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骈拇第八(一)

庄子集释作者:郭庆藩发布:懋基

2017-12-24 14:52

外篇骈拇第八

举事以名篇。

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于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骈于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于手者,树无用之指也;多方骈枝于五藏之情者,淫僻于仁义之行,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

骈,合也;〔拇,足〕大〔指〕也;谓足大拇指与第二指相连,合为一指也。枝指者,谓手大拇指傍枝生一指,成六指也。出乎性者,谓此骈枝二指,并禀自然,性命生分中有之。侈,多也。德,谓仁义礼智信五德也。言曾史禀性有五德,蕴之五藏,于性中非剩也。

“骈”步田反。广雅云:并也。李云:并也。“拇”音母,足大指也。司马云:骈拇,谓足拇指连第二指也。崔云:诸指连大指也。“枝指”,如字。三苍云:枝指,手有六指也。崔云:音歧,谓指有歧也。◎卢文弨曰:歧当作岐,后人强分之。“而侈”昌是反,徐处豉反。郭云:多貌。司马云:溢也。崔云:过也。“于德”,崔云:德,犹容也。

夫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此则骈赘皆出于形性,非假物也。然骈与不骈,其性各足,而此独骈枝,则于众以为多,故曰侈耳。而惑者或云非性,因欲割而弃之,是道有所不存,德有所不载,而人有弃才,物有弃用也,岂是至治之意哉!夫物有小大,能有少多,所大即骈,所多即赘。骈赘之分,物皆有之,若莫之任,是都弃万物之性也。

附生之赘肉,县系之小疣,并禀形以后方有,故出乎形哉而侈性者,譬离旷禀性聪明,列之藏府,非关假学,故无侈性也。

“附赘”章锐反。广雅云:疣也。释名云:横生一肉,属着体也。一云:瘤结也。“县”音玄。“疣”音尤。“而侈于性”,司马云:性,人之本体也。骈拇,枝指,附赘,县疣,此四者各出于形性,而非形性之正,于众人为侈耳。于形为侈,于性为多,故在手为莫用之肉,于足为无施之指也。王云:性者,受生之质;德者,全生之本。骈枝受生而有,不可多于德;赘疣形后而生,不可多于性。此四者以况才智德行。◎俞樾曰:性之言生也。骈拇枝指,生而已然者也。故曰出乎性。附赘县疣,成形之后而始有者也,故曰出乎形。德者,所以生者也。天地篇曰,物得以生谓之德,是也。骈拇枝指出乎性,而以德言之则侈矣;附赘县疣出乎形,而以性言之则侈矣。崔云:德,犹容也,司马云:性,人之本体也。混性与德与形而一之,殊失其旨。◎家世父曰:释文引王云:性者,受生之质;德者,全生之本。骈拇枝指,与生俱来,故曰出于性;附贽县疣,形既具而后附焉,故曰出于形。“夫”音符。发句之端放此。“至治”直吏反。“之分”符问反。后可以意求。“物皆有之”之,或作定。

夫与物冥者,无多也。故多方于仁义者,虽列于五藏,然自一家之正耳,未能与物无方而各正性命,故曰非道德之正。夫方之少多,天下未之有限。然少多之差,各有定分,毫芒之际,即不可以相跂,故各守其方,则少多无不自得。而惑者闻多之不足以正少,因欲弃多而任少,是举天下而弃之,不亦妄乎!

方,道术也。言曾史之德,性多仁义,罗列藏府而施用之,此直一家之知,未能大冥万物。天能与物冥者,故当非仁非义而应夫仁义,不多不少而应夫多少,千变万化,与物无穷,无所偏执,故是道德之正〔也〕。

“五藏”才浪反,后皆同。黄帝素问云:肝心脾肺肾为五藏。

直自性命不得不然,非以有用故然也。

夫骈合之拇,无益于行步,故虽有此连,终成无用之肉;枝生于手指者,既不益操捉,故虽树立此肉,终是无用之指也。欲明禀自然天性有之,非关助用而生也。

五藏之情,直自多方耳,而少者横复尚之,以至淫僻,而失至当于体中也。

夫曾史之徒,性多仁义,以此情性,骈于藏府。性少之类,矫情慕之,务此为行,求于天理,既非率性,遂成淫僻。淫者,耽滞;僻者,不正之貌。

“淫僻”本又作辟,匹亦反,徐敷赤反。注及篇末同。“于仁义之行”下孟反。崔云:骈枝赘疣,虽非性之正,亦出于形,不可去也。五藏之情,虽非道德之正,亦列于性,不可治也。今设仁义之教以治五藏之情,犹削骈枝赘疣也,既伤自然之理,更益其疾也。“横复”扶又反。〔除〕篇末注皆同。“至当”丁浪反。后皆仿此。

聪明之用,各有本分,故多方不为有余,少方不为不足。然情欲之所荡,未尝不贱少而贵多也,见夫可贵而矫以尚之,则自多于本用而困其自然之性。若乃忘其所贵而保其素分,则与性无多而异方俱全矣。

言离旷素分,足于聪明,性少之徒,矫情为尚,以此为用,不亦谬乎!

