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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史伶官傳序(歐陽修·宋代)

古詩詞文(中小學教材)作者:古典詩詞發布:延章

2022-12-1 20:37

歐陽修1007年8月6日-1072年9月22日,字永叔,號醉翁,晚號六一居士,江南西路吉州廬陵永豐今江西省吉安市永豐縣人,景德四年1007年出生於綿州今四川省綿陽市,北宋政治家、文學家。歐陽修於宋仁宗天聖八年1030年以進士及第,歷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官至翰林學士、樞密副使、參知政事。死後累贈太師、楚國公,諡號『文忠』,故世稱歐陽文忠公。歐陽修是在宋代文學史上最早開創一代文風的文壇領袖,與韓愈、柳宗元、蘇軾、蘇洵、蘇轍、王安石、曾鞏合稱『唐宋八大家』,並與韓愈、柳宗元、蘇軾被後人合稱『千古文章四大家』。他領導了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繼承並發展了韓愈的古文理論。其散文創作的高度成就與其正確的古文理論相輔相成,從而開創了一代文風。歐陽修在變革文風的同時,也對詩風、詞風進行了革新。在史學方面,也有較高成就,他曾主修【新唐書】,並獨撰【新五代史】。有【歐陽文忠公集】傳世。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譯文
唉!盛衰的道理,雖說是天命決定的,難道說不是人事造成的嗎?推究莊宗取得天下的原因,與他失去天下的原因,就可以明白了。

注釋
líng官:宮廷中的樂官和授有官職的演戲藝人。原:推究,考查。莊宗:即後唐莊宗李存勖,李克用長子,繼父為晉王,又於後梁龍德三年923稱帝,國號唐。同年滅後梁。同光四年926,在兵變中被殺,在位僅三年。

世言晉王之將終也,以三矢shǐ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藏之於廟。其後用兵,則遣qiǎn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

譯文
世人傳說晉王臨死時,把三支箭賜給莊宗,並告訴他說:『梁王朱溫是我的仇敵,燕王是我推立的,契丹與我約為兄弟,可是後來都背叛我去投靠了梁。這三件事是我的遺恨。交給你三支箭,你不要忘記你父親報仇的志向。』莊宗受箭收藏在祖廟。以后庄宗出兵打仗,便派手下的隨從官員,用豬羊去祭告祖先,從宗廟裡恭敬地取出箭來,用漂亮的錦囊裝着,背着它走在前面,等到凱旋時再把箭藏入祖廟。

注釋
晉王:西域突厥族沙陀部酋長李克用。因受唐王朝之召鎮壓黃巢起義有功,後封晉王。矢:箭。梁:後梁太祖朱溫,原是黃巢部將,叛變歸唐,後封為梁王。燕王:指盧龍節度使劉仁恭。其子劉守光,後被朱溫封為燕王。此處稱劉仁恭為燕王,是籠統說法契丹:宋時北方的一個部族。與:賜給。其:語氣副詞,表示命令或祈求。乃:你的。廟:指宗廟,古代帝王祭祀祖先之所。此處專指李克用的祠,同下文的『太廟』。從事:原指州郡長官的僚屬,這裡泛指一般幕僚隨從。少牢:用一豬一羊祭祀。納之:把箭放好。

方其系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讎chóu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於誓天斷髮,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而皆自於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譯文
當他用繩子綁住燕王父子,用小木匣裝着梁國君臣的頭,走進祖廟,把箭交還到晉王的靈座前,告訴他生前報仇的志向已經完成,他那神情氣概,是多麼威風!等到仇敵已經消滅,天下已經安定,一人在夜裡發難,作亂的人四面響應,他慌慌張張的出兵向東逃跑,還沒見到亂賊,部下的兵士就紛紛逃散,君臣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道哪裡去好;到了割下頭髮來對天發誓,抱頭痛哭,眼淚沾濕衣襟的可憐地步,怎麼那樣的衰敗差勁呢!難道說是因為取得天下難,而失去天下容易才像這樣的嗎?還是認真推究他成功失敗的原因,都是由於人事呢?【尚書】上說:『自滿會招來損害,謙虛能得到益處。』憂勞可以使國家興盛,安樂可以使自身滅亡,這是自然的道理。

