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雜論·之廿五·魏延辨疑

魏延，楊儀皆爲諸葛亮害死，之所以臨死謀除魏楊，欲蔣琬，費禕相繼接班也。史未明言，然從諸細節可見，諸葛亮明知魏延素與楊儀不和，延輕儀，而令儀統軍，延斷後，非激延與儀爭乎？延儀相攻，儀殺延，而儀亦不得全，坐取便宜者乃年宦才能皆出己下之蔣琬，蔣琬爲尚書令，主持國事，儀只爲中軍師，無所統領。亮早屬意於琬，令琬接班，早樹琬之黨，令諸臣從琬，臨終蓋與費禕有密計，必使魏楊相爭。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激魏楊相爭，又令禕制儀，而琬遂順利接班。亮之爲謀，何其譎哉！其與費禕，未免陰險矣。爲蔣琬之得繼，不惜損兩大將。

諸葛亮欲蔣琬爲繼，此魏延、楊儀之所以不得不死也。延、儀年宦才能皆在琬上，不可制者也。延、儀死，而琬可安。蜀國相繼接班輔政之蔣琬、費禕、董允、姜維皆爲亮所信用之人。不合亮意者，廖立以言語之過廢，李嚴以行事之過免，魏延、楊儀皆有才能，蜀之不可多得，而不得不死。合亮意皆繼任掌權，不合亮意者非廢即死。亮之於蜀，可謂專矣，死後猶操控蜀國軍政也，執政統軍者，率爲亮所培植之人。

或問：閱蜀書諸葛亮傳之後，襄陽記曰：『亮初亡，所在各求爲立廟，朝議以禮秩不聽，百姓遂因時節私祭之於道陌上。』此爲何也？

余曰：感覺亮在蜀國做個人崇拜，樹立偉光正之形象，死後猶盛行個人崇拜之風，亮於蜀國之受尊，雖先主劉備亦不及，繼亮掌權者皆爲亮之人，未有非議亮者，有敢非議亮乎？非議亮者必死，李邈之爲後主所殺也。蜀國上下都只崇拜諸葛亮，劉備之光芒亦爲所掩，而況其他，爲亮立廟可見。先主且未立廟，亮爲人臣而立廟，可許乎？亮在蜀國可謂受絕對之個人崇拜。

曰：難怪在三國志之亮傳，極少見有微辭。

余曰：光武帝之中興漢室，以柔術治天下，有王霸之才，又有君子之風，宜可爲天下之表，然未見漢之臣民甚崇拜光武，且有非議。諸葛之好名，除能人異己，令蜀國上下幾無不奉己，而於後世之聲名亦迥超群倫！陳壽蜀人，其記載對諸葛亮亦多所美化，爲之文過飾非，如街亭之敗，亮用人之過，且委過馬謖，以謖違亮而敗。而後人且以壽之評亮於治戎爲長，奇謀爲短，理民之干，優於將略爲貶亮。壽之尊亮至矣，以爲獨傳，且加上諸葛亮集書，多夸亮之美，何貶之有！而欲研究諸葛亮，必參裴注，又不可只看亮傳，要合蜀國諸人傳讀之，而可清楚知亮之長短得失。樹立一完美無缺之雕像，蜀國盛行個人崇拜之風，陳壽爲史，亦以爲表，至於東晉，司馬爲亮之敵，猶多崇諸葛之人，逮於宋代，有儒者愈爲美化，刪去諸葛自比管樂之辭，以比伊周。 夫孔子之聖，且有叔孫之毀，子路之疑，而亮幾無非者，不可怪乎！可見個人崇拜之風甚盛也，個人崇拜，不容非議，不容人言諸葛之過。然如此美化，不能不令人疑，至於當代而多有疑諸葛者。有疑之過，則至於黑矣。不可非粉即黑，按事實而論。

曰：諸葛連年征戰，百姓必苦，能無怨乎？而思之如是，欲爲立廟，是其善於愚民耶？

余曰：雖心懷怨，而不敢言。蜀國群臣惟魏延謂葛亮怯外，孰敢言亮之非，延亦爲亮所不喜，臨死計除之。亮死後，只李邈出來說亮專權，恐爲患，今幸死，大小爲慶，劉禪怒而誅之。毛太祖致文革之亂，有迫死功臣之過，且多崇拜者，尊之爲天，美之爲神，愛之如父，宣傳之效也，而況亮乎！

魏延子午之策，請兵萬人，與諸葛亮會潼關取關中，頗爲後世爭論。或以爲奇謀，用之可進取關中，據關中而圖中原，惜亮過于謹慎不用；或以爲甚危，雖得關中，而失巴蜀，得不償失，取之而不能守，適以自亡，故亮不用，持重也。紛紜不已，莫衷一是。余以爲皆臆測之論也，夫勝負或決於天，有不可料者，謀之奇險，詭勝詭敗，安可定乎！章邯、司馬卬、楊熊，舊秦勇將，與反秦主軍爲難者，敗陳勝，死項梁，皆守關中，而韓信尚能與高祖攻取關中，況夏侯懋之紈絝，怯而無謀，魏延之勇猛能攻，其勝機更大於信。鄧艾之伐蜀，自陰平道行無人之地七百餘里，山高谷深，豈不險哉！使劉禪君臣固守不降，艾軍或覆，而幸禪之怯，譙周之駑，懼而迎降，卒成滅蜀之大功，人之勇也，天之命也。曹操亦以萬兵北征烏桓，海道不通，賴田疇爲之嚮導，而虜以數萬逆之，亦甚危矣，而卒大破之，斬虜酋之首。而關羽之驍勇，豈亞魏延，圍曹仁，擒于禁，斬龐德，威震華夏，久攻樊城不下，乃爲孫權所襲，敗失荊州。延之攻長安，與諸葛會師潼關，若司馬懿、張郃趁虛攻取漢中，斷蜀軍之退道，夾擊救之若何。則魏延以萬兵襲長安，幸則取關中，不幸則或慘敗而不能歸。亮之不用，誠爲謹慎，恐其甚危。不保萬安，不能必勝，固亮所不許也。延之策，危而或可大獲；亮之略，安而不能有大勝。

兵有奇正，十正一奇，而欲平天下，正之居也六，奇之居也四，奇者或爲決勝負存亡之機。用正而不用奇，可安守而不能多取；多用奇而不持正，則可以攻而不可安守。未有不用奇而可取天下者也。善用兵者，奇正相參，變化無端，使敵莫測，信之勸高祖合諸侯以攻項羽，正兵也，背水一戰而破勁趙，奇兵也，以佐漢祖定天下。正兵，智而已矣，奇兵，則須智勇相濟，勇不足者，不可以用奇也。諸葛之持正而不用奇，勇不足也，以守有餘，以攻不足，故累年無獲也。使諸葛與魏延奇正相輔，則可以進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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