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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四回 大酒楼刘二撒泼 酒家店雪娥为娼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金瓶梅(崇祯本) 第九四回 大酒楼刘二撒泼 洒家店雪娥为娼金瓶梅(崇祯本) 第九四回 大酒楼刘二撒泼 洒家店雪娥为娼

诗曰:

骨肉伤残产业荒.一身何忍去归娼.泪垂玉箸辞官舍.步蹴金莲入教坊.

览镜自怜倾国色.向人初学倚门妆.春来雨露宽如海.嫁得刘郎胜阮郎.

话说陈敬济自从谢家酒楼上见了冯金宝.两个又勾搭上前情.往后没三日不和他相会.或一日敬济有事不去.金宝就使陈三儿稍寄物事.或写情书来叫他去.一次或五钱.或一两.后日间供其柴米.纳其房钱.归到庙中便脸红.任道士问他何处吃酒来.敬济只说:“在米铺和伙计畅饮三杯.解辛苦来.”

他师兄金宗明一力替他遮掩.晚夕和他一处盘弄那勾当.是不必说.朝来暮往.把任道士囊箧中细软的本钱.也抵盗出大半花费了.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这洒家店的刘二.有名坐地虎.他是帅府周守备府中亲随张胜的小舅子.专一在马头上开娼店.倚强凌弱.举放私债.与巢窝中各娼使用.加三讨利.有一不给.捣换文书.将利作本.利上加利.嗜酒行凶.人不敢惹他.就是打粉头的班头.欺酒客的领袖.因见陈敬济是宴公庙任道士的徒弟.白脸小厮.谢三家大酒上把粉头郑金宝儿占住了.吃的楞楞睁睁.提着碗头大的拳头.走来谢家楼下.问:“金宝在那里.”

慌的谢三郎连忙声喏.说道:“刘二叔叔.他在楼上第二间阁儿里便是.”

这刘二大叉步上楼来.敬济正与金宝在阁儿里面饮酒.做一处快活.把房门关闭.外边帘子挂着.被刘二一把手扯下帘子.大叫:“金宝儿出来.”

唬的陈敬济鼻口内气儿也不敢出.这刘二用脚把门跺开.金宝儿只得出来相见.说:“刘二叔叔.有何说话.”

刘二骂道:“贼淫妇.你少我三个月房钱.却躲在这里.就不去了.”

金宝笑嘻嘻说道:“二叔叔.你家去.我使妈妈就送房钱来.”

这刘二只搂心一拳.打了老婆一交.把头颅抢在阶沿下磕破.血流满地.骂道:“贼淫妇.还等甚送来.我如今就要.”

看见陈敬济在里面.走向前把桌子只一掀.碟儿打得粉碎.那敬济便道:“阿呀.你是什么人.走来撒野.”

刘二骂道:“我肏你道士秫秫娘.”

一手采过头发来.按在地下.拳捶脚踢无数.那楼上吃酒的人.看着都立睁了.店主人谢三初时见刘二醉了.不敢惹他.次后见打得人不像模样.上楼来解劝.说道:“刘二叔.你老人家息怒.他不晓得你老人家大名.误言冲撞.休要和他一般见识.看小人薄面.饶他去罢.”

这刘二那里依从.尽力把敬济打了个发昏章第十一.叫将地方保甲.一条绳子.连粉头都拴在一处墩锁.分付:“天明早解到老爷府里去.”

原来守备敕书上命他保障地方.巡捕盗贼.兼管河道.这里拿了敬济.任道士庙中尚还不知.只说晚夕米铺中上宿未回.

却说次日.地方保甲.巡河快手押解敬济.金宝.雇头口赶清晨早到府前伺候.先递手本与两个管事张胜.李安看.说是刘二叔地方喧闹一起.宴公庙道士一名陈宗美.娼妇郑金宝.众军牢都问他要钱.说道:“俺们是厅上动刑的.一班十二人.随你罢.正经两位管事的.你倒不可轻视了他.”

敬济道:“身边银钱倒有.都被夜晚刘二打我时.被人掏摸的去了.身上衣服都扯碎了.那得钱来.止有头上关顶一根银簪儿.拔下来.与二位管事的罢.”

众牢子拿着那根簪子.走来对张胜.李安如此这般说:“他一个钱儿不拿出来.止与了这根簪儿.还是闹银的.”

张胜道:“你叫他近前.等我审问他.”

众军牢不一时拥到跟前跪下.问:“你几时与任道士做徒弟.俗名叫什么.我从未见你.”

敬济道:“小的俗名叫陈敬济.原是好人家儿女.做道士不久.”

