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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回 雪娥唆打陈敬济 金莲解渴王潮儿

金瓶梅小说(崇祯本-插图)作者:兰陵笑笑生发布:福哥

2018-5-26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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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雨打梨花倍寂寥.几回肠断泪珠抛.睽违一载犹三载.情绪千丝与万条.

好句每从秋里得.离魂多自梦中消.香罗重解知何日.辜负巫山几暮朝.

话说潘金莲自从春梅去后.房中纳闷.不题.单表陈敬济.次日上饭时出去.假作讨帐.骑头口到于薛嫂儿家.薛嫂儿正在屋里.一面让进来坐.敬济拴了头口.进房坐下.点茶吃了.薛嫂故意问:“姐夫来有何话说.”

敬济道:“我往前街讨帐.竟到这里.昨晚大小姐出来了.和他说句话儿.”

薛嫂故作乔张致.说:“好姐夫.昨日你家丈母好不分付我.因为你每通同作弊.弄出丑事来.才把他打发出门.教我防范你们.休要与他会面说话.你还不趁早去哩.只怕他一时使将小厮来看见.到家学了.又是一场儿.倒没的弄的我也上不的门.”

那敬济便笑嘻嘻袖中拿出一两银子来:“权作一茶.你且收了.改日还谢你.”

那薛嫂见钱眼开.便道:“好姐夫.自恁没钱使.将来谢我.只是我去年腊月.你铺子当了人家两付扣花枕顶.将有一年来.本利该八钱银子.你寻与我罢.”

敬济道:“这个不打紧.明日就寻与你.”

这薛嫂儿一面请敬济里间房里去.与春梅厮见.一面叫他媳妇金大姐定菜儿.“我去买茶食点心.”

又打了一壶酒.并肉鲊之类.教他二人吃.这春梅看见敬济.说道:“姐夫.你好人儿.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把俺娘儿两个弄的上不上下不下.出丑惹人嫌.到这步田地.”

敬济道:“我的姐姐.你既出了他家门.我在他家也不久了.‘妻儿赵迎春.各自寻投奔’.你教薛妈妈替你寻个好人家去罢.我‘腌韭菜~已是入不的畦”了.我往东京俺父亲那里去计较了回来.把他家女儿休了.只要我家寄放的箱子.”

说毕.不一时.薛嫂买将茶食酒菜来.放炕桌儿摆了.两个做一处饮酒叙话.薛嫂也陪他吃了两盏.一递一句.说了回月娘心狠:“宅里恁个出色姐儿出来.通不与一件儿衣服簪环.就是往人家上主儿去.装门面也不好看.还要旧时原价.就是清水.这碗里倾倒那碗内.也抛撒些儿.原来这等夹脑风.临时出门.倒亏了小玉丫头做了个分上.教他娘拿了两件衣服与他.不是.往人家相去.拿什么做上盖.”

比及吃得酒浓时.薛嫂教他媳妇金大姐抱孩子.躲去人家坐的.教他两个在里间自在坐个房儿.正是:

云淡淡天边鸾凤.水沉沉波底鸳鸯.写成今世不休书.结下来生欢喜带.

两个干讫.一度作别.比时难割难舍.薛嫂恐怕月娘使人来瞧.连忙撺掇敬济出港.骑上头口来家.

迟不上两日.敬济又稍了两方销金汗巾.两双膝裤与春梅.又寻枕头出来与薛嫂儿.又拿银子打酒.在薛嫂儿房内正和春梅吃酒.不想月娘使了来安小厮来催薛嫂儿:“怎的还不上主儿.”

看见头口拴在门首.来安儿到家学了舌.说:“姐夫也在那里来.”

月娘听了.心中大怒.使人一替两替叫了薛嫂儿去.尽力数说了一遍.道:“你领了奴才去.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只顾不上紧替我打发.好窝藏着养汉挣钱儿与你家使.若是你不打发.把丫头还与我领了来.我另教冯妈妈子卖.你再休上我门来.”

这薛嫂儿听了.到底还是媒人的嘴.说道:“天么天么.你老人家怪我差了.我赶着增福神著棍打.你老人家照顾我.怎不打发.昨日也领着走了两三个主儿.都出不上.你老人家要十六两原价.俺媒人家那里有这些银子陪上.”

