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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心猿正處諸緣伏 劈破旁門見月明

西遊記作者:吳承恩發佈:福哥

2018-4-1 13:34

卻說孫行者按落雲頭,對師父備言菩薩借童子、老君收去寶貝之事。三藏稱謝不已,死心塌地辦虔誠,捨命投西,攀鞍上馬。豬八戒挑着行李,沙和尚攏著馬頭,孫行者執了鐵棒,剖開路,徑下高山前進。說不盡那水宿風餐,披霜冒露,師徒們行罷多時,前又一山阻路。三藏在那馬上高叫:『徒弟啊,你看那裏山勢崔巍,須是要仔細提防,恐又有魔障侵身也。』行者道:『師父休要胡思亂想,只要定性存神,自然無事。』三藏道:『徒弟呀,西天怎麼這等難行?我記得離了長安城,在路上春盡夏來,秋殘冬至,有四、五個年頭,怎麼還不能得到?』行者聞言,呵呵笑道:『早哩!早哩!還不曾出大門哩!』八戒道:『哥哥不要扯謊,人間就有這般大門?』行者道:『兄弟,我們還在堂屋裏轉哩!』沙僧笑道:『師兄,少說大話嚇我,哪裏就有這般大堂屋,卻也沒處買這般大過梁啊。』行者道:『兄弟,若依老孫看時,把這青天為屋瓦,日月作窗欞,四山五嶽為樑柱,天地猶如一敞廳!』八戒聽說道:『罷了!罷了!我們只當轉些時回去罷。』行者道:『不必亂談,只管跟着老孫走路。』

好大聖,橫擔了鐵棒,領定了唐僧,剖開山路,一直前進。那師父在馬上遙觀,好一座山景,真箇是:

山頂嵯峨摩斗柄,樹梢仿佛接雲霄。青煙堆裏,時聞得谷口猿啼;亂翠陰中,每聽得松間鶴唳。嘯風山魅立溪間,戲弄樵夫;成器狐狸坐崖畔,驚張獵戶。好山!看那八面崖巍,四圍險峻。古怪喬松盤翠蓋,枯摧老樹掛藤蘿。泉水飛流,寒氣透人毛髮冷;巔峯屹崒,清風射眼夢魂驚。時聽大蟲哮吼,每聞山鳥時鳴。麂鹿成群穿荊棘,往來跳躍;獐兔結黨尋野食,前後奔跑。佇立草坡,一望並無客旅;行來深凹,四邊俱有豺狼。應非佛祖修行處,儘是飛禽走獸場。

那師父戰戰兢兢進此深山,心中悽慘,兜住馬叫聲:『悟空啊!我自從益智登山盟,王不留行送出城。路上相逢三稜子,途中催趲馬兜鈴。尋坡轉澗求荊芥,邁嶺登山拜茯苓。防己一身如竹瀝,茴香何日拜朝廷?』孫大聖聞言,呵呵冷笑道:『師父不必掛念,少要心焦,且自放心前進,還你個功到自然成也。』師徒們玩着山景,信步行時,早不覺紅輪西墜,正是:

十裏長亭無客走,九重天上現星辰。八河船隻皆收港,七千州縣盡關門。

六宮五府回官宰,四海三江罷釣綸。兩座樓頭鐘鼓響,一輪明月滿乾坤。

那長老在馬上遙觀,只見那山凹裏有樓台迭迭,殿閣重重。三藏道:『徒弟,此時天色已晚,幸得那壁廂有樓閣不遠,想必是庵觀寺院,我們都到那裏借宿一宵,明日再行罷。』行者道:『師父說的是。不要忙,等我且看好歹如何。』那大聖跳在空中,仔細觀看,果然是座山門,但見:

八字磚牆泥紅粉,兩邊門上釘金釘。迭迭樓台藏嶺畔,層層宮闕隱山中。

萬佛閣對如來殿,朝陽樓應大雄門。七層塔屯雲宿霧,三尊佛神現光榮。

文殊台對伽藍舍,彌勒殿靠大慈廳。看山樓外青光舞,步虛閣上紫雲生。

松關竹院依依綠,方丈禪堂處處清。雅雅幽幽供樂事,川川道道喜回迎。

參禪處有禪僧講,演樂房多樂器鳴。妙高台上曇花墜,說法壇前貝葉生。

正是那:

林遮三寶地,山擁梵王宮。半壁燈煙光閃灼,一行香靄霧朦朧。

孫大聖按下雲頭,報與三藏道:『師父,果然是一座寺院,卻好借宿,我們去來。』這長老放開馬,一直前來,逕到了山門之外。行者道:『師父,這一座是什麼寺?』三藏道:『我的馬蹄才然停住,腳尖還未出鐙,就問我是什麼寺,好沒分曉!』行者道:『你老人家自幼為僧,須曾講過儒書,方才去演經法,文理皆通,然後受唐王的恩宥,門上有那般大字,如何不認得?』長老罵道:『潑猢猻!說話無知!我才面西催馬,被那太陽影射,奈何門雖有字,又被塵垢朦朧,所以未曾看見。』行者聞言,把腰兒躬一躬,長了二丈余高,用手展去灰塵道:『師父,請看。』上有五個大字,乃是『敕建寶林寺』。行者收了法身,道:『師父,這寺裏誰進去借宿?』三藏道:『我進去。你們的嘴臉醜陋,言語粗疏,性剛氣傲,倘或衝撞了本處僧人,不容借宿,反為不美。』行者道:『既如此,請師父進去,不必多言。』

那長老卻丟了錫杖,解下斗篷,整衣合掌,逕入山門。只見兩邊紅漆欄杆裏面,高坐着一對金剛,裝塑的威儀惡丑:

一個鐵面鋼須似活容,一個燥眉圜眼若玲瓏。左邊的拳頭骨突如生鐵,右邊的手掌崚嶒賽赤銅。金甲連環光燦爛,明盔繡帶映飄風。西方真箇多供佛,石鼎中間香火紅。

三藏見了,點頭長嘆道:『我那東土,若有人也將泥胎塑這等大菩薩,燒香供養啊,我弟子也不往西天去矣。』

正嘆息處,又到了二層山門之內,見有四大天王之相,乃是持國、多聞、增長、廣目,按東北西南風調雨順之意。進了二層門裏,又見有喬松四樹,一樹樹翠蓋蓬蓬,卻如傘狀,忽抬頭,乃是大雄寶殿。那長老合掌皈依,舒身下拜。拜罷起來,轉過佛台,到於後門之下,又見有座觀音普度南海之相。那壁上都是良工巧匠裝塑的那些蝦魚蟹鱉,出頭露尾,跳海水波潮耍子。長老又點頭三五度,感嘆萬千聲道:『可憐啊!鱗甲眾生都拜佛,為人何不肯修行!』正讚嘆間,又見三門裏走出一個道人。

那道人忽見三藏相貌稀奇,丰姿非俗,急趨步上前施禮道:『師父哪裏來的?』三藏道:『弟子是東土大唐駕下差來上西天拜佛求經的,今到寶方,天色將晚,告借一宿。』那道人道:『師父莫怪,我做不得主。我是這裏掃地撞鐘打勤勞的道人,裏面還有個管家的老師父哩,待我進去稟他一聲。他若留你,我就出來奉請;若不留你,我卻不敢羈遲。』三藏道:『累及你了。』那道人急到方丈報道:『老爺,外面有個人來了。』那僧官即起身,換了衣服,按一按毗盧帽,披上袈裟,急開門迎接,問道人:『哪裏人來?』道人用手指定道:『那正殿後邊不是一個人?』