张胜道:“你既做道士.便该习学经典.许你在外宿娼饮酒喧嚷.你把俺帅府衙门当什么些小衙门.不拿了钱儿来.这根簪子打水不浑.要他做甚.”

还掠与他去.分付牢子:“等住回老爷升厅.把他放在头一起.眼见这狗男女道士.就是个吝钱的.只许你白要四方施主钱粮.休说你为官事.你就来吃酒赴席.也带方汗巾儿揩嘴.等动刑时.着实加力拶打这厮.”

又把郑金宝叫上去.郑家有忘八跟着.上下打发了三四两银子.张胜说:“你系娼门.不过趁熟赶些衣食为生.没甚大事.看老爷喜怒不同.看恼只是一两拶子.若喜欢.只恁放出来也不知.”

不一时.只见里面云板响.守备升厅.两边僚掾军牢森列.甚是齐整.但见:

绯罗缴壁.紫绶桌围.当厅额挂茜罗.四下帘垂翡翠.勘官守正.戒石上刻御制四行.人从谨廉.鹿角旁插令旗两面.军牢沉重.僚掾威仪.执大棍授事立阶前.挟文书厅旁听发放.虽然一路帅臣.果是满堂神道.

当时.没巧不成话.也是五百劫冤家聚会.姻缘合当凑著.春梅在府中.从去岁八月间.已生了个哥儿小衙内.今方半岁光景.貌如冠玉.唇若涂朱.守备喜似席上之珍.爱如无价之宝.未几.大奶奶下世.守备就把春梅册正.做了夫人.就住着五间正房.买了两个养娘抱奶哥儿.一名玉堂.一名金匮.两个小丫鬟服侍.一名翠花.一名兰花.又有两个身边得宠弹唱的姐儿.都十六七岁.一名海棠.一名月桂.都在春梅房中侍奉.那孙二娘房中止使著一个丫鬟.名唤荷花儿.不在话下.每常这小衙内.只要张胜抱他外边顽耍.遇着守备升厅.便在旁边观看.

当日.守备升厅坐下.放了告牌出去.各地方解进人来.头一起就叫上陈敬济并娼妇郑金宝儿去.守备看了呈状.便说道:“你这厮是个道士.如何不守清规.宿娼饮酒.骚扰地方.行止有亏.左右拿下去.打二十棍.追了度牒还俗.那娼妇郑氏.拶一拶.敲五十敲.责令归院当差.”

两边军牢向前.才待扯翻敬济.摊去衣服.用绳索绑起.转起棍来.两边招呼要打时.可霎作怪.张胜抱着小衙内.正在月台上站立观看.那小衙内看见打敬济.便在怀里拦不住.扑着要敬济抱.张胜恐怕守备看见.忙走过来.那小衙内亦发大哭起来.直哭到后边春梅跟前.春梅问:“他怎的哭.”

张胜便说:“老爷厅上发放事.打那宴公庙陈道士.他就扑着要他抱.小的走下来.他就哭了.”

这春梅听见是姓陈的.不免轻移莲步.款蹙湘裙.走到软屏后面探头观觑:“打的那人.声音模样.倒好似陈姐夫一般.他因何出家做了道士.”

又叫过张胜.问他:“此人姓甚名谁.”

张胜道:“这道士我曾问他来.他说俗名叫陈敬济.”

春梅暗道:“正是他了.”

一面使张胜:“请下你老爷来.”

这守备厅上打敬济才打到十棍.一边还拶著唱的.忽听后边夫人有请.分付牢子把棍且阁住休打.一面走下厅来.春梅说道:“你打的那道士.是我姑表兄弟.看奴面上.饶了他罢.”

守备道:“夫人何不早说.我已打了他十棍.怎生奈何.”

一面出来.分付牢子:“都与我放了.”

唱的便归院去了.守备悄悄使张胜:“叫那道士回来.且休去.问了你奶奶.请他相见.”

这春梅才待使张胜请他到后堂相见.忽然沉吟想了一想.便又分付张胜:“你且叫那人去著.待我慢慢再叫他.”

度牒也不曾追.

这陈敬济打了十棍.出离了守备府.还奔来晏公庙.不想任道士听见人来说:“你那徒弟陈宗美.在大酒楼上包着唱的郑金宝儿.惹了洒家店坐地虎刘二.打得臭死.连老婆都拴了.解到守备府去了.行止有亏.便差军牢来拿你去审问.追度牒还官.”

这任道士听了.一者老年的著了惊怕.二来身体胖大.因打开囊箧.内又没有许多细软东西.著了口重气.心中痰涌上来.昏倒在地.众徒弟慌忙向前扶救.请将医者来灌下药去.通不省人事.到半夜.呜呼断气身亡.亡年六十三岁.第二日.陈敬济来到.左右邻人说:“你还敢庙里去.你师父因为你.如此这般.得了口重气.昨夜三更鼓死了.”