月娘又道:“小厮说陈家种子今日在你家和丫头吃酒来.”

薛嫂慌道:“耶嚛.耶嚛.又是一场儿.还是去年腊月.当了人家两付枕顶.在咱狮子街铺内.银子收了.今日姐夫送枕顶与我.我让他吃茶.他不吃.忙忙就上头口来了.几时进屋里吃酒来.原来咱家这大官儿.恁快捣谎驾舌.”

月娘吃他一篇.说的不言语了.说道:“我只怕一时被那种子设念随邪.差了念头.”

薛嫂道:“我是三岁小孩儿.岂可恁些事儿不知道.你那等分付了我.我长吃好.短吃好.他在那里也没的久停久坐.与了我枕头.茶也没吃就来了.几曾见咱家小大姐面儿来.万物也要个真实.你老人家就上落我起来.既是如此.如今守备周老爷府中.要他图生长.只出十二两银子.看他若添到十三两上.我兑了银子来罢.说起来.守备老爷前者在咱家酒席上.也曾见过小大姐来.因他会这几套唱.好模样儿.才出这几两银子.又不是女儿.其余别人出不上.”

薛嫂当下和月娘砸死了价钱.

次日.早把春梅收拾打扮.妆点起来.戴着围发云髻儿.满头珠翠.穿上红段袄儿.蓝段裙子.脚上双鸾尖翘翘.一顶轿子送到守备府中.周守备见了春梅生的模样儿.比旧时越又红又白.身段儿不短不长.一双小脚儿.满心欢喜.就兑出五十两一锭元宝来.这薛嫂儿拿出家.凿下十三两银子.往西门庆家交与月娘.另外又拿出一两来.说:“是周爷赏我的喜钱.你老人家这边不与我些儿.”

那吴月娘免不过.只得又秤出五钱银子与他.恰好他还禁了三十七两五钱银子.十个九个媒人.都是如此赚钱养家.

却表陈敬济见卖了春梅.又不得往金莲那边去.见月娘凡事不理他.门户都严禁.到晚夕亲自出来.打灯笼前后照看.上了锁.方才睡去.因此弄不得手脚.敬济十分急了.先和西门大姐嚷了两场.淫妇前淫妇后骂大姐:“我在你家做女婿.不道的雌饭吃.吃伤了.你家收了我许多金银箱笼.你是我老婆.不顾赡我.反说我雌你家饭吃.我白吃你家饭来.”

骂的大姐只是哭涕.

十一月念七日.孟玉楼生日.玉楼安排了几碗酒菜点心.好意教春鸿拿出前边铺子.教敬济陪傅伙计吃.月娘便拦说:“他不是才料.休要理他.要与傅伙计.自与傅伙计自家吃就是了.不消叫他.”

玉楼不肯.春鸿拿出来.摆在水柜上.一大壶酒都吃了.不勾.又使来巡儿后边要去.傅伙计便说:“姐夫不消要酒去了.这酒勾了.我也不吃了.”

敬济不肯.定要来安要去.等了半晌.来安儿出来.回说没了酒了.这陈敬济也有半酣酒儿在肚内.又使他要去.那来安不动.又另拿钱.打了酒来吃着.骂来安儿:“贼小奴才儿.你别要慌.你主子不待见我.连你这奴才每也欺负我起来了.使你使儿不动.我与你家做女婿.不道的酒肉吃伤了.有爹在怎么行来.今日爹没了.就改变了心肠.把我来不理.都乱来挤撮我.我大丈母听信奴才言语.凡事托奴才.不托我.由他.我好耐凉耐怕儿.”

傅伙计劝道:“好姐夫.快休舒言.不敬奉姐夫.再敬奉谁.想必后边忙.怎不与姐夫吃.你骂他不打紧.墙有缝.壁有耳.恰似你醉了一般.”