注釋
系:捆綁。組:繩索。函:木匣。此處用作動詞,盛以木匣。先王:指晉王李克用。仇讎:仇敵。一夫:指唐莊宗同光四年926發動貝州兵變的軍士皇甫暉。誓天斷髮:截發置地,向天發誓。豈:難道。歟:表疑問的語氣助詞。抑:錶轉折的連詞,相當於『或者』、『還是』。本:考究。跡:事跡,道理。【書】:【尚書】。逸豫:安逸舒適。

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豈獨伶人也哉?作【伶官傳】。

譯文
因此,當他興盛時,普天下的豪傑,沒有誰能和他相爭;到他衰敗時,數十個樂官就把他困住,最後身死國滅,被天下人恥笑。禍患常常是由一點一滴極小的錯誤積累而釀成的,縱使是聰明有才能和英勇果敢的人,也多半沉溺於某種愛好之中,受其迷惑而結果陷於困窮,難道只有樂工是所溺的成分嗎?於是作【伶官傳】。

注釋
舉:全、所有。忽微:形容細小之事。忽是寸的十萬分之一,微是寸的百萬分之一。溺:溺愛,對人或事物愛好過分。也哉:語氣詞連用,表示反詰語氣。



賞析
此文通過對五代時期的後唐盛衰過程的具體分析,推論出:『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和『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的結論,說明國家興衰敗亡不由天命而取決於『人事』,藉以告誡當時北宋王朝執政者要吸取歷史教訓,居安思危,防微杜漸,力戒驕侈縱慾。文章開門見山,提出全文主旨:盛衰之理,決定於人事。然後便從『人事』下筆,敘述莊宗由盛轉衰、驟興驟亡的過程,以史實具體論證主旨。具體寫法上,採用先揚後抑和對比論證的方法,先極贊莊宗成功時意氣之盛,再嘆其失敗時形勢之衰,興與亡、盛與衰前後對照,強烈感人,最後再輔以【尚書】古訓,更增強了文章說服力。全文緊扣『盛衰』二字,夾敘夾議,史論結合,筆帶感慨,語調頓挫多姿,感染力很強,成為歷來傳誦的佳作。


