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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澄錄之格物無分動靜之一

傳習錄作者:王陽明發佈:延章

2022-5-9 00:26

陸澄,字原靜,又字清伯,湖之歸安人 ( 今浙江吳興 ) 。進士。官至刑部主事。王陽明曾經嘆曰:『曰仁 ( 徐愛 ) 歿,吾道益孤,至望原靜者不淺』。他的第一位學生徐愛英年早逝後,即將弘揚心學的期望寄託於陸澄。黃宗羲對他所記的先生語錄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可見陸澄對陽明學說理解的程度。詳見【明儒學案】卷十四。

陸澄問:『主一之功,如讀書則一心在讀書上,接客則一心在接客上,可以為主一乎?』
先生曰:『好色則一心在好色上,好貨則一心在好貨上,可以為主一乎?是所謂逐物,非主一也。主一是專主一個天理。』

譯文
陸澄問:『什麼才算是主一的功夫?比如,讀書就一心在讀書上用功夫,接客就一心在接客上用功夫,這能否稱為主一呢?』
先生答說:『迷戀美色就一心在美色上用功夫,貪愛財物就一心在財物上用功夫,這能稱主一嗎?這隻叫逐物,不叫主一。主一,就是一心只在天理上。』

評析
人心迷亂,心有千算,百千慾念之中,沒有一分一秒的澄默靜慮,沒有一份真正的主一。聖人則不同,人有千算,天有一算,分分秒秒、事事物物,一心只在天理上,這才是真正的『主一』,這種『主一』,就是『聖算』。

問立志。
先生曰:『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則自然心中凝聚,猶道家所謂「結聖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馴至於美大聖神,亦只從此一念存養擴充去耳。』
『日間工夫覺紛擾,則靜坐。覺懶看書,則且看書。是亦因病而藥。』
『處朋友,務相下則得益,相上則損。』

譯文
陸澄問怎樣立志。
先生說:『所謂立志,就是念念不忘存天理。若時刻不忘存天理,日子一久,心自然會在天理上凝聚,這就象道家所說的「結聖胎」。天理意念常存,能慢慢達到孟子講的美、大、聖、神境界,並且也只能從這一意念存養擴充延伸。』
『如果白天做功夫覺得煩燥不安,那麼就靜坐。如果不想看書,必須去看書,這也是對症下藥,也是一種方法。』
『與朋友相交,彼此謙讓,就會受益;彼此攀比,只能受損。』

評析
男兒有志,志在天下事。只有以天下事為志,才是真正的立志。 志於心中立,心在理中存,心不離天理,其志大、其心曠,其意堅,其願必成。這就是聖人之立志,聖人之『立』不離聖算,聖人之志不離天理。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屢責之。一日,警責方已,一友自陳日來工夫請正。源從旁曰:『此方是尋著源舊時家當。』
先生曰:『爾病又發。』
源色變,議擬欲有所辨。先生曰:『爾病又發。』因喻之曰:『此是汝一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內,種此一大樹,雨露之滋,土脈之力,只滋養得這個大根。四傍縱要種些嘉穀,上面被此樹樹葉遮覆,下面被此樹根盤結,如何生長得成?須用伐去此樹,纖根勿留,方可種植嘉種。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是滋養得此根。』

譯文
孟源自以為是、貪求虛名的毛病屢屢不改,因而受到老師的多次評批。一天,先生剛剛教訓了他,有位朋友談了他近來的功夫,請先生指正。孟源卻在一旁說:『這正好找到了我過去的家當。』
先生說:『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孟源鬧了個大紅臉,正想為自己辨解。先生說:『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接着開導他:『這正是你人生中最大的缺點。打個比方吧。在一塊一丈見方的地裏種一棵大樹,雨露的滋潤,土地的肥沃,只能對這棵樹的根供給營養。若在樹的周圍栽種一些優良的穀物,可上有樹葉遮住陽光,下被樹根盤結,缺乏營養,它又怎能生長成熟?所以只有砍掉這棵樹,連鬚根也不留,才能種植優良穀物。否則,任你如何耕耘栽培,也只是滋養大樹的根。』

