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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礼之源

华夏礼义(中国礼仪)作者:徐俊生发布:懋基

2017-12-21 19:00

礼是什么?礼的起源在哪里?礼是怎样产生的?要弄清这些问题,必须从历史及典籍中寻找答案。

物畜然后有礼

《管子·牧民》云:“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太史公司马子长司马迁更补充道“礼生于有而废于无。《史记·货殖列传》

的确,礼必定是解决衣食问题后才能兴起,但这仅仅是兴起礼的物质条件。古代许多文明都跨过了“仓廪”、“衣食”这道门槛,但其后,并不是每个文明都兴起礼仪,甚至有的民族在解决衣食之需后,变的更具有侵略性、野蛮性。为何只有华夏民族如此推崇礼仪,并被公认为“礼仪之邦”?其主要因素,在于华夏古典人文精神。

华夏文明是四大文明古国中唯一延续至今的文明,四大文明共同之处在于:皆是“原生文明”。什么叫原生文明呢?就是族群面对自然界,在生产、生活过程中,积累经验,独自发展起来的文明体系,其主体架构受外来文化影响较小。原生文明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使用象形文字。古埃及圣书文字、古巴比伦楔形文字、古印度印章文字,皆是象形文字。对比古埃及文字和甲骨文,会发现许多字如此相似,因为即使相隔万里,人们对自然万物的印象是相同的。而现代字母文字的源头是古腓尼基字母,腓尼基字母起源于地中海沿岸腓尼基商人的记账符号,是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另起之枝叶。古希腊和古罗马则又在腓尼基字母基础上,创造出希腊字母及拉丁字母,相应地叫次生文明。

原生文明有两项特点:一是自然崇拜,二是注重人文积累及传承。正因为这两项特点,原生文明才能积累、发展起来,否则必然难以进步,甚至退化。《礼记》曰:“君子反古复始,不忘其所由生也”,正是在这样的人文基础上,华夏文化不断积累、传承。可惜的是,其它原生文明皆在战争与动乱中消亡了。

礼始于原始孝道

《礼记·礼运》:“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抔饮,蒉桴而土鼓,犹若可以致其敬于鬼神。及其死也,升屋而号。告曰:‘皋,某复。’然后饭腥而苴孰,故天望而地藏也。体魄则降,知气在上,故死者北首,生者南向,皆从其初。”

上古礼的产生,始于饮食,那时人们尚未发明陶器,将谷物、小猪置于石头上焙烤,凿地当酒尊尊:饮酒器,双手捧起来饮,用土块当鼓槌,垒土当鼓,并认为用同样方式,亦可礼敬“鬼”、“神”。

等到他们死去,其家属就上到屋顶向北方高喊:“皋,某复喂!某某回来吧!”招魂之后,将生稻、生米含于死者口中,送葬时,用草叶包着熟食作为祭品送他上路。如此向天上招魂,在地下埋葬,肉体入之于地,灵魂升之于天,所以死者头皆朝北,生者皆向南。皆用古人初始之仪。

上古时代,人少而禽兽多,如此生存条件下,人们必须注重文化、知识、技能的积累,因为只有积累、传承,才能获得更大的生存能力。积累、传承,促使人们必然要尊敬父母、长辈,因而产生最初的孝道。而后起的文明,则可以向先前的文明学习。

孝道的产生,使子女必定要为父母做些奉食、倒水等诸事。久之,恭敬之心更深。认为若父母去世后即成为“鬼”后,依然可以奉食、倒水于灵位或坟墓前,以表达孝心,最初的祭祀之礼即由此而生。直至现代,不论中外,人们缅怀亲人的方式,仍是献物品至坟或灵位前。不同的是,传统中国人献的是衣食之物,欧洲人献的是花。

亲人刚去世时,不免有悲戚挽留之情,所以到屋顶等高处高喊“皋,某复。”,希望将死者鬼魂重新召回来,从中原地区来看,北方寒冷,属幽阴,南方炎热,属明阳。所以安葬死者的方式,是头朝北,以示归于幽阴。这便是最初的丧礼。

