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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澄錄之格物無分動靜之六

傳習錄作者:王陽明發佈:延章

2022-5-9 00:33

澄問:『喜、怒、哀、樂之中和,其全體常人固不能有,如一件小事當喜怒者,平時無有喜怒之心,至其臨時,亦能中節,亦可謂之中和乎?』
先生曰:『在一時一事,固亦可謂之中和。然未可謂之大本、達道。人性皆善。中、和是人原有的,豈可謂無?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則其本體雖亦時時發見,終是暫時暫滅,非其全體大用矣。無所不中,然後謂之大本;無所不和,然後謂之達道。惟天下之至誠,然後能立天下之大本。』

譯文
陸澄問:『喜怒哀樂的中和,就總體來說,普通人不能都具有。例如,碰到一件小事該有所喜怒的,平素沒有喜怒之心,到時也能發而中節,這也能稱作中和嗎?』
先生說:『一時一事,雖然也可稱中和,但並不能說是大本、這道。人性都是善良的。中、和是人人生來就有的,豈能說沒有?然而,常人之心有所昏暗蒙蔽,他的本體雖時刻顯現,到底為時明時滅,非心的全體作用。無所不中,然後為大本;無所不和,然後為達道。唯有天下的至誠,方能確立天下的大本。』

評析
西漢學者楊雄提出一個注重修身的『四重』、『四輕』,他說的『四重』是:說為人所推重的話,就不會違背國家的政策和法令,做為人所推重的事就會樹立高尚的品德,有為人所推重的外貌就會有崇高的威望,有為人所推重的愛好就值得別人觀望和讚賞。他所說的『四輕』是:說話輕率就會招致憂患,行為輕率就會導致犯罪,外貌輕率、不莊重就會招致恥辱,愛好輕率就會走向過分,失去自控。能在處世為人中把握輕重的人,即是達至中和,達致中和者,必然至誠,才能夠確定天下的大本。

曰:『澄於中字之義尚未明。』
曰:『此須自心體認出來,非言語所能喻。中只是天理。』
曰:『何者為天理?』
曰:『去得人慾,便識天理。』
曰:『天理何以謂之中?』
曰:『無所偏倚。』
曰:『無所偏倚是何等氣象?』
曰:『如明鏡然,全體瑩徹,略無纖塵染著。』
曰:『偏倚是有所染著,如著在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上,方見得偏倚。若未發時,美色、名、利皆未相著,何以便知其有所偏倚?』
曰:『雖未相著,然平日好色、好利、好名之心原未嘗無,既未嘗無,即謂之有,即謂之有,則亦不可謂無偏倚。譬之病瘧之人,雖有時不發,而病根原不曾除,則亦不得謂之無病之人矣。須是平日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一應私心掃除蕩滌,無復纖毫留滯,而此心全然廓然,純是天理,方可謂之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方是天下之大本。』

譯文
陸澄問:『我對中的意思還不甚理解。』
先生說: 『這須從心體上去認識, 非語言所能表達。 中唯一個天理。』
陸澄問:『何謂天理?』
先生說:『剔除私慾,即可認識天理。』
陸澄問:『天理為何稱中?』
先生說:『不偏不倚。』
陸澄問:『無所偏倚,為何等景象?』
先生說:『宛若明鏡,全體透明徹亮,絲毫沒有污染。』
陸澄問:『偏倚有所污染,例如在好色、貪利、慕名等方面有所染,方可看出偏倚。如果心未萌發,美色、名位、利益都未顯現,又怎麼知道有所偏倚呢?』
先生說:『雖未顯現,但平素好色、貪利、慕名之心並非沒有。既然不是沒有,就稱作有,既然是有,就不能說無所偏倚。好比某人患了瘧疾,雖有時不犯病,但病根沒有拔除,也就不能說他是健康之人。必須把平素的好色、貪利、慕名之私慾統統清理乾淨,不得有纖毫遺留,使此心徹底純潔空明,完全是天理,才可以叫作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方為天下之大本也。』