那三藏光着一個頭,穿一領二十五條達摩衣,足下登一雙拖泥帶水的達公鞋,斜倚在那後門首。僧官見了大怒道:『道人少打!你豈不知我是僧官,但只有城上來的士夫降香,我方出來迎接。這等個和尚,你怎麼多虛少實,報我接他!看他那嘴臉,不是個誠實的,多是雲遊方上僧,今日天晚,想是要來借宿。我們方丈中,豈容他打攪!叫他往前廊下蹲罷了,報我怎麼!』抽身轉去。長老聞言,滿眼垂淚道:『可憐!可憐!這才是人離鄉賤!我弟子從小兒出家,做了和尚,又不曾拜讖吃葷生歹意,看經懷怒壞禪心;又不曾丟瓦拋磚傷佛殿,阿羅臉上剝真金。噫!可憐啊!不知是哪世裏觸傷天地,叫我今生常遇不良人!和尚你不留我們宿便罷了,怎麼又說這等憊懶話,叫我們在前道廊下去蹲?此話不與行者說還好,若說了,那猴子進來,一頓鐵棒,把孤拐都打斷你的!』長老道:『也罷,也罷,常言道,人將禮樂為先。我且進去問他一聲,看意下如何?』

那師父踏腳跡,跟他進方丈門裏,只見那僧官脫了衣服,氣呼呼的坐在那裏,不知是念經,又不知是與人家寫法事,見那桌案上有些紙札堆積。唐僧不敢深入,就立於天井裏,躬身高叫道:『老院主,弟子問訊了!』那和尚就有些不耐煩他進裏邊來的意思,半答不答的還了個禮道:『你是哪裏來的?』三藏道:『弟子乃東土大唐駕下差來上西天拜活佛求經的,經過寶方天晚,求借一宿,明日不犯天光就行了。萬望老院主方便方便。』

那僧官才欠起身來道:『你是那唐三藏麼?』三藏道:『不敢,弟子便是。』僧官道:『你既往西天取經,怎麼路也不會走?』三藏道:『弟子更不曾走貴處的路。』他道:『正西去,只有四五裏遠近,有一座三十裏店,店上有賣飯的人家,方便好宿。我這裏不便,不好留你們遠來的僧。』三藏合掌道:『院主,古人有云,庵觀寺院,都是我方上人的館驛,見山門就有三升米分。你怎麼不留我,卻是何情?』僧官怒聲叫道:『你這遊方的和尚,便是有些油嘴油舌的說話!』三藏道:『何為油嘴油舌?』僧官道:『古人云,老虎進了城,家家都閉門。雖然不咬人,日前壞了名。』三藏道:『怎麼日前壞了名?』他道:『向年有幾眾行腳僧,來於山門口坐下,是我見他寒薄,一個個衣破鞋無,光頭赤腳,我嘆他那般襤褸,即忙請入方丈,延之上坐。款待了齋飯,又將故衣各借一件與他,就留他住了幾日。怎知他貪圖自在衣食,更不思量起身,就住了七八個年頭。住便也罷,又干出許多不公的事來。』三藏道:『有什麼不公的事?』僧官道:『你聽我說:閒時沿牆拋瓦,悶來壁上扳釘。冷天向火折窗欞,夏日拖門攔徑。幡布扯為腳帶,牙香偷換蔓菁。常將琉璃把油傾,奪碗奪鍋賭勝。』三藏聽言,心中暗道:『可憐啊!我弟子可是那等樣沒脊骨的和尚?』欲待要哭,又恐那寺裏的老和尚笑他,但暗暗扯衣揩淚,忍氣吞聲,急走出去,見了三個徒弟。