这敬济听了.唬的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复回清河县城中来.正是:

鹿随郑相应难辩.蝶化庄周未可知.

话分两头.却说春梅一面使张胜叫敬济且去著.一面走归房中.摘了冠儿.脱了绣服.倒在床上.便扪心挝被.声疼叫唤起来.唬的合宅大小都慌了.下房孙二娘来问道:“大奶奶才好好的.怎的就不好起来.”

春梅说:“你每且去.休管我.”

落后守备退厅进来.见他躺在床上叫唤.也慌了.扯着他手儿问道:“你心里怎的来.”

也不言语.又问:“那个惹着你来.”

也不做声.守备道:“不是我刚才打了你兄弟.你心内恼么.”

亦不应答.这守备无计奈何.走出外边麻犯起张胜.李安来了:“你两个早知他是你奶奶兄弟.如何不早对我说.却教我打了他十下.惹的你奶奶心中不自在.我曾教你留下他.请你奶奶相见.你如何又放他去了.你这厮每却讨分晓.”

张胜说:“小的曾禀过奶奶来.奶奶说且教他去著.小的才放他去了.”

一面走入房中.哭哭啼啼.哀告春梅:“望乞奶奶在爷前方便一言.不然.爷要见责小的每哩.”

这春梅睁圆星眼.剔起蛾眉.叫过守备近前说:“我自心中不好.干他们甚事.那厮他不守本分.在外边做道士.且奈他些时.等我慢慢招认他.”

这守备才不麻犯张胜.李安了.

守备见他只管声唤.又使张胜请下医官来看脉.说:“老安人染了六欲七情之病.著了重气在心.”

讨将药来又不吃.都放冷了.丫头每都不敢向前说话.请将守备来看着吃药.只呷了一口.就不吃了.守备出去了.大丫鬟月桂拿过药来.“请奶奶吃药.”

被春梅拿过来.匹脸只一泼.骂道:“贼浪奴才.你只顾拿这苦水来灌我怎的.我肚子里有什么.”

教他跪在面前.孙二娘走来.问道:“月桂怎的.奶奶教他跪着.”

海棠道:“奶奶因他拿药与奶奶吃来.奶奶说:‘我肚子里有什么.拿这药来灌我.’教他跪着.”

孙二娘道:“奶奶.你委的今一日没曾吃什么.这月桂他不晓得.奶奶休打他.看我面上.饶他这遭罢.”

分付海棠:“你往厨下熬些粥儿来.与你奶奶吃口儿.”

春梅于是把月桂放起来.

那海棠走到厨下.用心用意熬了一小锅粳米浓浓的粥儿.定了四碟小菜儿.用瓯儿盛着.热烘烘拿到房中.春梅躺在床上面朝里睡.又不敢叫.直待他番身.方才请他:“有了粥儿在此.请奶奶吃粥.”

春梅把眼合著.不言语.海棠又叫道:“粥晾冷了.请奶奶起来吃粥.”

孙二娘在旁说道:“大奶奶.你这半日没吃什么.这回你觉好些.且起来吃些个.”

那春梅一骨碌子扒起来.教奶子拿过灯来.取粥在手.只呷了一口.往地下只一推.早是不曾把家伙打碎.被奶子接住了.就大吆喝起来.向孙二娘说:“你平白叫我起来吃粥.你看贼奴才熬的好粥.我又不坐月子.熬这照面汤来与我吃怎么.”

分付奶子金匮:“你与我把这奴才脸上打与他四个嘴巴.”

当下真个把海棠打了四个嘴巴.孙二娘便道:“奶奶.你不吃粥.却吃些什幺儿.却不饿着你.”

春梅道:“你教我吃.我心内拦著.吃不下去.”

良久.叫过小丫鬟兰花儿来.分付道:“我心内想些鸡尖汤儿吃.你去厨房内.对那淫妇奴才.教他洗手做碗好鸡尖汤儿与我吃.教他多放些酸笋.做的酸酸辣辣的我吃.”

孙二娘便说:“奶奶分付他.教雪娥做去.你心下想吃的就是药.”

这兰花不敢怠慢.走到厨下对雪娥说:“奶奶教你做鸡尖汤.快些做.等着要吃哩.”