敬济道:“老伙计.你不知道.我酒在肚里.事在心头.俺丈母听信小人言语.骂我一篇是非.就算我肏了人.人没肏了我.好不好我把这一屋子里老婆都刮剌了.到官也只是后丈母通奸.论个不应罪名.如今我先把你家女儿休了.然后一纸状子告到官.再不.东京万寿门进一本.你家见收着我家许多金银箱笼.都是杨戬应没官赃物.好不好把你这几间业房子都抄没了.老婆便当官办卖.我不图打鱼.只图混水耍子.会事的把俺女婿收笼著.照旧看待.还是大家便益.”

傅伙计见他话头儿来的不好.说道:“姐夫.你原来醉了.王十九.只吃酒.且把散话革起.”

这敬济眼瞅著傅伙计.骂道:“老贼狗.怎的说我散话.揭跳我醉了.吃了你家酒来.我不才是他家女婿娇客.你无故只是他家行财.你也挤撮我起来.我教你这老狗别要慌.你这几年赚的俺丈人钱勾了.饭也吃饱了.心里要打伙儿把我疾发了去.要夺权儿做买卖.好禁钱养家.我明日本状也带你一笔.教他打官司.”

那傅伙计最是个小胆儿的人.见头势不好.穿上衣裳.悄悄往家一溜烟走了.小厮收了家活.后边去了.敬济倒在炕上睡下.一宿晚景题过.

次日.傅伙计早辰进后边.见月娘把前事具诉一遍.哭哭啼啼.要告辞家去.交割账目.不做买卖了.月娘便劝道:“伙计.你只安心做买卖.休要理那泼才料.如臭屎一般丢着他.当初你家为官事投到俺家来权住着.有甚金银财宝.也只是大姐几件妆奁.随身箱笼.你家老子便躲上东京去了.那时恐怕小人不足.教俺家昼夜耽心.你来时才十六七岁.黄毛团儿也一般.也亏在丈人家养活了这几年.调理的诸般买卖儿都会.今日翅膀毛儿干了.反恩将仇报.一扫帚扫的光光的.小孩儿家说话欺心.恁没天理.到明日只天照看他.伙计.你自安心做你买卖.休理他便了.他自然也羞.”

一面把傅伙计安抚住了不题.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印了铺挤著一屋里人赎讨东西.只见奶子如意儿.抱着孝哥儿送了一壶茶来与傅伙计吃.放在桌上.孝哥儿在奶子怀里.哇哇的只管哭.这陈敬济对着那些人.作耍当真说道:“我的哥哥.乖乖儿.你休哭了.”

向众人说:“这孩子倒相我养的.依我说话.教他休哭.他就不哭了.”

那些人就呆了.如意儿说:“姐夫.你说的好妙话儿.越发叫起儿来了.看我进房里说不说.”

这陈敬济赶上踢了奶子两脚.戏骂道:“怪贼邋遢.你说不是.我且踢个响屁股儿著.”

那奶子抱孩子走到后边.如此这般向月娘哭说:“姐夫对众人将哥儿这般言语发出来.”

这月娘不听便罢.听了此言.正在镜台边梳着头.半日说不出话来.往前一撞.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但见:荆山玉损.可惜西门庆正室夫妻.宝鉴花残.枉费九十日东君匹配.花容掩淡.犹如西园芍药倚朱栏.檀口无言.一似南海观音来入定.小园昨日春风急.吹折江梅就地花.

慌了小玉.叫将家中大小.扶起月娘来炕上坐的.孙雪娥跳上炕.撅救了半日.舀姜汤灌下去.半日苏醒过来.月娘气堵心胸.只是哽咽.哭不出声来.奶子如意儿对孟玉楼.孙雪娥.将敬济对众人将哥儿戏言之事.说了一遍:“我好意说他.又赶着我踢了两脚.把我也气的发昏在这里.”

雪娥扶著月娘.待的众人散去.悄悄在房中对月娘说:“娘也不消生气.气的你有些好歹.越发不好了.这小厮因卖了春梅.不得与潘家那淫妇弄手脚.才发出话来.如今一不做.二不休.大姐已是嫁出女.如同卖出田一般.咱顾不得他这许多.常言养虾蟆得水蛊儿病.只顾教那小厮在家里做什么.明日哄赚进后边.下老实打与他一顿.即时赶离门.教他家去.然后叫将王妈妈子来.把那淫妇教他领了去.变卖嫁人.如同狗臭尿.掠将出去.一天事都没了.平空留着他在家里做什么.到明日.没的把咱们也扯下水去了.”

