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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十日記 屠城四 四月廿八日記

揚州十日記作者:王秀楚發佈:懋基

2018-1-1 09:58

念八廿八日.予謂伯兄曰『今日不卜誰存.吾兄幸無恙.乞與彭兒保其殘喘.』兄垂淚慰勉.遂別.逃他處.洪嫗謂予婦曰『我昨匿破櫃中.終日貼然.當與子易而避之.』婦堅不欲.仍至柩後偕匿焉.未幾.數卒入.破櫃劫嫗去.捶擊百端.卒不供出一人.予甚德之.後仲兄產百金.予所留余亦數十金.並付洪嫗.感此也.少間.兵來益多.及予避所者前後接踵.然或一至屋後.望見柩而去.忽有十數卒恫喝而來.其勢甚猛.俄見一人至柩前.以長竿搠予足.予驚而出.乃揚人之為彼鄉導者.面則熟而忘其姓.予向之乞憐.彼索金.授金.乃釋予.猶曰『便宜爾婦也.』出語諸卒曰『姑舍是.』諸卒乃散去.喘驚未定.忽一紅衣少年摻長刃直抵予所.大呼索予.出.舉鋒相向.獻以金.復索予婦.婦時孕九月矣.死伏地不起.予紿之曰『婦孕多月.昨乘屋墜下.孕因之壞.萬不能坐.安能起來.』紅衣者不信.因啟腹視之.兼驗以先塗之血褲.遂不顧.所擄一少婦一幼女一小兒.小兒呼母索食.卒怒一擊.腦裂而死.復挾婦與女去.

廿八日,我對大哥說:『今日還不知誰能活過來?偌大哥幸而無恙,求你保護我的彭兒,哪怕只是苟延殘喘於一時。』大哥也是垂淚勸慰,終於告別,各自逃往他處。

洪老太太對妻說:『我昨天藏在一個破柜子裏,整天都很安全,今天就跟你換個地方躲避吧。』但妻堅辭不肯,仍然與我一起躲到棺材後面。

這一天沒多久,幾個滿賊就衝進屋中,打破柜子,把洪老太劫了出來。他們拳腳相加,對老太太百般捶擊毆打。但洪老太太咬緊牙關,始終沒有供出一人。對此我甚為感激她的大恩大德,後來我把二哥的家產百兩銀子,我家剩下的也有數十的金銀錢財,一起給了洪老太,酬謝他的救命之恩。

之後,滿賊來的越來越多,到我藏匿地點的滿賊前後不斷,接踵而至,但都是一到屋後,看見棺材就走了。忽然,有十數個滿賊恫喝而至,來勢甚猛,瞬間見有一人直奔棺材而來,用長竿搠我的腳。我大驚而出,一看,發現原來是有本地揚州人為滿賊當嚮導尋找藏匿之人,估計是要敲詐錢財。滿賊的嚮導有些面熟但忘了他的姓名。我使勁向他們求饒乞憐,這些人果然向我要錢,就給他們點錢,他們也不過多為難於我,說:『因為她懷孕,便宜你老婆了。』最後幾個滿賊對其他人說:『暫且放了他吧。』這些人才散去。

我正驚魂未定,忽然一個穿紅衣的滿賊少年手持長刀快步直抵我所在處,大叫着要我出來。我只好出來,他也不說話,舉起兵器對着我。我拿錢給他,他收了錢,還不罷休,看見妻子就要帶走她。妻挺着九個月的大肚子,拼死伏地不起。我再拿給他財物求他:『我妻子已經懷孕多月,昨天從屋頂摔下,又傷了身體,坐起來都萬萬不能,又怎能走路?』紅衣少年不信,於是掀起衣服察看妻的腹部,又看到了先前已經染血的褲子,才悻悻地走開。