評析
【禮記·曲禮上】中說:『傲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這就是教人要時時注意自身的修養,如果放縱自身,甚至驕傲、狂妄、過分追求享樂,勢將導致學業的滯廢,事業的失敗。所以,聖人時時修君子之德,修正自身,端正身心,完善人格,然後方為君子,方為聖人。

問:『後世著述之多,恐亦有亂正學。』
先生曰:『人心天理渾然。聖賢筆之書,如寫真傳神,不過示人以形狀大略,使之因此而討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氣,言笑動止,固有所不能傳也。後世著述,是又將聖人所畫摹仿謄寫,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其失真愈遠矣。』

譯文
陸澄說:『世上著述紛繁,大概只會破壞孔孟聖學吧!』
先生說:『人心天理儼然一體。聖人把它著成書,仿佛寫真傳神,只是告訴人們一個總的輪廓,使人們依據輪廓而進一步探求真諦。聖人的精神氣質,言談舉止,本來是不能言傳的。世上的諸多著作,只是將聖人所畫的輪廓再摹仿謄寫一次,並妄自解析,添枝加葉,藉以炫耀才華,與聖人的真精神背道而馳。』

評析
【荀子·勸學】中說:『不攀登高山,不明白上天的高遠;不走近深澗,不知道地層的深厚;不聽聽唐堯虞舜們留下的言論,不懂得學問的淵博。干國和越國、夷族和貉族的嬰兒,生下來時哭聲是相同的,長大後習俗卻不同了,教化使他們這樣的啊。』荀子在這裏強調的就是先賢們留下的言論對後世的影響,聖人的著述是記錄這些言論的,所以,為人必須精於學問,注重教化,獨善其身,淨化社會,繼承祖輩的文化傳統。

問:『聖人應變不窮,莫亦是預先講求否?』
先生曰:『如何講求得許多?聖人之心如明鏡,只是一個明,則隨感而應,無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若後世所講,欲是如此,是以與聖人之學大背。周公制禮作樂以文天下,皆聖人所能為,堯、舜何不盡為之而待於周公?孔子刪述六經以詔萬世,亦聖人所能為,周公何不先為之而有待於孔子?是知聖人遇此時,方有此事。只怕鏡不明,不怕物來不能照。講求事變,亦是照時事,然學者卻須先有個明的工夫。學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變之不能盡。』

譯文
陸澄問:『聖人能應變無窮,莫非事先研究謀划過。』
先生說:『聖人哪有精力顧及許多?聖人的心猶如明鏡,由於這個明,使它感而必應,無物不照。過去所照物影已不復存在,未照的不可能預先具備。若如後人所說的那樣,聖人對什麼都事先研究過了,這與聖人的學說大相背離了。周公旦制禮作樂惠及天下,是聖人所能做到的,為什麼堯舜不全部做了而非要等到周公呢?孔子修訂六經教育萬世,也是聖人所能做到的,為什麼周公不先做了而非要等到孔子呢?可見,所謂聖人的光輝事業,乃是碰到特定的歷史條件才有的。只怕鏡子不明亮,不怕有物不能照。學者研究時事變化,與鏡子照物的道理是相同的,但學者須有一個「明」的功夫。對於學者來說,不怕不能窮究事物的變化,只怕己心不能明。』

評析
【商君書·更法第一】中說:『上代人治理方法有異同,要後代人效法哪個?各代帝王的禮制也不一樣,要後代人遵循哪個?伏羲、神農時代只教育不誅殺,黃帝、堯、舜時代只誅殺而不譴責。到了文王、武王時代,各自都是依據當時的形勢而立法,根據實際需要去制定禮儀。……治理天下不是一種方法,有利於國家就不必仿效古人。』這是秦孝公與大臣商討變法時,商鞅針對甘龍、杜摯主張法古,反對變法的言論而闡發的一番議論。他反對用死人去約束活人,強調應變和變革。聖人的應變建立在『察時、明德』上,這個『明』和『察』的工夫,正是『聖算』的工夫。

