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庫 簡介 目錄 A-AA+ 書籤 查字

             

庖丁解牛(莊子·先秦)

古詩詞文(中小學教材)作者:古典詩詞發佈:延章

2022-12-1 00:35


páo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xiǎng然,奏刀騞huō然,莫不中zhòng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

譯文
庖丁給梁惠王宰牛。手接觸的地方,肩膀倚靠的地方,腳踩的地方,膝蓋頂的地方,嘩嘩作響,進刀時豁豁地,沒有不合音律的:合乎湯時【桑林】舞樂的節拍,又合乎堯時【經首】樂曲的節奏。

注釋
庖丁:名丁的廚工。先秦古書往往以職業放在人名前。
文惠君:即梁惠王,也稱魏惠王。
解牛:宰牛,這裏指把整個牛體開剝分剖。
踦:支撐,接觸。這裏指用一條腿的膝蓋頂牛。
砉然:砉,又讀xū,象聲詞。砉然,皮骨相離的聲音。
向,通『響』。
騞然:象聲詞,形容比砉然更大的進刀解牛聲。
桑林:傳說中商湯時的樂曲名。
經首:傳說中堯樂曲【咸池】中的一章。
會:指節奏。以上兩句互文,即『乃合於桑林、經首之舞之會』之意。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蓋至此乎?』

譯文
梁惠王說:『嘻,好啊!你解牛的技術怎麼竟會高超到這種程度啊?』

注釋
嘻:讚嘆聲。
蓋:通『盍』,何,怎樣。

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kuǎn,因其固然,技經肯綮qìng之未嘗,而況大軱乎!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xíng。彼節者有間jiàn,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chù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huò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chóuchú滿志,善刀而藏之。』

譯文
庖丁放下刀回答說:『臣下所注重探究的,是解牛的規律,已經超過一般的技術了。起初我宰牛的時候,眼裏看到的是一隻完整的牛;幾年以後,再未見過完整的牛了。現在,我憑精神和牛接觸,而不用眼睛去看,感官停止了而精神在活動。依照牛的生理上的天然結構,砍入牛體筋骨相接的縫隙,順着骨節間的空處進刀,依照牛體本來的構造,筋脈經絡相連的地方和筋骨結合的地方,尚且不曾拿刀碰到過,更何況大骨呢!技術好的廚師每年更換一把刀,是用刀割斷筋肉割壞的就像我們用刀割繩子一樣;技術一般的廚師每月就得更換一把刀,是砍斷骨頭而將刀砍壞的。如今,我的刀用了十九年,所宰的牛有幾千頭了,但刀刃鋒利得就像剛在磨刀石上磨好的一樣。那牛的骨節有間隙,而刀刃很薄;用很薄的刀刃插入有空隙的骨節,寬寬綽綽地,那麼刀刃的運轉必然是有餘地的啊!因此,十九年來,刀刃還像剛從磨刀石上磨出來的一樣。即使是這樣,每當碰到筋骨交錯聚結的地方,我看到那裏很難下刀,就小心翼翼地提高警惕,視力集中到一點,動作緩慢下來,動起刀來非常輕,豁啦一聲,牛的骨和肉一下子就解開了,就像泥土散落在地上一樣。我提着刀站立起來,為此舉目四望,為此悠然自得,心滿意足,然後把刀擦抹乾淨,收藏起來。』

注釋
進:超過。
官知:這裏指視覺。
神欲:指精神活動。
天理:指牛的生理上的天然結構。
批大郤:擊入大的縫隙。批:擊。郤:空隙。
導大窾:順着骨節間的空處進刀。
因:依。
固然:指牛體本來的結構。
技經:猶言經絡。技,據清俞樾考證,當是『枝』字之誤,指支脈。經,經脈。
肯:緊附在骨上的肉。
綮:筋肉聚結處。技經肯綮之未嘗,即『未嘗技經肯綮』的賓語前置。
軱:股部的大骨。
割:這裏指生割硬砍。
族:眾,指一般的。
折:用刀折骨。
發:出。
硎:磨刀石。
節:骨節。
間:間隙。
恢恢乎:寬綽的樣子。
族:指筋骨交錯聚結處。
怵然:警懼的樣子。
謋:象聲詞。骨肉離開的聲音。
委地:散落在地上。
善:揩拭。