月娘道:“你说的也是.”

当下计议已定了.

到次日.饭时已后.月娘埋伏了丫鬟媳妇七八个人.各拿短棍棒槌.使小厮来安儿请进陈敬济来后边.只推说话.把仪门关了.教他当面跪下.问他:“你知罪么.”

那陈敬济也不跪.转把脸儿高扬.佯佯不采.月娘大怒.于是率领雪娥并来兴儿媳妇.来昭妻一丈青.中秋儿.小玉.绣春众妇人.七手八脚.按在地下.拿棒槌短棍打了一顿.西门大姐走过一边.也不来救.打的这小伙儿急了.把裤子脱了.露出那直竖一条棍来.唬的众妇人看见.却丢下棍棒乱跑了.月娘又是那恼.又是那笑.口里骂道:“好个没根基的王八羔子.”

敬济口中不言.心中暗道:“若不是我这个法儿.怎得脱身.”

于是扒起来.一手兜著裤子.往前走了.月娘随令小厮跟随.教他算账.交与傅伙计.敬济自知也立脚不定.一面收拾衣服铺盖.也不作辞.使性儿一直出离西门庆家.径往他母舅张团练家.他旧房子自住去了.正是:

唯有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潘金莲在房中.听见打了陈敬济.赶离出门去了.越发忧上加忧.闷上添闷.一日.月娘听信雪娥之言.使玳安儿去叫了王婆来.那王婆自从他儿子王潮跟淮上客人.拐了起车的一百两银子来家.得其发迹.也不卖茶了.买了两个驴儿.安了盘磨.一张罗柜.开起磨房来.听见西门庆宅里叫他.连忙穿衣就走.到路上问玳安说:“我的哥哥.几时没见你.又早笼起头去了.有了媳妇儿不曾.”

玳安道:“还不曾有哩.”

王婆子道:“你爹没了.你家谁人请我做什么.莫不是你五娘养了儿子了.请我去抱腰.”

玳安道:“俺五娘倒没养儿子.倒养了女婿.俺大娘请你老人家.领他出来嫁人.”

王婆子道:“天么.天么.你看么.我说这淫妇.死了你爹.怎守的住.只当狗改不了吃屎.就弄碜儿来了.就是你家大姐那女婿子.他姓什么.”

玳安道:“他姓陈.名唤陈敬济.”

王婆子道:“想着去年.我为何老九的事.去央烦你爹.到宅内.你爹不在.贼淫妇他就没留我房里坐坐儿.折针也迸不出个来.只叫丫头倒一钟清茶我吃了.出来了.我只道千年万岁在他家.如何今日也还出来.好个浪蹄子淫妇.休说我是你个媒王.替你作成了恁好人家.就是闲人进去.也不该那等大意.”

玳安道:“为他和俺姐夫在家里炒嚷作乱.昨日差些儿没把俺大娘气杀了哩.俺姐夫已是打发出去了.只有他老人家.如今教你领他去哩.”

王婆子道:“他原是轿儿来.少不得还叫顶轿子.他也有个箱笼来.这里少不的也与他个箱子儿.”

玳安道:“这个少不的.俺大娘自有个处.”

两个说话间.到了门首.进入月娘房里.道了万福坐下.丫鬟拿茶吃了.月娘便道:“老王.无事不请你来.”

悉把潘金莲如此这般.上项说了一遍:“今来是是非人.去是非者.一客不烦二王.还起动你领他出去.或聘嫁.或打发.叫他吃自在饭去罢.我男子汉已是没了.招揽不过这些人来.说不的当初死鬼为他丢了许多钱底那话了.就打他恁个人儿也有.如今随你聘嫁.多少儿交得来.我替他爹念个经儿.也是一场勾当.”

王婆道:“你老人家.是稀罕这钱的.只要把祸害离了门就是了.我知道.我也不肯差了.”

又道:“今日好日.就出去罢.又一件.他当初有个箱笼儿.有顶轿儿来.也少不的与他顶轿儿坐了去.”

月娘道:“箱子与他一个.轿子不容他坐.”