評析
要衡量平與直,必須藉助水準和墨線;要判斷方與圓,必須依據矩尺和圓規;一個人要想多些自知之明,必須對照正直的人。人本來最難了解的是自已的慾念,最難控制的是自己的行為,所以,要想使自己的心徹底純潔空明,關鍵是把天理作為天平時刻安在心中。

問:『「顏子沒而聖學亡」,此語不能無疑。』
先生曰:『見聖道之全者惟顏子。觀喟然一嘆可見。其謂「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是見破後如此說。博文、約禮如何是善誘人?學者須思之。道之全體,聖人亦難以語人,須是學者自修自悟。顏子「雖欲從之,末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見」意。望道未見,乃是真見。顏子沒而聖學之正派遂不盡傳矣。』

譯文
有人問:『先生,您認為「顏子沒而聖學亡」,這句話似乎存在問題。』
先生說:『眾弟子中只有顏回窺見聖道全貌。從他那喟然一嘆中可以看出,他說「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只有識破了方可作如是說。博文、約禮為什麼是善於教導他人呢?做學問的人須仔細考慮。所謂道之全體,聖人也很難告訴世人它的內涵,非要學者自己內心體悟。顏回說「雖欲從之,末由也已」,亦即文王「望道未見」之意。望道而未見,才是真正的見。顏回死後,聖學之正宗就不能完全遺傳下來了。』

評析
學者對道之內涵的體悟,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別人是無法察其全體的,即使用最美妙、最精闢的語言也難以表達一二。這裏強調的是個人的奮發圖強,自身的約禮修養。努力和修養統稱為『行』,『行』的功夫到家了,道的全貌自然顯現。聖學不是發明,只是先賢對自然規律的發現,古人能發現,今人也能發現;顏回能窺見,又肯定誰不能窺見?

問:『身之主為心,心之靈明是知,知之發動是意,意之所著為物,是如此否?』
先生曰:『亦是。』
『只存得此心常見在, 便是學。 過去未來事, 思之何益?徒放心耳!』
『言語無序,亦足以見心之不存。』

譯文
陸澄問:『身之主宰為心,心之靈明為知,知之發動為意,意之所着為物,真的是這樣嗎?』
先生說:『這樣說也正確。』
『只要常把此心存養,便是學。從前和將來的事,想它何益?唯失落本心而已。』
『說話秩序顛倒,也可看出沒有存養本心。』

評析
學是對境界和知識的追求,追求的方式並非一種。普通人的學是機械的模仿,聖人的學靠的是自身的體察、證悟。比如說,老師講課,普通學生聽一知一,聰明的學生聽一知二,優秀的學生聽一知三、知五,而天才學生可能是聽一知十、知百。『一』是老師教的,其餘則是學生自身體悟、自心存養的。

尚謙問孟子之不動心與告子異。
先生曰:『告子是硬把捉著此心,要他不動;孟子卻是集義到自然不動。』又曰:『心之本體,原自不動。心之本體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動,理元不動。集義是復其心之本體。』
『萬象森然時,亦沖漠無朕。沖漠無朕,即萬象森然。沖漠無朕者,「一」之父;萬象森然者,「精」之母。「-」中有「精」,「精」中有「-」。『心外無物。如吾心發一念孝親,即孝親便是物。』

譯文
尚謙向先生請教,孟子的不動心和告子的不動心區別在哪。
先生說:『告子是死扣這顆心,強制它紋絲不動;孟子則是由集義到自然不動。』先生接着又說:『心之本體,原本不動。心之本體即為性,性即理。性原本不動,理原本不動。集義就是恢復心之本體。』
『森然萬象,就是沖漠無朕。沖漠無朕,亦為森然萬象。沖漠無朕,即「一」之父;森然萬象,即「精」之母。「一」中含「精」,「精」中含「一」。』 『心外無物。譬如,我心有孝敬父母之念頭,那麼,孝敬父母就為物。』

評析
本體之心原本不動,但並非絕對不動,只是與『騷動』、『躁動』、『欲動』等相對而言。完全不動是心如死灰,不是本體之性。本體中的心性,與天體萬物合一,皆同一理。地球在運轉,不但有自轉,而且有公轉,但人卻感覺不到地球在轉,誤認為地是寂然不動的。人的心性本體就是這樣。