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譯文
梁惠王說:『好啊!我聽了庖丁的這番話,懂得了養生的道理了。』

注釋
養生:指養生之道。



賞析
作者原意是用它來說明養生之道的,藉此揭示了做人做事都要順應自然規律的道理。全文可分四段。第一段寫庖丁解牛的熟練動作和美妙音響;第二段緊接着寫文惠君的誇讚,從側面烘托庖丁技藝的精湛;第三段是庖丁對文惠君的解答,庖丁主要講述了自己達於『道』境的三個階段;第四段寫文惠君聽後領悟了養生的道理。此文在寫作上採用多種手法,結構嚴密,語言生動簡練,體現了莊子文章汪洋恣肆的特點。

第一段惟妙惟肖的『解牛』描寫。作者以濃重的筆墨,文采斐然地表現出庖丁解牛時神情之悠閒,動作之和諧。全身手、肩、足、膝並用,觸、倚、踩、抵相互配合,一切都顯得那麼協調瀟灑。『砉然響然,奏刀騞然』,聲形逼真。牛的骨肉分離的聲音,砍牛骨的聲音,輕重有致,起伏相間,聲聲入耳。

第二段緊接着又用文惠君之嘆:『善哉!技蓋至此乎!』進一步點出庖丁解牛之『神』,這就為下文由敘轉入論做好鋪墊。

第三段妙在庖丁的回答並不囿於『技』,而是將『技至此』的原因歸之於『道』。『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並由此講述了一番求於『道』而精於『技』的道理。此段論說,為全文精華所在。為了說明『道』如何高於『技』,文章先後用了兩種反差鮮明的對比:一為庖丁解牛之初與三年之後的對比,一為庖丁與普通廚工的對比。庖丁解牛之初,所看見的是渾然一牛;三年之後,就未嘗見全牛了,而是對牛生理上的天然結構、筋骨相連的間隙、骨節之間的竅穴皆了如指掌。普通廚工不了解牛的內在組織,盲目用刀砍骨頭;好的廚工雖可避開骨頭,卻免不了用刀去割筋肉,而庖丁則不然,他不是靠感官去感覺牛,而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憑內在精神去體驗牛體,順應自然,擇隙而進,劈開筋肉間隙,導向骨節空處,按照牛的自然結構進行。

順應自然,物我合一,本是道家的追求,庖丁以此為解牛之方,才使他由『技』進於『道』,達到爐火純青、技藝超群的地步。『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這十二字是對庖丁解牛效果的描繪,方法對頭,不僅牛解得快,刀子也不受損害。十九年來,解牛數千頭,竟未換過一把刀,刀刃還是鋒利如初。這當然是每月換一把刀的低級廚工所不可思議的。區別就在於他們求於『技』,而庖丁志於『道』。

在『技』與『道』的關係上。莊子學派認為『技』與『道』通。『道』高於『技』,『技』從屬於『道』;只有『技』合乎『道』,技藝才可以純精。『道』的本質在於自然無為,『技』的至善亦在於自然無為。只有『以天合天』【莊子·達生】,以人的內在自然去合外在自然,才可達到『技』的最高境界。庖丁深味個中三昧,所以才能成為解牛中的佼佼者。反過來,『技』中又有『道』,從『技』中可以觀『道』。『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莊子·天地】。文惠君正是通過庖丁之『技』,悟得養生之『道』。養生,其根本方法乃是順應自然。顯然,庖丁解牛,乃是莊子對養生之法的形象喻示。

不過莊子所說的『依乎天理』、『因其固然』,客觀上又揭示了人在實踐中如何達於自由的問題。文中所說的『天理』、『固然』,若引申開來看,亦可理解為人們面臨的外界客觀事物。它雖然會給企望達於自由的人們帶來這種那種限制或妨礙,但睿智的人們又不是在它面前顯得束手無策,只要認識它,順應它,就能夠如庖丁那樣自由灑脫。對此,莊子曾作過一番極為精妙的分析:『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節』固然不可逾越,但畢竟有間隙,這就為人們『遊刃』提供了天地,只要善於在這一天地裏施展本領,是同樣可以自由自在的。『遊刃』二字,活現出解牛者合於自然而又超於自然的神化境界。當然,對於『固然』的認識並非一勞永逸,即使庖丁那樣技藝高超者,每逢筋骨盤結處,總是謹慎從事,『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來不得半點麻痹大意,只有孜孜不倦地追求,毫不懈怠才是。

