑滑的坑，上一半是光光溜溜的牆，站在塘邊欣賞，你就會覺得，這不純是一種繁重的勞動，更是一次藝術的體驗。雖然在農村幹了兩年零八個月的農活，可讓我汗顏的是，這挖塘子的活兒，我到現在還沒有及格。
和男人們比起來，女人們的活兒既省心又輕鬆。那些戴着花頭巾穿着花衣裳的女人，在碧綠的麥田裏揮動着鋒利的墒鍬為一條條墒溝理墒，鏟去淤積的泥土鏟去碧綠的雜草，好在雨天裏，沒阻沒擋地讓雨水在墒溝裏一瀉無餘。『寸麥能當尺雨，尺麥難當寸雨』，靠的全是這舒舒暢暢的墒溝。
太陽更紅東風更暖了，映照着大姑娘們一張張俊俏的臉龐一條條輕盈的臂膀，飄揚起新媳婦們一頂頂鮮艷的花頭巾一件件敞開了胸懷的新衣裳，這些藍天白雲下和風麗日中綠茵茵的麥野上魅力四射的女人啊，說不儘是在勞動還是在舞蹈，撩撥得在同一片麥野的田頭勞作着的那些男人們不住地朝這兒張望，投來包含了太多意味的艷羨的目光。
麥子起身了，長長的麥葉兒在陽光和春風中招搖成一面面綠綠的旗子。
『驚蟄釣百蟲』，和麥子一同起身的還有一隻只飛翔着的蟲蛾。於是，老隊長便發了一捆捆稻草給各家各戶，扎草把，誘蟲蛾。就着用墨水瓶做成的昏黃的煤油燈如豆的燈光，各家各戶一個晚上的活兒，便是扎草把了。兩頭實實，中間蓬蓬，插在麥田裏，讓蟲蛾做窩。可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這樣的草把，到底能不能引誘蟲蛾在這兒歇息？
除了扎草把之外，供銷社還給隊裏免費發放糖料和燒酒，讓社員們在一同配發的陶盆裏調和得稠稠的，放在田埂上，用濃烈的酒氣和糖味兒誘殺一隻只飄飛着的蟲蛾。
燒酒和糖料能誘蛾，可同樣的也能誘人啊。每每的，那糖料的一大半給做成了一塊塊芝麻糖，讓鄉親們在私下裏品嘗；至於那些據說是用苦楝果子釀成的燒酒呢，也多成了老隊長和隊委們在晚上開會時的上好的飲料。那可是個物質極其匱乏的年代啊！
生產隊寬敞的倉庫裏，坐着一個個戴着老花眼鏡精心挑揀着稻種棉花種的老人。『好種出好苗』，『秧好半年稻』啊，在老隊長的眼裏，唯有這些老人揀種，才是最可信賴的。
不忙不閒的早春，是拾掇農具的好時光。水車，犁鏵，或修，或打，可真忙歡了那位我稱為大叔三十好幾了還是孑然一身的朱木匠。也只有在這時，他才會贏得身前身後大姑娘和新媳婦欽佩的目光。
正月裏，多是些消閒的農事，可也只有在這時，抖擻抖擻精神，舒活舒活筋骨，養精蓄銳了，才能應付三月青黃不接的饑饉，六月黃秧落地的熬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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