曰:『然則所謂「沖漠無朕,而萬象森然已具」者,其言何如?』
曰:『是說本自好,只不善看,亦便有病痛。』
『義理無定在,無窮盡。吾與子言,不可以少有所得,而遂謂止此也。再言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未有止也。』他日又曰:『聖如堯、舜,然堯、舜之上善無盡;惡如桀、紂,然桀、紂之下惡無盡。使桀、紂未死,惡寧止此乎?使善有盡時,文王何以「望道而未之見」?』

譯文
陸澄說:『既然如此,程頤先生說的「沖漠無朕,而萬象森然已具」,這句話對嗎?』
先生說:『這句話本來說得很好,只是頗讓人費解,於是便有了問題。』
『義理是無窮無盡,非一成不變。我與你交流,不要因為稍有收穫就以為如此而已。即使再與你談十年、二十年,以至五十年,也永無止境。』 有一天,先生又說:『即使聖如堯舜,然而在堯舜之上,善也無窮盡;即使惡如桀紂,然而在桀紂之下,惡也無窮盡。徜若桀紂不死,他們作的惡只有那些嗎?倘若善能窮盡,周文王為什麼還要「望道而未之見」呢?』

評析
孔夫子面對滔滔不息的河水,無限感慨地對弟子們說:『過去的就象這滾滾流逝的大水一樣,晝夜不息地奔流向前。』 孔子從這滔滔不息的河水推及到了源頭,源深則流遠嘛。所以,他無限感慨,並以此啟示弟子:聖人著述的義理也象這河水的源頭,難以窮盡,我們學習古人的義理,也要象這河水這樣,永無休止啊!

問:『靜時亦覺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
先曰:『是徒如靜養,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臨事便要傾倒。人須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靜亦定,動亦定」。』

譯文
陸澄問:『安靜時我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好,一旦碰到事情,就不是那麼回事了,這是什麼緣故?』
先生說:『這是因為你只知在靜中涵養,卻沒有下克己功夫。如此碰到事倩,腳跟勢必站不穩。人應該在事情上磨鍊自己,才能立足沉穩,才能達到「靜亦定,動亦定」的境界。』

評析
孔子對自己求學的一生曾經有個形象的說法,他說我『用起功來就忘掉吃飯了,高興起來就忘掉憂愁了,不知不覺老年就要來臨,就是如此罷了。』由此可以體會『靜亦定,動亦定』的境界。

問上達工夫。
先生曰:『後儒教人,才涉精微,便謂上達未當學,且說下學。是分下學上達為二也。夫目可得見,耳可得聞,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學也;目不可得見,耳不可得聞,口號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達也。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學也;至於日夜之所息,條達暢茂,乃是上達。人安能預其力哉?故凡可用功,可告語者,皆下學。上達只在下學裏。凡聖人所說,雖極精微,俱是下學。學者只從下學裏用功,自然上達去,不必別尋個上達的工夫。』 『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豈有工夫說閒話,管閒事?』

譯文
陸澄向先生請教『上達』的功夫。
先生說:『後儒教人,初涉精細微妙處,便說是上達而不便學,而只去講下學。如此一來,就把下學和上達一分為二了。凡是眼睛能看到的,耳朵能聽到的,口中能講的,心中能想的,都是下學;眼睛不能看的,耳朵不能聽的,口中不能講的,心中不能想的,就是上達。比如,栽培一棵樹,灌溉是下學,樹木晝夜生長,枝繁葉茂就是上達。人怎能在上達方面加以干預呢?因此,只要是可以下功夫,可以言說的,都是下學。上述包含在下學裏。大凡聖人之說,雖精細入微,也都為下學。學者只需從下學上用功,自然可以上達,不必另尋求得上達的途徑。』 『持守志向猶如心痛,疼痛時只在心上,哪裏有時間講閒話、管閒事呢?』

評析
【淮南子·汜論訓】中說:『誦讀先王的【詩】、【書】,不如聽到他們說的話;聽到他們的說話,不如得到他們所以這麼說的原因;得到他們這麼說的原因,不如稱說他們不能說出口的東西。因此,道,能夠說出來的道,不是永恆的道。』 體會先聖們說的『道』,是一種『上達』的功夫,這種體會 ~ 『上達』的功夫,就是『聖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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