原来这鸡尖汤.是雏鸡脯翅的尖儿碎切的做成汤.这雪娥一面洗手剔甲.旋宰了两只小鸡.退刷干净.剔选翅尖.用快刀碎切成丝.加上椒料.葱花.芫荽.酸笋.油酱之类.揭成清汤.盛了两瓯儿.用红漆盘儿.热腾腾.兰花拿到房中.春梅灯下看了.呷了一口.怪叫大骂起来:“你对那淫妇奴才说去.做的什么汤.精水寡淡.有些甚味.你们只教我吃.平白叫我惹气.”

慌的兰花生怕打.连忙走到厨下对雪娥说:“奶奶嫌汤淡.好不骂哩.”

这雪娥一声儿不言语.忍气吞声.从新洗锅.又做了一碗.多加了些椒料.香喷喷.教兰花儿拿到房里来.春梅又嫌忒咸了.拿起来照地下只一泼.早是兰花躲得快.险些儿泼了一身.骂道:“你对那奴才说去.他不愤气做与我吃.这遭做的不好.教他讨分晓.”

这雪娥听见.千不合.万不合.悄悄说了一句:“姐姐几时这般大了.就抖搂起人来.”

不想兰花回到房里.告春梅说了.这春梅不听便罢.听了此言.登时柳眉剔竖.星眼圆睁.咬碎银牙.通红了粉面.大叫:“与我采将那淫妇奴才来.”

须臾.使了奶娘丫鬟三四个.登时把雪娥拉到房中.春梅气狠狠的一手扯住他头发.把头上冠子跺了.骂道:“淫妇奴才.你怎的说几时这般大.不是你西门庆家抬举的我这般大.我买将你来伏侍我.你不愤气.教你做口子汤.不是精淡.就是苦咸.你倒还对着丫头说我几时恁般大起来.搂搜索落我.要你何用.”

一面请将守备来.采雪娥出去.当天井跪着.前边叫将张胜.李安.旋剥褪去衣裳.打三十大棍.两边家人点起明晃晃灯笼.张胜.李安各执大棍伺候.那雪娥只是不肯脱衣裳.守备恐怕气了他.在跟前不敢言语.孙二娘在旁边再三劝道:“随大奶奶分付打他多少.免褪他小衣罢.不争对着下人.脱去他衣服.他爷体面上不好看的.只望奶奶高抬贵手.委的他的不是了.”

春梅不肯.定要去他衣服打.说道:“那个拦我.我把孩子先摔杀了.然后我也一条绳子吊死就是了.留着他便是了.”

于是也不打了.一头撞倒在地.就直挺挺的昏迷.不省人事.守备唬的连忙扶起.说道:“随你打罢.没的气着你.”

当下可怜把这孙雪娥拖番在地.褪去衣服.打了三十大棍.打的皮开肉绽.一面使小牢子半夜叫将薛嫂儿来.即时罄身领出去办卖.

春梅把薛嫂儿叫在背地.分付:“我只要八两银子.将这淫妇奴才好歹与我卖在娼门.随你转多少.我不管你.你若卖在别处.我打听出来.只休要见我.”

那薛嫂儿道:“我靠那里过日子.却不依你说.”

当夜领了雪娥来家.那雪娥悲悲切切.整哭到天明.薛嫂便劝道:“你休哭了.也是你的晦气.冤家撞在一处.老爷见你到罢了.只恨你与他有些旧仇旧恨.折挫你.连老爷也做不得主儿.见他有孩子.凡事依随他.正经下边孙二娘也让他几分.常言拐米倒做了仓官.说不的了.你休气哭.”

雪娥收泪.谢薛嫂:“只望早晚寻个好头脑我去.只有饭吃罢.”

薛嫂道:“他千万分付.只教我把你送在娼门.我养儿养女.也要天理.等我替你寻个单夫独妻.或嫁个小本经纪人家.养活得你来也罢.”

那雪娥千恩万福谢了.

薛嫂过了两日.只见邻居一个开店张妈走来叫:“薛妈.你这壁厢有甚娘子.怎的哭的悲切.”

薛嫂便道:“张妈.请进来坐.”

说道:“便是这位娘子.他是大人家出来的.因和大娘子合不着.打发出来.在我这里嫁人.情愿个单夫独妻.免得惹气.”

张妈妈道:“我那边下着一个山东卖绵花客人.姓潘.排行第五.年三十七岁.几车花果.常在老身家安下.前日说他家有个老母有病.七十多岁.死了浑家半年光景.没人伏侍.再三和我说.替他保头亲事.并无相巧的.我看来这位娘子年纪到相当.嫁与他做个娘子罢.”

薛嫂道:“不瞒你老人家说.这位娘子大人家出身.不拘粗细都做的.针指女工.自不必说.又做的好汤水.今才三十五岁.本家只要三十两银子.倒好保与他罢.”