全文可分為兩個部分。
前半部分以敘史為主。作者於開篇之首即開宗明義,用一兼帶感嘆語氣的反詰句道出了此文的中心論點『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可謂立論鮮明,催人警醒,又具有論戰性,一反當時流行的宿命論的歷史觀。前人曾評此句是『起勢橫空而來,神氣甚遠』。文章接着寫道:『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表明作者將列舉莊宗得失天下的史例作為論據,對上述論點加以論證。這一過渡句的運用,使論點與論據間銜接緊密自然,論點有總領全篇之功,而下面文字的出現又不致突兀。
為論證中心論點,作者並未贅述莊宗身世或伶官軼事,也未過多地列舉史例,而是從紛繁的史料中,僅選取了傳奇色彩較濃,頗具典型意義的莊宗得失天下的史事,以洗鍊的文字,沉摯充沛的感情,抑揚頓挫的語調,縱橫捭闔的氣勢加以敘述。據說,晉王李克用與梁王朱溫結仇極深。燕王劉守光之父劉仁恭,曾被李克用保薦為盧龍節度使。契丹族首領耶律阿保機遼太祖曾與李克用把臂定盟,結為兄弟,商定共同舉兵討梁。但劉仁恭與阿保機後皆叛晉歸梁,與晉成仇。李克用臨終時以三枝箭作為遺命,要其子李存勖為其復仇。李存勖兵精將勇,東征西討,於公元913年攻破幽州,生俘劉氏父子,用繩捆索綁,解送太原,獻於晉王太廟。公元923年,李存勖攻梁,梁兵敗,朱溫之子梁末帝朱友貞命部將殺死自己,李存勖攻入汴京,把朱友貞及其部將的頭裝入木匣,收藏在太廟裡。李存勖還曾三次擊敗契丹,為父報了大仇。但他滅梁以後,驕傲自滿,寵信伶官,縱情聲色,使民怨沸騰,眾叛親離,在位僅三年就死於兵變之中。在敘述這段史事的過程中,作者採用先揚後抑的手法,通過一盛一衰的對比,一褒一貶的抒情,給人以強烈的碰撞感、落差感,引起讀者心靈的震顫,增強了論點的說服力,正如前人說:『敘唐莊宗處,倏而英俊,倏而衰颯。憑弔欷歔,雖尺幅短章,有縈迴無盡之意。』作者於敘事之後,又以兩個反詰句回扣主題『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跡,而皆自於人歟?』至此,對比論證初步告一段落。
在文章的後半部分中,作者由敘事轉入論理,論證步步深入,立意層層遞進。從『【書】曰:「滿招損,謙得益」』自然引出『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忘身』的論點。為增強這一論點的說服力,作者又將莊宗得失天下之事濃縮為一段簡潔對偶的文字,反證此論,再次通過一盛一衰的強烈對比,與篇首的立論形成前後照應,首尾呼應之勢,使此文的中心論點更加鮮明突出。文章寫至此處,作者胸臆仍未盡抒,又進一步推出『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這樣一個論點,令讀者的認識隨着作者的筆觸進一步深化,以歷史的教訓中受到更加深刻的啟迪。『憂勞』、『逸豫』、『忽微』、『所溺』皆為人事,因此,上述兩個論點,既是中心論點的深化,又是其具體化。作者於全文論證的高潮處驀然收筆,可謂言已盡而意未絕,令讀者有餘音繞梁之感『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豈獨伶人也哉!作【伶官傳】。』此處以點睛之筆,闡明了作者寫作【伶官傳】,『善善惡惡』的目的並非就史論史,而是具有廣泛而現實的醒世意義。
【五代史伶官傳序】一文在語言特色上,具有『語言委婉,氣勢旺盛』、『文筆酣暢,波瀾起伏』和『平易自然,簡約凝練』三個特點:
1.語言委婉,氣勢旺盛  
本文作為一篇總結歷史教訓,為在世及後世君主提供借鑑的史論,毫無生硬的說教,而是娓娓道來,婉轉動人。即使是在慨嘆莊宗敗亡時,也只是寓惋惜之意而無責難之詞,可謂意正言婉。全文從『嗚呼』起筆,到『豈獨伶人也哉』收尾,一嘆再嘆,以嘆始終,於反覆嘆詠之中顯現委婉的韻致。在議論的文字中,多用反問句、疑問句,使說理委婉而令人深思;多用對稱語句,特別是在關鍵的地方,採用語言凝練、對仗工整的格言式的駢句,造成鮮明的對比感和節奏感;適當運用長句,調節語勢,有張有弛。疑問句、感嘆句與陳述句,駢句與散句,長句與短句,錯綜有致,讀起來抑揚頓挫,一唱三嘆,感情飽滿,氣勢旺盛。清代文學家沈德潛認為【五代史伶官傳序】:『抑揚頓挫,得【史記】神髓,【五代史】中第一篇文字。』後來做史論的人往往學這種抑揚頓挫的筆法。
2.文筆酣暢,波瀾起伏
文章開篇突兀而起地提出論點,馬上落到立論根據上,再落入『晉上三矢』的敘事,又語勢猛然一升,發出對莊宗之『盛』讚嘆,而後語勢陡然一降,發出對莊宗之『衰』的悲嘆,繼而步步緊逼,設疑問、引古語而得出『自然之理』,然後再次評論莊宗盛衰,語勢再升再降,在大起大落之中引出發人深省的教訓,戛然而止,將全文的語勢穩穩地落在結尾上。篇幅雖短小,卻寫得起伏跌宕。全文一氣呵成,淋漓酣暢。
3.平易自然,簡約凝練  
文中沒有佶屈聱牙的措辭,也不堆砌詞藻,用平實的語言生動地敘說事例,深入地說明道理,語言平易近人,自然曉暢。敘事不枝不蔓,議論簡明扼要,其中一些格言式的對稱語句,如『滿招損,謙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禍患常積於忽微,智勇多困於所溺』,句式整齊,言簡意豐,發人深省。
通觀全篇,融敘事、議論、抒情為一體,敘事生動曉暢,論證層層深入,感情深沉濃烈,實為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歷代的文學家多視此篇為範文,倍加讚賞,如明代茅坤稱此文為『千古絕調』,清代沈德潛譽此文為『抑揚頓挫,得【史記】神髓,【五代史】中第一篇文字』。歐陽公之文風、政見與為人,於此文可略見一斑。


參考資料

1、傅德岷賴雲琪.古文觀止鑑賞.武漢:崇文書局,2005:420
2、關永禮.【古文觀止·續古文觀止鑑賞辭典】: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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