鬼,是指人去世后的状态。

《说文解字》:“人所归为鬼”

《礼记·檀弓下》:“骨肉归复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

先秦时期,人们认为,人死后重新回到了未出生前的状态,所以叫鬼,即“归”之意。骨肉等物质组成,源于土地,死后重归土地,也是自然循环。灵魂,亦即精神、意志等,则像气一样升腾、发散于天地之间。“鬼”的字形,便是描绘的这个场景。


自左至右分别是鬼字的隶书-小篆--金文--甲骨文-骨刻文-骨刻原图

至于将“鬼”认为是害人的“厉鬼”,则是由于魏晋之后受宗教及民间志怪故事影响的缘故。

孟子亦对丧礼之源作过论断:

《孟子·腾文公上》:“孟子曰: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蘽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

孟子认为:也许上古时代曾经有不安葬父母亲者,仅仅将遗体丢在山沟里。他日经过那里,只见狐狸在撕食尸体,蚊蝇叮咬尸体。因此痛心而流汗,惭愧而不敢正视。流汗,是内心的愧疚表露于面目。于是回去拿锄头土畚将尸体掩埋。若掩埋尸体确实是对的,那么,孝子仁人安葬自己的父母亲也必定符合道理。

最初的人类并没有要掩埋亲人遗体的观念,孟子的推断,完善的阐释出为何要安葬亲人遗体。由此,可断定丧礼的兴起,是由孝道而延伸。

金文中的“礼”字

礼字,左边为“示”,在文字训诂学中,左边为“示”的字,都与祭祀有关,《说文解字》引《周易·系辞上》曰“天垂象,见吉凶,所以示人也。”说明“示”是上天显示给人的吉凶征兆。右边为“豊”,下部的“豆”,本义为容器,上部为容器中的贡品。表示以向上帝或祖先献祭供奉。容器中的贡品,有人认为是玉,有人认为是谷物。玉含有道、德、仁、义、礼、智、忠、信、乐等喻意;谷物表示对农神及农业的敬重。不论贡品是玉还是谷物,皆是表达崇敬之心。

礼起于风俗

《汉书·地理志》:“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好恶取舍,动静亡常,随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

《说文解字》云:“风动虫生,故虫八日而化,从虫同‘虺’”。万物因受春风而复苏,引申之意,人类生活亦因“风”而动。故因自然环境而成之习谓之风;随他人好恶及习性而成之习惯,谓之俗。此处可以总结两点:一、风俗是人类社会必有的。各地域、民族的独特文化,皆是其风俗所成;二是风俗有显著地域特点,不同地域,受环境的影响,所形成的风俗必不同。

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人们积累起丰富的经验。由于地理、气候、人文等差别,不同的族群在各自特定的环境中生活,久之,自然形成各异的习俗。

《礼记·王制》:“中国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东方曰夷,被髪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髪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国、夷、蛮、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备器。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

金文中的“夏、夷、蛮、戎、狄”五字

地域、气候等自然环境的不同,必然造成生活习俗的不同。“夷”、“蛮”、“戎”、“狄”四字,是对四方不同族群生活及其环境的形像表达。与四方相对,“中国”之人曰“夏”。金文中的“夏”,是双手扶犁耕作的会意。“夷”,是“人”背负“弓”,表明东方之人善于射箭;“蛮”,上部两侧为“糸”,表示绳索,中间的“言”,大概是由绳索捆绑固定的木架结构,亦或指人在上面言语。表示人在木构建筑上居住,下面是“虫”,即蛇,表明南方蛇较多,人们要住在搭建的高台上。现今一些南方少数民族仍然是这样居住。“戎”,本意指兵器,表明西方之人经常战争,周王朝立国前后,长期受到来自西戎的军事威胁。“狄”,左边一个动物,右边一堆篝火,形像的表明北方游牧的生活方式。