先生曰:『今為吾所謂格物之學者,尚多流於口耳。況為口耳之學者,能反於此乎?天理人慾,其精微必時時用力省察克治,方日漸有見。如今一說話之間,雖只講天理,不知心中倏忽之間,已有多少私慾。蓋有竊發而不知者,雖用力察之尚不易見,況徒口講而可得盡知乎?今只管講天理來頓放着不循,講人慾來頓放着不去,豈格物致知之學?後世之學,其極至只做得個「義襲而取」的工夫。』

譯文
先生說道:『現在從事我說的格物之學的人,大多還停滯在言論上。更何況從事口耳之學的人,能不這樣嗎?天理人慾,其細微處只有時時用力省察克治,才能一天天有所發現。現在說的這番話,雖是探討天理,但不知轉眼間,心中又有多少私慾。私慾悄悄產生,人則毫無感覺,即使用力省察還不易發現,更何況空口白說,能全部知道嗎?此刻只顧論天理,卻放在一旁不去遵循,論人慾卻放在一旁不去清除,怎麼是格物致知之學?後世的學問, 其終點也最多做一個 「義襲而取」 的功夫罷了。』

評析
格物,是指對事物道理的推究。從表及裏,由此及彼,溯其本源,考其流變,推其發展,究其義理,儘管無聽不及,卻又無所能及。天之高遠,無有止境;地之深邃,無有止境。天地無止境,理亦無止境,這是常人的認知。但在聖人的『聖算』中,無止境的事理又有止境。『〇』度是溫度表上的止境,純樸就是天理與私慾的止境,沒有這個止境,溫度便無零上與零下的區分,人便無聖人與常人的區分。這個止境在有些人心目中模糊不清,在一些人心目中最分明,聖人心中的止境更是省察得毫釐不爽。

問格物。
先生曰:『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也。』
問:『「知止」者,知至善只在吾心,元不在外也,而後志定。』
曰:『然。』
問:『格物於動處用功否?』
先生曰:『格物無間動靜,靜亦物也。孟子謂「必有事焉」,是動靜皆有事。』 『工夫難處,全在格物致知上。此即誠意之事。意既誠,大段心亦自正,身亦自修。但正心、修身工夫亦各有用力處。修身是已發邊,正心是未發邊。正心則中,身修則和。』 『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個「明明德」,雖「親民」亦「明德」事也。「明德」是此心之德,即是仁。「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盡處。』『至善者性也,性元無一毫之惡,故曰至善。止之,是復其本然而已。』

譯文
陸澄問格物的內涵。
先生說:『格,就是正。糾正那些歪曲的,使其歸於正統。』
接着問道:『「知止」就是知道至善只存我心中,原本不在心外,志向爾後才能安定,對不對?』
先生說:『是這樣的。』
又問:『格物是否應在動時用功嗎?』
先生說:『格物無分動靜,靜也是物。孟子說「必有事焉」,就是動靜皆有事。』 『工夫的難處全落在格物致知上。也就是說是否誠心誠意。 意誠,大體上心也自然端正,身也自然修養。然而,正心修身的工夫也各有不同的用力處。修身是在已發上,正心是在未發上。正則中,身修則和。』 『從「格物」「致知」到「平天下」,唯「明明德」,「親民」也是「明德」的事。「明德」就是己心之德,就是仁。「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倘若有一物失其所,即為我的仁還有不完善之處。』 『至善,就是性,性本來沒有絲毫的惡,因此稱至善。上至善,就是恢復性的本來面目而已。』

評析
常人縱有千算,難免失之完善,不但殘缺,而且無序,這種算計,往往失其中、正,傷其和氣;聖人只有一算,卻非常圓滿,從『格物』、『致知』到『平天下』,唯其『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明明德』,則正,『親民』則和,『止於至善』則中。心正、性中、
氣和,志向爾後安定,安定便是『知止』。

問:『知至善即吾性,吾性具吾心,吾心乃至善所止之地,則不為向時之紛然外求而志定矣。定則不擾擾而靜;靜而不妄動則安;安則一心一意只在此處。千思萬想,務求必得此至善,是能慮而得矣。如此說是否?』
先生曰:『大略亦是。』