那行者見師父面上含怒,向前問:『師父,寺裏和尚打你來?』唐僧道:『不曾打。』八戒說:『一定打來,不是,怎麼還有些哭包聲?』那行者道:『罵你來?』唐僧道:『也不曾罵。』行者道:『既不曾打,又不曾罵,你這般苦惱怎麼?好道是思鄉哩?』唐僧道:『徒弟,他這裏不方便。』行者笑道:『這裏想是道士?』唐僧怒道:『觀裏才有道士,寺裏只是和尚。』行者道:『你不濟事,但是和尚,即與我們一般。常言道,既在佛會下,都是有緣人。你且坐,等我進去看看。』

好行者,按一按頂上金箍,束一束腰間裙子,執著鐵棒,逕到大雄寶殿上,指著那三尊佛像道:『你本是泥塑金裝假相,內裏豈無感應?我老孫保領大唐聖僧往西天拜佛求取真經,今晚特來此處投宿,趁早與我報名!假若不留我等,就一頓棍打碎金身,叫你還現本相泥土!』這大聖正在前邊發狠搗叉子亂說,只見一個燒晚香的道人,點了幾枝香,來佛前爐裏插,被行者咄的一聲,唬了一跌,爬起來看見臉,又是一跌,嚇得滾滾蹡蹡,跑入方丈裏報道:『老爺!外面有個和尚來了!』那僧官道:『你這伙道人都少打!一行說叫他往前廊下去蹲,又報什麼!再說打二十!』道人說:『老爺,這個和尚,比那個和尚不同,生得惡躁,沒脊骨。』僧官道:『怎的模樣?』道人道:『是個圓眼睛,渣耳朵,滿面毛,雷公嘴。手執一根棍子,咬牙恨恨的,要尋人打哩。』僧官道:『等我出去看。』

他即開門,只見行者撞進來了,真箇生得醜陋:七高八低孤拐臉,兩隻黃眼睛,一個磕額頭;獠牙往外生,就像屬螃蟹的,肉在裏面,骨在外面。

那老和尚慌得把方丈門關了。行者趕上,撲的打破門扇,道:『趕早將乾淨房子打掃一千間,老孫睡覺!』僧官躲在房裏,對道人說:『怪他生得丑麼,原來是說大話,折作的這般嘴臉。我這裏連方丈、佛殿、鐘鼓樓、兩廊,共總也不上三百間,他卻要一千間睡覺,卻打哪裏來?』道人說:『師父,我也是嚇破膽的人了,憑你怎麼答應他罷。』那僧官戰索索的高叫道:『那借宿的長老,我這小荒山不方便,不敢奉留,往別處去宿罷。』行者將棍子變得盆來粗細,直壁壁的豎在天井裏,道:『和尚,不方便,你就搬出去!』僧官道:『我們從小兒住的寺,師公傳與師父,師父傳與我輩,我輩要遠繼兒孫。他不知是哪裏勾當,冒冒實實的,叫我們搬哩。』

道人說:『老爺,十分不狤鬼,搬出去也罷,扛子打進門來了。』僧官道:『你莫胡說!我們老少眾大四五百名和尚,往哪裏搬?搬出去,卻也沒處住。』行者聽見道:『和尚,沒處搬,便著一個出來打樣棍!』老和尚叫:『道人你出去與我打個樣棍來。』那道人慌了道:『爺爺呀!那等個大扛子,叫我去打樣棍!』老和尚道:『養軍千日,用軍一朝。你怎麼不出去?』道人說:『那扛子莫說打來,若倒下來,壓也壓個肉泥!』老和尚道:『也莫要說壓,只道豎在天井裏,夜晚間走路,不記得啊,一頭也撞個大窟窿!』道人說:『師父,你曉得這般重,卻叫我出去打什麼樣棍?』