我看到這個滿賊少年劫持了一個少婦,一個幼女和一個小兒。小兒叫着媽媽要吃的,惹惱了他,於是揮刀一擊,小兒腦裂而死。再押着少婦與幼女離去。

予謂此地人逕已熟.不能存身.當易善地處之.而婦堅欲自盡.予亦惶迫無主.兩人遂出.並縊於梁.忽項下兩繩一時俱絕.並跌於地.未及起.而兵又盈門.直趨堂上.未暇過兩廊.予與婦急趨門外.逃奔一草房.中悉村間婦女.留婦而卻予.予急奔南首草房中.其草堆積連屋.予登其顛.俯首伏匿.復以亂草覆其上.自以為無患矣.須臾卒至.一躍而上.以長矛搠其下.予從草間出乞命.復獻以金.卒搜草中.又得數人.皆有所獻而免.卒既去.數人復入草間.予窺其中.置大方桌數張.周邊皆草.其中廓然而虛.可容二三十人.予強竄入.自謂得計.不意敗垣從半腰忽崩一穴.中外洞然.已為他卒窺見.乃自穴外以長矛直刺.當其前者無不被大創.而予後股亦傷.於是近穴者從隙中膝行出.盡為卒縛.後者倒行排草而出.予復至婦所.婦與眾婦皆伏臥積薪.以血膏體.綴發以煤.飾面形如鬼魅.鑑別以聲.予乞眾婦.得入草底.眾婦擁臥其上.予閉息不敢動.幾悶絕.婦以一竹筒授予.口銜其末.出其端於上.氣方達.得不死.戶外有卒一.時手殺二人.其事甚怪.筆不能載.草上諸婦無不股慄.忽哀聲大舉.卒已入室.復大步出.不旋顧.天亦漸暝.諸婦起.予始出草中.汗如雨.至夕.復同婦至洪宅.洪老洪嫗皆在.伯兄亦來.雲是日被劫去負擔.賞以千錢.仍付令旗放還.途中亂屍山疊.血流成渠.口難盡述.復聞有王姓將爺居本坊昭陽李宅.以錢數萬日給難民.其黨殺人.往往勸阻.多所全活.是夜悲咽之餘.昏昏睡去.

我對妻說此地已經被人發現,不能存身,當再找好的地方躲藏。而妻子堅決要自盡,我實在也是惶迫無主,我們兩人就走出來,在房樑上系了繩子,一起自縊於梁。

但正在半途之中,兩人脖子上的繩索一起斷裂,我倆雙雙跌落於地。還沒起身,許多滿賊又已經衝進了大門,直趨堂上,所幸還沒來得及過兩廊。我與妻急忙逃到門外,奔向一草房。

草房裏面儘是村間婦女,她們同意留下妻子,但不讓我進去。我急忙奔南首的另外一間草房中,裏面的草堆積連屋,我爬到草堆頂上,趴下身子藏匿,又用亂草覆蓋在身上,自以為可以無憂了。

但沒一會滿賊就到了,他們一躍而上草堆,用長矛向下亂搠。我只好從草堆出來乞命,給了很多錢。滿賊拿了錢再搜草堆,又找出數人,都拿錢給他。滿賊於是滿意離去,數人又一次鑽入草堆裏。我觀察此屋,靠牆有數張大方桌,方桌外圍都是稻草,方桌下方空曠無物,可容二三十人。我強行竄入桌下,自以為得計,不料桌子邊的牆體已經腐朽,突然從半腰高處塌下一大塊牆體,露出一個大洞,外面正好有滿賊,他們從洞中看見裏面有人,就從洞外用長矛直刺。正當洞口前面的人無不被刺傷,我大腿後面也被刺傷。靠近洞的人不得已只能從洞中膝行爬出,立即全部被滿賊所綁。我和離洞遠的幾個人急忙向外爬出草堆。

我只好再次到了妻藏身的地方。妻與眾婦女都趴在柴草堆裏,用血塗滿身體,用煤灑在頭上,沫在臉上,形如鬼魅,通過聲音才找到妻子。我肯求眾婦人,終於得到許可,鑽入草底,眾婦擁臥在上面,我屏息靜氣不敢動,幾乎被憋死。妻子把一竹筒交給我,讓我用口含住末端,另一端在上面,通過竹筒才能出氣不被憋死。

當時戶外有一個滿賊,殺死二人,其事甚怪,筆不能載。

草上的這些婦女無不驚恐戰慄。突然聽到外面哀叫的聲音增大,原來是滿賊開門入室。但隨即滿賊又大步走出,再不回顧。

天亦漸暝,女人們起來,我才能從草中出來,已經是汗如雨下。到了晚上,同妻至洪宅,洪家二老都在。大哥也來到這裏,說是白天被劫去挑東西去了,後來滿賊還賞了他一千錢,並放他回來。今日一路上到處見到亂屍如山一般堆疊,血流成渠,慘狀無法描述。又聽傳聞說有姓汪的將爺,住在本坊昭陽李宅,把數萬錢財每天救助難民,其部下殺人,往往勸阻,所以難民保全性命的很多。這一晚悲咽之餘,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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