譯文
有人問說:『如果知道至善就是我的性,我性在我心中具備,我心就是至善存留之處。那麼,我就不會象原來那樣急着向外求取,志也就安定了。志定就不會有煩惱,定能安靜;靜而不妄動即為安;安就能專心致志在至善處。萬慮千思,非要求得這個至善,所以,思慮就能達到至善。這樣解釋,是否正確?』
先生說:『大致如此。』

評析
常人之算皆向外求索,忘了自性,外染了惡性,反過來又要追求「至善」,實在是萬算千算,最終失算。聖人專心致志在至善處,外物不染,煩惱不生,意志堅定,豈不無算勝有算!

問:『程子云:「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何墨氏兼愛,反不得謂之仁?』
先生曰:『此亦甚難言,須是諸君自體認出來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雖瀰漫周遍,無處不是,然其流行發生,亦只有個漸,所以生生不息。如冬至一陽生,必自一陽生而後漸漸至於六陽。若無一陽生,豈有六陽?陰亦然,惟有漸,所以便有個發端處,惟其有個發端處,所以生。惟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發端處。抽芽然後發乾,發乾然後生枝生葉,然後是生生不息。若無芽,何以有干有枝葉?能抽芽,必是下面有個根在,有根方生,無根便死。無根何從抽芽?父子、兄弟之愛,便是人心生意發端處,如木之抽芽。自此而仁民,而愛物,便是發乾生枝生葉。墨氏兼愛無差等,將自家父子、兄弟與途人一般看,便自沒了發端處。不抽芽,便知得他無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安得謂之仁?孝弟為仁之本,卻是仁理從裏面發出來。』

譯文
有人問:『明道程子說「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而墨子的兼愛反而為什麼不能稱為仁?』
先生說:『一言難盡。主要還有賴於各位自己深刻體會。仁是自然造化生生不息的理,雖然它遍佈宇宙,無處不存,但其流行發生也是一步一步,所以它才生生不息。例如,冬至時一陽開始產生,一定是從一陽開始,漸至六陽才能出現。若沒有一陽的產生,又何來六陽?陰也是如此,正由於有一個漸進,所以就有個發端處。正因為有個發端處,所以才能生。正因為能生,所以才不息。這好比一棵樹,樹苗發芽就是樹的生長發端處。抽芽後,長出樹幹,有樹幹後再長出枝葉,然後生生不息。如果沒有樹芽,怎麼會有主幹和枝葉?能抽芽,地下一定有根在,有根方能生長,無根便會枯死。沒有樹根從何抽芽?父子、兄弟之愛,便是人心情感的發端處,如同樹的芽。從此而仁民愛物,有如長出樹幹和枝葉。墨子的兼愛是無區別,把自己的父子、兄弟與陌生人同等看待,這自然就沒有了發端處。不抽芽,便知道它沒有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又怎麼能稱作仁呢?孝、 悌是仁的根本, 仁理就是從孝悌中產生出來的。』

評析
過程是事的載體。把『事』比作是踩鋼絲的雜技演員,那麼,鋼絲便是事情的經過。『事』在『過程』這個綱絲上,從東到西,從此到彼,從這端到那端。『端』是起點,也是終點,起點是處事的下手處,終點則是為人的落腳處。每一件事件結局時,每一位涉事者的人格品位都會重新異位。可見人生處事如同踩鋼絲般的艱難。

問:『延平云:「當理而無私心。」當理與無私心,如何分別?』
先生曰:『心即理也。無私心即是當理,未當理便是私心。若析心與理言之,恐亦未善。』

譯文
有人問道:『延平先生說:「當理而無私心。」合於理與無私心怎樣區別?』
先生說:『心即理。沒有私心,就是合於理。不合於理,就是存有私心。如果把心和理分開來講,大概也不妥當。』

評析
心中無理猶如死灰,喪失了本性,已不是心。性在心在,亦合於理,心、性、理原本一體,以茶杯為喻,茶杯的形體是心,它的質地為性,而它的功用為理,名者有三,實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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