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2-13 19:56
齊宣王問政
赧王元年丁未、公元前314年
齊王問孟子曰：『或謂寡人勿取燕，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譯齊宣王問孟子：『有人勸寡人拿下燕國，有人勸寡人適可而止。以萬乘之國攻打萬乘之國，只用了區區五十天就大功告成，如果沒有上天護佑，單憑國力強盛恐怕是做不到的。不滅燕國，恐遭天譴。寡人想滅了燕國，先生以為如何？』
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由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
譯孟子回答道：『大王想吞併燕國，如果燕國的百姓喜歡，那你就吞併吧，古代就有人這麼幹，比如武王伐紂；如果燕國老百姓不願意，大王就別吞併燕國，古代也有人這麼幹，周文王就是個例子。萬乘之國吞併萬乘之國，如果百姓簞食壺漿歡迎你們，你知道是為什麼嗎？只是希望你們能救他們於水火之中。如果水更深，火更熱，他們就歡迎別人去了！』
諸侯將謀救燕。齊王謂孟子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譯各諸侯國正在抓緊合謀，準備拯救燕國。齊宣王對孟子說：『為了挽救燕國，一些諸侯國可能要進攻齊國。先生以為如何對付才好呢？』
對曰：『臣聞七十里為政於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書】曰：「徯我後，後來其蘇。」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將拯己於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殺其父兄，繫纍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齊之強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謀於燕眾，置君而後去之，則猶可及止也。』齊王不聽。
譯孟子回答：『聽說只有方圓七十里的土地而能向全天下推行政令的，商湯王做到了，沒聽過擁有千里國土而怕這怕那的君主。【尚書】上說：「企盼我們的君主，君主來了，百姓就復甦了。」而今，燕國君主虐待他們的百姓，齊國前去征討，燕國百姓以為要救他們出水火，當然會簞食壺漿迎接大王。如果殺其父兄，擄掠其子弟，毀其宗廟，奪其國寶重器，他們怎麼會歡迎你呢？各諸侯國本來就害怕齊國強大起來不好對付，現在國土面積增加了一倍而不實行仁政，這是在招惹全天下的刀兵啊！大王趕緊下令，釋放捉來的老人和小孩，停止搬運他們的國寶重器，和燕國高層協商一下，設立新君後趕緊撤離。這樣還來得及阻止各諸侯國聯合攻擊齊國。』齊宣王拒絕接受孟子的勸告。
已而燕人叛。齊王曰：『吾甚慚於孟子。』陳賈曰：『王無患焉。』乃見孟子，問曰：『周公何人也？』曰：『古聖人也。』陳賈曰：『周公使管叔監商，管叔以商畔也。周公知其將畔而使之與？』曰：『不知也。』陳賈曰：『然則聖人亦有過與？』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
譯很快，燕國人揭竿而起，抗擊齊國侵略。齊宣王感慨說：『真慚愧，後悔沒聽孟先生的話。』陳賈說：『事已如此，大王就別自責了。』於是，前去拜訪孟子，問：『周公旦是個怎樣的人呢？』孟子回答：『古代的聖人啊！』陳賈說：『周公派管叔去監督商的遺民，結果管叔和商的遺民一起叛亂。難道是周公早就知道管叔將反才有意派他去的嗎？』孟子說：『周公肯定不知道管叔將反。』陳賈說：『原來聖人也會犯錯誤啊！』孟子回答：『周公旦是弟弟，管叔是哥哥，周公的過失還不容易理解嗎!況且，古代的君子，有過失能及時改正；現在的君子，有過失還會一錯到底，執迷不悟，不願意改正。古之君子，其錯如日食月食，人人可見，改了錯，人們還照樣敬仰他們。現在的君子，有了過失，死不改悔不說，還要編出一套一套的理由來，把過錯轉變成功勞。』
評燕國和齊國都是大國，這次齊國能輕易擊敗燕國，主要還是由於燕國百姓痛恨子之，不願為其賣命所致。但燕國百姓也並不希望由齊國來統治他們。如果此時齊宣王頭腦清醒，扶立原燕國王室成員登基，那麼燕國新君必然對齊國感恩戴德，兩國成為友好鄰邦。而這時候的齊宣王被勝利沖昏了頭腦，一心要吞併燕地，並且劫掠燕國財物。然而以齊國實力，並不足以壓服燕國的反抗勢力。燕人復國後必將把齊國當成侵略者看待，兩國的梁子算是結下了。齊宣王不聽孟子的勸告，最終倉皇撤離，齊宣王終於覺得『甚慚於孟子』。說明他還算知錯能改，有羞愧之心，比起後世一些為保『龍顏』死不認錯的君王要強得多。
是歲，齊宣王薨，子湣王地立。
譯這一年齊宣王去世，兒子湣王地繼位。
評有一句成於『濫竽充數』，故事就發生在齊宣王、齊湣王這兩位國君當政之時。有人單聽這個故事，覺得東郭先生在齊宣王那裡騙了好幾年都沒被發現，齊湣王一繼位，他一天也混不下去了。還是齊湣王好。事實上，齊湣王是絕對的昏君一個。關於他的故事，我們後面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