游牧、打猎、战争,以及多蛇虫之害,生活皆不稳定。衣食难有稳定保障,甚至人们要经常迁徙,此类民俗基础上,难以形成系统的礼仪。而只有“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夏”人,有条件在自身民俗的基础上,制定出系统、规范、完善的礼。所以,礼是风俗升华而成,本亦是风俗,但又不是普通的风俗。是更加文明、进步,并能泽被四方的“风俗”。

风俗升华为礼,要以道、德、仁、义为标准,进行“损”、“益”。比较野蛮、愚昧之风俗,必然要去除,比如战国时期,西门豹治邺,治理了当地用少女献祭河伯的陋俗。一些文明、进步的风俗,则要强化、增加,比如尊老敬贤之风,古代有“乡饮酒礼”,由各乡大夫等地方长官操办,目的是尊敬一乡之老者、贤者,并由此形成普遍的尊老之风。

风俗一旦升华为礼,则成为通行的行为规范,它与道德相关,若违背,则会受到舆论道德的谴责,故曰:“无礼则败常乱俗”。

华夏与其它民族一样,逐步由蛮荒进入文明。这个过程,就是文化一点点积累,形成民俗,再升华为礼的过程。

《礼记·礼运》:

“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食,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

“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为台榭、宫室、牖户。以炮、以燔、以亨、以炙,以为醴酪;治其麻丝,以为布帛,以养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从其朔。”

“故玄酒在室,醴盏在户,粢醍在堂,澄酒在下。陈其牺牲,备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钟鼓,修其祝嘏,以降上神与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齐上下,夫妇有所,是谓承天之祜。”

“作其祝号,玄酒以祭,荐其血毛,腥其俎,孰其殽。与其越席,疏布以幂。衣其瀚帛,醴盏以献,荐其燔炙,君与夫人交献,以嘉魂魄,是谓合莫。”

“然后退而合亨,体其犬豕牛羊,实其簠簋笾豆铏羹,祝以孝告,嘏以慈告,是谓大祥。此礼之大成也。”

上古之时,未有宫室房屋,人们冬季垒土窟而居,夏则堆柴为窠而住。不知火化食物,生食草木之果实,鸟兽之肉,茹毛饮血。无麻丝以制衣服,穿鸟兽之羽、皮。

后世圣人作起,教人修治火具,制范铸金,调合泥土。以此来制作台榭、宫室、牖户;以炮制烧烤食物,制作醴酒醋浆,治麻丝以为布帛,以制衣冠。进而以此方式来给养生者,礼敬死者,事奉鬼、神、上帝,皆是仿古之初,以示不忘本。孔子曰:“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概犹此也。此祭礼之所以成也。

故当祭祀时,玄酒置于室,醴盏皆为酒名置于户,粢醍奉于堂,澂酒置于下。陈设牺牲祭品,备置鼎俎食器,陈列琴、瑟、管、磬、钟、鼓以奏乐,修祝嘏以祷告。以此迎降上帝、神灵及先祖。以此祭祀之礼,正君臣之义,笃父子之亲,睦兄弟之合。以齐上下之心,定夫妇之所归。此谓承天之福禄。

作祝辞以告鬼神,先献祭以玄酒,后荐以牺牲之血毛,再以俎献生肉,然后献以熟排骨。主人、主妇亲践蒲席,以疏布粗布为幂蒙盖祭品。服祭服,献以醴、盏,荐上燔肉炙肝。主人与主归交替进献,以嘉善祖先之魂魄,以慰藉祖先灵魂之寂寞。

然后取回献祭之腥、殽,置于镬中合烹。犬豕牛羊之肉,分类放于簠、簋、笾、豆、铏、羹中。以祝辞表达孝心,以嘏辞表达感恩之心。是谓“大祥”,此即为礼之大致。

现代考古历史学,也揭示了人类从生食到熟食,从茹毛饮血,到文明进步的过程。正因华夏民族“不忘其所由生”的人文精神,所以将这些历史记忆代代流传至今。而其它民族大多将人类文明的发展归结于神话。

由上段《礼记·礼运》所述可知,礼之所成,是祖先感于天地及父母生养之恩,故在孝道及“事死如事生”之道义上,发展而成,本为赤诚之心所致。这些,皆源于华夏的人文、风俗。良好的风俗,不仅值的推广,甚至能直接吸引民众主动学习。