此則寓言立意在於闡明『養生』,實則還闡述了一個深刻的美學命題,即藝術創造是一種自由的創造。莊子認為『技』中有『藝』。庖丁解牛的動作,就頗具藝術的觀賞性。他的表演,猶如一場優美絕倫的音樂舞蹈,其舞步合於【桑林】舞曲,其韻律合於輝煌的【咸池】樂章。作為一種具有美的意味的創造活動,是令觀賞者心醉神迷的。而庖丁解牛後『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的神情,又使人們看到創造者在作品完成後內心滿足的喜悅。

莊子正是通過庖丁其言其藝,揭示美是一種自由的創造。這種美的創造必須實現合規律『因其固然』與合目的『切中肯綮』的統一,以達到自由自在『遊刃有餘』的境界。『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則是創作必備的心境,強調要排除一切感官紛擾,全神貫注,這與【莊子·達生】篇中梓慶削鐻時所說的『齋以靜心』,『忘吾有四枝形體』,是一致的。此種『心齋』、『坐忘』境界,與近現代西方美學注重的『靜觀』、『觀照』殊途而同歸,不過卻早於叔本華、尼采兩千一百多年。

莊子散文善於運用形象化說理的手段。這則寓言採用誇張、對比、映襯、描摹等多種手法,表現庖丁解牛技巧的純熟,神態的悠然,動作的優美,節奏的和諧,身心的瀟灑。具體說來,此文在寫作方面的主要特點是:

一、結構嚴密。全文分兩大部分,先講述故事第一、二段,再點明寓意第三段。就故事說,又分兩層,即由寫『技』到說『道』。先描述庖丁解牛的高超技藝,再由庖丁闡述他的解牛之道。寫庖丁的技,先是直接描寫,再通過文惠君的讚嘆加以小結,並轉入庖丁的談道。對道的闡述又分為三個方面:首先,從縱的方面介紹掌握道的三個階段,突出掌握道以後的特點;其次,從橫的方面將庖丁與良庖、族庖進行比較,以說明得道與否的異同;第三,說明成功地解決了難以處理的『族』的問題。這是從一般寫到特殊。這三個方面都緊緊扣住『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之『道』進行闡述。庖丁答文惠君的第一句話,將寫技與談道兩方面自然地聯繫起來。文惠君所說由庖丁之言獲得養生之道的話,又起到統攝全文、揭示主題的作用。全文圍繞解牛的事件,闡述一個『道』字,由具體到抽象,條分縷析,環環相扣,將道理說得曉暢透徹。

二、語言生動簡練。如寫庖丁解牛時手、肩、足、膝的動作,只用觸、倚、履、躊四字,便反映出各自的特色。用『嘻!善哉!技蓋至此乎?』這麼八個字實詞、虛詞各半三句話,就將文惠君看到庖丁高超的解牛技術而產生的驚異、讚嘆與疑惑不解的思想感情真實地反映出來。『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幾句,將庖丁解決特殊困難時那種專心致志、小心謹慎而又充滿信心的內心活動、目光和動作特點,刻畫得淋漓盡致,又與後面寫庖丁因困難獲得解決而悠然自得的動作、神態形成鮮明對照。


參考資料

1、張耿光譯註.莊子全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1:47-51
2、王蒙.莊子的享受.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13:148-162
3、陳振鵬章培恆.古文鑑賞辭典(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7:109-112
4、劉琦編著.歷代小品文名篇賞析.長春:吉林文藝出版社,2011:38-40
5、黃岳洲.中國古代文學名篇鑑賞辭典(上卷).北京:華語教學出版社,2013:110-111

打開手機掃描閱讀

收藏 書評 打賞

上一頁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