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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金瓶梅第六回 沈富翁結貴埋金 袁指揮失魂救女

續金瓶梅作者:丁耀亢發布:福哥

2018-6-8 22:11

詩曰:

福有因緣禍有門.甘同枝葉苦同根.

果隨瓜豆人人種.水滴堂檐點點痕.

慳父必然生盪子.棘叢安得產蘭孫.

百年冤鬼來尋債.隔世還追地下魂.

單表這【感應篇】有『危人自安.減人自益.耗人貨財.離人骨肉.苟富而驕.苟免無恥.強取強求.好侵好奪.短尺狹度.輕秤小升.以偽雜真.採取奸利.』以上數語.專說貪人重財取利.損人益己的惡.這財物是眾生的外命.那個是不食煙火的神仙.難道就該俱舍了.這父母妻子如何養贍.國家錢糧如何納辦.孔聖人還說生財食貨.何況這眾生小民.天地間士.農.工.商各有養生道理.原是不消害人的.即如種田出力.做官享俸.做生意取那江湖之利.做匠役得那血力之財.原不消去害人.受此勤苦.再能惜福儉用.豈有個不足的.只為人一點貪心.定要取別人的肉貼在自己臉上.那天地鬼神豈有容他的.或身受奇禍.自然生下敗子.破散他的財物.此是個盈虛的道理.人不肯信.

如今單表汴京城裡出了一個大財主.姓沈名越.綽號超寰.他父親是錦衣衛番役出身.專好在京拿人訛頭.通大線索.後來死了.生下沈超寰更是乖巧.頂着父親差使.六部九卿.內官廠衛二十四座衙門走的爛熟.先在童貫京營里吃一分守備錢糧.後來和高俅.蔡京這五個大權臣宅里大管家結了親.拜成兄弟.就大弄起來.又認了林靈素做於爹.拜李師師為義弟.不止外京.連司理太監.提督三宮的老公們.沒一個不通氣的.因此.京師起他一個混名.叫做黃表沈三.因他專騙大錢.幾千幾百兩不還人家.只買一張黃表.寫張誓狀燒了.再不還了.或是人該他的錢.還了幾百幾千兩.又賴人重還.也寫一張黃表.和人神前賭誓.又沒良心.又有錢有勢.誰不怕他.所以綽號黃表.家在舊綿花小巷居住.後來駙馬街買了宅子.蓋的一池水一般樓閣亭台.花園書房.俱照內里款式.又有一般能吹能彈的小娘.才嫖的熟了.收在家裡.或是良家私窩.看上眼就假妝放賬.不消半年滾算了來.城裡當鋪.鹽店.香蠟店.綢緞店.何止三二十處.夥計有一二百人.也就是個現世的石崇.出名的猗頓.他一生得利的是放三樣錢:第一放官例錢.選的新官取京賬的.俱是六折.每六兩算十兩.每月十五分利.不消一年.只六十兩.連本就該三百兩.又不知是一樣甚麼天平.放銀時一兩少二錢.還銀時一兩多三錢.又好灌鉛益頂.火逼白銅造的假銀色.誰敢去換.第二放巢窩科子錢.那京城樂戶行首何止一二千家.揀有好小娘的與他三百五百兩.比官例賬又重二分.俱是按月去討.每月也取着三二千利錢.一月不到.利滾作本.常常把一家行戶全准了.整年不夠還他利錢的.第三是放響馬錢.拿着強盜響馬.有用錢買命的.他全管.上下使費.救出命來.每一百兩就算一千.強盜靠他救命.每月來納進奉.誰敢少他一分.手下賊頭何止千餘.所以.奇珍異寶般般有.堆玉積金事事強.只少了一件——年過六十無子.生一個就死一個.也有懷孕的.到老了不見個苗.一屋老婆.吃飯罷了.如此大錢.他平生一文不舍.就是人情往來.百錢的也沒有.因這靖康皇帝喜花石綱.他就開了花石店.蘇杭盆景.無般不有.在良岳后街上.那時士大夫家家俱尚花石.一盆虎刺有賣到三百兩.掙錢更多.道君皇帝也常取進去.有好的賞賜三五百兩的.直到金兵過河.還拿着大天平秤人銀子.家下蓋造樓房不歇工.他小舅子袁指揮和他對門居住.是世襲鸞儀衛指揮.五十多歲.只有一女.叫做常姐.常抱來沈家頑耍.且是生的眉清目秀.一個小小口兒.乖巧伶俐的當不得.又會哄人.沈家沒個孩子.常是姑娘長姑娘短.哄得沈三家一群婦人看如寶貝一般.常是過來頑耍.一二日不肯放回去.年長十歲.又好個苗條身子.就學念曲識字兒.見了骨牌.一見就會.又早纏的一點點小腳兒.梳着個小小假舍兒.就是個小牙人兒一般.沒人不愛.後來兩下親戚走的熟了.因沈三家無子.眾婦人就講把常姐過繼了來養着.頑耍做伴.袁家娘子不肯.只許兩下走着.都叫爹娘.那常姐又會哄人.娘長娘短.叫的沈家老婆比親生的還稀罕.他衣裳.金珠墜子.常常的送來不絕.後至金兵亂了.沈超寰算計.這金銀寶貝儘自不少.那裡去藏去.就在那住樓群樓花洞冰窖之下.穿井有十餘處.把金銀打做大磚.用漆漆了.一層層垛起.約有二丈余深.使土培平.鋪上磚石.偌大一個宅院.那裡去找.卻暗暗記了不題.看官.你道這個藏法妙不妙.正是:

人心如此如此.無意未然未然.

百歲光陰苦不多.勞心多算欲如何.

充飢不過三餐飯.覆體能穿幾匹羅.

金玉滿堂憂盜積.田園千頃昔催科.

夜來脫襪辭家去.一個銅錢帶得麼.

且不說沈越藏金痴愚可笑.且表這袁指揮家女兒常姐.那日從沈家過了二日.頭痛腦悶.赤眼紅腮.只是要睡.心焦常哭.二日全不飲食.忽然.夜間和他母親睡在床上人只見他忽然大叫一聲跳起來.兩眼圓睜.說:『這家事不是我轉盜與人.你許下謝他的.就是嫁了人家.也是沒奈何.誰見我接他過牆來先奸後娶的話.』說畢.又大叫一聲.滿地打滾.一似有人打的一般.身上一塊青.一塊紅.哭了一會就沒了氣.只是心窩裡亂跳.唬得袁指揮夫妻半夜點燈叫着『常姐』.只不答應.兩個小眼閉的緊緊的.臉似金人一般.兩口兒哭得設法了.半夜裡去叫前門上師婆老劉來看.說是中惡.拿符水桃枝.香紙銀錢剪個紙人兒.用漿水往東方送.說是遇見鬼了.守到天明.只是不醒.慌的對門沈家眾婦人們一群都跑過來.圍着哭『我的嬌兒心肝』.亂成一塊.拿薑茶.涼水往小口裡灌.那常姐那裡得醒.只是大家抱的抱.哭的哭.把他常穿的一件大紅縐紗小衫兒.扎花白絞比甲兒.豆黃扎花小裙兒替他穿上.又把一雙金嵌寶石小白果墜兒給他帶在小耳朵上.忙忙把個假油髻兒紅繩兒扎在小小發並上.插上兩朵珠花.換上一雙小小紅鞋.停在房裡小床上.大家圍着痛哭.那沈越過來看了一陣.也自心酸.叫人去看杉木去了.

又叫黃醫官取抱龍丸去.大家忙亂不題.

愛鎖情根骨肉緣.彭殤生死亦同然.

改頭換面知誰是.空使爺娘淚眼穿.

眾人哭了一會.見袁指揮娘子硼在地下哭的昏迷.勸個不祝沈家第五個妾.妓者出身.極是憐俐的.道:『我看這孩子不像短命的.沒病沒災.怎麼就死了.』用手去摸他心口.不住的亂跳.忙道:『嶺娘休哭.這孩子還不死.都慌哭怎的.』大家住了哭.都來摸他.可不還熱熱的.心裡一動一動.只是口裡沒氣.說不及.黃醫官到了.沈超寰.袁指揮進來說:『婦人且躲開.黃醫官看脈用藥.』那黃醫官是御前有名的老醫.極知脈理的.問道姑娘今年十一歲了.脈還不全.只用一指先閣右手尺脈上.又看了關寸二部.住一會.又取左手心脈.肝脈.三部俱看完.笑道:『姑娘不死.非三日.即五日.七日可以還魂.此是業鬼追冤.前生的罪犯了個閻王關.不消用藥.且把這抱龍丸用薑湯灌下.養他的元神罷.這房裡燒香念經.方可仟悔.等三五日.心口裡漸溫就好了.』說畢.黃醫官要別.沈越請到對門.待了一盞空茶.倒是袁指揮過意不去.封上二兩書儀去謝了.這婦人們守着姑娘不敢哭了.將藥灌下去.牙失緊閉.又流出來了.不住於去摸常姐心窩.果然溫暖.只不見有氣.這婦人們守着不題.