《论语·颜渊》:“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孔子比喻:“君子之德就像风,百姓之德就像草,草遇到风,必然随风而动。”意谓良好的美德,必然被大众广泛学习,直至今天,有美德之人、事,仍然会被大众赞扬。

《诗经》中有《国风》,正是十五个国家广为传颂的民歌,被当时的政府搜集录入《诗经》中,以便更广泛的传颂,教化百姓。东汉儒者郑康成介绍《国风》之“风”曰:

《毛诗正义·郑氏笺》:“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

“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

孔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其意即谓用《诗经》教化,以礼立身处事,以乐养性情。

礼源于社会管理

《礼记·乐记》: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

“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是故强者胁弱,众者暴寡,知者诈愚,勇者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此大乱之道也。”

“是故先王之制礼乐,人为之节。衰麻哭泣,所以节丧纪也;钟鼓干戚,所以和安乐也;昏姻冠笄,所以别男女也;射乡食飨,所以正交接也。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

人初生时,未有情欲,静禀于自然,这是天性。然心本虽静,感于外物,心遂物动,是性之所欲也。外物繁多,会意之物则爱好,不会意之物则嫌恶,好恶之心由此生矣。有好恶之心形之于外,则必有所分别。若好恶之心不据道理以反省对错,必然放纵情欲、行为,如此,则天生而静之情性亡失。

外物繁多,故其感触内心之力无穷。若人之好恶之心无节制。则内心及行为必被外物所诱导。内心被物所诱导,必因追求物质而放纵性情及欲望,从而会完全泯灭天生清静之性,而穷极个人贪欲嗜好。此风若起,必然有人施奸诈以欺骗愚钝者;胆大者欺负胆小、弱小者;疾病患者无人照顾、治疗;年老、年幼及孤独无助的弱势群体,将无人照顾、理会。如此,必然乱象丛生。

所以先前圣王制作礼、乐,使人们有所节制。用衰麻哭泣之丧礼,节制人们丧亲哀痛之心。使哀痛之心不足者,不至于不哀泣亲人,使哀痛之心过度者,不至于哭坏身体。用钟、鼓、干、戚来表演音乐、舞蹈,引导和抒发人们安祥和快乐之情。用婚姻及冠笄之别,引导人们男女有别,用射、乡食飨之礼仪,管理人们的交际,以防人与人之间发生侵犯权益的事。礼可以节制民众的好恶之心,乐可以引导、抒发民众的心情;政令用来管理民众行为;刑律用来防止个别作奸犯科者。礼、乐、刑、政这四样事能做到通达,相互协调配合,不相悖逆,则王道就具备了。

这里要解释一下“王”

《说文解字》:“王:天下所归往也。董仲舒曰:‘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参通之者王也。’孔子曰:‘一贯三为王。’凡王之属皆从王。李阳冰唐代曰:‘中画近上。王者,则天之义。’”

所以,典籍中的“先王”,指的是参通天、地、人三才之道者,民众推选其为领袖,名曰“王”。“王道”,指的是达到天、地、人三才相互和谐统一之道,若治理天下达到“王道”,便是“天下大治”,即今之所谓“和谐社会”。

荀子亦对礼之所成有所论述:

《荀子·礼论》:“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仪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故礼者,养也。”

荀子所论,与《礼记·乐记》中所述大意相同,先圣先贤皆以此义制订礼仪。究其缘由,礼的作用,是使人们有所节制,不会因过度追求个人利益而损害他人,从而使社会能够和谐、稳定、长期的发展。

另一方面,社会要统一调度,偕同合作,必然需要统一的管理。在这个前提下,古巴比伦选择用法律管理,古印度用宗教管理,而华夏先祖选择用礼乐来教化民众,然后用政令统一调度,用法律来作为补充,以惩治个别作奸犯科者。孔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华夏的管理,更具人文精神。历史亦证明,华夏先祖的管理更长期、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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