小玉道:“俺奶奶气头上便是这等说.到临岐.少不的雇顶轿儿.不然街坊人家看着.抛头露面的.不吃人笑话.”

月娘不言语了.一面使丫鬟绣春.前边叫金莲来.

这金莲一见王婆子在房里.就睁了.向前道了万福.坐下.王婆子开言便道:“你快收拾了.刚才大娘说.教我今日领你出去哩.”

金莲道:“我汉子死了多少时儿.我为下什么非.作下什么歹来.如何平空打发我出去.”

王婆道:“你休稀里打哄.做哑装聋.自古蛇钻窟窿蛇知道.各人干的事儿.各人心里明.金莲你休呆里撒奸.说长道短.我手里使不的巧语花言.帮闲钻懒.自古没个不散的筵席.出头椽儿先朽烂.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苍蝇不钻没缝儿蛋.你休把养汉当饭.我如今要打发你上阳关.”

金莲见势头不好.料难久住.便也发话道:“你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有势休要使尽了.赶人不可赶上.我在你家做老婆.也不是一日儿.怎听奴才淫妇戳舌.便这样绝情绝义的打发我出去.我去不打紧.只要大家硬气.守到老没个破字儿才好.”

当下金莲与月娘乱了一回.月娘到他房中.打点与了他两个箱子.一张抽替桌儿.四套衣服.几件钗梳簪环.一床被褥.其余他穿的鞋脚.都填在箱内.把秋菊叫到后边来.一把锁就把房门锁了.金莲穿上衣服.拜辞月娘.在西门庆灵前大哭了一回.又走到孟玉楼房中.也是姊妹相处一场.一旦分离.两个落了一回眼泪.玉楼瞒着月娘.悄悄与了他一对金碗簪子.一套翠蓝段袄.红裙子.说道:“六姐.奴与你离多会少了.你看个好人家.往前进了罢.自古道.千里长篷.也没个不散的筵席.你若有了人家.使个人来对我说声.奴往那里去.顺便到你那里看你去.也是姐妹情肠.”

于是洒泪而别.临出门.小玉送金莲.悄悄与了金莲两根金头簪儿.金莲道:“我的姐姐.你倒有一点人心儿在我.”

王婆又早雇人把箱笼桌子抬的先去了.独有玉楼.小玉送金莲到门首.坐了轿子才回.正是: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共生离.

却说金莲到王婆家.王婆安插他在里间.晚夕同他一处睡.他儿子王潮儿.也长成一条大汉.笼起头去了.还未有妻室.外间支着床睡.这潘金莲次日依旧打扮.乔眉乔眼在帘下看人.无事坐在炕上.不是描眉画眼.就是弹弄琵琶.王婆不在.就和王潮儿斗叶儿.下棋.那王婆自去扫面.喂养驴子.不去管他.朝来暮去.又把王潮儿刮剌上了.晚间等的王婆子睡着了.妇人推下炕溺尿.走出外间床上.和王潮儿两个干.摇的床子一片响声.被王婆子醒来听见.问那里响.王潮儿道:“是柜底下猫捕老鼠响.”

王婆子睡梦中.喃喃呐呐.口里说道:“只因有这些麸面在屋里.引的这扎心的半夜三更耗爆人.不得睡.”

良久.又听见动旦.摇的床子格支支响.王婆又问那里响.王潮道:“是猫咬老鼠.钻在炕洞下嚼的响.”

婆子侧耳.果然听见猫在炕洞里咬的响.方才不言语了.妇人和小厮干完事.依旧悄悄上炕睡去了.有几句双关.说得这老鼠好:你身躯儿小.胆儿大.嘴儿尖.忒泼皮.见了人藏藏躲躲.耳边厢叫叫唧唧.搅混人半夜三更不睡.不行正人伦.偏好钻穴隙.更有一桩儿不老实.到底改不的偷馋抹嘴.

有日.陈敬济打听得潘金莲出来.还在王婆家聘嫁.因提着两吊铜钱.走到王婆家来.婆子正在门前扫驴子撒的粪.这敬济向前深深地唱个喏.婆子问道:“哥哥.你做什么.”

敬济道:“请借里边说话.”