卻說這場因果.你道這個女兒是誰.——他也曾倚門賣俏.隔牆花影引情郎.他也曾待月迎奸.半夜星前排色陣.夢短的鴛鴦.前世里因緣未能諧老.轉生的芍藥.初春時花蕊又被摧殘.一靈不返.正在東嶽案旁邊.兩世相尋.還似西門房院裡.舊債未還新債起.前冤又惹後冤來.

原來常姐就是李瓶兒托生的.那年西門慶來京朝覲時.就託了夢在袁家尋房住下了.至今生長十一歲.門慶死後.花子虛告狀.拘他對審.才知是偷托生在東京袁家.一路鬼使尋來.把陽魂捉去.昏迷不醒.

卻說李瓶兒被鬼使夢中牽去.到了東嶽門前.還是當初死的模樣.面容兒黃瘦.細弱堪憐.嬌容如畫.見了花子虛.西門慶一干人在衙門前.想起前情.不敢啼哭.不一時.叫到一個官府案前跪下.花子虛把那上牆喚貓.踏梯過院通姦的事說了一遍.又說他陷在官司.被門慶坑騙多金.致病身死.又將金珠.錦緞.蘇木.胡椒.一百八顆西洋大珠.螺甸大床.盡被門慶盜去.約值萬金.晝夜姦淫.並兩個丫繯奸了娶去.一一說個詳細.只見花太監跪在旁邊哭哭啼啼.訴傾家奸盜之害.門慶無詞.司神大怒.先把門慶箍腦夾腿.發上難春地獄去了.後查瓶兒與花子虛本命生辰因何不合.以致盜財通私.判官將簿上來一看.才知子虛命坐耗官.原該赤貧.不應有妻財之福.又因花大監家財系盜取官物.不合成家傳後.那花子虛又沒有得橫財的命.天遣耗星以破其家.李瓶兒原無大罪.不合私通門慶成奸.只向了個杖罪.重鞭一百釋放回陽.該失身娼籍.自縊而終.也是個絞罪.花子虛該托生在鄭千戶家為子.使瓶兒日後填賬.俱在後日報應不題.

卻說袁指揮一家守着女兒.到了三日.全然不醒.待說死了.又心口溫溫.時常跳動.買個杉木匣.漆的光光的.不忍盛殮.就有那王師婆.李師婆.張姑子.劉姑子日夜來看.這家說該跳神.那家說該拜懺.袁指揮只這一個女兒.如何舍的.只得上黃華寺請了六個尼姑.住房中間安下壇場.拜【梁王懺】.婦女一家隨着跪拜.直拜了到第五日.那常姐如夢如醒.忽然嚶嚶哭了一聲又沒氣了.原來李瓶兒陰魂被鬼使領着往火池裡一推.即時甦醒.睜眼一看.全沒有前生的夫婦.只落了現世的爹娘.回頭想想.那記分毫.只像一場大夢.這些婦女見常姐哭了一聲.就抬了個寶貝一般.忙來抱的抱.拍的拍.又哭又喜.和沈家一群老婆就擠了個滿屋.一時鬨動了東京城.說是女孩兒五日還魂.豈不是件異事.才服黃醫官脈理.常姐活了不題.

那些靖康年間金兵每年犯邊.直入中原.朝廷兵馬錢糧不接.要問官員士民.大商富戶捐助濟邊銀五十萬.那沈富戶也就東京第一家了.不知將來這沈富戶家藏的金銀作何結果.只落得——慳貪一世.替他人積了百萬家財.生死眼前.向兒女滴下幾行痴淚.

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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