他自家裏面轉鬧起來,行者聽見道:『是也禁不得,假若就一棍打殺一個,我師父又怪我行兇了。且等我另尋一個什麼打與你看看。』忽抬頭,只見方丈門外有一個石獅子,卻就舉起棍來,乒乓一下打得粉亂麻碎。那和尚在窗眼兒裏看見,就嚇得骨軟筋麻,慌忙往床下拱,道人就往鍋門裏鑽,口中不住叫:『爺爺,棍重棍重!禁不得!方便方便!』行者道:『和尚,我不打你。我問你:這寺裏有多少和尚?』僧官戰索索的道:『前後是二百八十五房頭,共有五百個有度牒的和尚。』行者道:『你快去把那五百個和尚都點的齊齊整整,穿了長衣服出去,把我那唐朝的師父接進來,就不打你了。』僧官道:『爺爺,若是不打,便抬也抬進來。』行者道:『趁早去!』僧官叫:『道人,你莫說嚇破了膽,就是嚇破了心,便也去與我叫這些人來接唐僧老爺爺來。』

那道人沒奈何,舍了性命,不敢撞門,從後邊狗洞裏鑽將出去,逕到正殿上,東邊打鼓,西邊撞鐘。鐘鼓一齊響處,驚動了兩廊大小僧眾,上殿問道:『這早還下晚哩,撞鐘打鼓做甚?』道人說:『快換衣服,隨老師父排班,出山門外迎接唐朝來的老爺。』那眾和尚,真箇齊齊整整,擺班出門迎接。有的披了袈裟,有的著了褊衫,無的穿着個一口鐘直裰,十分窮的,沒有長衣服,就把腰裙接起兩條披在身上。行者看見道:『和尚,你穿的是什麼衣服?』和尚見他醜惡,道:『爺爺,不要打,等我說。這是我們城中化的布,此間沒有裁縫,是自家做的個一裹窮。』行者聞言暗笑,押著眾僧,出山門下跪下。

那僧官磕頭高叫道:『唐老爺,請方丈裏坐。』八戒看見道:『師父老大不濟事,你進去時,淚汪汪,嘴上掛得油瓶。師兄怎麼就有此獐智,叫他們磕頭來接?』三藏道:『你這個呆子,好不曉禮!常言道,鬼也怕惡人哩。』唐僧見他們磕頭禮拜,甚是不過意,上前叫:『列位請起。』眾僧叩頭道:『老爺,若和你徒弟說聲方便,不動扛子,就跪一個月也罷。』唐僧叫:『悟空,莫要打他。』行者道:『不曾打,若打,這會已打斷了根矣。』那些和尚卻才起身,牽馬的牽馬,挑擔的挑擔,抬着唐僧,馱著八戒,挽著沙僧,一齊都進山門裏去,卻到後面方丈中,依敘坐下。

眾僧卻又禮拜,三藏道:『院主請起,再不必行禮,作踐貧僧,我和你都是佛門弟子。』僧官道:『老爺是上國欽差,小和尚有失迎接。今到荒山,奈何俗眼不識尊儀,與老爺邂逅相逢。動問老爺:一路上是吃素?是吃葷?我們好去辦飯。』三藏道:『吃素。』僧官道:『徒弟,這個爺爺好的吃葷。』行者道:『我們也吃素,都是胎裏素。』那和尚道:『爺爺呀,這等凶漢也吃素!』有一個膽量大的和尚,近前又問:『老爺既然吃素,煮多少米的飯方夠吃?』八戒道:『小家子和尚!問什麼!一家煮上一石米。』那和尚都慌了,便去刷洗鍋灶,各房中安排茶飯,高掌明燈,調開桌椅,管待唐僧。

