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細讀古代文本？　評邵永海【讀古人書之〖韓非子〗】

古人的書，今天還有沒有價值？要回答這個問題，就必須親自去讀古人書，反覆揣摩，探源竟委。【韓非子】是法家經典文獻，非雜湊而成，而是自成一家言，因此有其內在的系統。邵永海【讀古人書之〖韓非子〗】，以其出色的解讀，用典型的例證生動地告訴我們：【韓非子】一書，對當時的社會、政治生活的諸多問題都做出了精到的分析，推理的邏輯性強，表達大多謹飭，很有可讀性。我讀了邵先生這本書之後，感到它對於增強自己分析問題的能力和表達能力，都很有幫助。本書從一個側面證明了一個道理：古人的書，今天還有著多方面的極爲重要的價值。有人束書不觀，凡中國古書必反，空喊古書『盡爲糟粕』；讀了永海先生之書，再冷靜想想，此類謬說可以休矣。

【讀古人書之〖韓非子〗】選取【韓非子】中203個相對完整、敘事性較強的段落，提煉出來各種相關的主題，每一個段落歸爲一個主題之中，分爲『權力的涵義』『趨利避害的人性』『君臣關係的大義』『君主的道術』『爲臣之道』『信賞必罰』『用人原則』『國與國的陰謀與陽謀』『政治與誠信』『語言的藝術』『做人的道理』『韓非的幽默』『生活的智慧』『政治的味道』『跟韓非讀【老子】』『韓非的心聲』等十六個主題；每一個段落，他分爲原文、注釋、譯文、解說四方面進行釋讀，很深刻、細緻地點出韓非子思想見解的精微之處，有不少釋讀出人意表，但完全合乎情理，深得韓非之心，真可謂娓娓道來，要言不煩。

這本書的寫作程序是先藉助微信公眾號的平台發表，在充分吸收讀者的意見之後，再行修訂結集出版。我作爲公眾號的用戶，自然也有先睹之快，也時有切磋之樂。從公眾號的閱讀量來看，我以爲頗可展現傳統文化的魅力。裒集成書以後，迅速得到諸多讀者青睞，成爲暢銷書。

我想，要寫成如此高水平的著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永海先生之所以能寫出這樣一本書，首先得之於他有深厚的積累。二十多年以前，他就致力於【韓非子】一書的研究。他的博士學位論文，就是研究【韓非子】的句法問題的，得到學術界的高度認可。爲了深入了解【韓非子】，他廣搜異本，校訂出【韓非子】一書的一個善本；博採各家注釋，結合校勘學、訓詁學和現代語言學的成果，精思附會，編成【韓非子詞典】和【韓非子匯校集釋】。有了這樣深厚的積累，又注重克服當今一些從事古漢語研究，或從事古代思想史研究的學者偏於一隅的弊病，不僅注重字詞句的落實，還注重言外之意的把握，深入領會韓非本人的思想感情。永海先生對【韓非子】及相關古書再三咀嚼比勘、仔細推敲琢磨，虛心涵詠，吐納有方，以求從字詞句到篇章、到全書內容之是，韓非思想之真，再來寫【讀古人書之〖韓非子〗】，豈能不收獅子搏兔之功效？

因此，【讀古人書之〖韓非子〗】一書，優點顯著。第一，字詞句的解釋和分析，不僅準確到位，而且細密不留死角，特別是注釋部分，對字音、字義的注釋，詞句的語義分析基本有根有據，解決了不少既往沒有解決的釋讀問題。例如，【不可得罪小人】一篇中，對『足下無意賜之餘瀝乎』一句有一處注釋：『之：指代刖跪。按：在對話中用「之」指稱自己也是一種謙敬的表達。』這樣的注釋就對『之』字的用法作出了合理的解釋。又如，【大蛇、小蛇與主僕】一篇，『相銜負我以行』一句初看並不難，然而，仔細體會卻發現，要把每個字句都落到實處，還是頗爲不易。作者給出的注釋：『互相叼著對方，您背著我，用這樣的方式前行。按：由於蛇身的表層布滿鱗片，以及蛇的爬行方式（肋皮肌收縮時肋骨向前移動，從而帶動鱗片前移，接著鱗片後移使其後緣跟凹凸不平的地面接觸，從而產生反作用力推動蛇身），這兩點導致兩條蛇倘若不用嘴相互咬合在一起，那麼大蛇遊走的時候，小蛇就很難待在大蛇的背上。』這樣的注釋就足以使讀者把原文的表達與實際的情理透徹地讀明白了。【韓非子】中有的字詞句的釋讀難度很大，永海先生也沒有解決，他不強作解人，採取擇善而從的方式，選取他覺得最好的解釋，這體現了永海先生治學的嚴謹，也保障了【讀古人書之〖韓非子〗】一書的學術性。

第二，我們要讀懂古人書，就必須準確把握其言外之意。言外之意具有客觀性，這是我非常強調的一點。我之所以要強調這一點，是因爲它符合學理，但今天不少人忽視了這樣一個命題；更有人根本不明白這個道理，從而嚴重誤解、曲解古書。基於此，我們既要根據自己的生活和知識積累去能動地把握它，又不能信馬由韁，將自己的主觀的看法誤以爲是古人的言外之意。要做到這一點，做到主、客觀的高度統一，實屬不易，需要今後做專題研究。值得充分肯定的是，對於【讀古人書之〖韓非子〗】所選203個段落中所體現的【韓非子】言外之意的把握，由於永海先生深明此道，『寤寐求之』，不斷揚棄，求其安貼，所以可以說相當準確，有不少突破前賢的地方。例如【韓非的幽默】『恬淡恍惚的賣豬人』中，賣豬人答非所問，他所說的兩句話好像半截子話，所以清代以來就有不同的釋讀。永海先生經過深入鑽研，看出前後兩句『沒聯繫正是其內在的聯繫』，其解讀頗有新意，令人解頤，是迄今最可信的解釋。由此可以看出，他對言外之意的把握，大多有理有據，是論證而非僅僅憑個人感悟得來，這就極大限度地避免了將讀者的意思當作古人意思的毛病。這些釋讀成果，或在注釋中，或在譯文中，或在解說中體現出來，都是有益的成果。

第三，【讀古人書之〖韓非子〗】一書所討論的內容，不僅釋讀準確，而且有很強的現實意義，張揚了社會正氣，對於治國理政、個人修爲都很有針對性和啟發意義。韓非非常注重搜集、研究治國理政、個人修爲方面的具體的典型案例，站在法家的立場上進行分析思考，爲國家和世人提供他的有價值的方案，以爲借鑑。這些案例和具體分析，以及韓非本人提出的解決問題的方案，確有獨到之處，很有啟發意義。因此【韓非子】一書，對於這些方面有大量有價值的論述，很方便後人採擷，條件是要對【韓非子】非常熟悉，對相關內容爛熟於心，能夠根據現實需要，信手拈來。永海先生無疑具備這方面的深湛的功夫，對於社會問題勤於思考，不囿於韓非的思想，做到批判繼承。所以【讀古人書之〖韓非子〗】在治國理政、個人修爲方面的論述，既能汲【韓非子】之精華，棄其糟粕，又能結合當今，做出有深度的提煉，針對性和啟發性極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