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心得·中國古代詠俠詩之流變

俠的存在及其文學表現是中國古代一個獨具特色的社會歷史文化現象。在古代詩歌史上，詠俠詩創作代不乏篇，其發展表現為發軔期（先秦兩漢）、確立發展期（魏晉六朝）、高潮期（唐代）、衰變期（宋、元、明、清）四個時期。

謠諺濫觴 創作奠基：先秦兩漢詠俠之雛形

先秦兩漢詠俠歌謠時諺是詠俠詩的源頭，對詠俠詩產生發展具有先導影響和奠基作用，後代文人詠俠詩由此孕育發展。它們在傳唱中為詠俠詩的產生積累着必要的文化基質、文學素材和審美要素，為古代詠俠詩創作發展提供了生動的現實背景、文學形象和審美指向，形成了詠俠詩最基本的審美視點和價值觀念，成為我國古代詠俠詩的直接源頭。

先秦兩漢詠俠歌謠在四個方面為後世文人詠俠詩的創作起到了奠基作用：一是為後世詠俠詩創作提供了主題性素材；二是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為後世文人詠俠詩提供了俠義形象、灌注了人格精神；三是形成了古代詠俠詩的文化基質，尤其是『利他』的俠客之義和『士為知己者死』的恩報觀念，豐富了俠意識內涵，為在詩歌中塑造遊俠形象、展現人格精神奠定了價值基礎；四是孕育了後世文人詠俠詩最初的藝術體制，形成了詠俠詩最常見的基本母題和藝術形式，並為後世詠俠詩帶來了清新自然的藝術風格，比如，詠俠歌謠【長安為尹賞歌】【時人為楊阿諾號】對樂府詠俠詩【結客少年場行】【遊俠篇】的形成產生了重要影響。

出史入文 名題立象：魏晉六朝詠俠詩之創意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詠俠詩主題題材的確立和創作發展期。曹植【白馬篇】首開風氣，開啟了文人詠俠詩創作。其塑造的邊塞遊俠兒形象，立體展現了遊俠的人格魅力與精神風貌，是詩歌中遊俠第一次以正義英雄形象進入文學殿堂。詩人通過在遊俠形象中注入國家觀念、民族意識、犧牲精神等人格內涵，將其人生價值引導到『效功當世』，『捐軀赴國難』，大大提升了俠的人格境界，樹立了經典化的俠意象。詠俠詩作為新的抒情言志題材，融入了中國古代詩歌發展的進程中。

魏晉南北朝詠俠詩出史入文、創新立意，展現了新的時代俠意識，創造了以樂府為主的傳統藝術體制。既肯定俠的功業名節觀念，又肯定俠的自由放蕩和世俗享樂。內容除對古遊俠歌詠外，多是對遊俠從軍邊塞和貴族子弟遊俠生活的描寫，並採用張弛自由、氣韻貫通的樂府形式，塑造了鮮明生動的遊俠形象，為遊俠進入文學殿堂注入了鮮明生動的藝術魅力，為俠文化的發展積攢了正能量。從對古代詠俠詩藝術體制的影響看，魏晉南北朝文人樂府詠俠詩【白馬篇】【結客少年場行】【劉生】詩題對遊俠的集中歌詠，形成了詠俠詩發展史上一個獨特的文學現象，為後世詠俠詩創立了樂府模式，形成了詩歌傳統，成為中國歷代詠俠詩永恆的主題，標誌着詠俠題材類型及其藝術體制的正式確立。

審美創新 樹規立範：唐人詠俠詩之高標

唐代俠風熾盛，是詠俠詩創作的高潮期，俠的現實存在、形象寄託和精神張揚成為豐富、提升文人人格精神的重要因素。

唐人詠俠詩內涵深邃，創新層面豐厚：一是通過挖掘不同類型俠者的人格精神和生命情調，提升了詠俠詩的思想境界，為詠俠詩賦予了健全的人格意識和清醒的理性精神，閃耀着時代光芒和詩人理想。二是通過對邊塞遊俠、市井遊俠少年、文人任俠者、禁軍俠少、劍俠等的歌詠，大大拓展了遊俠的類型形象。三是開創了詠俠詩雄渾壯美的藝術境界。唐人善用雄奇壯闊的意象構織宏大壯美的審美境界，並通過大漠邊塞、荒原郊野和胡姬酒肆等場景的設置，在不同層面上表現了不同的遊俠形象和任俠精神，開創了詠俠詩描寫邊塞遊俠兒的新模式，即遊俠-征戰-立功-受賞。時空跨度大，詩境為之開，有一股總攬天地的縱橫之氣。四是發展了借俠（或劍）貫輸豪情、自傷身世的『士不遇』抒情模式，賦予詠俠詩濃郁的抒情色彩和餘味曲包的蘊藉美。

唐人詠俠詩，內容豐富，氣象恢宏，富含時代精神，閃耀着理想光芒，藝術形式多彩紛呈。唐人繼承了魏晉六朝詠俠文學傳統，又在近體詩新的藝術形式下創新發展，提高了藝術品位和審美效果，在詠俠詩發展史上樹起了一座承前啟後的藝術豐碑。

染時衰變 復古中興：宋元明清詠俠詩之創變

中國古代詠俠詩創作進入宋、元、明、清，呈現創作衰變期的特徵。

宋元時代，詠俠詩創作較少，宋代詠俠詩更加文人化。相對而言，北宋詠俠詩多擬古之作；南宋詠俠詩多現實內容，表現着英雄氣概和犧牲精神。明代由於都市商品經濟的發展和『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復古觀念，加之外敵入侵、宦官專權等動盪的現實影響，詠俠詩出現了創作的再一次興盛。詩人把對個人慾望的追求、實現較為普遍地建立在對個體生命本能的直接體驗上，抹去了經世的功業精神，多了世俗化、個性化的真實生命意志和自然欲求，詠俠詩在內蘊上更契合於市民趣味。清代文網束密，前期詠俠詩創作相對較少。晚清尤其近代，內憂外患，『亂世天教重俠游』。因時代變幻和抵禦外侮、追求變革的時代要求，許多文人和革命志士呼喚尚武精神，使遊俠形象又一次活躍於晚清詩壇。詩人借俠之詠，竭力張揚一種勇武精神和遊俠的生命情調，用儒墨大義重新詮釋俠義精神，為衰敗不堪的民族精神注入一股豪氣與武力。晚清詠俠詩集中表現着俠義之士的擔當精神，充滿了濃厚的悲劇意識。這時詠俠詩作者多為革命黨人和會社成員，詠俠詩中出現了個人英雄主義精神的回歸和視死如歸俠義精神的復燃。

中國古代詠俠詩創作有着深刻的現實動因和深厚的文化淵源，並和時代任俠風氣、文人建功立業等結合在一起，與古代文人的人格理想、價值觀念及社會大眾的審美追求具有一致性。經過歷代文人的創造，俠的文學形象煥發出光彩奪目的英雄氣概與正義附加值，為中國俠文化的創新發展注入了豐富的精神內涵和道德價值。

    （作者：汪聚應，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國古代詠俠詩研究』負責人、天水師範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