師徒們都吃罷了晚齋,眾僧收拾了傢伙,三藏稱謝道:『老院主,打攪寶山了。』僧官道:『不敢不敢,怠慢怠慢。』三藏道:『我師徒卻在哪裏安歇?』僧官道:『老爺不要忙,小和尚自有區處。』叫道人:『那壁廂有幾個人聽使令的?』道人說:『師父,有。』僧官吩咐道:『你們著兩個去安排草料,與唐老爺餵馬;著幾個去前面把那三間禪堂,打掃乾淨,鋪設床帳,快請老爺安歇。』那些道人聽命,各各整頓齊備,卻來請唐老爺安寢。他師徒們牽馬挑擔出方丈,徑至禪堂門首看處,只見那裏面燈火光明,兩梢間鋪著四張藤屜床。行者見了,喚那辦草料的道人將草料抬來,放在禪堂裏面,拴下白馬,叫道人都出去。三藏坐在中間,燈下兩班兒立五百個和尚,都伺候着,不敢側離。三藏欠身道:『列位請回,貧僧好自在安寢也。』眾僧決不敢退。僧官上前吩咐大眾:『伏侍老爺安置了再回。』三藏道:『即此就是安置了,都就請回。』眾人卻才敢散去訖。

唐僧舉步出門小解,只見明月當天,叫:『徒弟。』行者、八戒,沙僧都出來侍立。因感這月清光皎潔,玉宇深沉,真是一輪高照,大地分明,對月懷歸,口佔一首古風長篇。詩云:

皓魄當空寶鏡懸,山河搖影十分全。瓊樓玉宇清光滿,冰鑒銀盤爽氣旋。

萬裏此時同皎潔,一年今夜最明鮮。渾如霜餅離滄海,卻似冰輪掛碧天。

別館寒窗孤客悶,山村野店老翁眠。乍臨漢苑驚秋鬢,才到秦樓促晚奩。

庾亮有詩傳晉史,袁宏不寐泛江船。光浮杯麵寒無力,清映庭中健有仙。

處處窗軒吟白雪,家家院宇弄冰弦。今宵靜玩來山寺,何日相同返故園?

行者聞言,近前答曰:『師父啊,你只知月色光華,心懷故裏,更不知月中之意,乃先天法相之規繩也。月至三十日,陽魂之金散盡,陰魄之水盈輪,故純黑而無光,乃曰晦。此時與日相交,在晦朔兩日之間,感陽光而有孕。至初三日一陽現,初八日二陽生,魄中魂半,其平如繩,故曰上弦。至今十五日,三陽備足,是以團圓,故曰望。至十六日一陰生,二十二日二陰生,此時魂中魄半,其平如繩,故曰下弦。至三十日三陰備足,亦當晦。此乃先天采煉之意。我等若能溫養二八,九九成功,那時節,見佛容易,返故田亦易也。詩曰:前弦之後後弦前,藥味平平氣象全。採得歸來爐裏煉,志心功果即西天。

那長老聽說,一時解悟,明徹真言,滿心歡喜,稱謝了悟空。沙僧在旁笑道:『師兄此言雖當,只說的是弦前屬陽,弦後屬陰,陰中陽半,得水之金;更不道水火相攙各有緣,全憑土母配如然。三家同會無爭競,水在長江月在天。』那長老聞得,亦開茅塞。正是理明一竅通千竅,說破無生即是仙。八戒上前扯住長老道:『師父,莫聽亂講,誤了睡覺。這月啊:缺之不久又團圓,似我生來不十全。吃飯嫌我肚子大,拿碗又說有粘涎。他都伶俐修來福,我自痴愚積下緣。我說你取經還滿三途業,擺尾搖頭直上天!』三藏道:『也罷,徒弟們走路辛苦,先去睡下,等我把這卷經來念一念。』行者道:『師父差了,你自幼出家做了和尚,小時的經文哪本不熟?卻又領了唐王旨意,上西天見佛,求取大乘真典。如今功未完成,佛未得見,經未曾取,你念的是哪卷經兒?』三藏道:『我自出長安,朝朝跋涉,日日奔波,小時的經文恐怕生了;幸今夜得閒,等我溫習溫習。』行者道:『既這等說,我們先去睡也。』他三人各往一張藤床上睡下。長老掩上禪堂門,高剔銀缸,鋪開經本,默默看念。

正是那:樓頭初鼓人煙靜,野浦漁舟火滅時。畢竟不知那長老怎麼樣離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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