一、阙误引张君房本方作□。

二、三字依释文补。

三、世德堂本性作于。

是故骈于明者,乱五色,淫文章,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而离朱是已。多于聪者,乱五声,淫六律,金石丝竹黄钟大吕之声非乎?而师旷是已。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骈于辩者,累瓦结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闲,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

斧形谓之黼。两己相背谓之黻。五色,青黄赤白黑也。青与赤为文,赤与白为章。煌煌,眩目貌也。岂非离朱乎?是也。已,助声也。离朱,一名离娄,黄帝时明目人,百里察毫毛也。

“黼黻”音甫,下音弗。周礼云: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煌煌”音皇。广雅云:光也。向崔本作䪄。向云:马氏音煌。毛诗传云:皇皇,犹煌煌也。煌,又音晃。◎卢文弨曰:旧作光光也,今据本书删一光字。“非乎”,向云:非乎,言是也。“离朱”,司马云:黄帝时人,百步见秋毫之末,一云:见千里针锋。孟子作离娄。“是已”,向云:犹是也。

夫有耳目者,未尝以慕聋盲自困也,所困常在于希离慕旷,则离旷虽性聪明,乃是乱耳目之主也。

五声,谓宫商角徵羽也。六律,黄钟大吕姑洗蕤宾无射夹钟之徒是也。六律阳,六吕阴,总十二也。金石丝竹匏土革木,此八音也。非乎,言滞著此声音,岂非是师旷乎。师旷,字子野,晋平公乐师,极知音律。言离旷二子素分聪明,庸昧之徒横生希慕,既失本性,宁不困乎!然则离旷聪明,乃是乱耳目之主也。

“五声”本亦作五音。“师旷”司马云:晋贤大夫也,善音律,能致鬼神。史记云:冀州南和人,生而无目。

夫曾史性长于仁耳,而性不长者横复慕之,慕之而仁,仁已伪矣。天下未尝慕桀跖而必慕曾史,则曾史之簧鼓天下,使失其真性,甚于桀跖也。

枝于仁者,谓素分枝多仁义,〔犹〕如生分中枝生一指也。擢用五德,既偏滞邪淫,仍闭塞正性。用斯接物,以收聚名声,遂使苍生驰动奔竞,〔犹〕如笙簧鼓吹,能感动于物欣企也。然曾史性长于仁义,而不长者横复慕之,舍短效长,故言奉不及之法也。擢,拔;谓拔擢伪德,塞其真性也。曾者,姓曾,名参,字子舆,仲尼之弟子。史者,姓史,名䲡,字子鱼,卫灵公臣。此二人并禀性仁孝,故举之。

“擢德”音濯。司马云,拔也。◎王念孙曰:塞与擢义不相类。塞当为搴,擢,搴,皆谓拔取之也。广雅云:搴,取也,楚词离骚注及史记叔孙通传索隐引许慎,并与广雅同。方言作攓,云:取也,南楚曰攓。说文作㩃,云:拔取也。拔也。樊光注尔雅及李奇注汉书季布栾布田叔传赞,并与广雅同。此言世之人皆擢其德,搴其性,务为仁义以收名声,非谓塞其性也。淮南俶真篇曰:俗世之学,擢德攓性,内愁五藏,外劳耳目,乃始招蛲振缱物之毫芒,摇消掉捎仁义礼乐,暴行越智于天下,以招号名声于世。又曰:今万物之来,擢拔吾性,攓取吾情。皆其证也。隶书手字或作𠀆,若举字作举,l手字作奉之类。故搴字或作𡨄𠀆,形与塞相似,因讹而为塞矣。“簧鼓”音黄,谓笙簧也。鼓,动也。“曾史”,曾参史䲡也。曾参行仁,史䲡行义。“跖”之石反。

夫骋其奇辩,致其危辞者,未曾容思于梼杌之口,而必竞辩于杨墨之闲,则杨墨乃乱群言之主也。

杨者,姓杨,名朱,字子居,宋人也。墨者,姓墨,名翟,亦宋人也,为宋大夫;以其行墨之道,故称为墨。此二人并墨之徒,禀性多辩,咸能致高谈危险之辞,鼓动物性,固执是非;〔犹〕如缄结藏匿文句,使人难解,其游心学处,惟在坚执守白之论,是非同异之闲,未始出非人之域也。蹩躠,〔犹〕自持也,亦用力之貌。誉,光赞也。杨墨之徒,并矜其小学,炫燿众人,夸无用之言,惑于群物。然则杨墨岂非乱群之师乎?言即此杨墨而已也。

“累”劣彼反。“瓦”危委反,向同,崔如字。一云:瓦当作丸。“结绳”,〔李〕云:言小辩危词,若结绳之累瓦也。崔云:聚无用之语,如瓦之累,绳之结也。“窜”七乱反。尔雅云:微也。一云藏也。“句”纪具反。司马云:窜句。谓邪说微隐,穿凿文句也。一音钩。“敝”本亦作蹩。徐音婢,郭父结反,李步计反。司马云:罢也。“跬”徐丘婢反,郭音屑。向崔本作䞨。向丘氏反,云:近也。司马同。李却垂反。一云:敝跬,分外用力之貌。“誉”音余。◎家世父曰:释文,敝跬,分外用力之貌。今案跬誉犹云咫言。方言,半步为跬。司马法,一举足曰跬。跬,三尺也。跬誉者,邀一时之近誉也。敝,如周礼弓人筋欲敝之敝,谓劳敝也。敝精罢神于近名而无实用之言,故谓之骈于辩。“杨墨”,崔李云:杨朱墨翟也。“容思”息嗣反。“梼杌”上徒刀反。下音兀。

此数子皆师其天性,直自多骈旁枝,各自是一家之正耳。然以一正万,则万不正矣。故至正者不以己正天下,使天下各得其正而已。

言此数子皆自天然聪明仁辩,〔犹〕如合骈之拇,傍生枝指,禀之素分,岂由人为!故知率性多仁,乃是多骈傍枝之道也。而愚惑之徒,舍己效物,求之分外,由而不已。然摇动物性,由此数人,以一正万,故非天下至道正理也。

“此数”色主反。下文此数音同。

一、赵谏议本钟作锺。

二、李字依世德堂本及释文原本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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