张妈妈道:“有箱笼没有.”

薛嫂道:“止是他随身衣服.簪环之类.并无箱笼.”

张妈妈道:“既是如此.老身回去对那人说.教他自家来看一看.”

说毕.吃茶.坐回去了.晚夕对那人说了.次日饭罢后.果然领那人来相看.一见了雪娥好模样儿.年小.一口就还了二十五两.另外与薛嫂一两媒人钱.薛嫂也没争竞.就兑了银子.写了文书.晚夕过去.次日就上车起身.薛嫂教人改换了文书.只兑了八两银子交到府中.春梅收了.只说卖与娼门去了.

那人娶雪娥到张妈家.止过得一夜.到第二日.五更时分.谢了张妈妈.作别上了车.径到临清去了.此是六月天气.日子长.到马头上才日西时分.到于洒家店.那里有百十间房子.都下着各处远方来的窠子行院唱的.这雪娥一领入一个门户.半间房子.里面炕上坐着个五六十岁的婆子.还有个十七顶老丫头.打着盘头摣髻.抹著铅粉红唇.穿着一弄儿软绢衣服.在炕边上弹弄琵琶.这雪娥看见.只叫得苦.才知道那汉子潘五是个水客.买他来做粉头.起了他个名叫玉儿.这小妮子名唤金儿.每日拿厮锣儿出去.酒楼上接客供唱.做这道路营生.这潘五进门不问长短.把雪娥先打了一顿.睡了两日.只与他两碗饭吃.教他学乐器弹唱.学不会又打.打得身上青红遍了.引上道儿.方与他好衣穿.妆点打扮.门前站立.倚门献笑.眉目嘲人.正是:

遗踪堪入府人眼.不买胭脂画牡丹.

有诗为证:

穷途无奔更无投.南去北来休更休.一夜彩云何处散.梦随明月到青楼.

这雪娥在洒家店.也是天假其便.一日.张胜被守备差遣往河下买几十石酒曲.宅中造酒.这洒家店坐地虎刘二.看见他姐夫来.连忙打扫酒楼干净.在上等阁儿里安排酒肴杯盘.请张胜坐在上面饮酒.酒博士保儿筛酒.禀问:“二叔.下边叫那几个唱的上来递酒.”

刘二分付:“叫王家老姐儿.赵家娇儿.潘家金儿.玉儿四个上来.伏侍你张姑夫.”

酒博士保儿应诺下楼.不多时.只听得胡梯畔笑声儿.一般儿四个唱的.打扮得如花似朵.都穿着轻纱软绢衣裳.上的楼来.望上拜了四拜.立在旁边.这张胜猛睁眼观看.内中一个粉头.可霎作怪.“到相老爷宅里打发出来的那雪娥娘子.他如何做这道路在这里.”

那雪娥亦眉眼扫见是张胜.都不做声.这张胜便问刘二:“那个粉头是谁家的.”

刘二道:“不瞒姐夫.他是潘五屋里玉儿.金儿.这个是王老姐.一个是赵娇儿.”

张胜道:“这潘家玉儿.我有些眼熟.”

因叫他近前.悄悄问他:“你莫不是雪姑娘么.怎生到于此处.”

那雪娥听见他问.便簇地两行泪下.便道:“一言难尽.”

如此这般.具说一遍.“被薛嫂撺瞒.把我卖了二十五两银子.卖在这里供筵席唱.接客迎人.”

这张胜平昔见他生的好.常是怀心.这雪娥席前殷勤劝酒.两个说得入港.雪娥和金儿不免拿过琵琶来.唱个词儿.与张胜下酒.唱毕.彼此穿杯换盏.倚翠偎红.吃得酒浓时.常言:“世财红粉歌楼酒.谁为三般事不迷.”

这张胜就把雪娥来爱了.两个晚夕留在阁儿里.就一处睡了.这雪娥枕边风月.耳畔山盟.和张胜尽力盘桓.如鱼似水.百般难述.次日起来.梳洗了头面.刘二又早安排酒肴上来.与他姐夫扶头.大盘大碗.饕食一顿.收起行装.喂饱头口.装载米曲.伴当跟随.临出门.与了雪娥三两银子.分付刘二:“好生看顾他.休教人欺负.”

自此后.张胜但来河下.就在洒家店与雪娥相会.往后走来走去.每月与潘五几两银子.就包住了他.不许接人.那刘二自恁要图他姐夫欢喜.连房钱也不问他要了.各窠窝刮刷将来.替张胜出包钱.包定雪娥柴米.有诗为证:

岂料当年纵意为.贪淫倚势把心欺.祸不寻人人自取.色不迷人人自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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