王婆便让进里面.敬济便道:“动问西门大官人宅内.有一位娘子潘六姐.在此出嫁.”

王婆便道:“你是他什么人.”

那敬济嘻嘻笑道:“不瞒你老人家说.我是他兄弟.他是我姐姐.”

那王婆子眼上眼下.打量他一回.说:“他有甚兄弟.我不知道.你休哄我.你莫不是他家女婿姓陈的.在此处撞蠓子.我老娘手里放不过.”

敬济笑向腰里解下两吊铜钱来.放在面前.说:“这两吊钱权作王奶奶一茶之费.教我且见一面.改日还重谢你老人家.”

婆子见钱.越发乔张致起来.便道:“休说谢的话.他家大娘子分付将来.不许教闲杂人来看他.咱放倒身说话.你既要见这雌儿一面.与我五两银子.见两面与我十两.你若娶他.便与我一百两银子.我的十两媒人钱在外.我不管闲帐.你如今两串钱儿.打水不浑的.做什么.”

敬济见这虔婆口硬.不收钱.又向头上拔下一对金头银脚簪子.重五钱.杀鸡扯腿跪在地下.说道:“王奶奶.你且收了.容日再补一两银子来与你.不敢差了.且容我见他一面.说些话儿则个.”

那婆子于是收了簪子和钱.分付:“你进去见他.说了话就与我出来.不许你涎眉睁目.只顾坐着.所许那一两头银子.明日就送来与我.”

于是掀帘.放敬济进里间.妇人正坐在炕上.看见敬济.便埋怨他道:“你好人儿.弄的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上稍.没下稍.出丑惹人嫌.你就影儿也不来看我看儿了.我娘儿们好好的.拆散的你东我西.皆是为谁来.”

说着.扯住敬济.只顾哭泣.王婆又嗔哭.恐怕有人听见.敬济道:“我的姐姐.我为你剐皮剐肉.你为我受气耽羞.怎不来看你.昨日到薛嫂儿家.已知春梅卖在守备府里去了.才打听知你出离了他家门.在王奶奶这边聘嫁.今日特来见你一面.和你计议.咱两个恩情难舍.拆散不开.如之奈何.我如今要把他家女儿休了.问他要我家先前寄放金银箱笼.他若不与我.我东京万寿门一本一状进下来.那里他双手奉与我还是迟了.我暗地里假名托姓.一顶轿子娶到你家去.咱两个永远团圆.做上个夫妻.有何不可.”

妇人道:“现今王干娘要一百两银子.你有这些银子与他.”

敬济道:“如何人这许多.”

婆子说道:“你家大丈母说.当初你家爹.为他打个银人儿也还多.定要一百两银子.少一丝毫也成不的.”

敬济道:“实不瞒你老人家说.我与六姐打得热了.拆散不开.看你老人家下顾.退下一半儿来.五六十两银子也罢.我往母舅那里典上两三间房子.娶了六姐家去.也是春风一度.你老人家少转些儿罢.”

婆子道:“休说五六十两银子.八十两也轮不到你手里了.昨日湖州贩绸绢何官人.出到七十两.大街坊张二官府.如今见在提刑院掌刑.使了两个节级来.出到八十两上.拿着两卦银子来兑.还成不的.都回去了.你这小孩儿家.空口来说空话.倒还敢奚落老娘.老娘不道的吃伤了哩.”

当下一直走出街上.大吆喝说:“谁家女婿要娶丈母.还来老娘屋里放屁.”

敬济慌了.一手扯进婆子来.双膝跪下央及:“王奶奶噤声.我依王奶奶价值一百两银子罢.争奈我父亲在东京.我明日起身往东京取银子去.”

妇人道:“你既为我一场.休与干娘争执.上紧取去.只恐来迟了.别人娶了奴去.就不是你的人了.”

敬济道:“我雇头口连夜兼程.多则半月.少则十日就来了.”

婆子道:“常言先下米先食饭.我的十两银子在外.休要少了.我先与你说明白著.”

敬济道:“这个不必说.恩有重报.不敢有忘.”

说毕.敬济作辞出门.到家收拾行李.次日早雇头口.上东京取银子去.此这去.正是:

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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